第190章 聖但尼(9)

  第190章 聖但尼(9)

  利奧波德一世卻知道自己遭到了親政以來的最大一次挫敗,幸而荷蘭不必多說,原先屬於哈布斯堡家族的瑞士也確定會在這場同盟對同盟的博弈中靠向神聖羅馬帝國,而非法國,丹麥的奧爾登堡家族也是如此,至於羅馬教會,經過之前的恥辱之後,他們是絕對不會支持法國國王的,問題是,亞歷山大七世據說身患重病,很快就要去見上帝了——利奧波德一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力在上面,畢竟他在教會中也不是沒有敵人。

  而遠在里爾的法國國王,就要愉快得多了,通完布魯塞爾的大路已經被彌平,沿途的軍備、補給點與休憩的地點也已經被確定和釐清,國王的近衛軍率先一天出發,然後才是國王的車隊,在離開里爾的時候,路易沒有騎馬,而是坐在馬車裡,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手裡的文件,坐在他對面的蒂雷納子爵躬身掀開一點車簾,望著外面的里爾民眾,他們在國王進入里爾的時候曾經被迫前來歡呼和跪拜,在離開是也是如此,「看啊,」他輕輕地說:「陛下,他們的眼中充滿了仇恨。」

  「這才是對我們最好的讚譽。」路易頭也不抬地說。

  蒂雷納子爵發出了一聲響亮的笑聲,放下了車簾,「陛下,別在馬車上看文件,對眼睛不太好。」

  「哎呀,我還以為邦唐不在,我可以更隨意一些呢。」路易說,不過他還從善如流地將文件放在一邊:「我們大概什麼時候能到布魯塞爾?」

  「今晚就可以抵達了。」蒂雷納子爵說,「沃邦上尉正期待著您的駕臨。」

  「說到這裡,告訴我,」國王苦著臉問道:「沃邦不是又為我搭建了一座巨大的高台吧。」

  「怎麼,您不喜歡嗎?」蒂雷納子爵說。

  「但這讓我猶如一個殘酷的君王。」路易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做了一個手勢,他是想要舉出幾個羅馬皇帝的名字,但說真的,壽終正寢的羅馬皇帝實在是太少了,他實在不想在這個有超凡之處的世界裡詛咒自己,但他的感覺,確實像是在看一場鮮血淋漓的搏殺,甚至超過了那些以角鬥士的生死為歡愉源泉的古羅馬人。

  蒂雷納子爵略略思忖一下,就了解到了國王的想法,「我覺得,您更應該將其當做一場壯麗而又輝煌的演出。」

  「演出?」

  「是的,在這裡的每個人都在為您,為法蘭西而戰,他們的死亡遠比在饑荒,瘟疫或是因為犯罪而導致的死亡要崇高的多,他們在為您戰鬥的時候,知道自己的家人不會流離失所,知道他們的父母,兒女和妻子不會忍飢挨餓,這些都是您恩賜給他們的,他們也不必擔心自己死後因為沒有教士為他們做臨終聖事而下地獄,也不必擔心受了傷之後要哀嚎著,赤身露體地死在泥濘中,您做了所有的君王沒有做過的事情,您是一個聖人,陛下,我敢擔保,在您的光輝下,即便是最怯懦的膽小鬼也會有無上的勇氣,即便他們要面對最兇惡的敵人,當他們向前衝鋒的時候,感覺到您正在注視著他們,這就像是得到了天主的護佑一般,能讓他們毫無畏懼地面對一切呢。」

  「您這可說的有些太誇張了。」就算是路易,也不由得感到有些臉紅。

  「哎呀,陛下,我唇拙舌短,還說不出其中的十分之一呢,您應該去看看您的士兵,就知道我所說並無一絲虛言。」

  「我會的。」這正是路易計劃中的事情,明日就是對佛蘭德爾最重要,也是最後的一場大戰,在這裡的士兵,也許有很多他就再也見不到了。

  ——————

  國王抵達布魯塞爾南側的滑鐵盧的時候,如蒂雷納子爵所說,已是黃昏,暮色低垂,只有天地相交的地方還有白線一般的餘暉,滑鐵盧是一座小鎮,當然無法承擔得起數萬個法國士兵的停駐,所以從城鎮往外,綿延了數里的都是士兵與軍官的帳篷,國王在城鎮裡最好的房屋裡休息了一會,就動身前往營地——「但您還沒用晚餐呢。」邦唐說,一邊舉起斗篷,在國王身邊服侍了那麼多年,他也熟悉了國王的作風,路易是不喜歡有人悖逆或是陽奉陰違的,無論出發點是好是壞,像是現在,邦唐可以提醒他,但不能說,陛下您應該用了晚餐再去軍營。

  「我去看看士兵們在吃什麼,我也跟著一起吃好了。」路易隨意地說。

  他留下邦唐在房間裡——邦唐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譬如國王就寢前必須要沐浴,在這座小而偏僻的城鎮裡,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

  國王一離開房間,就有兩名教士緊緊跟隨,還有一群侍從,他們有些是國王信任的火槍手,有些是大臣的次子或是三子,還有一些——大家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會說出來的,來自於加約拉島的義大利巫師偽裝成的,科隆納家族的遊學子弟。

  他們如此嚴陣以待,自然是為了防備來自於佛蘭德爾的黑巫師們,雖然法國國王御駕親征已經有段時間,勝利的桂冠也觸手可及,那些黑巫師卻像是都被燒光了似的,一動不動,沒有一點反應,他們攻占的城市裡,巫師們也只找到了一些危險的殘餘——像是那副畫像般的東西,它們固然令人噁心,但沒有太大的殺傷力。加約拉島的巫師們對此並不覺得安心——西班牙的黑巫師能夠在宗教裁判所里的大力圍剿中存活下來,可不是因為他們足夠萌——他們不但邪惡,而且混亂,幾乎個個都是瘋子。

  如果不是近幾年來,加約拉島的巫師們也時常出入宮廷,從他們不屑的凡人那裡學到了不少東西,他們甚至要勸說國王轉回巴黎了,但他們現在也知道,不取到那縷金羊毛,國王,乃至整個法國為此付出的一切都算是白費了,甚至國王的榮光也會變得黯淡不少。

  國王明白巫師們的想法,他暫時將這一切都放在了另外一個地方,他在距離軍營還有一千尺的地方就受到了沃邦的熱情迎接——也是為了避免國王被一些天曉得怎麼會存在的傻瓜攔截,水泥澆築的護牆和堡壘上燃起了火把,木質的柵欄被移開,巡邏隊要麼停在路邊,向國王鞠躬行禮,要麼轉向遠離……國王向那些被火光映紅的面孔微微頷首行禮,帽子上的鴕鳥羽毛因此顫動不已,他偶爾會停下,詢問一個軍官的姓名,那個小伙子必然會激動到聲音發顫。

  「雖然我很想和我們的小伙子多說說話,」國王笑著說:「但我實在是餓極了,而且我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香氣——你們的晚餐應該已經在預備中了吧。」

  「是的,陛下!」沃邦驕傲地說:「我在一個小時前就命令他們開始做飯了,現在應當已經一切就緒。」

  「你們吃些什麼?」國王看似隨意地問道,:「可以加我一個嗎?」

  蒂雷納子爵看了沃邦一眼,沃邦有短暫的猶豫,但他隨即抬起了頭:「萬分榮幸,陛下!」

  沃邦的大膽不是沒有緣故的,在路易之前,軍隊的補給,尤其是針對士兵的,可不怎麼像樣,就如之前提到的,三十年戰爭的時候,歐羅巴的君王們的軍隊還以僱傭軍為主,當然,別指望僱傭軍們會有紀律或是道德,不,應該說,有這兩樣東西的僱傭軍早就餓死了,因為僱傭軍的僱主和將領總是以剋扣他們的佣金和補給為樂,想要活下去,想要為自己謀得一絲生機,僱傭兵們就必須去劫掠,他們的食物衣服都是從途徑、駐紮與攻占的鄉村或是城市居民那裡搶來的,有什麼,他們就吃什麼,行軍的時候,他們會以肉乾和餅乾為食——沒錯,就是我們所熟知的那種餅乾,只是作為軍需的餅乾只有最簡單的雛形——不加酵母的麵粉,加牛奶,或是加水烘烤兩次,有可能的話加點糖或是鹽。

  在路易的軍隊裡,也有餅乾,而且新的單詞也因此發明了出來,「烤過兩次的麵包」 biscuit ——法語的bis(再來一次)和cuit(烤),而且因為玉米的種植已成規模,裡面毫不吝嗇地加了糖和鹽,不過這屬於應急食品,士兵們就算分到了也會小心地收在行囊里,他們現在奢侈的一日三餐,有粥、麵包,醃肉和奶酪。

  麵包和醃肉是中午時候才有的供給,現在是晚上,所以只有粥和奶酪,即便如此,對士兵們也算得上是一頓美餐——雖然說是粥,倒不如說是濃湯,裡面有碾碎的胡蘿蔔,麥粒,豆子和小塊的醃肉,在出鍋前還放了牛油,熱騰騰的,滿滿一木杯,配餐是烤土豆,烤土豆無需廚師忙碌,士兵們用刺刀穿過土豆,甚至無需清洗,直接放在篝火上烤,烤熟了就直接吃掉——只有一些士官會小心地剝掉土豆的皮,或是在烤之前放在水裡過一過。

  軍官不和士兵們一起用餐,他們有自己的帳篷,餐點也要比士兵更豐富,更精緻,沃邦將國王引入帳篷,國王用的也是他的銀餐具——國王翻開一把叉子的背面,發現上面還刻印著小小的紋章,嗯,沃邦現在還沒有自己的紋章——沃邦的祖父也曾經是個爵爺,有著自己的城堡,但因為長子繼承法,只是次子的沃邦父親只能遠離故土,靠著自己的頭腦與雙手起家,沃邦能夠成為軍隊裡的尉官,也耗盡了家中的錢財——不過國王既然要用到沃邦,就不會對他毫不了解,這上面的紋章也不是沃邦所在的家族的,沃邦注意到國王的視線,「一份禮物。」他毫不羞慚地說,國王失笑,對於這位有著雄心壯志的年輕人來說,這可能只是一份微不足道的戰利品罷了,他滿不在乎地就拿來用了,在戰場上。

  國王不可能,就連蒂雷納子爵和沃邦上尉也不可能和士兵們聚在一起吃喝,不過國王還是嘗到了那份「粥湯」,讓挑剔的人來嘗,這份粥湯不但油膩,而且粗糙(裡面的麥粒和豆子導致的),胡蘿蔔是國王要求放進去的,因為這時候的人們時常會因為缺乏維生素A而患上夜盲症,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士兵到了晚上就變成瞎子,但胡蘿蔔煮爛了之後,味道和觸感還真是令人不敢恭維,偶爾能夠吃到一點醃肉,但也和木屑差不多,還有的就是,同樣出於國王的命令,這份粥湯里加了足夠的鹽,所以——很咸。

  但這可以增長士兵們的力氣,也是人們眾口一致地稱讚國王慷慨仁厚的緣故——法國自己也有鹽的出產,主要在地中海一帶與布列塔尼地區,所以鹽的價格不如純粹的內陸地區來得昂貴,但也不是尋常百姓家能夠隨意揮霍的,有些人家只在每天早上的第一餐加上多多的鹽,因為接下來的一天,男人們都要去幹活,沒有鹽就沒有力氣,到了晚上的一餐味道就變得寡淡起來了,但在國王的軍隊中,別說鹽,他們甚至能夠吃到糖。

  國王在晚上用餐一向節制,沃邦上尉和蒂雷納子爵倒是吃了好幾盤子烤土豆,湯和奶酪,還有烤鵪鶉——十分新鮮,因為正是士兵們立起帳篷的時候抓到的,還有蛇,兔子和鼴鼠。

  簡單的用餐完畢之後,國王又去傷病營地去看了看,因為之前受傷的士兵都留在了里爾,所以這裡的營帳還很空蕩,只有一個被蛇咬了的士兵正在接受女巫的治療——事實上他們進去的時候,治療已經中斷或是結束,讓國王猜出來的是那個波西米亞女人的不安神情,還有床鋪邊一圈晶亮的鹽——鹽在軍隊中不算什麼稀罕東西,但也不可能被隨意浪費,但鹽在巫術中有著無法取代的作用,主要就是去除邪惡與污穢,蛇毒也可以被視作一種污穢,用鹽確實是一種好辦法。

  單看這個士兵不但面色紅潤,甚至還能站起來向國王行禮就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