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天生涅槃骨之人，她本該享盡尊榮，是從出生之時就伴隨著榮耀與讚美的。
她會在整個鳳凰一族的呵護與期待下成長，以最耀眼，最驕傲的姿態高歌猛進，將整個鳳凰一族帶到一個新的高度。
可這樣的尊貴稟賦，卻在鳳凰一族中淪為了最卑賤之人。
以六歲的年紀，被活生生挖出了涅槃骨的殘破身體，虛弱瘦小，明明是在這全天下最尊貴的地方之一，卻陷入了泥濘中，掙扎求生。
乾草、枯枝、樹皮……
就是家。
樹葉、草藤……
就是被褥。
偌大的鳳凰一族，資源充沛到無窮無盡，疆域大到凡人走之不盡，可卻容不下那樣一個小小的幼童。
這實在是極致的諷刺。
看著如今空空蕩蕩的區域，周清似乎看見了當年顫巍巍矗立在這裡的小屋。
風兒一吹，小屋便在搖晃，搖搖欲墜。
一個小小的人兒，穿著破爛的衣服，餓著肚子爬進了自己的家。
在小屋中蜷縮著身體，在寒夜中瑟瑟發抖，在挖骨之傷發作時更是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年如果不是歲的願瓶漂到了周清那裡，金手指給與了歲一些幫助，讓她活了下來。
那麼現在這個位置，就會多一具屍骨，傳奇不再。
實在是……
他們眼前的地方，可以稱得上是仙人故居，雖然平平無奇，但如果放在外面，這是得被世人瞻仰的區域。
要是對所有人都開放，那麼必然會成為知名勝地。
但與正常的仙人故居，滿室生輝，典故無盡不同，這裡代表著歲帝最艱難，最悲慘的那一段歲月。
美好的故事與這裡無關，輝煌的經歷也不在這裡展開，這裡就是地獄的具象。
至於說，這仙人故居中的「居」現在在哪裡呢？
以歲帝當初所搭建之屋的簡陋，幾百年時間過去，怎麼可能還保存得下來，幾天時間沒有人維護，風一吹就塌了。
再說了，歲帝十二歲重獲新生，她後來不知道通過什麼樣的方法離開了鳳凰一族，去外界修行，在鳳凰一族找不到的地方偷偷發育。
在那段時間，恐怕她的那些「族人」也不會容許屬於她的那個陋室保留下來，隨便一腳就踢爛了。
一切都早已埋葬在歲月中，風吹雨打盡消散。
周清輕聲說道：「都過去了。」
周清現在其實很慶幸自己曾經刷新出了【漂流願瓶】這個金手指，它的出現，讓歲活了下來。
他不是因為歲帝現在的強大，能給他帶來很大幫助而慶幸，而是為了當年那些做下惡事的人都已經被挫骨揚灰，沒有能靠著歲帝的涅槃骨而耀武揚威而慶幸。
如果讓那些奪骨欺幼之人走到這個世界的高處，洋洋得意，自命偉大，指點江山，以一副成功人士的嘴臉，號稱修行界的前輩，受人敬仰……
這樣的事情，也太噁心了。
想到這裡，周清又說道：
「我想到了更多你要活下去的意義。」
「什麼？」
「如果把這個世界讓給我們討厭的人，你會願意嗎？」
歲帝的目光一直放在當年她家的位置，音輕意重。
「自然是……不願意的。」
瞻仰了一番歲帝故地後，歲帝便把周清帶上了鳳凰古樹的最高處。
這裡的樹幹相對小了一些，但也只有廖廖幾間木屋，空間反而顯得空曠，是一片和下面的區域隔絕的位置。
同時因為這裡是鳳凰古樹的最頂端，因此這裡是最接近太陽的地方，更添了幾分特殊的神異。
此外除了搭建的木屋在，這裡也有在鳳凰古樹上雕刻出的洞府。
「我多數時間都在這裡修行，後來曦繼承我的第二塊骨之後，也待在此地。」
歲帝說道：「這裡是鳳凰古樹最為精華的區域，鳳凰一族中若是有人需要進行關鍵性的閉關，那我也會允許他們來此。」
周清好奇，「我看這裡好像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鳳凰古樹被稱為鳳凰一族的起源，這並非沒有道理，此樹的樹身中蘊含著一股對鳳凰一族大有裨益的力量，甚至能淬鍊提升血脈。」
歲帝解釋道：「這裡就是那股力量最濃郁，最純粹的位置，那幾座木屋，還有在古樹樹身上鑿出的洞府內部，都另有玄妙，可以最大程度的接引古樹之力，並輔助鳳凰一族煉化。」
「不過古樹之力不能肆意揮霍，不然會危及鳳凰古樹的根本，因此其他的鳳凰只能在關鍵時刻來此修行。」
歲帝看向一間被封住的樹內洞府，說道：
「我的弟子凰瓏便在裡面。」
「她怎麼了？」
周清好奇，「我聽說過她的事情，據說她已經可以登仙，甚至都準備引動成仙劫，但卻莫名失蹤了，已經很久沒有出現。」
關於歲帝的這個大弟子，有人猜測可能是暗中渡劫失敗，已經死亡。
那些不清楚凰瓏之骨來自歲帝的人，甚至陰謀論說歲帝覬覦自己弟子的骨，在凰瓏將成仙時，歲帝殺害了她。
讓凰瓏的一身修為與骨血全部化作涅槃骨的養分，然後被歲帝吸收，以一塊涅槃骨為祭品，來幫助自身更進一步。
這種說法，還沒有和歲帝見面前周清就知道是扯淡，純純的陰謀論。
明聖早就察覺凰瓏之骨可能是來自歲帝了，一個人同時只能擁有一塊涅槃骨，凰瓏的骨，不過是歲帝已經不要的東西，被她淘汰的東西。
她又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
「她繼承了我的第一塊涅槃骨，那塊骨讓她以極快的修行速度修煉到了天境巔峰，並且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道路。」
歲帝輕嘆，「但是在她即將成仙時，一項我們之前都沒有發現的隱患出現了。」
「鳳凰一族原有的移骨換骨之術，看起來可行，能夠順利完成換骨之事，但其實並不完美，無法徹底融合，讓兩者的本源真正同化，凰瓏那時便是以此種方法融合了我的第一塊骨。」
「融合他人之骨，在成仙之前還好，可在成仙之關時，骨與自身的不融洽、不完美之處就會突顯出來，出現致命的影響。」
周清聞言，想到了一點，「這樣說的話，當年奪取、移植了你涅槃骨的那人，哪怕沒有被你所殺，他也不可能成仙？」
「對，不提他本身的天賦，得到我的骨後，其實反而是斷送了他的成仙之機。」
周清頓時心中有些暗爽。
想不到吧，你們處心積慮搶來的涅槃骨，是沒有用的。
不，不是涅槃骨沒用，而是你們太廢了！
可惜當年得到歲帝之骨的人，還沒有修行到可以登仙的時候就被歲帝擊殺了，沒有能發現這一點。
不然恐怕會氣急敗壞。
「這也是凰瓏凝聚出仙相，準備渡劫時才發現的問題，那塊骨的本源與她自身本源未能完美融合，竟然讓她的出現了分裂的趨勢，她的仙相中，出現了不同的本源之力，這是致命的。」
「凰瓏遭到了反噬，還沒有來得及去渡劫便差點身死，她的那種情況，可以說是走火入魔，在最危險的時刻，我為了保住她的性命，不得不出手將她封印在古樹之內，以古樹之力滋養，再以其他寶物布法，勉強維持住了她的生命。」
「但到今天，我也沒有找到解決凰瓏問題的方法，她一直維持在不生不死的狀態，若是我解開封印，那她很快就會隕落。」
周清琢磨了一下，理解了凰瓏面對的真正危機。
「她面臨的真正問題，不止是本源兩分吧？」
「嗯。」
歲帝點頭，「如果是在凰瓏凝聚仙相前，那麼本源未能完美融合就是唯一的隱患，解決此事，就不會有其他問題出現。」
「但凰瓏已經凝聚了仙相，這就讓隱患擴大了，哪怕是讓她體內的兩種本源真正融合，她仙相上的問題依然無法解決，反噬還是存在。」
仙相與本源有關，但又不僅僅是本源演化而來，涉及到各個方面，並且相當自我，是外人難以干涉的。
因人骨本源未能完美融合而導致的仙相問題，要比單一的本源不合難解決得多，已經涉及到了更多的方面，歲帝也沒有辦法。
這是自身道路的崩毀，是道法的反噬。
「因為凰瓏的事情，我在這方面花費了很多時間進行嘗試，已經找到了完美移植涅槃骨，並讓繼承者能夠徹底融合它的方法，曦就是這樣的完美換骨者。」
「她與天生涅槃骨並無區域，甚至因為那塊骨被我蘊養的程度很高，比天生涅槃骨的作用還大。」
「未來曦渡劫成仙，不會遇到凰瓏這樣的事情，必然會成功，哪怕我出了問題，曦也能接替我的位置，護佑鳳凰一族，同時維持與東周的關係。」
歲帝的涅槃再生計劃，還是有周全考量的，不是一拍腦袋就進行。
曦這個完美換骨者，就是她留下的保障。
「曦成仙的那一天，還是由你親自護法為好。」
周清笑了笑，然後又有些遺憾的說道：
「就是凰瓏可惜了，她若是沒有遇到這樣的問題，現在想必也是鳳凰一族的第二位仙人了。」
「這樣的話，我玄黃界的實力又強了一分。」
妖魔世界的威脅近在眼前，玄黃界的實力自然是越強越好。
「是我的原因，沒有提前發現舊換骨之法的隱患。」
周清輕輕搖頭，這其實也怪不得歲帝，一般來說，誰會去研究這樣的法門啊。
自身涅槃再生的想法，也是歲帝幾十年前才出現的念頭，十五年前才徹底下定決心。
周清詢問道：「凰瓏的問題，你有解決的思路嗎？」
周清想了一下，他對於凰瓏的這種情況還真是沒有辦法。
造化骨對凰瓏也沒有用。
凰瓏不是本源殘缺，她的本源完好，只是有點多了，出現了衝突，然後導致了更壞的結果出現。
「首先要讓她體內的兩種本源完美融合，不分彼此，這是一切的基礎。」
歲帝說道：「這一步只能凰瓏自己來完成，但如果解開她的封印，她很快就會在反噬下隕落，沒有時間去做這件事情。」
「所以就必須找到一件能夠快速融合本源的寶物來完成這一步，在解決本源衝突後，就要處理她仙相上的問題。」
「凰瓏出世後，我翻遍古籍，同時去了很多地方探索，得到了幾樣東西的線索，對凰瓏的仙相問題應該會有幫助，但很可惜，我並未有所收穫，沒能找到那幾樣東西。」
「是什麼東西？」
歲帝將自身的探尋結道出：
「我找到了三樣可行之物的線索，分別叫做天聖還魂液，凌雲渡還有一種金丹。」
嗯？什麼東西？
好像有什麼周清很熟悉的名字出現了。
周清確認性的問道：「天聖還魂液？」
「是用補天藤，聖靈液，還有源氣煉製的天聖還魂液嗎？」
「就是此物，你知道？」
我豈止是知道啊……
難怪天聖還魂液能解決陸清墨的問題，並且服用之後還讓陸清墨自身的天賦更上一層樓，也擁有了頂級武道天賦。
原來這種寶液，連仙相者的仙相問題都能治癒。
周清點頭，「我曾經湊齊過這三種寶物，並且請我在玄都觀的師姐煉出過一份天聖還魂液，但已經消耗掉了。」
歲帝微怔，輕嘆道：「此物竟真的存在。」
「在發現天聖還魂液的線索後，我只找到了補天藤，聖靈液和源氣都沒有發現。」
「你有補天藤……」
周清也不意外，天聖還魂液三寶中，就補天藤最容易尋到。
洞天福地里就有微小的可能誕生，以歲帝的實力和地位有所收穫，不奇怪。
「我這裡還有上一次沒有用完的源氣，如果能再找到聖靈液，那麼就能煉製天聖還魂液了，不過我也沒有聖靈液的線索。」
源氣在煉製天聖還魂液的時候，有一絲就足夠了，更像是藥引子，給陸清墨煉寶液之後，源氣還剩下一些，再給歲帝一絲，也沒有問題。
歲帝心有決意，「凰瓏還有不短的壽命，聖靈液，我會為她找來的。」
被歲帝封印，不代表著壽命不會流逝，不過所幸凰瓏是天境極致的鳳凰，壽元很足。
她是一兩百年前的人物，到如今還有很多年可活。
同為仙相者的雲江龍君，可是活了四百餘年的。
周清問道：「那凌雲渡和金丹又是何物？」
有一說一，這兩樣東西周清聽著都耳熟。
「凌雲渡，是佛門的無上寶地，傳說中渡過那裡的人，能夠脫下凡胎，化生仙胎。」
「凰瓏若是能有此機緣，那麼她就能試著以仙胎之身來駕馭仙相，穩定狀態，有轉圜的餘地。」
啊？原來真是他前世聽說的凌雲渡啊！
並且這凌雲渡的作用，怎麼和太上道宮的落命河、彼岸橋一樣。
太上道宮有這樣的地方，再結合歲帝說這個世界的凌雲渡也是佛門寶地，那周清大概猜到這凌雲渡在哪裡了。
想必是在佛界靈山淨土之中。
這個方法，比再找一份聖靈液還要不靠譜。
不提能不能去到佛界，就是到了那裡，凌雲渡又豈是一隻異界鳳凰說用就能用的。
如果有去其他仙界的機會，那指望靈山凌雲渡，還不如指望妖界妖皇宮中也有類似作用的地方。
想到這裡，周清搖頭說道：「凌雲渡不在這個世界，屬於一方和最巔峰時的天命宗一樣強大的道統，這個方法行不通。」
歲帝看向周清，輕輕點頭，並未懷疑他話語的真假。
「而金丹，是我在一處天命宗遺址發現的線索，在那裡的記載中提起過，這是一種相當神奇的丹藥，堪稱無所不能。」
「無所不能？」
周清驚訝，什麼丹藥，口氣那麼大，吹的那麼牛，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嗯，這類金丹共分九轉，一轉金丹最低，九轉金丹最高，而哪怕是最低的一轉金丹，便已經是仙丹了，如果天命宗的記載沒有誇大，那麼幾乎任何方面的問題，它應該都能起作用。」
「如果能得到一枚一轉金丹，凰瓏應該能夠恢復。」
「……」
周清沉默，原來九轉金丹這個系列的丹藥。
行吧，我承認你沒有吹牛。
九轉金丹，大聖嚴選，有口皆碑，吃過的都說好。
周清搖頭，「這種丹藥，除非天命宗遺址中有古時的遺留，不然怎麼可能在如今的玄黃界的找到。」
去三清界找還差不多！
周清提出建議，「還是走天聖還魂液這條路吧。」
「是啊，天聖還魂液我還找到了補天藤，但凌雲渡和金丹，那便沒有任何蹤跡了。」
歲帝輕嘆，「若是凰瓏能夠恢復，那麼她可以直接成仙……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時才會到來。」
假若歲帝涅槃，凰瓏恢復，曦成長起來，那鳳凰一族就會出現一族三仙的局面！
周清想了一下，都覺得心驚。
那樣的話，鳳凰一族真要天下無敵了。
歲帝給周清安排了一間木屋，就在她住處旁邊。
周清也問了一下曦，怎麼沒看見她這個涅槃骨三代目。
然後得知，曦在歲帝去接他之前，就被歲帝派去亂妖界那邊了。
說是代表她這個師父去關注亂妖界的變化，至於什麼時候能回來……
那得看歲帝的意思。
得知此事後，周清為涅槃骨三代目默哀了幾分鐘，同時心中也有些古怪。
搞得好像是我的到來，讓曦在這裡沒有容身之地了一樣……
接下來，鳳凰古樹附近，便出現了周清和歲帝同游的身影。
歲帝給周清講了她的故事，分享了她的人生。
那是一段傳奇，周清也聽得津津有味。
只不過他們兩人的身影，卻讓鳳凰一族的很多隻鳳凰都目瞪口呆。
族長和周清這是……
在幹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