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擂主名為「十步殺一人」的劍修老哥,雖然三番兩次輸掉自己的全部身家,但實力卻是毋容置疑。
如果不是連續遇到了言落月和巫滿霜,以這位劍修的能力,本不至於淪落到如此境地。
所以,面對同樣的魔物強度,上一名刀修奮戰浴血,直至最後氣息奄奄。
而擂主「十步殺一人」則遊刃有餘,心手相應。
劍修不像是身處於魔物鬥獸場之間,而像是在完成一項關於收割的作業。
他潑灑出的劍風宛如夏夜裡的暴風驟雨,每一顆「雨點」落下,都會有一隻魔物順勢倒地。
乃至到了最後,這位劍修雙眼迸射出逼人的神光,手中一劍仿佛游龍般挺出——
一股蕭肅而悲戚的劍意,瞬間彌散全場上下。
寒光似的一點劍影,不但刺穿了魔物的咽喉,而且仿佛生生地刺進所有觀眾的心裡。
斜坐在高台之上的兌愁眠,微微地挑起了眉毛。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自己和言落月挑戰「十步殺一人」的時候,這位劍修應該還沒有覺醒劍意。
也就是說,劍修領悟到這股蕭瑟又悲壯的劍意,多半是這兩天的事。
據巫滿霜所知,劍修覺醒劍意,往往要以某件事為楔子,發展出一個頓悟的契機。
聯繫到這位劍修老哥最近的經歷、還有劍意中的蕭瑟……
巫滿霜緩慢地眨動了一下眼睛。
——這位劍修兄台的覺醒,應該,大概,多半,不是因為多次輸光所有家當吧?
總而言之,「十步殺一人」輕鬆寫意地贏得了這場比賽。
所有魔物倒在他的腳邊,而劍修則還劍入鞘,一人一劍站在擂台之間,傲視全場。
很快,就有侍者引著劍修前往後台。
又過了一會兒,「十步殺一人」領取報酬離開。他走的時候,身上從頭到腳都換了一身新衣裳。
於是我們終究不知道,那一天的劍修,究竟有沒有掛空擋……
不過,對於這件事,巫滿霜也不想知道的那麼清楚就是了。
「十步殺一人」離開之前,顯然發現了看台上的兌愁眠。
於是,他遙遙地朝兌愁眠投來一眼,目光中戰意赫赫,竟然帶著躍躍欲試的較量之意。
巫滿霜:「……」
即便是他,也不忍心看到這位老哥第三次輸掉全部身家,還有好不容易贏來的一身新衣服了。
兌愁眠換了個坐姿,身體微微後仰,帶著一種要把看台當成臥榻的自在肆意。
沒人能夠看出,在倨傲不羈的外表之下,巫滿霜其實正有些頭疼。
——巫滿霜非常懷疑,這位直腸子的劍修老哥有錢就上。他可能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剛打了一場非法的地下黑擂台。
指尖按照節拍敲打煙槍,兌愁眠若有所思地幽幽問道:「他是什麼人?」
身旁一直跟隨服侍,不曾遠離半步的侍者當即回答道:「那一位是斬雲霄劍屯的五弟子,步冶。」
聽到這個答案,巫滿霜不由得閉上眼睛。
——斬雲霄,劍屯。
這個名字聽起來,可能非常之不搭調,頗有一種縹緲仙人兩手各拿一根大蔥,左右開嚼的感覺。
但沒辦法,北方雪域的起名風格就是這個路子——簡樸、實在、而且非常具有畫面感。
據巫滿霜所知,除了斬雲霄劍屯之外,雪域之中,還有大狍子洞宗、李家莊門派、二瞪眼宮和三禿頂子書院這樣的勢力名稱。
相比之下,楚天闊出身的寒松門,名字簡直是雪域中的一股清流。
不過,一個「劍屯」,還不至於讓巫滿霜產生這樣的反應。
他的心情之所以這樣複雜,是因為斬雲霄劍屯乃是北方雪域之中,和寒松門齊名的宗門。同時,這也是一個純以劍修立派的宗門。
通常來說,純粹的劍宗宗門沒有窮的,因為劍宗可以收保護費。
問題是……雪域乃是苦寒之地,大家普遍都很窮。
除此之外,極度嚴寒凜冽的自然環境,更加利於磨礪性情。於是,雪域中十個修士里,倒有七八個都是劍修。
一般來說,這種劍修遍地開花的地方,卷度就很高。
難怪步冶會跑來天元城打擂賺錢——他現在這種情況,就有些類似於全村的希望,跑到一線城市裡打野工。
當然,更令巫滿霜感到警惕的是:就連銀光擂場中一個小小的侍者,都能隨口說出步冶的身份,用以討好兌愁眠。ωWW
這固然可能是步冶沒做好自己的身份保密工作,卻也體現了另一個令人心驚的事實。
——儘管都要下場和魔物搏鬥,但兌愁眠和步冶的待遇,明顯不一樣。
正如此刻,兌愁眠乃是高踞看台的座上賓。
而步冶,他只是用五百塊下品靈石買來打擂的斗魔士。
問題在於……既然步冶已經接觸到銀光擂場的暗面,那麼,他有資格叫停這份工作嗎?
……如果他有資格喊停,就不會被人輕易地把真實身份告訴巫滿霜,甚至無需付出任何代價了。
兌愁眠意味深長地一笑:「覺醒了劍意的劍修,你們也不當一回事嗎?」
「您說哪裡話呢?」侍者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像這樣覺醒了劍意的劍修,我們正需要呢。」
他們兩人,一個輕描淡寫,一個談笑風生。
但在滿不在乎的口吻之下,巫滿霜卻已經提前感覺到,這段簡短對話中透露出的森冷之意。
連著兩場比賽結束,遲遲沒有新人再上台。
倒是一些穿著制服的擂場工作人員,默默地拖走了斗魔場裡的魔物屍體,又將場地清掃乾淨。
餘光在周圍輕掃幾眼,巫滿霜注意到,儘管沒有新的擂台賽可看,但滿場觀眾們卻無一離席,臉上反而布滿期待之色。
……他們在等待什麼?
這個問題,在半刻鐘後就得到了解答。
四面八方的暗門打開,衣著整齊劃一的侍者們,捧著托盤魚貫而出。
他們的托盤上擺放著密密麻麻的小酒杯,許多觀眾遙遙看到酒杯,呼吸就猛然變得粗重起來。
那是不加遮掩的渴望之意。
巫滿霜身邊的侍者,主動上前替他取了一杯,恭恭敬敬地用雙手奉給他。
「您請慢用。」
巫滿霜定睛一看,只見杯中之物顏色濃郁,乃是鮮血般的猩紅,而且帶著一股不加掩飾的魔氣。
「……」
這血酒氣息如此外放,究竟用了多少魔物做原料?
聯想到之前侍者委婉又堅決地提議,希望兌愁眠擊倒魔物時,不要給魔物下毒的事,巫滿霜一下子有點明白過來。
——這種血酒,莫非是用新宰殺的魔物屍體製成的?
兌愁眠沒有著急飲下,而是把酒杯捧在手裡,饒有興趣地打量四周。
他的薄唇緊抵著微涼的銀絲噙口,看遍炎涼的雙眼遮擋在輕煙之後,像是在觀賞什麼好戲一樣,將其他人的反應都瞧進眼底。
酒杯很淺,這血酒也只夠一口的量。
滿場觀眾喝了這一口酒後,幾乎都雙眼發紅、神色亢奮,甚至還有細細的白色熱氣從頭頂蒸騰出來。
……不知為何,巫滿霜見了他們這副模樣以後,竟覺得有股隱隱的熟悉。
在一旁服侍的侍者,他表面十分恭謹,實際上眼睛一刻不離兌愁眠蒼白手掌,和他掌心裡的那隻小酒杯。
儘管侍者不敢出言催促,但周圍的環境、侍者緊繃的視線,以及那尚未完成的考驗,無一不在敦促兌愁眠喝下這杯血酒。
兌愁眠譏諷地一挑眉,仰頭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辛辣而甜腥的液體剛剛流至喉頭,分辨出這是什麼東西以後,巫滿霜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冰冷的怒氣。
——論起用毒的造詣,世上很少有人能比得過巫滿霜。
小蛇手握胎裡帶毒的天生外掛。正因如此,市面所有毒物,無論常見還是隱秘,都對他沒有效力。
而且只要巫滿霜嘗上一嘗,就很少有分析不出來的成分。
正因如此,巫滿霜一口就喝出來,這血酒具有很強的上癮性。
同樣的毒素,只要巫滿霜想,他也能合成得出。
但幾乎是在發明出類似毒物的第一時間,巫滿霜就覺得這種毒太過缺德,因而禁止不用。
後來和言落月的一番交談,更是堅定了巫滿霜的想法。
然而,銀光擂場提供的這種酒液……
它無法對巫滿霜起到作用,難道還戕害不了其他人嗎?
——哦,對了,這種酒還可以增長修為。
血酒入肚,宛如沿著喉管燃起一條熱辣的火線。
質地濁雜的靈氣順勢湧入丹田。
力量上涌的感覺,令在座諸人都露出興奮高昂的神色。
兌愁眠磕動煙槍,一縷一縷地把那些靈氣順著長管敲了出來。
男人姣好艷麗的面孔上仍然在笑。
可他雙眼中怒極反笑的冰冷之意,卻當真如同一條鎖定目標的長蛇了。
——是的,巫滿霜知道喝下這酒以後的反應,究竟為何令他感覺熟悉了。
想當初,在魯家密室里,異母魔誕下魔胎,被魯氏少主人煉成丹藥服用以後,魯津渡就會露出這種又似醉酒,又似亢奮過度的表情。
酒已下肚,但那股甜腥的鐵鏽氣味仍然盤旋在舌尖。這感覺像是被打磨成利刃的冷鐵,也像是復仇的前哨。
兌愁眠無聲無息地笑了起來,笑意鋒利而危險。
真是巧了。
兜兜轉轉一番,原來竟是前緣。
……
在差不多的時間裡,言落月正在跟尹忘憂梳理著相關信息。
把整個過程在腦海中復盤了一遍,言落月一下子意識到了一個重點問題。
「忘憂,」她皺著眉頭叫道,「關於你的最新發現,你除了我和淨玄之外,還說給過誰聽?」
尹忘憂陸續報出了幾個名字。
除了她哥哥之外,剩下的名字言落月都沒聽過,據說都是尹忘憂的朋友們。
言落月進一步縮小了確認範圍:「那麼,你這些朋友裡面,有沒有在銀光擂場裡認識的?」
聞言,尹忘憂詫異地看了言落月一眼,像是在驚訝她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自然有。」
要知道,她們倆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銀光擂場裡。
可想而知,尹忘憂肯定有銀光擂場相關的人際關係。
「衛青絲。」尹忘憂報出了一個名字。
「青絲是我在銀光擂場結識的好友,並且,一直對我的研究進度很感興趣。」
尹忘憂的朋友並不算太多,能一直保持到今日的,基本都是和她意趣相投,談得來的修士。
正因如此,哪怕衛青絲不懂醫術、不懂魔物,也無法提供給尹忘憂任何研究思路,尹忘憂也很樂意和她講一講自己目前的試驗進度。
聽到這裡,言落月的眸色轉為深沉,幾乎想要替尹忘憂嘆息。
但她非但不能嘆出這口氣,還要以平靜無瀾的聲音提示道:
「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的紙鶴不是被人截獲,而是被人……上交了呢?」
「……」
聽到這個猜測,尹忘憂良久不語。
尹忘憂並不是一個笨人,她只是心思執著,並且將大部分心力都放在自己在乎的事情上。
而此刻,言落月已經撥雲見霧。
所以,那些過去里被數次忽略的細節,就如同流水一般,潺潺在尹忘憂心頭划過。
在這一瞬,真相宛如被撕扯開的虛假畫皮,露出底下赤/裸裸的猙獰血肉。
不必言落月說得更多,尹忘憂眼中便依次升起恍然、震驚、不可置信,以及被背叛後的痛苦與驚怒。
言落月不忍心地轉開眼睛,低聲補充道:
「實不相瞞,在接到你的信件之前,我正在調查銀光擂場的相關事宜……」
尹忘憂僵硬地點了點頭。
言落月提示她:「說起銀光擂場,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忘憂?」
「有。」尹忘憂喃喃道,「完整的魔物屬於黑市貨,非常緊俏,市面上一般買不到。」
「所以,後來的千面魔屍體、乃至於左旋螺魔的絲線,我……我都是托銀光擂場的關係弄到的。」
這也不能怪尹忘憂沒有警覺心。
畢竟,作為一個經常需要給擂主們頒發各種獎勵的擂場,銀光擂場能搞到魔物屍身,這也無可厚非。
其中蘊含的道理,大概就跟因為銀行要給儲蓄客戶發福利,所以會常備米麵糧油一樣。
言落月沉吟片刻,神情忽然前所未有地凝重下來。
她又問出一個問題,使尹忘憂當場變得臉色蒼白。
只聽言落月一字一頓地問道:「忘憂,你哥哥呢?他現在在哪兒?」
「——那個衛青絲,知道你哥哥的落腳之處嗎?」
尹忘憂:「!!!」
這問題堪稱石破天驚,一下子就挑破了尹忘憂心中的最大隱憂。
這些年來,她和自己的哥哥相依為命,哥哥已經是這少女唯一的親人。
像是被追殺一事,尹忘憂雖然緊張,但不恐懼。
若說有什麼讓她牽腸掛肚,大概就是會禍及自己的兄長……
可問題在於,衛青絲,她是真的知道尹白參所居之處的!
緊咬下唇,尹忘憂一字一頓道:「我哥哥也知道她是我的朋友,如果她要哄走我哥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尹忘憂話音未落之際,一道法術寒光猛地射進洞口,在地面上嗆起大片煙塵——原來是追兵又至!
還不等言落月做出反應,沈淨玄就已經先跳了起來。
暴力小尼姑不知何時帶好了她的拳套。
只見玄精拳套上尖刺叢生,讓沈淨玄的兩隻拳頭看起來宛如兩顆漆黑的巨大海膽。
言落月:「……」
如果被這種東西迎面揍上幾拳,恐怕下輩子都拼不起全屍吧。
言落月一邊想著,慈悲為懷地嘆了口氣,一邊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個體型頗大、自帶支架的物件,看也不看,就一道流光轟了出去。
這東西長得奇奇怪怪,流線般光滑的長身,還配了個錐子般的尖頭。
哪怕尹忘憂正在揪心之中,也不免問了一句:「落月,這是什麼?」
言落月淡然若素道:「創死你60。」
她話音剛落,彈頭就已經在半空中自動拐彎,鎖定目標,然後轟然一聲在遠處的山林中炸裂開來。
這一刻,硝煙四起,樹木倒伏,就連腳下的地皮都仿佛顫了一顫。
尹忘憂:「……」
沈淨玄:「……」
被兩個好友用難以言喻的目光注視,言落月不以為意地拍了拍衣角。
「我們快點去撿人吧,去晚了的話,人可能就死了,就沒法從他們嘴裡問出消息了。」
說到這裡,言落月不由得感慨道:「忘憂,跟你這樣的煉丹師組隊真是好,哪怕敵人就差一口氣嗝兒屁,也能被你一顆丹藥吊回命來。」
尹忘憂:「……」
尹忘憂遲疑道:「不……以前,一般沒人這樣使用我的丹藥……」
她的丹藥,一般都是給隊友吊命,不是給敵方吊命的啊!
還有,她跟淨玄找來言落月,本意不是想要借用歸元宗的關係網嗎?
為什麼這年頭連煉器師都這麼能打,這到底是哪個流派的戰鬥小龜龜?!
再次複雜難言地看了言落月一眼,尹忘憂低聲道了句謝,便在沈淨玄的保護下,快步朝炮/彈落下的方向走去。
在創死你60的降落地點,言落月三人收穫了屍首若干,以及兩名活口。
除此之外,她們居然還有了一份意外發現——
就在剛剛踏出山洞的那一刻,尹忘憂忽然收到了一封紙鶴。
這隻紙鶴著實來得蹊蹺,尹忘憂剛一拆開,表情就變得十分不對。
「……」
言落月朝信件方向傾了一下身,見尹忘憂沒有反對,就把目光落在了信件上。
果不其然,紙鶴正是衛青絲寫來。
此人臉皮也真是夠厚,前腳背刺了尹忘憂不提,後腳居然還能以知心好友的口吻,十分焦急地通風報信——
怎麼辦啊,忘憂,你的哥哥被抓走了!接下來要怎麼辦?你有沒有下一步對策?
難怪尹忘憂讀了信以後,就一直緊抿嘴唇,臉色更是被氣得鐵青。
尹忘憂從牙縫中一字一頓地擠出一句痛罵:
「衛青絲……她、她如此矯揉做作,莫非真以為我是個傻子,可以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
按常理猜測,這道追兵來得如此之快,多半就是順著衛青絲的紙鶴引路而來呢。
尹忘憂正要斷掉和衛青絲之間的紙鶴聯繫,讓衛青絲的紙鶴無法定位她的影蹤,就先被言落月一把按住了手。
「等等,不著急。」
言落月沉著地說道:「我們先跟抓住的追兵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你哥哥的消息……如果沒有,那就儘量套一套這個衛青絲的話。」
如此,言落月三人一頓操作猛如虎,先把氣息奄奄的兩個活口性命吊住。
她們三個分工明確:言落月負責攻擊,尹忘憂負責吊命,那麼,沈淨玄就負責審訊了。
又或者說……
「審訊?什麼叫審訊?」小尼姑有點茫然地問道。
她一邊說著,一邊提起一個追兵,掄起拳頭就往他身上重重地擂了一拳。
「……」
那位追兵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奇怪,看上去宛如豬肝的近親,好似要一口氣把自己的肺給噴出來。
沈淨玄不耐煩道:「貧尼實在不知道什麼叫審訊——但一般來說,被我揍上一頓的人,什麼話都願意說。」
言落月:「……」
這他媽是當然的,你連那個海膽模樣的拳套都沒有摘呢!
被這玩意兒錘上一頓,除了血厚防高的言落月之外,誰不想跟沈淨玄說上幾句真心話呢?
反正這倆追兵各自被沈淨玄捶了一頓,然後哭爹喊娘地大叫起來。
「不知道,我們真的不知道!」
這兩人一邊吐血一邊求饒:「我們只是被分派任務,要來抓住這煉丹師——實在抓不住的話,滅口也行。什麼尹白參尹紅參,我們根本沒聽說過阿!」
沈淨玄表情一沉,氣勢宛如魯智深附體。
她也當真如同魯智深一樣,提起一隻醋缽大的拳頭,準備把這倆人給當做鎮關西辦了。
「你們……」
這一刻,小尼姑雖然身高只有一米六,但氣場足有一米八八。
言落月下意識替沈淨玄配音道:「好撮鳥、直娘賊,你們兩個,莫不是在消遣洒家?」
沈淨玄:「……」
沈淨玄滿臉問號地轉頭,看向言落月,不知道她這是在唱哪一出。
「咳……我的意思是,」言落月摸摸鼻尖,「淨玄你先停手吧,再錘下去的話,這人就變成一百二十斤的精肉臊子,細細的不帶一點肥肉在上面了。」
言落月接管過兩個追兵,對他們展開了非常細緻的逼問。
有沈淨玄拎著帶血的拳套在一旁鎮場,這兩個追兵非常配合,無論言落月問什麼,都乖乖回答。
經過一番交涉以後,言落月可以確定,他們當真不知尹忘憂哥哥的下落。
一來因為這些人只是底層打手,平時只負責辦髒活。
二來則是負責追殺和負責情報的,根本不屬於一個部門。
換而言之,兩邊各司其職,各掙各的kpi指標,同事關係也不怎麼和諧,互相管不到彼此的閒事。
不過這兩人也如實交代,他們確實是來自於附近的銀光擂場。
稍作沉吟,言落月決定直接詐他們一詐。
「你們銀光擂場私蓄魔物,真是好大膽子!」
聽完這句話以後,兩個追兵里,一人目露茫然,另一人則猛地一顫。
言落月提起後者,似笑非笑道:「你知道?」
「我……只是隱隱聽說過一點。」那人軟聲哀求道,「負責飼餵魔物的侍者里,有一個是我相好。她悄悄告訴我,我才知道……」
這人慌忙強調道:「你想問什麼我都說,就是千萬不要讓那位海膽師太來拷問我們了!」
言落月:「……」
榮升海膽師太的沈淨玄:「……」
這兩個追兵也只是底層嘍囉,言落月沒過一會兒,就把他們的話都掏空了。
在問出相應情報以後,言落月不由得感慨,同樣和魔物掛鉤,銀光擂場的口風,就顯然比鴻通宮要緊很多。
鴻通宮已經氣焰囂張到域中魔物橫行,宮中弟子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而銀光擂場蓄養魔物的消息,甚至連他們內部成員也有所不知。
不過,如此小心翼翼,也側面說明了,當地並不是銀光擂場的主場。
他們還沒來得及與當權者沆瀣一氣,相互勾連。
想到這裡,言落月不由得吐出一口氣來,微覺放鬆。
把兩個追兵丟開,言落月轉頭看向一旁的尹忘憂。
「忘憂,關於你哥哥……你先和那個叫做衛青絲的人求救,讓她給你提供一個『落腳點』。」
尹忘憂想都不想地推斷出:「她會對我設下埋伏。」
頓了頓,尹忘憂瞬間明白了言落月的意思:「你是說,我得先落入她的埋伏才行?」
「對。」言落月讚許地點頭一笑,「你哥哥本身,並不是特別重要的人質。如果抓住了你,他們就不會特別在意你哥哥。」
「到時候,一旦衛青絲透露出你哥哥的影蹤,或者你哥哥得到釋放,我們就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要是套不出衛青絲的話,那直接逼問衛青絲得到消息,也是一樣的。
尹忘憂坦然地凝視言落月:「你和淨玄是黃雀?」
「不,我和淨玄陪你過去。」言落月笑道,「至於黃雀嘛——是我們歸元宗。」
「誒?」
說話之間,又是一隻紙鶴翩翩飛至。
尹忘憂差不多已經得了紙鶴ptsd,看到紙鶴,下意識就露出防備眼神。
言落月嫣然一笑,伸出手來,讓紙鶴停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後將信件拆開,把內容朝著尹忘憂展示。
言落月俏皮一笑:「我好歹也是雲寧大澤的地頭龜。」
「看吧,增援來了!」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件內容,尹忘憂輕輕地吸了口氣。
「怎麼會……這麼快?」
在言落月收到的信件里,表明歸元宗非常重視言落月提供的情報。
宗門在第一時間運作起來,現在附近幾個城池中的歸元宗據點,都已經枕戈待命。
一個名為元飛羽的劍修正在附近,宗門已經傳訊讓他來和言落月匯合。除此之外,宗門也派人去接應巫滿霜了。
言落月嘻嘻笑道:「因為我們宗門比較好,我的師兄又比較靠譜吧。」
但她雖然這樣說,尹忘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言落月一眼。
——要知道,一道情報傳遞上去,能被立刻重視起來,這裡面固然反應了宗門的開明,卻也說明了言落月在歸元宗的地位。
原來,在尹忘憂不知道的地方,這個一直和她保持聯絡、口吻始終如昔般活潑溫和的舊友,已經龜別三日,當令人刮目相看了。
她們沒等多久,只見天邊一道流光閃過。
旋即,一柄飛劍在言落月三人面前穩穩停住,一個意氣風發、一看就驕傲如同玉樹新芽的年輕人從飛劍上跳了下來。
言落月彎起眼睛,很高興地叫了一聲:「小元師兄,你來的好快!」
「大言師妹。」元飛羽嚴肅地沖她點點頭。
一開始,元飛羽的神情還很莊重,但說到後半句話,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不要叫我小元——大元,要叫我大元師兄。」
……
巫滿霜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拿著一枚黃金獸首戒指放在眼前。
如果此時有銀光擂場的觀眾在此,他們就會發現,在擂場上肆意縱橫、容貌瑰麗妖異的兌愁眠,此刻的氣質堪稱端莊。
巫滿霜對著那枚戒指凝視良久,才皺起眉頭,用兩根手指捻著戒指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用指甲把它推遠。
說來十分諷刺,在兌愁眠打完那場魔物以後,銀光擂場居然還像模像樣地給他登記了擂場分。
這是個足夠明顯的暗示。
表示幕後主使者在注視兌愁眠,並且告訴他——等戒指的級別由黃金上升到水晶,兌愁眠可以獲得的結果,也將更進一步。
所以,兌愁眠需要足夠耐心。
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巫滿霜開始思考起銀光擂場背後的目的。
首先,血酒可以提升修為。
雖說一些天材地寶同樣對修為有利,但天材地寶多半有著等級限制。
而血酒對巫滿霜一個金丹修士都能起效,那麼築基修士也一樣可以——甚至巫滿霜再大膽點,他猜這種血酒對元嬰修士一樣有效。
這樣的「好」東西,就難怪地下擂場的觀眾們對這酒趨之若鶩。
只是他們不知道,自己喝下去的不止是酒,還是能使人上癮的、潛移默化的鴆毒。
其次……
巫滿霜的神色變得更加凝重。
他在想,用銀光擂場的視角來看,他們覺得,兌愁眠需要什麼?
當初以兌愁眠這個身份混入擂場時,巫滿霜用上七成的隨機應變,加上三成的故弄玄虛。
沒想到,現在這份「玄虛」居然被銀光擂場信以為真。
一般來說,引渡新身份加入組織,都得驗明正身,查清來歷才行。
不然,憑什麼領悟劍意的劍修步冶,被當做消耗品扔進擂場。
一直半遮半掩、不說人話的兌愁眠卻能高踞看台?
按理來說,巫滿霜在進入擂場之前,就應該有人前來接洽,問清他究竟是由誰介紹來的。
然而他們竟然不問——等等?
巫滿霜猛然頓住,然後一下子坐直了。
這一刻,他的表情古怪難言。
——有沒有一種可能,銀光擂場在看見兌愁眠的打扮以後,就默認了他的來歷,或者說,默認了兌愁眠知曉銀光擂場相關消息是正常情況?
南疆妖子……南……
南邊,那是鴻通宮的地盤。
正在巫滿霜凝神細思之際,窗台上忽然傳來了細微的動靜。
巫滿霜下意識抬起頭來,指尖防備地微微張開,然後他就看見……
額……這個……要怎麼說呢……
巫滿霜看見,窗台上出現了一截熟悉的觸手。
那是,屬於康八水師兄的觸手。
巫滿霜:「……八水師兄?」
他的聲音里,充滿著不可思議的味道。
觸手的脖子上……呸,觸手的前端,掛著一個方形小墜,康八水的聲音就從這墜子裡傳來。
「巫師弟。」康八水熱情地跟巫滿霜打了個招呼。
「考慮到你現在正在偽裝中,師兄不方便露臉和你見面,就用這種方式和你交流啦!」
巫滿霜:「……」
巫滿霜委婉道:「師兄的觸手,是怎麼……」
「哈哈哈哈!」康八水爽朗地笑了起來。
「這是我章魚一族特有的秘法,在觸手離體後,可以操縱著觸手進行一些活動,並且讓我感知到觸手那邊的情況。」
巫滿霜謹慎地說道:「關於前者,我聽說過蚯蚓族和壁虎族,似乎有著類似的情況……」
「哦,不過,師兄這個原理跟他們兩族不太一樣啦。」
康八水十分陽光坦率地回答道:
「主要是,我們章魚一族,每根觸手上都擁有一個大腦,所以現在我能感知到巫師弟你這邊的情況……」
巫滿霜:「!!!」
康八水很自然地說道:「哈哈,都是一些細枝末節罷了,巫師弟你不必在意。」
巫滿霜:「……」
這一刻,巫滿霜大受震撼。
他瞳孔地震,並且很想代替言落月的吐槽位置,對康師兄吶喊幾句。
——這麼厲害的事,八水師兄你不要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啊!
——你居然,整整有九個腦子!
——你居然,能在平時里,一點都讓人看不出你有九個腦子!
——你知道符峰里,有人覺得你只有九分之一個腦子嗎,八水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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