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勞教農場的一間屋子裡。屋子裡只有一張桌子,兩張椅子。
病號出院直接轉送到勞改所的王大膽坐在一邊,隔著桌子的另一邊坐著一個猥瑣矮胖子,陳永安若在此處,就會發現這正是那日和王大膽一起合夥耍流氓的胖子。
「周侉子,最近混的不錯嘛。」王大膽左眼帶了個眼罩,臉部的動作至今不敢做的太大,髒話都說的少了,怕牽扯到眼部肌肉。
「一般一般,最近運氣好,搭上了蘇北幫的倒爺,幫他們打打地盤,賣些蛤蟆鏡。」周侉子笑著說,「還得多謝大膽哥仗義,沒有把我抖出來。」
周侉子身上換了件新棉襖,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他的手上帶著塊電子表,生怕別人看不見,特意將錶帶綁在棉襖外面,又總是裝作不經意的去看時間。
「裝個屁。若不是我現在無人可用,上去就是踹一腳。」王大膽看著他這身做派十分不爽,心裡暗想。
王大膽繼續問:「侉子,我讓你做的事怎麼樣了。」
「大膽哥,我已經調查清楚了,那個小子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那弄瞎你的女高中生倒是還在學校里,還有那個小子有個堂弟,跟他們一個班的。」周侉子頓了頓,低聲問,「不過他們賠了你家那麼多錢,還要去找麻煩?」
「狗屁,我反正一分錢沒看到。」王大膽氣沖沖的,「哼,我估計得在這待五六個月,應該能趕上他們上大學,你不用亂動,確保那個女高中生還在安城就可以。出獄之後,我一定要親自給她好看。」
「得嘞,我辦事,你放心。」
兩人還要再說,外面的警衛敲了敲門:「時間快到了,麻溜點。」
「那就先這樣吧。」王大膽想了想,也沒有其他事需要交代,站了起來,就要出門。
「等一下,大膽哥,我這次來特地買了兩罐奶粉,給你補補身子。」周侉子從座位下提起兩袋奶粉。
「補個屁,上次喝這玩意,拉了一個星期肚子。」王大膽擺了擺手,「有點錢別老這麼騷包,奶粉你自己留著喝吧。」
王大膽走後,周侉子出了勞改所。走在路上,他突然給自己來了一巴掌,五個手印在臉上分外明顯,他痛罵自己:「犯賤,我他媽現在是倒爺,王大膽他就是一個勞改犯,我憑什麼對他點頭哈腰的。還買奶粉,我還不如去孝敬孝敬蘇北幫押貨的,說不準還能拿些便宜貨。」
想著又快到了補貨的時間,周侉子眼珠子轉了轉,當下拎著兩罐奶粉,也不回家,直接到汽車站上了去徐城火車站的汽車。
……
徐城火車站廣場。
沒有淡季旺季的區別,這個年代的火車站向來人滿為患。
南拐角處,一幫人圍成一個圈,像是在圍著取暖,中間堆著幾個鼓囊囊的尿素袋子。一個人單腳踩在尿素袋子上,眼睛一直轉動,數著周圍的人頭,此人正是馬紹宏。
「呦,四爺今日親自押貨!」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
「嗨,不出來走動走動,怕你們忘了我是誰。」馬紹宏笑呵呵說道。
周圍人群又是一陣恭維:「四爺也算是蘇北最大的倒爺,也就是這地界窮,要不然怎麼也得混個『八大王』。」
「屁…,溫……溫州的『八……八大王』就顧著自……自己發財,咱……咱四爺帶著大……大家吃肉。」
「結巴就數你最會拍馬屁。」馬紹宏笑著說。
「一……一般……般,心……心裡話。」
馬紹宏不再閒聊,又數了數人頭,發現來的已經差不多了。他扶了扶眼睛,低身將袋口一一解開:「太陽鏡、喇叭褲、電子表,價錢還是和上次一樣,規矩還是那個規矩,要多少拿多少,概不賒欠。」
各處倒爺陸續交錢提貨,也不講價,拿完貨就走,效率極高。圍著的人群也漸漸稀少,尿素袋子也越來越空。
周侉子看了看周圍,等人走完之後,眯著個眼睛走到馬紹宏跟前,習慣性的點頭哈腰:「四爺好!」
馬紹宏將收到的鈔票塞進懷裡,看了看周侉子:「你是?」
「我是五哥帶進幫的,安城那一片如今歸我。」周侉子繼續彎著腰。
「哦,安城。」馬紹宏說,「那個大門牙現在還在嗎?」
「沒聽說過。」周侉子茫然搖了搖頭,又將兩罐奶粉拿了出來,「這是我買來特意孝敬您的。」
「嘿,你是算命先生吧,知道我今天來押貨。」馬紹宏笑了笑。
「這就是緣分,小的有幸。」周侉子笑著說。
「嗯,那你挑貨吧,都是尾貨,算你便宜點。」馬紹宏並不拒絕周侉子的奉承,看這個安城的新小弟挺識相,想了想說,「以後安城有誰跟你搶生意,告訴四爺,四爺幫你解決。」
「多謝四爺。」周侉子喜不自勝。
馬紹宏一高興,連賣帶送將所有尾貨全部處理給周侉子。當晚到了招待所,他和附近的老鴇聯絡了一下,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神清氣爽的馬紹宏趕著最早的火車南下,兩日之後便到達了深城鹽田關口。
「邊防證。」
「同志,給。」馬四眼一臉堆笑,麻利地從襯衫口袋中掏出證件遞了過去。
「陳永安,照片看上去挺年輕啊。」檢察員對了對人臉。
「還是幾年前拍的,那時候沒幹過啥活,臉嫩。」馬紹宏一臉賠笑,每次都是這個問題,倒也不緊張,坦然自若。
「哪工作的?」
「明美服裝廠的保安。」
檢查員也找不出漏洞,將邊防證遞了回去:「過去吧。」
「謝謝同志。」馬紹宏小心翼翼收好邊防證。
……
安城汽車站。
長途跋涉的大門牙一臉疲態下了汽車,拎著兩大包行李慢慢摸回來家。
「這次咋去了這麼久?」老父親在一旁抽著旱菸,站在床邊好奇的問。
大門牙並不回答,坐下喝了一大口水:「爸,我準備去深城發展了。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和你們說一聲。」
「咋地了?」
「這邊得罪了人,擺不了攤。」大門牙繼續說,「不如去深城那邊打打工、擺擺攤,賺夠老婆本再回來。」
「隨你便,出去混幾年也好,混不出來回來也不缺你一口吃的。」老父親沉思片刻,「兩年之後你就三十歲,混不出來就回來。我放下老臉,也要讓你幾個哥哥給你說一房媳婦。」
「我帶了些東西回來給你們。」大門牙打開行李,一一取出:「杏仁餅、臘肉,這些分給大哥、三哥……一套中山裝,外貿水貨,這可是好東西,按著二哥的尺碼買的,給二哥……還有一台進口收音機,給您老……」
「這包行李是啥?」老父親看了看大門牙帶回來的稀罕玩意,又拿煙杆敲了敲另一包沒有打開的行李。
「那包是幫朋友捎回來的。」
「不錯,這次還交到了朋友。」老父親笑了笑,「有長進。」
……
第二日,陳許收到行李的時候是在下午。那個大門牙拎著個行李包,站在學校門口,一臉堆笑,看上去一臉猥瑣,也不知道表哥是怎麼放心讓他帶話的。
禮貌性的簡單謝謝之後,陳許拿回包裹。
回教室打開一看,最上面有一個信封,陳許拆開,是陳永安寫的信:
陳許堂弟,你好!
第一次寫信,不會寒暄,那就長話短說。我現在挺好,目前在一個中外合資的酒店做服務員,工資不錯,還能見見世面,安穩地度過這一年應該問題不大。
行李中是我托朋友給你們帶的一些禮物,裡面有兩件中山裝,兩雙女式小皮鞋,是給伯父伯母和我爸媽的。一台進口的收音機是給爺爺奶奶的,當然在高考前,可以放在圖書館,讓大家聽聽英語。還有很多零食,幫我分一份給杜青玉,其他的放在圖書館,大家一起吃。
代我向大家問好,希望大家高考順利,金榜題名。
另外,深城真是個好地方,每天都有變化,各國外商都有,每天都能見識很多新鮮玩意。別人都說,這裡是未來。這句話我是信的。希望你們有時間,也能過來看看。
如果方便,可以寄信給我。地址是*****
陳永安
陳許默默將信收回信封,又翻了翻行李,將吃的分給杜青玉一半。
沒想到杜青玉拿到零食之後,沉默良久說:「我能看看那封信嗎?」
陳許一愣,還是將信遞了過去。放學前杜青玉又將信還了回來,道了聲謝,然後什麼也沒說。
學習小組的同學看到那麼多吃的倒是興高采烈。
王安全拿出一塊杏仁餅:「永安哥是去了南方吧,這可是南方特產。」
陳許滴水不漏:「你就吃吧,管他是去了哪裡。」
晚自修之後,陳許回家,又將信件和禮物拿了出來。陳賢一臉驚喜,第二天藉口下鄉公辦回了小陳村,向大哥報喜去了。
好在陳許再三囑咐,別把陳永安地址泄露出去,倒也不用太擔心風險。
又過了兩日,大伯進城開會,特意在陳許家留了一晚。一家人圍成一圈,陳許執筆,洋洋灑灑寫了一封信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