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許再三思量,陳永安一定不能留下案底,今年也絕不能在安城待下去,這種嚴重傷人事件,即便是自衛,天知道半年之後會不會出現其他意外。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陳許碰到這種情況都不敢賭,防衛過當也不算獨立罪名,若是最後按故意傷人罪論處,這一賭可能就是一條命。
「之前首都來人找陳教授的時候,有一次我路過他們辦公室,一不小心聽他們說了一些事情。」陳許放低了聲音,「如今街上的小混混越來越多,治安有些亂,今年大概率會有大整頓,犯罪行為都會從嚴從重處罰。」
大伯有些慌:「那可咋辦?」
倒是陳賢依舊沉著:「陳許,這個消息來源準確嗎?」
「沒人能打包票這個消息一定準確。」陳許繼續說,「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目前這種情況不可能長期持續下去,上面肯定會重典整治。首都來的人消息廣,既然能提到這一點,那就一定不是空穴來風。也就是說,這一次肯定不能讓派出所立案了,一旦大表哥有案底到時候可就說不清楚了。」
「這還不算結束,更保險的是,大表哥還得出去躲個大半年。等到風聲過了再回來。讓大表哥繼續呆在安城,沒人保證會不會有人翻舊帳。」陳許頓了頓,「我們賭不起。」
陳賢多年工作經驗,對於工作相關的事務總是有一些預期,聽陳許這麼一說便信了大半。
他撣了撣菸灰,說:「永安出門的事以後再說,目前是立案的問題,對方家庭怕是不會輕易寫諒解書。」
大伯有些急病亂投醫:「陳許,之前那警察同志不是說,你那個女同學如果不追究,對方就很有可能會寫諒解書,要不你就和那個女同學商量商量。」
還未等陳許回應,陳賢就打斷說道:「大哥,這可不行,別人本來就是受害者,我們這麼做,不就是再捅別人一刀。我們老陳家可做不來這種事。」
大伯有些慚愧低下了頭,夾雜著焦慮,情緒複雜,嘴巴微張想再說些什麼,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陳許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我同學那一條路是沒辦法的辦法,人情太大,沒法還,不到最後時刻不能用。」陳許繼續說,「我還想了一個辦法。其實可以用錢砸,本來那個王大膽就不占理,有錢收,他的家人也沒必要硬撐,我們多準備點錢,砸到他們家開口。」
「這倒是個好辦法。」大伯掐滅菸頭,下定決心,「我今天就回去張羅把家裡的燒磚窖賣嘍,村里一直有人眼饞,應該能賣出個價,二弟,這幾天和對方家裡聯絡的事情就靠你了。」
「大哥,你放心吧。」
……
警方遲遲沒有立案,陳永安就一直關在所里看管。
此時他在一間潮濕陰冷的屋子裡,屋子裡用大鐵欄柵隔開,裡面都是暫時關押的嫌疑犯。剛剛進來時,陳永安去牆角坐著,結果聞到一股尿騷味,隔著棉褲的屁股也有了一些涼意,立馬站了起來。敢情那地上的尿還沒有干透,可是把他噁心了半天。
然後他就不想坐了,找了一處還算乾淨的牆根靠著。
可能是由於二伯的關係,警方對他也還算照顧,考慮到這個屋子常年濕冷,又沒有爐子,特意找了一件舊的軍大衣給他套在身上。平日裡吃飯都是陳許抽空送來,每頓至少都有些肉沫,葷素搭配,伙食更勝平時。每逢吃飯,看著前來的陳許說說笑笑,一臉不慌的樣子,雖然不知道家裡人在外面奔走些什麼,但是陳永安自己也心安了不少。
除了每日固定時間和陳許說說話之外,陳永安其他時間在這個屋子裡都顯得無聊焦躁,甚至比不上在教室里上課來的舒服,這一度讓他想起以前在鄉下高中的日子,老師在上面低著頭念課本,他和幾個同村的玩伴在教室後面鬥蛐蛐,陽光從屋外灑進來,照著人身子暖烘烘的。
這裡畢竟不是正式的看守所,重大的刑事案件嫌疑犯一般不會管在這裡,最嚴重的也只有幾個扒女廁所的、偷竊的……這裡大多數還是犯了些小錯誤或者直接就是誤會的普通人。不到兩天時間,屋內的人員就換了三茬。陳永安也就順理成章成了這裡的老人,有些老於世故的進了屋還主動過來問好。
這不,警察又押了一個嫌疑人過來,來人黑不溜秋的,身子有些虛胖,步子走的都有些不穩,整個肢體運動都給以一種不協調的感覺,頭髮梳成中分,活脫脫就是電影裡的漢奸。
他進屋打量了一眼屋裡的各位,直到看到了陳永安,似乎發現了主心骨。
他露出一對缺了半顆的大門牙,一臉笑容朝著陳永安走過來,掏出一根煙遞給陳永安:「大哥,抽顆煙。」
陳永安看他說話漏風,說話都說不清楚,加上他的漢奸造型,心裡沒啥好感,連忙攔住他伸過來的手:「別,我不是大哥,不抽菸。」
大門牙尷尬地將煙收回懷裡:「我叫董五,別人都叫我大門牙。大哥怎麼稱呼。」
伸手不打笑臉人,陳永安淡淡說:「我姓陳。」
「『陳』好,我之前還在上學的時候,沒事就逃課去聽書,聽的第一個故事就是『陳勝吳廣揭竿起義』……」大門牙打開了話匣。
陳永安不想聽他瞎掰扯,打岔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說來也是倒霉,我從南方進了一批電子表過來,前兩天在街上賣了一批,結果今天就沒電了,他們就告我詐騙,把我送到派出所來了。」大門牙一臉苦樣。
「那你究竟是不是詐騙?」陳永安接著問。
大門牙猶豫了一下:「那電子表確實是二手的,但是便宜呀,之前都用的好好的……壞也不至於一起壞……」
「行了,別人還真沒冤枉你。以後老老實實勞動賺錢,少幹這些投機倒把的勾當。」陳永安啐了一句,再不想多說話,將頭歪到一半,閉上眼睛。
「大哥,那你先休息,等會到飯點我叫你……」大門牙掛在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
這兩日大伯回家籌錢,陳許除了偶爾給表哥送飯之外,生活又恢復了正常節奏,學校、圖書館兩頭跑。
倒是杜青玉又恢復了之前冷漠的狀態,每天放學之後既不留在學校上晚自修,也不去圖書館參加學習小組。甚至上課時也有些心不在焉,好在時間還不久,除了學習小組的幾位,大家都沒有發現異樣。
陳許一直想找她聊一聊,他比較擔心杜青玉的精神狀態,終於在一節體育課課間找到了機會。這個時候,同學們都已經蜂擁而出去了操場上。
陳許拖了一個板凳坐到杜青玉身邊,一直趴在桌子上的杜青玉總算是坐直了身子。
「其實我知道我堂哥是替你頂的罪。」陳許淡淡的說,「那個扳手其實是你的。」
杜青玉的表情終於有了一些變化:「我……」
陳許擺了擺手,打斷了杜青玉的話:「你先聽我說完。」
「我堂哥幫你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不知道這個理由是什麼,但是表示尊重,所以在派出所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說出真相。」陳許繼續說,「但是我可以肯定,你這個狀態不是他樂意看到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想去說出真相,我想去自首,可是永安說……」杜青玉又起了哭腔。
陳許只能打住:「我不關心你們兩之間的小秘密,我只想告訴你,我們一家人都在想辦法,我表哥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危險,也許很快就會出來。」
「我能做些什麼嗎?」杜青玉抬頭望向陳許。
「暫時不需要,如果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一定會開口。」陳許頓了頓說,「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準備高考,為了我表哥,你一定要考上大學。你懂嗎?」
杜青玉一臉疑惑。
「我上一句話非常的認真,你千萬不要以為這是安慰你的藉口。現在不懂沒關係,照著做,以後你會懂的。」陳許說,「學習小組的資料我會隔一段時間帶給你一份,周末白天的學習也可以正常參加,到時候有不會的再問我。雖然麻煩了些,但是大家都心安。」
杜青玉還要再問,陳許卻不給機會:「行了,不要整天窩在教室里,該鍛鍊身體還是要鍛鍊身體。別到最後什麼都會,身體垮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