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落月不僅不說人話,而且她還不干人事。
保證自己安然無恙,給這位洛書宗長老吃了一顆定心丸後,言落月很快就制定出了作戰計劃。
「其實,還挺好解決的。」
言落月說道:「這樣吧,我先進禁地里走一圈,把所有魔物的技能都騙空,然後再讓滿霜進去大殺特殺。」
儘管在歸元宗上使到來之前,禁地之事,已經讓雲寧大澤一眾人等為之困擾了一個多月。
但根據言落月的估計,如果採用她制定的計劃,最多不超過三天時間,第一層封印內的魔物,就能被清乾淨了!
可以說,這個計劃真的是非常簡單、非常易懂、非常容易執行,連三歲小孩都能輕易理解……
但在聽完言落月講話以後,中年女人當場露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
「不,上使,我不能答應。這也……這也太難為您了!」
根據女人露出的離譜表情,言落月有理由懷疑,對方本來想說的是「這也太難為我了」!
也不能怪這位長老對言落月的能力不信任。
實在是,言落月短短一句話里,流露出的槽點也太多了吧。
這就好似鍵盤俠手把手教你如何徒手擊敗東北虎——
第一步,騎到東北虎脖子上,摁住它的腦袋。
第二步,一刀把虎頭剁下來。
你學廢了嗎?
——只要理智尚存,正常人就該明白,自己會在第一步開始前被老虎打飛。
就像是此刻中年女人的懷疑一樣:
她很怕上使進入禁地不到一炷香後,就要以「上使渣渣」、「上使碎碎」、「上使肉餡餡」的姿態,被帶回歸元宗了。
但上使本人,看起來毫無這種自覺。
言落月揮了揮手,非常自然地說道:「沒事,不麻煩的!」
已知,一隻滾圓魔積攢數年乃至數十年,才能放出砍下一百萬血條的一道攻擊。
而言落月目前十周歲,馬上十一周歲,生命值總數為一百億。
換而言之,像是剛剛滾圓魔那種程度的攻擊,她可以承受九千五百多次——這還是不算回血的情況下。
雲寧大澤的禁地里,就算再臥虎藏龍,也不至於集結起九千多隻五六層樓高的巨型滾圓魔啊?
要真是那樣的話……腳長在言落月腿上,她又不傻,肯定在血條見底之前就跑了。
總而言之,重新將計劃審視了一番以後,言落月認為自己思維縝密,毫無問題。
她和巫滿霜聯手,強行說服了中年女人。
頂著洛書宗長老滿臉的「眼看著上使去送死,我這就是純純造孽啊」的痛心眼神。
言落月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還回頭沖他們微微一笑,隨後便踏入裂縫。
為了傳遞一手消息,言落月答應,自己會全程開著通訊石。
眼見少女纖細玲瓏的身影被吞沒進封印之中,中年女子臉上的憂色終於濃厚到無法遮掩。
她把傳訊石的音量開到最大。
霎時間,各種魔物的嘶叫、發動攻擊前的咆哮、滾圓魔碾過地面的咕嘰咕嘰聲……
眾多雜聲混在一起,一股腦地從傳訊石里涌了出來。
這番合奏勝過世上所有交響樂隊,可以拿去給任何一個鬼片配為背景音。
甚至可以不看畫面和劇情,光憑音樂效果,就能讓電影達到被廣電封殺的目的。
儘管中年女人不知道什麼叫廣電,也不知道什麼叫鬼片,但在聽到這份「大合奏」的第一時間,還是差點沒直接昏死過去。
「上使?上使您還好嗎?」
「我沒問題。」言落月答道。
她的聲音輕鬆,聽起來本該令人安心。
但還不等長老辨清其中的感情色彩,一串來自厲梟魔粗嘎難聽的尖叫,就猛地壓過了言落月的嗓門。
中年女人緊皺眉頭,心中就像是懸了十五個水桶那樣,七上八下。
偶然間目光一瞥,中年女人忽然注意到,和言落月同行而來的另一位上使,雖然也專注地看著手中的傳訊石,但神情中卻沒有任何焦躁之意。
這位上使身穿漆黑斗篷、容顏精緻、氣質沉靜。
和活潑愛笑,包攬了大部分社交任務的言落月相比,巫上使的存在感並不強烈。
可一旦有人注意到他,就好像陷入帶有吸力的旋渦,很難把視線從他那裡收回來。
長老吸了一口氣,試探道:「巫上使不擔心言上使嗎?」
巫滿霜客氣地沖她點點頭,口吻很是禮貌:「並不。」
長老忽然想起一事:「巫上使和言上使,似乎同出一門?」
既然如此,巫上使對言上使的判斷,或許比較可信?
巫滿霜微微頷首。
他見這中年女子神情浮躁,感念她對言落月的一片牽掛之意,主動開口多說了些。
「長老無須擔憂,以落月的本領,足以完成這個任務。」
哪怕隔著裂縫看清了禁地里的魔山魔海,巫滿霜的語氣也如此平靜。
就好像在說「以落月的胃口,完全能吃下這塊餅」似的。
他也確實不用憂心。
畢竟,世上再沒有誰比巫滿霜更清楚言落月的實力。就在這兩年間,百無聊賴的言落月曾經開發出一種新遊戲。
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做,「沒事兒惹惹姬輕鴻」。
儘管姬輕鴻認為,這遊戲充分說明了言落月骨子裡的惡趣味。
但無論是言落月、巫滿霜,還是江汀白,都一致認為,言落月準是被師尊給帶壞了。
姬輕鴻:「……」
總而言之,這個遊戲的結果,通常以言落月被姬輕鴻一頓暴揍告終。
但只要姬輕鴻不動神識攻擊,言落月都能在三個數之內站起來,自得地拍拍衣服,看起來就跟沒事人似的。
師徒二人甚至做過實驗。
那天閒來無事,師徒二人特意去郊外找了座野山。
然後,在不用神識的前提下,姬輕鴻對言落月全力出手一擊——
那一招,直接轟平了一整個山頭。
無數山岩化為拳頭大小的碎石,先被強力的衝擊波給掀上天幕,再如雨點般漫天落下。
言落月站在這場石塊雨中心,眼神不斷上飄,表情若有所思。
「好像是……沒什麼感覺。」
看見姬輕鴻的臉色,言落月迅速改口,意欲成全師尊的自尊。
她捂住胸膛,誇張道:「我剛剛嘴瓢了。實際上,就像是被人惡狠狠地將頭髮剪斷那樣,我感受到了一陣難以承受的劇痛!」
姬輕鴻:「……」
這個改口,還不如不改口。
這個形容,還不如不形容。
畢竟,你別說把頭髮攔腰斬斷了。
就是把頭髮碎屍萬段,頭髮梢也不可能有痛覺啊!
言落月試探性地安撫道:「要不然,您再來一下?或者兩下也行?」
姬輕鴻:「……」
這一刻,姬輕鴻的心情,終於微妙地和旁人同步,體悟到大多數時候別人看見他的感受。
不過,姬輕鴻不愧是姬輕鴻。
他花了不到三秒鐘時間,就領會到了「與其讓這小兔崽子留在峰里氣我,不如放小兔崽子出去禍害別人」這一真諦。
於是,姬輕鴻和藹可親地詢問言落月:「這次的宗門大比,你報名了嗎?」
——後面的結果,大家也都知道。
……反正,有幾個劍峰弟子,被言落月活活氣哭了。
涓滴往事匯成流水,潺潺地涌過巫滿霜心頭。
少年人唇角不自覺地帶了一絲笑意,他站起身來,沿著封印邊緣,開始一步一步地查看起來。
「落月不會有事。」巫滿霜平靜又柔和地說道,「至於現在,我該進行我的分內之事。」
此刻,封印之外,巫滿霜回憶起言落月氣哭劍峰的往事。
而封印之內,言落月正在努力把魔物們氣哭。
靈氣和魔氣散發出的味道截然不同。
如果不用法器掩蓋,對方在彼界的痕跡,就和黑夜中的大燈泡一樣濃烈。
所以言落月剛一走進禁地,就好比一碗汁水淋漓的紅燒肉,大搖大擺走進寺廟那樣顯眼。
魔物們本來各做各事,有魔在打盹、有魔在發呆、有魔在發狠地攻擊封印,還有魔物在自相殘殺。
但隨著言落月現身,這些魔物全都調轉目標,把言落月作為它們攻擊的第一對象。
面對各式各樣的古怪攻擊,言落月的反應是——
她沒有反應。
即便是十個滾圓魔排成一排,集體對言落月發起攻擊,言落月最多閉一下眼睛,象徵性地表達一下自己對刺眼光線的敬意。
至於現在這群圍上來的烏合之眾……
別說它們數目龐大,看起來一瞬間湊起了幾千隻。
哪怕有幾萬隻、十萬隻,言落月也不會害怕啊。
而且,這又不是網遊組隊,只要確認了敵我陣營,就不會誤傷己方隊友。
實際上,大多數魔物的攻擊,都來不及落到言落月頭上,就已經在其他魔物身上炸開了花。
儘管,言落月在走入封印的第一時間,就被魔物團團包圍。
但除了最內層能碰得到言落月的魔物外,其餘大部分魔物的攻擊,都是在自己人打自己人。
言落月原地抱臂一站,一邊接受著毫無威力的抓癢,一邊聽著魔物們自相殘殺的嗷嗷唬唬聲,心中別提有多愜意了。
一般來說,言落月會習慣性在身上套一件反甲法衣。
反甲可以反彈對手攻擊,不必言落月自己動手,就能收割對手的人頭。
但這一次,考慮到禁地內存在巨型滾圓魔,而這種魔物可以將攻擊盡數吸收,再化作白光打出,言落月特意把反甲脫下。
任由身邊魔物們撓來撓去,言落月抬頭,看像頭頂的生命值變化……e,好吧,她的生命值就沒有變化。
畢竟,言落月又不是只會掉血,她的血條還會自動加血呀。
目前而言,言落月的回血速度,差不多是每分鐘回血01,也就是每分鐘恢復一千萬生命值吧。
一直以來,不管是巫滿霜還是江汀白,乃至同門師兄弟姐妹、身邊的好友們,都曾經好奇過一個問題——
言落月承受攻擊的時候,不疼的嗎?言落月很誠實地回答:真的不疼。
大家聽了這個答案,有的相信,有的不信,還有的帶著半信半疑的神色離去。
言落月可以理解他們對這種現象的疑惑。
畢竟就連言落月自己,都覺得這種體質十分神奇。
經過多年實踐,言落月總結出了幾條心得。
首先,她的狀態與自己的當前血量、以及普通修士應有血量相關。
舉個例子,正常金丹修士的生命值在十萬點左右。
那麼,在言落月的當前生命值降低到十萬之前,落在她身上的攻擊再強大,對言落月來說也不痛不癢。
有人追問:「那被攻擊時,你是什麼感覺呢?」
言落月答:「有點像是化身成龜形後,被人划動龜殼的感覺。」
——而實際上,龜龜的最外層龜殼,它是沒有感覺的==
其次,無論總血量如何,只要是滿血狀態下,言落月呈現的外表都會很健康。
這種情況,主要發生在言落月剛出生時。
那時她只有一滴血,但在生命值滿值的情況下,她的外觀很是能糊弄住人。
但只要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她的血量下降了001……
言干大叫著「完了,妹妹變成慘白慘白的了!」,像一陣狂風般卷出門外的場景,言落月已經不知經歷了多少次。
總而言之,儘管洛書宗長老對著傳訊石愁眉苦臉,時不時就要跟言落月說上兩句話,確保她還活著,安全無虞。
但其實,言落月全程毫髮無損。
那些鬼哭狼嚎聲,完全是魔物們被自己人打趴的背景音。
「上使,您現在還好嗎?」
「我還好。」言落月氣息穩定地說道,「但在我面前這隻……它好像不太好。」
「啊?」中年女人微微一愣,心想此話從何說來?
下一刻,她聽見言落月略略有點苦惱的聲音:「它打我打得太用力,一下子導致虛脫了……」
洛書宗長老:「???」
聽聽,這是什麼非人發言?
傳訊石里,言落月的聲音還在同步傳遞。
那個特殊的動靜……嗯?仿佛是她拎起那隻魔物的後頸皮晃了晃?
「——喂,你還好嗎?能站起來嗎?哇,沒搞錯吧,居然吐白沫了!」
很快,對面又傳來言落月的驚呼:
「不是我批評你,你長得已經夠差勁了,沒想到續航能力更差勁啊!」
洛書宗長老:「……」
洛書宗長老木著臉,把傳訊石放到了一邊兒。
就仿佛給她帶來的刺激還不夠似的,儲物袋裡,另一塊傳訊石也添亂似地響了起來。
洛書宗長老剛一接起,掌門衰弱而急切的聲音,就伴隨著一陣咳嗽飄出。
「長老,我聽說你帶著兩位上使往封印那裡去了?快快勸住上使,讓他們回來!」
掌門一邊嗆咳,一邊苦苦勸說道:「我親眼所見,那封印里的魔物數以萬記,絕不是普通修士能對付的了。」
「我知道歸元宗的上使必定本領非凡,但只有兩人,還是太過冒進了。」
「長老,你快快帶他們回來,咱們雲寧大澤編出一支隊伍,隨上使們進入禁地討伐,方是保險起見的正道。」
「……」
聽完這番話,中年女人什麼話都沒有說。
她只是默默地拿起第一塊傳訊石,然後把這顆傳訊石湊到了第二塊旁邊。
魔物們瘋狂的打殺聲傳遞過去,差點把重傷的掌門嚇得心臟驟停。
「等等,你們已經在禁地里了?」
「不是『我們』。」長老面無表情,語氣幽幽地答道,「是上使一個人……」
掌門:「……」
傳訊石里,溢出一絲響亮的摔倒聲,緊接著而來的是旁人的驚呼。
好像是掌門因為受刺激太大,從床上滾了下去。
甚至顧不得爬起來,掌門目呲欲裂道:「那還不、那還不……快去救上使啊!」
長老:「……」
她晃了晃傳訊石,只聽見言落月惡魔低語般的數數聲:
「不是吧,又累死一個、累死兩個……哦,第三個是被自己魔給打死的?第四個、第五個……」
洛書宗長老喃喃道:「我覺得,比起上使,可能魔物們更需要被救……」
傳訊石那端,掌門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迷惑、茫然、並且不解。
「——啊?」
這世界怎麼變得如此之快。
連跟他共事十餘年的長老,說話都開始讓他聽不明白?
……
日暮時分,言落月終於走出了封印。洛書宗長老的心情,已經從一開始的驚恐,到擔憂,至驚愕,再變得麻木。
到了最後,這位長老幾乎連三觀都被從頭到腳沖洗一遍。
感覺到有人影從封印中跨出,長老抬起頭來,目光幽幽,眼底青黑,看起來比言落月這個激戰了一整天的正主還要憔悴。
她喃喃道:「上使,您還知道出來……」
言落月:「……」
不知為何就有點心虛,言落月握拳攏在唇邊,輕咳一聲。
她對兩人揮了揮手:「那個,你們現在可以進去了。」
長老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進入,而是先伸頭往裂縫裡看了看。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登時令她大驚失色。
「等等!這些魔物怎麼都……怎麼都……」
「你是想問,它們怎麼都躺下了?」言落月貼心地替她把話補充完整。
「這個嘛,有些是被其他魔物打中,所以撲街的;有些嘴角帶著白沫的,是打著我打著我就自己倒地的;還有一些屍體焦黑的最好認,是那些滾圓魔想攻擊我時,正好擋在我和滾圓魔中間的。」166小說
大致將地上死活難辨的魔物分成三類,言落月眉眼彎起,露出一個甜美的笑意。
她宛如天下間任何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那樣,喜氣盈盈地衝著巫滿霜招了招手:「來啊,滿霜,清場了。」
巫滿霜終於放下手中勾勒的陣圖草稿,快步站到言落月身邊來。
言落月小聲催促:「弄死弄死都弄死。」
「嗯,好。」
這倆人像是絲毫沒察覺到,自己正在進行的對話有多麼兇殘。
長老眼睜睜看著,那個一直不言不語,全心全意檢查陣法的黑袍少年,衝著禁地抬起一根手指。
緊接著,他指尖上飄出一陣淡淡的白霧。
白霧像是一陣從耳畔飄過的叮嚀細語,潤物無聲地化進風中。
與此同時,它也是世上最冷酷無情的屠夫劊子手。
凡是被這陣含著霧的風卷過的地方,所有魔物的血肉都被化去。
死了的魔物皮肉鬆弛,化作屍水,只在原地留下一具森森白骨。
活著的魔物打滾哀嚎,卻只能眼看著自己由外到內層層剝落,捧著脫落的內臟,咽下最後一口氣。
這攻擊方式實在太過詭異、不留一絲餘地。
洛書宗長老怔怔地看著,忽然不可避免地打了個寒戰。
下意識地,她腳步往後稍微蹭了一下,就像是怕被那白霧沾在身上。
雖說身為長老、作為地陪、同時也是比上使們年長很多的修士前輩,她應該拿出前輩的態度,不卑不亢,有進有退。
——但這他媽的誰能不怕啊?她就問誰能不怕啊!
這對上使,一個足足在魔物堆里挨了一整天打,把魔物都給累趴下了。
另一個看著文文靜靜,一出手簡直狠得像是要掘人祖墳。
他還沒等跨入裂縫大門,就先讓滿場魔物入土,堪稱亂葬崗的最佳製作人。
要不是還自秉身份,抱守著最後一絲堅持,中年女子幾乎想要拽過言落月和巫滿霜,左右手各拎一個人,抓著他們的領子瘋狂搖晃。
——兩位上使,您二位還是人嗎?
這怎麼看都不太像人吧!
言落月沒察覺到這位長老豐富的心理活動。
看見對方後退一步,她便笑著同長老解釋。
「長老放心,你我已有金丹修為,又各自神完氣足,靈氣會自動護體。即使被這毒霧沾到身上,也不會有事的。」
言落月之所以要先行進入封印,在禁地里遊走一圈,一來是防止巨型滾圓魔突然出現,對她之外的人展開突襲。
二來嘛……
就是滿霜提煉出的這種毒性,雖然對於分解血□□有奇效,但前提是對方修為不高,或者周身已經沒有靈氣魔氣防禦才行。
所以說,言落月先在封印里呆了一天,把滾圓魔的技能都騙到手、又耗盡了其餘魔物的勁力。
然後,巫滿霜進行清場活動,就能不費一兵一卒,輕鬆拿下整片禁地。
客氣地沖長老點了點頭,巫滿霜解釋道:「我不是有意驚嚇長老。」
這種毒霧的視覺效果,看起來確實非常恐怖。
這幾年來,巫滿霜陸續研製出不同的毒性。
像那種吸入即死,但不會腐壞血肉的毒素,他手頭也有。
但經過仔細考慮後,巫滿霜最終選擇這種毒霧清場。
畢竟,這片禁地中的魔物實在太多。
而像是小瘟魔這種低級魔物,死後會很快腐爛,還會令沾上它屍液的屍體也連帶著腐爛。
言落月和巫滿霜,合作清掃魔族是一把好手。
但事後的打掃戰場,卻明顯是項大工程。
巫滿霜語氣柔和地解釋道:「如果任這些屍體堆積發臭,再由風中帶出氣味,長此以往,終究對周邊居民不利。」
「所以我用這種毒素,將其化為屍水……再過一兩個時辰,我這毒霧也會自然分解,不會影響大家日常生活。」
這解釋如此暖心,考慮如此周全,當真令長老對他刮目相看。
但在刮目相看完巫滿霜一樣,又朝禁地內望了一眼後……
不行啊,考慮得再暖再周全也沒用。這視覺效果實在太驚悚了!
你看那滿地的魔物屍體們,眼珠子正像是成熟的果實那樣,脫框而出,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呢!
洛書宗長老:「……」
實不相瞞,她還是有點害怕。
……
這個將毒性逼到指尖,在空中液化成霧的技能,是巫滿霜不久前領悟的新招數。
自從第三次蛻皮以後,巫滿霜化為蛇形時,鱗片顏色愈發深重。
他從原來晶瑩剔透的翡翠色,逐漸蛻變成現在的墨綠色。根據言落月估計,小蛇只要再進行幾次蛻皮,就會變成通體漆黑如曜的深沉墨色。
由於蛇鱗會反射光芒,鱗片末端偶爾會將白光分解,聚集成為七色虹光。
所以言落月斷言,巫滿霜很快就會變成五顏六色的黑。
並且,隨著巫滿霜的體型越來越長,蛇身漸漸變粗……
「等你變成純黑色以後,滿霜你再把自己銜成一個圓時,看起來就會很像是一隻自行車輪胎啦!」言落月歡樂地評價道。
巫滿霜:「……」
他雖然不知道什麼是自行車輪胎,但也足以察覺到,在言落月語氣里,調侃更多於期待。
除了顏色和身長上的變化之外,巫滿霜背上凸起的那對骨節,也變得越來越寬闊。
它們最開始冒出時,還曾被言落月戲稱為智齒的齒根。
但隨著一次次蛻皮,那對骨骼的輪廓也越來越明顯——儼然是一對摺疊的翅膀。
可以想像,只要再有少則一次,多則兩三次的蛻皮,那對翅膀就會破背而出,為巫滿霜添上一對強勁的羽翼。
實不相瞞,每每在腦海中描摹出這個形象,言落月都會聯想到傳聞中的螣蛇。
而且關於螣蛇,一直有著「騰蛇乘霧」的傳說故事。
在巫滿霜研發出化毒為霧的能力以後,形象就越發地接近這個描述。
隨著魔物們的屍體化成膿水,滲入地下,留在地上的就只剩下一些材質特別的魔物外皮,還有滿地的森森白骨。
言落月注意到一抹異色,當下揮手驅散毒霧,彎腰從地上將那件物事撿起。
——那是一截落月之木的木枝。
她站直身體,放眼望去。
然後,言落月不出意外地發現:幾乎在每隻巨型滾圓魔伏首的地方,都掉落著一小節落月之木的木枝。
除了巨型滾圓魔之外,還有些獠魔、影身魔、流炎魔……骨頭下各自壓著一截木枝。
不知怎地,看到滿地的碎木枝,一股煩躁之意,在言落月心中油然而生。
就好像是普通小姑娘起床後,伸頭往地板上一看,只見滿地都是自己脫落的頭髮。
「……」
將落月之木的樹枝依次收攏好,言落月粗粗一數,差不多有小一百根。
光是看著它們,言落月就能聯想到,能力更強的魔物將樹枝容納在身體內,藉此通過魔域封印的情景。
本來,這些大魔們也可以如法炮製,同樣通過最外層的封印。
然而,雲寧大澤禁地里,最內層和最外層的封印,都是妖族自行製作的土法封印。
這道大力出奇蹟的土法封印,不但無法區分魔族強弱,甚至不能鑑別魔氣和靈氣,對於一切生物,都一視同仁地阻攔在封印後面。
這就導致容納了落月之木的大魔們,像極了一群精心匹配了指紋鎖的小偷。
它們狡猾地打開了主人家的防盜門後,卻發現裡面還有一層非常老土、也非常有用的鐵捲簾門。
魔物們:「……」
假如魔物有記錄日記的習慣,在發覺被土法封印阻擋以後,它們那天的日記一定非常嘈雜。
在清場了禁地第一層後,三人齊齊地鬆了口氣。
洛書宗長老主動問道:「不知兩位上使補齊封印,需要什麼材料?」
聽到這句話後,言落月有些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長老何必著急,不是還有內層的魔物尚未清除嗎?」
長老聞言,頓時一喜:「莫非,上使連裡面也……」
言落月笑道:「難得來一趟,送佛送到西呀。」
就連巫滿霜也點了點頭,聲音平靜地解釋道:
「這群魔物既然能出現在禁地最外層,多半是當年留下的內層封印,已經出現了破洞。」
言落月接口道:「所以我們會一層層進去,直到把整個封印補好為止。」
一聽這話,洛書宗長老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如果可以,雲寧大澤當然希望歸元宗可以幫人幫到底。
可兩位上使畢竟是大宗門弟子,屬於遠道而來的客人。
對他們要求太多,反倒顯得雲寧大澤只知伸手,不知感恩。
特別是,禁地之事鬧得雲寧大澤不安了一個多月,然而歸元宗派來的兩個弟子,卻舉重若輕地在一天之內解決了問題。
這讓他們再示弱懇切,都顯得很無能似的。
沒想到這兩位上使居然如此靠譜,還不等他們雲寧大澤備下重禮,再次請託,就主動繼續幫忙了!
禮物最後肯定是不會少的,但這個認真負責的態度,著實令人心中一暖。
擺擺手,拒絕長老繼續道謝,言落月笑道:「我和滿霜,自幼都是在雲寧大澤長大。」
這裡不止是洛書宗長老的家園,也是她和小蛇的家鄉呀。……
修整一陣,等血條恢復滿值後,言落月便從容進入第二重封印。
這一層封印,正是當年人族事後補上的那層正規魔域封印。
謹慎起見,言落月仍然全程開啟傳訊石,時刻保持著和外界的聯絡。
在言落月入內後,洛書宗長老很關切地問道:「上使,第二層里的情況怎樣?」
在嘈雜凌亂的背景音里,言落月的聲音顯得非常細微,宛如風中燭火,就好像一吹就能吹滅。
但言落月鎮定甚至淡定的語氣,會讓所有聽到的人都知曉,想吹滅她不過是一種錯覺。
言落月道:「第二層的強大魔物,多如過江之鯽。」
只是它們未能容納落月之木,又礙於魔界封印越強越難以通過的特性,被阻攔在封印內部罷了。
在那聲回答以後,魔物們嘈亂的動靜,一直維持了許久。
這期間,洛書宗長老在心中暗暗計算:
言上使解決第一重封印內的魔物時,從上午到夕陽西下,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
而她解決第二重封印內的魔物時,從傍晚一直到第二天的凌晨,還不見言上使出來。
第二層封印內的魔物比第一層要多,言上使總不會……
聯想到一個可能,洛書宗長老心中一驚,疾疾呼叫道:「言上使?言上使?」
在心理作用之下,長老愈發覺得,通過傳訊石被她聽到的那道清淺呼吸,仿佛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
洛書宗長老唰地一下站起身來,大聲叫道:「言上使?言上使?」
她這番舉止,自然驚動了在遠處檢修封印的巫滿霜。
他暫停了手上的動作,快步走來,從長老手中接過傳訊石。
將傳訊石貼到耳畔聽了一會兒,巫滿霜臉色不變,平靜自然地將石頭還給長老。
他天經地義地說道:「沒事,只是落月睡著了而已。」
長老:「……」
啊,嚇死她了,原來只是睡著了……
——不對,你怎麼能睡得著的啊?!
長老表情中的驚疑之色太過外放,巫滿霜微微皺眉:
「對付這麼多魔物,落月一定有點累了。她累了就休息一下,不可以嗎?」
長老下意識喃喃道:「這、這……當然不可以啊!」
雖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也沒有專門去虎穴里睡大覺的道理啊。
還有,巫上使,你為什麼語氣這麼自然,難道言上使經常在敵人的攻擊下安然入睡嗎?
可憐的洛書宗長老,她還不知道,言落月曾經創下過劍峰擂台十天十夜的偉績。
在一番幾乎令長老瘋球的對話以後,洛書宗長老終於被巫滿霜說服,決定不去打擾言落月的好眠。
她最後一次猶豫道:「那我們……就什麼都不用做?」
巫滿霜認真地想了想。
「長老實在有心的話,可以去給落月送個枕頭,再蓋一床小被。」
洛書宗長老:「……」
長老:「……呵呵,我想還是不用了吧。」
……
清場了第二層封印,花了言落月三天時間。
一擁而上的魔物們,足足被她累得口吐白沫、渾身抽搐、人事不省。
在那之後,魔封深處的場景,證實了言落月和巫滿霜的猜測。
最內層的那片土法封印,果然早就被魔物們持之以恆地衝出了一個大洞。
巫滿霜思考了一會兒,決定把第一道土法封印拆除掉,換成更加有序的正統魔封。
望著那個破碎的大洞,言落月搓了搓手指,感覺有點心癢。
「換句話說,我們從這裡走進去,可以直接進到魔界?」
一般來說,修補魔封的弟子,從不會跨入第三道魔封。
因為三層魔封按次序阻隔,越內側的魔封,所阻攔下的魔物實力就越強大。
一旦跨入第三道魔封,進入魔界,就相當於把自己置身於最危險的魔物眼皮子底下。
但現在魔封已破,最強大的那部分魔物,很大一部分都被言落月和聯手幹掉,進入魔界的危險性已經沒有那麼高。
再就是……來都來了。
言落月深沉道:「從破洞的封印洞口經過,就像是旅遊時,路過知名景點而沒參觀一樣,總有一種虧了的感覺。」
巫滿霜對魔界既不好奇,也沒什麼好印象。
他就是在魔界破殼的,剛出生時極其孱弱,費盡千辛萬苦才來到人間。
但既然言落月感興趣,巫滿霜就自無不可:「那我們進去看看。」
踏進封印大洞後,魔界粉紅的天幕就像是一層濾鏡柔光,均勻地灑落在兩人臉上。
往前走了一段路後,很快,遠峰之外的某個存在,吸引了言落月的全部注意。
她抬起頭來,只見遠方蒸騰的縹緲雲霧之中,隱隱透出一道高聳入雲的濃郁影子。
那道影子挺拔而壯觀。
哪怕只是用肉眼看著,也能從中感受到它勃勃不屈的濃厚生命力。
古木參天,枝葉森森。儘管只是第一次見面,但答案卻仿佛已經刻在腦海深處。
幾乎未經任何思索,言落月脫口而出:「這是……落月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