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滿霜坐在一旁閉目養神,從儲物袋裡拿出一瓶補血的小丹藥慢慢吃。
類似的常用丹藥,言落月專門收拾出來了兩口小箱子。
箱子裡擺著各色瓷瓶、瓷盒、裡面分裝著各色藥丸和藥膏。
同樣的藥物種類、同樣的擺放位置,她自己和巫滿霜一人一箱。
言落月管這個叫做家用醫藥箱。
她平時起名時奇思妙想,花樣百出,在這種地方倒是中規中矩。
白紗之下,巫滿霜垂下眼帘,想起「家用」二字,忽然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丹藥雖苦,可此時嘗在嘴裡,卻仿佛是甜的。
……誒,等等,它好像本來就是甜的?
巫滿霜明顯地怔忪了一下,又從雨過天青色的瓷瓶里取出一顆藥丸。
他剛剛沒有在意,隨手從藥瓶里倒了一小把就吃。現在拿在掌心裡細細端詳才發現,補血小藥丸上,分明被鍍了一層糖衣。
「……」
微微一愣,巫滿霜又把目光投向放在旁邊的家常醫藥箱。
他依次打開小箱子裡的每一隻藥瓶,發現五花八門的藥丸子上,幾乎都包著一層薄薄的糖殼。
糖衣會遮蓋丹藥的顏色、氣味,讓客人無法分辨丹藥的品質。出售丹藥的商鋪,自然不會做這種事。
那麼,悄悄給他丹藥鍍糖的人,當然就只有那一個了。
其實,巫滿霜並不怕苦,就像是他也從不怕疼。
但卻有人在他嘗到苦味、下刀放血之前,先想到了他的苦、他的疼。
就像是一枚平平無奇的石頭,本來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反而因為稜角分明的緣故,總會扎破行人的腳。
可如果有人把這枚石頭撿起,洗濯擦淨,再用絲綢和軟棉包裹起來,放進鑲嵌了珍珠和小寶石的匣子裡,那麼石頭自己,也會覺得自己變得珍貴起來。
捏著那顆包了糖衣的補血小丸子,巫滿霜幾乎就能想像出言落月開鍋點火,打出一串漂亮手訣,讓糖液均勻滾過每一粒丹藥外殼的樣子。
仿佛不經意地撿拾起一片錯過的時光,又像是開啟了一個隱藏在過去的秘密寶匣。
這一刻,巫滿霜切實嘗到的甜意,卻比丹藥外殼上的糖衣更甚。
他悄悄往言落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對方正在不遠處半蹲半坐,專心致志地對付康師兄的那隻蝠鱝法器。
這隻大蝠鱝外形舒展漂亮,言落月非常喜歡。
就是剛剛被滾圓魔用能量攻擊噴了一口,遭到餘波打擊,震壞了裡面運轉的關鍵部件。
言落月檢查一番,發現需要的材料自己都有,現在就能煉製修補,索性一鼓作氣,讓大蝠鱝重新恢復健康。
另一方面,她也是在等待那隻滾圓魔衰弱死去,然後好去切割材料。
巫師弟和言師妹,一個在休養,一個在幹活。
康八水左右看看,發現沒有自己能幫上的忙,於是走遠了些。
他一邊分出精力放哨,一邊打開傳訊石給元飛羽傳音。
元飛羽接受聯絡的速度倒是很快,只是語氣較平日裡更疾。
「我在悟劍,康師兄有何要事?」頓了頓,元飛羽反應過來,「對了,大言師妹和巫師弟在你那裡。他們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這不是反應挺快的嗎,聽起來跟言師妹和巫師弟的關係也挺好啊。
既然如此,那他怎麼能把巫師弟的形象描述得那麼令人誤會呢?!
康八水吸了口氣,再一次跟元飛羽確定道:
「你之前跟我說過,巫師弟性格略偏嬌氣、不能見血,是吧?」
「不錯。」元飛羽非常篤定地回答道。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就好像每一個劍修在月末回答自己靈石積蓄的數量那樣,堂堂正正地報出一個「零」。
康八水:「……」
元飛羽還在追問:「怎麼,難道是巫師弟惹你生氣了?」
他甚至還真心實意地替巫滿霜說了兩句好話:
「其實巫師弟除了這點之外,人是很好的,他做的美劍陣法螢之森光,又漂亮又穩定,據說半夜還能吸引到真正的螢火蟲……」
康八水:「……」
康八水提示元飛羽:「元師弟,你有沒有想過,巫師弟的此『不能見血』,非彼『不能見血』呢?」
元飛羽錯愕:「啊?」
康八水閉上眼睛,很沉痛地問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巫師弟不是自己怕見血,而是怕你見了血呢?」
元飛羽簡直感到茫然:「啊??」
康八水繼續自己的三連擊,聲音里甚至帶著一絲悲憤:
「就是說,元師弟——巫師弟主要是擔心他見了血之後,會讓你有個三長兩短這件事,你從來都沒意識到過,是嗎?」
元飛羽震驚起立:「啊???」
他下意識瞪大了眼睛,正想要細問其中內情,耳邊聲音忽然一空。
再定睛一看,元飛羽發現,康師兄宛如一個給人畫餅的無良老闆一樣。
他拋下這句令人心癢難耐的懸念以後,就果斷地把通訊給切了!
元飛羽:「……」
康師兄的蝠鱝並不難修,言落月沒過一會兒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把康師兄叫過來,重新駕駛著大蝠鱝上天遨遊了一圈,言落月自信地點了點頭,確認這隻蝠鱝法器還能再飛兩百年。
騰出手來,言落月終於開始對付那隻滾圓魔。
死去的滾圓魔不會分泌出可厭的粘液,這給言落月的切割工作減少了許多難度。
但這隻滾圓魔的軀體,實在太過龐大。
即使在巫滿霜血液的腐蝕下,它已經被壓縮到直徑不足一米,但裡面原本包裹著的各種東西,卻沒有因此減少半分。
言落月皺著眉頭,小心謹慎,一層層地把這隻滾圓魔剖開。
她撥開那些被滾圓魔卷進身體,已經被消化出一層鏽跡的廢置法器、又把滾圓魔體內各種尚還新鮮的魔物屍體單獨放到一邊。
言落月目標深入,只想取到最中間的滾圓魔心。
然而下一秒鐘,她腰間的烏啼之火卻忽然蹦了出來。
是水墨色的那一朵——孤鴻影。
「墨墨?」言落月有點詫異地叫了一聲。
水墨色的火焰跳動了一下,隨即像是一隻飛雀一樣,姿態優雅地落到了滾圓魔的一塊皮肉上,鍥而不捨地往裡燒了起來。
那塊皮肉,是剛剛被言落月剖開隨意扔在一邊的。
「……墨墨?」言落月又奇怪地叫了一聲。
這隻巨型的滾圓魔顏色渾濁污糟,被巫滿霜灑血毒了一回以後,皮肉就更是煙燻火燎一般,幾乎看不清裡面的內容物。
比如現在孤鴻影鍥而不捨,像是一隻小雀一樣伸著腦袋往裡燒的那塊皮肉,裡面就埋著許多影影綽綽的黑影。
言落月想了想,忽然打開腰間的另一隻草編,把粉粉也放了出來。
粉粉顯然不如墨墨敏銳,它剛蹦出來以後,意識到隔壁草編是空的,頓時大喜,一低頭就要墨墨的草編里鑽,好上演一出鳩占鵲巢。
言落月:「……」
察覺到粉粉的動靜,墨墨跳動的一下,但還是很高冷地穩住了姿態,繼續專心致志地燒呀燒。
言落月只好手動把粉粉拎到了墨墨附近,這下子,粉粉也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對。
小不丁點大的桃花火,打了雞血般地蹦了起來,和墨墨一左一右,目標非常鮮明地照著同一區域下手。
唔……
這下子,言落月好像明白了什麼。
或許是害怕傷及裡面的內容物,粉粉和墨墨都燒得十分謹慎,進度也十分緩慢,說是文火烹高湯也不為過。
言落月把兩朵火苗拎開,自己用小刀層層切進去,一邊切一邊觀察著兩火的反應。
在某一刻,墨墨跳得分外高,仿佛要揮舞著火焰小翅膀撲棱起來,言落月便知道,應該是這個了。
把那個只有兩寸長的細棍切割出來,再將它和滾圓魔污濁的血肉分離,言落月終於看清了這個東西的廬山真面目。
那是一截短短的樹枝,看起來平凡無奇,卻無端地讓言落月感覺到一絲親切。
這下子,墨墨和粉粉十分激動,繞著言落月和那根細細的小木棍上下飛舞。
但言落月卻忍不住對著它發呆。
這節樹枝的材質……如果言落月沒記錯的話,她曾經見過一個一模一樣的。
就在數年以前,魯家密室里,江汀白也曾從那個異母魔的皮肉下,找出這樣一截樹枝。
這不是一根普通的樹枝……它的真實身份,是落月之木!
……
因為這個令人震驚的發現,這場傳法弟子的交流暫時中斷。
巫滿霜和康師兄留在第二重封印處,並不深入,只是看守封印,防止再出現第二隻這種巨型體態的滾圓魔。
言落月則駕駛小飛碟,調轉船頭,一路往歸元宗的方向開了回去,期間一直和巫滿霜保持聯絡。
法器繞峰巡迴一圈,最終停駐在蘿蔔峰腳下。
姬輕鴻一身青衣,柔軟的三千白髮束在腦後,赤紅色的眼瞳中興致盎然,正指揮著相關弟子給他們峰換上新碑。
言落月打眼一掃,發現他們蘿蔔峰現在改名叫「四個坑峰」。
言落月:「……」
一個蘿蔔一個坑,正好姬輕鴻有四個徒弟,那當然就是四個坑。
至於姬輕鴻自己——呵呵,他明顯沒把自己算進蘿蔔里。
儘管言落月能跟姬輕鴻的起名思路同步,但她總感覺,這個新峰名落在別人眼裡,估計會有一些不一樣的解讀。
見言落月交流途中忽然折返,姬輕鴻笑意不減,對著她招了招手。
「怎麼回來了?」
言落月開門見山:「師尊,我有個要緊的發現。」
姬輕鴻笑容微斂,反而問道:「小巫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沒有,他還留在那邊盯著……」
未等言落月把話說完,姬輕鴻就點了點頭:「明白了,你們兩個都分開了,看來事情果然十分緊急。」
言落月:「?」
姬輕鴻牽起言落月的手,把她拉到一邊,隨手布下結界陣法,對著言落月道:
「好了,你和我說吧。」
言落月把剛剛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又將那根落月之木的枝條遞給姬輕鴻。
……不知怎麼,在遞出那根木枝的時候,言落月心中竟然升起一股微微的留戀,就像是捨不得把那根樹枝給出去似的。
幸而那滯澀十分些微,並未出現她拿著不放的情況。
倒是姬輕鴻似有所察,額外朝言落月看了一眼。
接過落月之木後,姬輕鴻又對言落月叮囑幾句,隨即轉身離開。
從方向上看,他似乎是往宗主的峰頭去了。
把這件事匯報出去,言落月心頭大石落定,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來。
她信步走近剛換好的新山碑。
之前,言落月忙著找姬輕鴻做匯報,沒有細看。
現在離近了才發現,原來在石碑的最底下,居然還刻著幾個簡筆畫的圖像。
分別是一柄劍、一支筆、一個小龜和一條蛇蛇。
言落月先是沉吟,隨後又默然片刻。
——就是說,江汀白作為整個師門唯一的人類,活得多麼不易。
師尊你不能光記著江師兄是劍修啊!
你好歹也畫個人上去啊!
嘆了口氣,言落月自己拔出匕首,準備給小劍旁邊補個火柴人,構成有人舉著劍的圖像。
就在言落月描完最後一筆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御劍飛下。
言落月回頭,只見全師門最可靠的江師兄正站在自己背後。
江汀白沖言落月笑了笑,然後順著她的匕首,第一時間注意到石碑底下的那串圖像。
霎時間,江汀白欲言又止。
言落月:「……等等,這其實是師尊乾的!」
此話一出,江汀白立刻就相信了。
所以,他這回的表情止言又欲,透出一股深深的無奈之意。
「……算了,師尊要怎麼辦,就隨他去吧。」
江汀白走近,拍了拍言落月的肩膀。
「剛剛師尊給我傳音,讓我回來找你——怎麼了,師妹,為何突然回峰,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
言落月沒有絲毫隱藏地點了點頭,把剛剛說給姬輕鴻的事情又原樣複述了一遍。
說完以後,她仰起臉來,追問道:「師兄,落月之木現世,究竟代表著什麼?」
從前在異母魔身體裡發現落月之木的時候,江汀白不但第一眼就認出那是什麼,而且表情也隨之變得很凝重。
這也表明,江師兄一定是個知情者。
果然,江汀白在稍稍思考了片刻以後,就對言落月透露了消息。
他先問言落月:「魔族封印的規則,你知道嗎?」
言落月點頭:「一共三重封印,越強的魔物越出不來。」
「對。」江汀白嘆了口氣,「但這個規則,在魔物們把落月之木納入體內後,就不存在了。」
在魔物容納了落月之木以後,他們自身的魔氣就被遮掩。
封印畢竟不夠智能,只是按照魔氣實力的強弱來決定阻攔與否。
這些容納了落月之木的魔物,在封印的判斷標準里已經改頭換面,逃離封印自然如同探囊取物。
所以說,倘若不是言落月三人阻攔了那隻巨型滾圓魔,它完全可以憑藉體內的落月之木,一路橫衝直撞,無視封印,來到人間,就如同當年那隻藏身在魯家地下密室的異母魔一樣。
說到這裡,江汀白語氣放輕,半彎下腰,很鄭重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肩膀。
他看著言落月的眼睛,目光中滿是鼓勵和認同:「你們做得很好。」
言落月便下意識微笑起來。
說真的,這件事連她自己想想,都感覺很驕傲呢。
畢竟巨型滾圓魔打出的那道能量攻擊,足足削去了言落月95萬點血。
連她這個百萬血條的bug級存在,都能如此狼狽,這一道攻擊打在其他人身上,後果還用說嗎?
幸好這隻滾圓魔被他們提前攔下,聯手擊殺,不然之後會發生的事情,實在是不堪設想。
但除此之外,江汀白透露的信息也太過滲人。
言落月還記得,沈淨玄曾經說過,落月之木長在魔界。
那豈不就是說,被封印的魔物們完全可以砍下落月之木,把它截成一段一段,然後一魔容納一小節落月之木,按順序排隊通過封印,以此來到人間嗎?!
可能是那想像太過滲人,也或許因為言落月和落月之木同名的緣故。
僅僅聯想了一下魔物們把落月之木瓜分殆盡的模樣,言落月就感覺一陣惡寒,脖子上也冒出了許多雞皮疙瘩。
聽了她的問題,江汀白耐心地搖搖頭:「不是這樣的。」
落月之木畢竟是天生神物,難以損毀。
至今為止,人們只知道可以用烏啼之火對它進行熔煉。
假如落月之木當真那麼容易破壞,能像砍柴似地隨便砍成幾段,那這些魔物幹嘛要容納落月之木的一段枝條穿過封印,而不是把落月之木製成鋸末,一人往身上撒一點呢?
江汀白目光悠遠,投向封印的方向:
「當年在魔界被封印之前,曾有人潛入魔族腹地。臨死前,他拼命傳出消息,說是落月之木替我們阻攔下了一部分魔族的攻擊……」
或許由於垂死的緣故,那段訊息用詞含糊,且戛然而止。
至少在人界,大家完全無法想像:身為一棵不能跑不能跳的樹,落月之木要用什麼來阻攔下魔族的進攻?
難道是把自己的枝條編成羅網,替人族和妖族織出一片保護的樹籬?
……可是,作為無可動搖的神物,落月之木本該中立於三族之間,又為何要對人族和妖族如此偏向呢?
關於這個問題,修仙界至今也沒有答案。
江汀白憂慮地皺起眉頭,繼續這個話題:「……如今,既然有魔物能夠拿到小塊的落月之木,或許是神樹堅持不住,出現落敗凋零的跡象了。」
這自然是一件很嚴肅、很可怕的事。
假如過去的三千年裡,人間和妖界的和平,不光是因為從前在魔域種下的封印,還有落月之木替他們爭取時間。
那麼在落月之木敗退以後,可以合力對封印發起攻擊的魔族,將會強大到什麼樣的地步呢?
不知為何,言落月忽然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當初雨姐給自己以「落月」命名,就是看好落月之木壽命悠長,想同神樹借一絲福氣。
然而,要是落月之木甚至沒能活過她,這事又該怎麼算呢?
迅速搖頭,言落月把這個想法從自己腦袋中趕出去。
回憶起自己從滾圓魔軀體中解剖出的木枝,言落月覺得,它比自己從前在異母魔身體中看到的那一節更長。
話說……
言落月問道:「大師兄,我們發現的兩枝落月之木,並不是個例吧?」
江汀白凝視了言落月一會兒,沉重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大概從十年前起,就時不時有人從超格魔物的屍身里,發現落月之木的殘枝了。」
所以江汀白當年一見落月之木,就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因為就他所知,同樣的事,在過去幾年裡,已經發生過十幾次。
……
即使第二天就要世界毀滅,前一天的人們也要如數完成應該完成的任務。
所以在匯報了這份消息後,言落月又被送回魔域封印。和她一起前往魔域封印的,還有一些劍峰、符峰與其他峰的師兄師姐們。
大家齊心協力,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把第二重還第三重封印都掃蕩了一遍。
幸好最終的結果不錯。
他們不但沒有再遇見那樣實力超格的巨型滾圓魔,而且所有被掃蕩的滾圓魔里,也沒有一個能夠吸收攻擊又儲存起來。
看來,言落月三人那天遇到的滾圓魔,當真只是個曇花一現的例外。
三個月的傳法交流結束,封印也被掃蕩完畢。言落月三人回到歸元宗,然後預備起接下來的擂台戰。
沒錯,每次傳法交流結束時,都要和傳法對象切磋一番呀。
或許因為符咒的攻擊性,並不如劍修那麼凌厲,符峰並未藉故取消巫滿霜的比賽資格。
這既是對巫滿霜實力的認可,也是對巫滿霜的信任。
——認可他的實力足以保全自己,也信任巫滿霜可以掌握這場比斗的分寸。
言落月是回到了歸元宗,才知道符峰的準備究竟有多到位。
相比於劍峰,符峰的財務策略,簡直堪稱變通。好傢夥,為了言落月、巫滿霜和康八水之間的比賽,他們甚至開始對外出售門票了!
言落月:「……」
至於這個問題,言落月是怎麼知道的呢?
當然是因為符峰的管事找上門來,請言落月和巫滿霜一人簽一份契書。
這次比賽的門票收入,分給言落月三人每人一成。
言落月:好的,那我沒意見了。門票多賣點,大賣特賣才好。
符峰管事離開之前,言落月特意叫住他問了一句:「這個賣門票的天才創意,究竟是誰提出來的啊?」
符峰管事非常謙虛:「我們也是受了大道青天碑的啟發。據我所知,當年建議劍峰對外給劍碑賣門票的人是令師……」
由於符峰弟子具有地利之便、康八水又在符峰內部小有聲名、凡是符峰弟子,買票還可以打八折……
種種因素影響之下,符峰弟子幾乎人均一票,有序入場,占據了觀眾席的半壁江山。
對此,符峰的態度顯得非常淡然。
對於這種自產門票自己銷售的行為,他們稱之為「肥水不流外人田」。
言落月和巫滿霜剛走到比斗場門口,就聽到幾個弟子的嬉笑聲。
「八水師兄要和『那個峰』的傳法弟子比賽啊。」
「是啊,場面一定非常精彩吧。」
「噗,那兩位傳法弟子知道嗎,我們八水師兄可不好打呢。」
有人似乎擂了他一拳:「誰說不是呢,八水師兄自創的那個反彈符,神仙見了也頭疼!」
聽到此處,言落月不由和巫滿霜相視一笑,表情裡帶著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的微妙。
言落月摸了摸身上新換的月白色法衣,在心中暗暗想道:其實,我更不好打呢。
閒談的弟子們從兩人身邊經過,並未認出他們就是康八水本場比賽的對手。
又往裡走了一段路,言落月甚至還遇到了江汀白。
言落月驚喜交加:「大師兄,你也來看我們比賽?」
「嗯。」江汀白溫和地點了點頭,「你們先進去吧,師兄隨後就到。」
巫滿霜敏銳地問道:「師兄在等人?」
「是啊。」江汀白坦率地笑道,「想看看周圍有沒有熟人路過,和他借一枚靈石買門票。」
巫滿霜:「……」
言落月:「……」
這一刻,言落月簡直無話可說。
每一次,當她與我常在江汀白的貧窮已經到了窮之下限時,都會被江汀白更深一步的貧窮震驚到。
無力地捂了捂眼睛,言落月呻/吟道:「師兄,你別借錢了,我直接給你買票就好。」
江汀白頓了一下:「這個……本來就是來看你們比賽的,再跟你們借錢,不好吧?」
「大師兄快別和我客氣。」言落月連連擺手,「你還有當初賣儲物袋的分紅寄存在我這兒呢,花的可是你自己的錢!」
江汀白失笑:「好,那就麻煩師妹了。」
結束了這個小小插曲,言落月和巫滿霜終於手拉手入場。
第一個上場的人是巫滿霜。
擂台上,巫滿霜和康八水分別站在擂台兩端。蒙眼的白紗之下,巫滿霜臉頰緊繃,顯然對這種場面有點緊張。
朝夕相處了三個月之久,康八水也漸漸能讀懂這個小師弟的表情。
比如現在,他一看巫滿霜就知道,巫師弟顯然對這場比賽非常認真,多半是要動真格的了。
沉思片刻,康八水率先拋出一個問題。
「巫師弟,你這次比斗,打算動用哪些毒素效果?」
巫滿霜想了想,給出一個毫無作用的回答:「我不能說。」
康八水連珠炮似地問出最關心的問題:「那你會用出那個讓人渾身變綠的毒素嗎?這毒素也能讓章魚渾身變綠嗎?有什麼解法嗎?」
他還挺喜歡自己的原生態暗紫紅色呢。
巫滿霜很誠實地回答道:「不一定。能。沒研究過解法,以前都是用它給別人染頭的——只要忍耐兩三年時間,毒素效果應該會自行褪去吧。」
康八水:「……」
下一秒鐘,康八水非常誠實地同時舉起八隻手:「我棄權!」
嘩——
這個開場即滑跪的操作,顯然驚到了觀眾們。
大家竊竊私語起來,不知道場內發生了什麼事。
白紗下,巫滿霜也無措地睜大了眼睛。
康八水憨厚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師兄剛剛想過,全身變綠固然可怕,但章魚要是只有腦袋變綠,那簡直更不能看了。」
巫滿霜喃喃道:「師兄要是特別討厭這個……」
只是傳法弟子間的切磋而已,只要康師兄鄭重反對,他可以不用到的啊。
康八水撓撓後腦勺:「哎呀,師兄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居然還當真了——好吧,我棄權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已經知道自己贏不了,又何必要打呢?」
畢竟,巫滿霜只要把皮膚割破,天女散花似的那麼一揚。
哪怕有一滴落到康八水身上,他都必輸無疑。
然而為了這場比斗,巫滿霜卻要自行限制他的最大殺招。
「強弱自在心間。」康八水爽朗一笑,「師兄棄權了比賽,但贏了風度——你看,你康師兄可不是輸不起的人啊。」
……
第二場比賽,上場的就是言落月。
在她現身的瞬間,觀眾席上瞬間沸騰,顯然對言落月的出場期待已久。
在言落月耳力所及的範圍內,她甚至聽到了不少小聲議論。
「就是她!就是她!」
「跟劍峰打了十天十夜?」
「還是被劍峰打了十天十夜?」
「能被打十天十夜也很了不起了啊!」
言落月:「……」
再望望高台之上,屬於峰主們的位置,缺席了一大半。
顯然,在上一場驚天地泣鬼神,足以載入劍峰史冊的比斗之後,各位峰主都很有先見之明地找藉口推辭掉了觀戰。
符峰峰主和姬輕鴻一左一右,相對而坐。
符峰峰主是個鬚髮俱白的小老頭,他眼風略略一瞥,就見到姬輕鴻臉上浮現起高興地笑容。
「……」
剎那之間,不知怎地,符峰峰主一下子聯想到了姬輕鴻剛給他們峰改的新名字。
司儀宣布,比賽開始。
在最初的前一炷香里,言落月和康八水互相對視,圍著繞圈,打太極似地慢慢挪動腳步,甚至變換了雙方的站位。
言落月撣了撣自己身上的月白色法衣。
這是她利用自己的龜殼、以及從巨型滾圓魔中切出的滾圓魔心,前日才煉製成功的反甲。
雖然這外袍並沒有一般盔甲的厚重,反而十分輕薄精緻,但效果卻是上一件反甲的百倍千倍。
言落月的態度非常謙讓:「康師兄,你打我啊?」
康八水的姿態也十分寬和:「不不不,言師妹,還是你來打我吧。」
兩個心懷鬼胎的對手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眼看觀眾席上傳來嘈雜聲響,言落月輕咳一聲,提醒康八水:
「師兄,你好歹得對得起門票錢啊。」
康八水撓撓後腦:「好吧。」
他八隻手同時一展一抽,每隻手的指間,都夾著一張符咒。
康八水有點鬱悶地喃喃自語:「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先動手就輸了的樣子……」
話雖如此,但康八水擲出符咒的動作,卻毫不含糊。
八張符咒劈面而至,與此同時,康八水噴出一口墨水,八隻觸手同時運作,繪出八張反彈符,前後左右地給自己貼了一身。
「好!」
看台上,當即有懂行的符峰師弟叫起好來。
大家都知道,那是康師兄最拿手的反彈符,可以反彈對手的攻擊,將對手拖入自己打自己的絕望境地!
見到康八水打出符咒,言落月不驚反喜。大風小說
她甚至還主動上前迎了兩步,高高興興地用肩膀接住了這一擊。
見言落月做出如此外行的舉動,觀眾們不由面面相覷。
「師妹她……沒有多少對敵經驗吧?」
「怎麼還能自己往招數上撞的?」
「哎呀,快躲開啊!」
話音未落,八張凌厲的風刃先後撞上言落月肩頭、前胸、小腹。
然後,這些攻擊過敵方而不入,當場調轉一百八十度,氣勢洶洶地朝著康八水攻了過去!
霎時之間,滿場觀眾譁然一片。
「反彈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碰瓷式攻擊?!」
至於符峰弟子,見此就更為驚愕:「難道師妹也帶了反彈符?」
「我記得反彈符特別難學,其中有個要點,是在於必須有觸手的天然紋路才能實現,所以至今除了康師兄之外,沒人能畫出這個符啊!」
「我懂了,是衣服!那件法衣一定是師妹親手煉製的吧?」
康八水沉著冷靜,當場用反彈符接了這串攻擊。
眼見風刃在他們兩人之間彈來彈去,康八水嘆了口氣。
「言師妹,看起來,這場比賽就是反彈和反彈的終極對決了。」
言落月歡快地應了一聲。
她一邊答應著,一邊像一個純正的符修一樣,掏出一沓攻擊符咒,開始唰唰地撕。
康八水:「……」
這可真是穿鞋的不怕光腳的。誰的反彈力比較耐久,誰自己知道。
不過……
康八水笑了起來:「我可不會像巫師弟那場一樣認輸的。」
下一秒鐘,康八水也掏出一沓符咒,用發牌般的漂亮動作,以絲毫不弱於言落月的手速,開始撕起符咒來!
一開始,觀眾們還十分高興,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場高質量的、刀光劍影的比賽。
但在之後,他們很快就發現了:刀光劍影不假,然而兩個主人公尼瑪根本打不起來。
他們就是在互相站樁,任由刀光劍影從身上彈開,輸出對方!
——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比斗方式!
——你不能說他們沒盡力,不能說他們打得不兇狠。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你看著看著便升起一股無力感!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明明是符道和器道的比斗,然而輸掉的卻好像是他們這些花錢買票的觀眾?
不知為何,大家耳邊似乎都響起共同的聲音,並且無限循環——
「反彈!」
「反彈你的反彈!」
「反彈你的反彈的反彈!」
「……」
比起這些觀眾百味雜陳的心情,高台上,幾個峰主的心態就簡單易懂多了。
丹峰峰主望著眼前這一幕,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很快就聯想起三個月前,非常著名的十天十夜之戰,然後忍不住向後微微一仰——
來,現在就上來一個人,給她解釋解釋:什麼叫經典復刻,什麼叫噩夢重現,又是什麼叫噩夢循環?
在快到令人眼花繚亂的反彈攻擊中,眼看康八水的反彈符快要效力耗盡。
幾位峰主都來了精神,神情一振。
下一秒鐘,只見康八水觸手揮舞,墨汁噴吐,當場又畫了八張反彈符貼在身上!
……哦。
峰主們重新靠回椅背。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過去,丹峰峰主聯想到上個十天的經歷,不由得對符峰峰主微微側身。
「韋峰主……你們符峰也和劍峰一樣,切磋交流不限時嗎?」
老頭子聽了這話,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沒辦法,這不是規則的問題,這是面子的問題!
姬輕鴻的弟子前腳剛讓劍峰改了比斗規則,後腳他們符峰迎來傳法弟子,就也緊跟著改了時間規則,豈不像是他們符峰自認下風?
如果前來交流的是丹峰弟子、劍峰弟子,那都好說。
可……可這是姬輕鴻的弟子!
怎麼能在姬輕鴻面前坍了面子!
丹峰峰主輕輕吸了口氣,小聲道:「我們丹峰……從我看完那場比斗以後,回去就改了規則。」
符峰峰主:「……」
什麼?那你早說啊!
早說他就一起跟著改了!
這種事一個人做是丟臉,但兩個人一起干,不就沒那麼丟面子了嗎?
至於現在……
符峰峰主沉痛地朝有來有回的擂場上看了一眼,心中十分確定,這場比賽一時半�
�兒不會有結果的。
望見老頭兒悲哀的表情,符峰一個長老連忙出口安慰:
「沒事,峰主,以煮煮那孩子畫符的速度,早晚會跟不上的。」
符峰峰主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煮煮是誰?」
那位長老十分吃驚:「……這可是您自己的徒弟!您不會真的以為,煮煮的大名就叫康八水吧!」
符峰峰主:「……我想起來了。」
跟著滿峰上下,叫了愛徒二十多年「八水」的符峰峰主,今天沉默得格外徹底。
這場比賽,一直從天亮拖到天黑,足足打了八個時辰,才見分曉。
觀眾席上,不少觀眾都忍不住耷拉著腦袋睡著了。
於是,當司儀喊出「四個坑峰——言落月勝!」時,許多觀眾都從睡夢中猛然驚醒。
——什麼坑?
——四個坑!
——好!這名字起的真到位,果然是個坑啊!
只能說,從時長上看,比賽完全是值回票價的。
從五花八門的符咒種類上看,比賽也不可謂不精彩。
哪怕是從必殺招的數量上看,這場比斗都可以在五十年的宗門擂台戰中名列前茅。
但不知為何,大家心中就是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呢……
唉,不該是這樣的啊!
他們期待的那種精彩的、拳拳到肉的、和姬師叔門下弟子的比賽……明明是兩件快樂的事,為何合在一起就變得這樣糾結呢?
後來,經過一些閒的沒事的弟子事後復盤,這場比賽本不至於拖這麼久。
其實呢,按照雙方的反彈能力,它本該在開賽的一個時辰後就直接結束,結局是言落月勝。
但,這場比賽何以持續了八個時辰之久?
那個弟子一本正經地分析:原因就在於康八水長了八隻手,所以畫符速度比別人快八倍。
於是在同樣的巨量攻擊之下,一張反彈符早該在接觸到的瞬間,就超過閾值失效。
可康八水身上帶了八張反彈符!
於是,他比原有閾限能抗八倍!
這個分析,不管別人信沒信,反正康八水的哥們兒們是信了。
於是當天,康八水剛剛提著小酒,哼著歌,心情很好地回到院落里,就被埋伏已久的損友們當場摁倒,錘成了一頓章魚燒。
「我們去看你的比賽,給你加油,你請我們睡大覺!」
「什麼都別說了,兄弟們,擂他!」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整個符峰都認識了言落月。
由於她勝過了康八水,比康八水更牛逼。
甚至在康師兄引以為傲的反彈能力上,死死地壓了康八水一頭。
同時,「土克水」又是五行相剋中的一環。
——所以,符峰的弟子們,尊敬地稱言落月為「言八土」。
言落月:「……」
她有道理懷疑,你們符峰就是在藉機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