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了按自己的胃部,一生好強的元飛羽,維持住了面上的處變不驚。
他沉聲對巫滿霜說道:「巫師弟,你隨便拆了劍陣,怕是不好。而且這樣,我也不能算你通過。」
畢竟,之前所有登臨劍峰,闖過劍陣的弟子,都是一鼓作氣,衝過劍陣。
從來沒有「今天走十分之一」、「明天再接著走十分之一」這種化整為零的先例。
這就好像一個人一頓飯的飯量是四個饅頭,難道可以每天吃一個饅頭,第四天宣布自己應該吃飽了嗎?
世上就沒有這樣的道理啊!
聽完元飛羽的話,巫滿霜臉上露出沉思神色。
片刻以後,他雙手捧住劍陣的殘骸,半蹲下去,正好避開一道擦著頭皮飛過的劍罡,將那部分徒手拆卸下的材料,又給徒手安裝了回去。
做完這件事後,巫滿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躲出了劍陣,沒讓修復好的劍陣挨著自己一絲皮膚。
這串警醒、迅疾、堪稱躲避教科書的動作,簡直比小兔崽子還小兔崽子。生生把元飛羽看得愣住了。
巫滿霜微微抬頭,把那雙殺傷力極大的無情鐵手背在身後,十分客氣地問道:
「小元師兄,你看現在這樣可以嗎?」
元飛羽:「……」
單從外表和聲音上判斷,這位巫師弟,是個多麼文質彬彬、講道理、懂禮貌的好孩子啊。
但聯繫一下他剛剛的所作所為……這分明就是先斬後奏,而且還有點欠揍!
元飛羽吸了口氣,勉強應道:「……行、行吧。」
巫滿霜就保持著他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和風細雨地蹬鼻子上臉。
「那麼,小元師兄,我用這種方法破陣,也同樣是可以的了?——師兄放心,我拆完以後,都會按回去的。」
他還沒有學過這種劍陣的設置呢。
等他闖過這條金丹劍陣,豈不是完整地掌握了陳設劍陣的手藝?
而且,言落月正缺攻擊陣法的補充。等他學會了不同劍陣的精髓,就可以把這些經驗都分享給她了。
元飛羽沉默了一下,禁不住問道:「如果我說不行呢?」
巫滿霜想了想,用一種很寧靜的聲調回答道:「那我就不拆了,在山腳下住三個月走人吧。」
元飛羽:「……」
好傢夥,擺爛啊你。
這下子,小元師兄感覺,自己胃部一跳一跳的痛感,似乎變得更劇烈了。
他揮了揮手,草草道:「闖吧闖吧……」
「謝謝小元師兄。」
巫滿霜道了謝,低頭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看起來甚至有點羞澀。
然後,他就轉身撲向那座金丹劍陣。
隨即,巫滿霜以一種和他體型與氣質截然相反的悍勇手段,徒手拆卸起那座金丹期的劍陣來。
很快,劍陣入口就變得七零八碎,宛如一場分屍慘案。
關鍵是,巫滿霜每往前拆一步,動作就停一停。
一旦發現劍風有異,可能傷及自己,他毫不猶豫,當場跳起來就往回跑!
元飛羽:「……」
真不錯,小巫師弟的安全意識,真是令他大開眼界。
這不是普通的慫,這是是充滿進取心的從心、是具備戰略視角的從心、是有組織、有規劃、有目的的大局觀從心!
言落月在旁邊安慰他:「小元師兄放心,滿霜雖然把劍陣拆掉,但他也都會原樣按回去的。」
元飛羽沉痛地搖了搖頭。
「言師妹,你們兩個之中,你是當師姐的那個吧。」
「不錯。」
元飛羽充滿暗示地遞給言落月一個眼神:「你看看這個場景……大言師妹,你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言落月不由得笑了一下。
——劍修們真是可愛,就連暗示都說得這樣直白。
所以,言落月的答案當然是……
「沒有啊。」言落月無辜地看著小元師兄,「嗯,如果非說有什麼想法的話……滿霜今天的行為給了我很多啟發。」
「如果推出一款樂高積木的話,在修真界裡應該會很受歡迎吧。」
元飛羽:「……」
忽然之間,他就明白了,為何這對師弟師妹年紀明明在伯仲之間,可偏偏言落月是師姐,巫滿霜是師弟。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上樑不正下樑歪……
就這樣,巫滿霜和言落月暫時在劍峰山腳住下。
巫滿霜白天會去拆……呸,不是,熟悉劍陣。
一開始,元飛羽寸步不離地陪著巫滿霜,履行自己身為傳法弟子的守衛職責。
但後來,元飛羽很快發現,這種保護很沒必要。
因為巫師弟他,真的是……真的是把自己保護的非常好。
更為可氣的是,在一鼓作氣拆劍陣的訓練進行到第二天下午,巫滿霜便委婉地想把元飛羽支開。
他問道:「小元師兄,你今天的三萬六千劍,是不是還沒來得及練?」
——快去練劍吧,你不是還想追上江師兄嗎?
元飛羽:「……」
哪壺不開提哪壺!
元飛羽所不知道的是,隨著劍陣難度逐漸加大,巫滿霜感覺到自己或許面對流血的威脅。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讓元飛羽在一旁隨同。
如果劍陣里只有他一個人,那流一點血也沒事。他立刻拆了附近的劍陣,把血跡處理掉,不會損害無辜。
但要是元飛羽也在劍陣里,還不小心被鮮血迸濺上……
那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總而言之,不解內情的元飛羽,氣鼓鼓地被小巫師弟剝奪了陪伴權,目前正跟言落月一同坐在山腳下。
這位小言師妹也不太省心,說話犀利,一開口就往元飛羽的心窩子上扎。
言落月問道:「小元師兄,你想要超過江師兄,究竟是因為不服氣他的劍意,還是因為不服氣江師兄拿分紅啊?」
元飛羽:「……」
在言落月的目光里,高傲又傲嬌的少年劍客,臉龐漸漸漲得飛紅。
他有點結巴地說道:「只有一往無前的劍道才是最強,我當然、我當然是因為劍道上的爭議,才對江汀白有意見的。」
言落月眨眨眼睛:你確定?
元飛羽:「……」
哼了一聲,小元師兄把頭轉向一邊,低聲道:「當然,還有點別的私人理由……」
這點私人理由,跟門票分紅沒有關係,跟大道青天碑卻有著不小的牽連。
原因其實非常簡單:作為一個標準的中二少年,元飛羽和劍峰上下歷代弟子一樣,都有著一個想在大道青天碑上刻字留名的夢想。
但劍峰既然已經在江汀白身上吃了一次虧,就肯定會警惕這種碰瓷行為。
同樣的虧,他們不會再吃第二次。
所以說,每個接近大道青天碑的弟子,只能上面留下一道劍痕。
除了劍痕之外的一切東西——無論是詩詞、名句、抽象畫作還是「xxx到此一游」,都要被劍峰罰錢。
罰款數目非常高額,沒有弟子想要嘗試。
有劍峰弟子曾經為這種現象發表質疑——言落月從元飛羽的語氣中判斷,這個提出質疑的弟子,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弟子問:「為什麼江汀白可以?」
劍峰答:「江汀白當年在領悟劍意,情有可原,刻就刻了,下不為例。」
劍峰又答:「最關鍵的是,他的劍意,給劍峰帶來了門票創收。」
該弟子:「……」
講完這一段舊事,元飛羽神情仍舊憤憤不平:
「我也想在大道青天碑上留名啊!不就是門票創收嗎?區區五枚靈石,難道當真如此重要?」
聽他這麼說,言落月就忽然想起在筆洗池裡,聽到的來自劍修們的願望。
言落月:「……」
在別的地方她不敢保證,但在劍峰,她覺得五枚靈石還是蠻重要的。
輕咳一聲,言落月決定做點什麼,讓小元師兄變得開心起來。
她指了指元飛羽的劍:「小元師兄,我給你的佩劍做套保養吧。」
元飛羽豎起耳朵,有點警惕地看向她:「多少錢?階段性收費嗎?不會一開始只報單價,交錢時又收取套餐價吧?」
……看這架勢,顯然是沒少被非法美容院,呸,非法佩劍保養店的收費制度坑騙過。
言落月一邊在心中替劍修們鞠一把熱淚,一邊給元飛羽順毛。
「小元師兄一路對我和滿霜照顧備至,我怎會收小元師兄的錢。」
傲嬌少年一邊喃喃念著「那你至少該叫我大元師兄」,一邊將自己的佩劍遞給了言落月。
在劍器的保養上,比較貧窮的底層劍修,會給心愛的佩劍準備油脂和絲綢。
普通貧窮的劍修——比如說歸元宗劍峰弟子,就會請煉器師給長劍來一套回爐。
這裡的回爐,當然不是回爐重煉。
只是通過一些煉器手法和材料,填補劍身的細小擦痕、使長劍光澤如新、煉化劍身中積累的細微雜質。
最頂級的劍器保養師,在給佩劍做過保養以後,劍身的光澤將明亮猶如水鏡,銳利似飛矢,仿佛只是看著,就足以刺傷人的眼睛。
除此之外,還可以配套各種陣法,給劍身添加呼吸燈光、炫酷花紋、自選顏色等各種皮膚特效。
這樣的一套保養,可以說毫無缺點。
就是貴,血貴,極其特別的貴。
一次保養至少百枚靈石起步——這還得趕上活動期間,對方店裡打折才行。
對於視愛劍如道侶的諸位劍修來說,帶自己心愛的寶劍做一套頂級保養,可以說是每個劍修的終極夢想了!
元飛羽斬釘截鐵地道:「貴不是它的缺點,這是我的缺點。」
言落月:「……」
為劍修們共同的特質扶了一下額,言落月輕咳一聲,從爐中抽/出了元飛羽的劍。
「怎麼樣,小元師兄,你之前說的頂級保養套餐,是不是就是這個效果?」
「!!!」
元飛羽睜大眼睛望向自己的愛劍,幾乎顧不得回答言落月的問題。
他心愛的靈品佩劍,被言落月煅煉得煥然如新。
冷厲的劍身寒光四溢,宛如寒冬臘月時封江的冰面。千錘百鍊的劍刃吹毛立斷,霜雪般的白刃可以輕易斬斷面前的一切阻礙。
言落月還在一旁補充:「我在最後做了個拋光……其實不做也行,不過拋光以後,視覺效果會更閃亮一些。」
這是真的。
至少此時此刻,元飛羽就幾乎不能把眼神從自己的佩劍上移開。
這就是他引以為傲的愛劍,他最心愛的老婆!
不是說這把劍器從前不漂亮。
劍修的劍,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他們的心頭肉。
但精心打扮前來赴宴的老婆,和平時不化妝、不洗臉、濺了一身血還沒來得及擦的老婆,那肯定是不一樣的啊。
元飛羽聽到了一聲「吸溜」聲。
三秒鐘後,他才意識到,這聲音居然是從他自己的嘴裡發出。
小心翼翼地接過自己的愛劍,元飛羽這下總算明白,什麼叫做小別勝新婚。
帶著一絲絲的不好意思,元飛羽道:「他們的套餐裡面……還可以給劍身做出不同花紋的。」
「哦,這項業務屬於陣法範圍。」
言落月沉思了一下:「難度倒是不高,我就自己能做,不過還是……」
她衝著滿載而歸,身後散落一地零件的巫滿霜招了招手:「滿霜,來給小元師兄的劍做個圖案怎麼樣?」
這點小事,對於巫滿霜來說無異於舉手之勞。
巫滿霜很快走上前來,隨手在元飛羽的劍身上勾勒幾筆,長劍劍身就開始一閃一閃地變化霓虹光芒。
要是放在現代,這個走馬燈特效,肯定能評進「直男最愛的機械鍵盤呼吸燈3」。
這個小型陣法只是巫滿霜隨手為之,過不了幾天就會自動脫落。
鑑於以上特質,言落月托腮看著小元師兄的長劍,忽然覺得有點眼熟。
——對了,她負責拋光打底,巫滿霜負責做圖案效果,這不就相當於另一種意義上的美甲嗎!
心念一動,言落月忽然看到了新的商機。
她抬起頭來,望向小元師兄,無比誠懇地說道:「小元師兄,你們劍峰還有想要做保養套餐的弟子嗎?請務必介紹給我!」
……
七天之後,劍峰腳下。
得知這裡有物美價廉保養攤的劍修們,自發地排起了長隊。
言落月笑眯眯地坐在攤位後,身前豎著一個「限時特價,頂級保養五個靈石一套!四捨五入幾乎等於不要錢!」的大牌子。
此刻,巫滿霜並列坐在言落月身邊。
他倆一人一個,分別包攬了劍器的拋光和圖案部分。
得到的報酬兩人五五均分,用言落月的話來說,巫滿霜這是技術入股。
除此之外,言落月還有點個人私心在裡面。
一年多過去,巫滿霜已經從最開始只敢偷偷看她、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忍不住往下拉斗篷兜帽,變成現在這種微微善談的樣子。
既然巫滿霜行走在人群中,已經不再把自己當成行動的致命源。
那麼,言落月就忍不住想把他推到大家眼前。
——看,我當初綁架代替購買的小蛇,現在被養得超級棒!
言落月想做的保養生意,自然不是這樣的小攤子。
只不過,前期正處於市場調研階段,她也就親自下場摸底。
在美劍過程中,也時不時會遇到一些小驚喜。
有些劍修的審美十分獨特超前。
比如說,一個八尺高的彪形大漢師兄,就要求巫滿霜給自己的愛劍做一個粉紅色的桃心閃光夜光加強特效。
巫滿霜:「……」
言落月連連點頭:「選得好!這才是猛男出劍時應有的效果!「
見言落月的小嘴甜得像是抹了蜜,劍修們紛紛笑了起來。
有的劍修禁不住吐露心聲道:「言師妹,你可真不像是姬師叔的徒弟——不過,倒是很像江師兄的師妹。」
這個亂說實話的劍修,很快就被身後的師妹打了一下。
經過一段時間的擺攤生涯,言落月和巫滿霜在劍峰賺到了相當良好的風評。
甚至有幾次,言落月聽見隊伍里有人在竊竊私語。
他們小聲議論著,想知道姬輕鴻收下這對徒弟,是否是幾千年來唯一的一次良心發現。
言落月:「……」
同樣聽到這番議論的元飛羽欲言又止。
這些同門師兄師姐們,顯然都已經被言師妹和巫師弟打血本價的保養收買、被他們可愛的外表矇騙。
而元飛羽自己……他這雙眼,至今已經看破太多。
說起來都是淚。
巫滿霜每天徒手拆卸劍陣,把金丹期的劍陣拆了拼,拼了拆。
因為他每一次到了最後,都會再把劍陣給原樣組裝回去,所以元飛羽一直沒說什麼。
直到昨天夜裡,巫滿霜只差一步之遙,就可以拆下劍陣的最後一塊拼圖,登上山頂——!!!
山下,正在練劍的元飛羽遙遙望著巫滿霜的背影,心中也感同身受地升起一絲激動之意。
然而下一秒鐘,巫滿霜不但沒有拆掉最後那塊劍陣,他還把上一塊劍陣給按了回去!
元飛羽:「……」
在元飛羽不解的目光下,巫滿霜一撣衣角,非常從容淡定地撤了。
元飛羽不解其意:為什麼?
明明只差臨門一步,巫師弟就能突破劍陣,結束這一輪的交流了啊。
聽到這個問題,巫滿霜很尊敬地看著元飛羽。
他用一種仿佛是在徵詢意見,其實已經拿定主意的語氣說道:「小元師兄,我能去拆……去闖那座劍陣嗎?」
元飛羽順著巫滿霜的手指一看:好傢夥,他指向的赫然是隔壁那座元嬰劍陣!
元飛羽:「……」
這一刻,已經漸漸熟悉起來的胃疼感覺,又纏繞上了元飛羽脆弱的內臟。
「……巫師弟,你要幹嘛?」
巫滿霜半低著頭,非常謙卑地回答道:「吾生而有涯,學而無涯。」
元飛羽:「……」
所以說,我們劍峰完全被你當成試煉場了,是嗎?
有生之年,元飛羽第一次覺得,時長三個月的傳法交流期,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主意。
——前輩們當年立下這條規矩的時候,有猜到會有這樣一個交流弟子,硬是把劍鋒所有陣法都拆了一遍嗎?
巫滿霜有點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補充道:「其實,也不止拆卸。我還對劍陣做了一點小小的升級和提高。」
「誒?」
巫滿霜沖一旁的金丹劍陣比了個「請」的手勢。
「小元師兄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試這座新陣。」
半信半疑地看了巫滿霜一眼,元飛羽踏入了被改造過的新陣法。
他向前走出一步,劍陣給他的壓力,沒有絲毫改變。
元飛羽又向前走出第二步——!
幾乎就在他腳步落定的瞬間,原本只會迎面攻擊的劍陣,氣勢驟然一厲。
迅猛凌厲的劍罡從四面八方朝元飛羽周身襲來!
嘶——
現在劍陣的威力,幾乎是從前的四倍!
匆匆激起劍氣擊退劍罡,元飛羽撤出劍陣。
他定睛看向巫滿霜。
只見這位師弟臉上,滿臉都寫著「我不過做了些不值一提的工作,無足掛齒」的謙虛。
元飛羽:「……」
隨後的幾天,金丹劍陣里,時不時就會傳來劍修們的嗷嗷亂叫。
有人欣喜若狂:
「什麼?劍陣的威力被加強了!哈哈哈哈,好啊,四面皆敵,這才是我們劍修應該面對的挑戰。」
還有人互相比試:
「唔——」
「嘖嘖嘖,你不行啊,怎麼才走了二百四十八步就負傷了?」
「別得意,看看之後咱們誰走的多吧。」
更多的聲音,來自於許多低階劍修的憤慨:
「可惡,長老們太偏心了。我們築基期的劍陣,也想被翻修一回啊?!」
……
為了保證效率,巫滿霜在拆卸元嬰期間劍陣的時候,沒有對其加以改造。
得知以後,元飛羽感到非常遺憾。
他旁側敲擊地問巫滿霜:「巫師弟,通過元嬰劍陣的時候,你怎麼不改造了?」
莫非是因為被他之前的態度影響,傷害了巫師弟連血也不忍心見到的小心靈?
要是這樣的話,那元飛羽現在就跟巫師弟道個歉!
然而,令元飛羽萬萬沒想到的是,在聽到他的問題後,巫滿霜有點詫異地看向自己,隨後微微一笑。
「小元師兄怎麼會這樣想?」
巫滿霜很平靜地捋了捋袖子:「我只是覺得……這座金丹期劍陣,就留給大家免費試用。劍峰如果有意的話,可以來找我談一談其他劍陣的改造費用。」
元飛羽:「……哦。」
原來是放長線釣大魚。
他就說呢,為什麼巫師弟在闖過元嬰劍陣以後,又掉過頭去闖了一遍築基劍陣和鍊氣劍陣。
敢情,巫滿霜是為了全面規劃劍陣的改造設計圖!
元飛羽吸了口氣,不去看這條冉冉升起的臥龍,轉而將目光投向另一位蘿蔔峰鳳雛。
只見言落月抱著一台形狀特殊的長方形柜子移動幾步,把它墩在了從元嬰期劍陣下山的必經之地。
同樣的「大柜子」,言落月一共製作了八台。
鍊氣、築基、金丹和元嬰劍陣的山腳下,她每條路上都擺放了兩台。
元飛羽問過小言師妹,這個「大柜子」,叫做劍器自動保養販售機。
言落月通過之前的市場調研,成功總結出了劍修最愛的十種美劍特效。
從此以後,想做保養的劍修們,只要往機器里投入十枚靈石,點選屏幕上的特效套餐,就可以替自己的愛劍做一套上等保養啦!
對於這個消息,劍修們都很高興。
特別是,當他們知道,金丹劍陣的改造,原來是出自巫滿霜的手筆後,小言師妹和小巫師弟,一躍成為了劍峰近期最受歡迎的客人。
劍修們發自肺腑地再次表示:「言師妹,巫師弟,你們可真的不像姬師叔的徒弟啊!」
元飛羽:「……」
元飛羽其實很想問問大家,你們究竟是從哪裡看出這點的?
——他們這個見縫插針的掙錢思路,難道不活脫脫正是姬師叔的徒弟嗎?!
……
總之,在經歷了以上變化以後,三個月的交流期終於結束。
對此,巫滿霜深深感覺意猶未盡。
交流期結束那天,巫滿霜正好在拆化神期劍陣。
他一路強拆上山,把化神期的劍陣肢解得只剩最後一步。
恰在此時,平均一年才有人走一回的化神期劍陣入口處,閉關二十年的夏長老忽然出現。
「……」
這位夏長老和巫滿霜面面相覷。
夏長老探頭越過巫滿霜的肩膀,看了看他背後琳琅滿目的陣法殘骸,臉色一時間變得非常奇妙。
因為這件事的緣故,原本預定里,陣道傳法弟子和劍峰的切磋交流被迫取消。
在言落月去跟元飛羽切磋高下的時間裡,巫滿霜非但不能觀戰,還得加班加點地幹活,負責把化神期的陣法修好。
巫滿霜:「……」
悄悄地和言落月在私下裡扯了扯袖子,言落月和巫滿霜心照不宣。
他們能夠猜到:所謂的破壞化神期劍陣,在切磋期間被扣留下來修陣云云,應該只是一個藉口。
多半是姬輕鴻將巫滿霜的特異體質透露給了劍峰高層。
劍修攻勢迅猛,往往出鞘就要見血。
元飛羽又專修一往無前之劍道,實在不適合做巫滿霜的對手。
為了防止發生某些大家都不願看到的意外,巫滿霜被很巧妙地摘出了切磋名單。
對於無法跟巫滿霜切磋這件事,元飛羽感覺有點遺憾,但又不是那麼遺憾。
畢竟,巫師弟性格比較嬌氣,心地比較脆弱,甚至不能見血。
所以說,他還是不要傷害巫師弟為好。
相比之下,盡顯龜族奇異的大言師妹,就是個非常優秀的比斗對象了!
在比賽開始之前,元飛羽提前告訴言落月:「言師妹,我會配合你的修為,把自己的修為壓制到築基中期。」
「這次切磋,固是元某心中所願。我心中尊敬師妹,不會留手,也請師妹不要藏招,只管用出渾身解數——我想見識到你最強的本領。」ωWW
言落月:「……」
聽到元飛羽的要求後,她足足默然了將近半分鐘之久。
直到小元師兄用奇怪的眼神看了過來,言落月才十分不忍地閉上眼睛,用非常古怪的音調問道:「小元師兄,你確定嗎?」
元飛羽斬釘截鐵道:「我確定。」
言落月又強調道:「我最厲害的本事,可不是煉器什麼的……後果可能比較難以想像,小元師兄你真的確定嗎?」
元飛羽道:「我確定!」
「……好吧。」言落月沉痛道,「既然你都這樣要求了。」
……
兩人對壘當天,按照歸元宗的習俗,眾位峰主都盡數到場,人數來得格外齊全。
其實一般來說,這種傳法弟子之間的比賽,不是關係特別好、特別親近的峰主,很少會親身到位。
大家要麼是還一張拜帖,要麼是派門下弟子代為參加。
但這次不一樣啊——這次傳法交流的,可是姬輕鴻的徒弟!
哪怕光為了這一點,放下手頭冗雜的事務,來此觀賞一場比賽也很值得了!
在觀戰台中心,姬輕鴻和劍峰峰主一左一右,分列而坐。
兩人正在親切友好地交談著。
有的峰主好奇,這兩人能談論什麼內容,遂豎起耳朵細細一聽。
然後他就發現,原來是姬輕鴻在替他的小徒弟,承包改造劍陣的新業務。
劍峰峰主恍然大悟:「那座免費改造的金丹劍陣,原來是打了這個心思!」
姬輕鴻笑而不語。
深深地看了姬輕鴻一眼,劍峰峰主表情肅然。
——果然,姬輕鴻的那個蛇族小徒弟,深得姬輕鴻真傳,思路幾乎跟姬輕鴻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縱觀整個蘿蔔峰上下,只有江汀白和龜族小丫頭的人品可信。
劍峰峰主的這一觀點,一直持續到戰鬥開場。
隨著言落月和元飛羽走上擂台,四面隨之升起結界。
元飛羽單手持劍,表情肅穆地對言落月行了一個劍禮。
「言師妹,請。」
言落月笑了笑,也還了元飛羽一禮:「小元師兄也請——不用對我留手,真的不用哦。」
下一刻,隨著「三、二、一」開始的號令,元飛羽和言落月各自有了動作。
只見元飛羽豎起長劍,劍尖向天。
在那把剛剛做過頂級保養,寒光四溢的佩劍劍身上,驟然聚起一陣令人膽寒的劍芒。
至於言落月……
嗯,言落月她第一時間變成了一隻龜,然後趴在了結界的角落裡不動了!
這出乎意料的應對方式,令觀戰的諸位峰主們十分詫異,紛紛交換起眼色來。
這是……打算只挨打不還手了?
如此消極的應戰策略,同直接認輸何異?
有峰主偷偷地看了姬輕鴻一眼,想知道他面對自己弟子的表現,究竟會作何表情。
……而且實不相瞞,在這種時刻里,他們心中居然有點揚眉吐氣呢!
可惜的是,姬輕鴻一點樂子也沒讓大家看到。
姬輕鴻端坐原地,臉上帶著一絲感到有趣時的微微笑意,神情十分自如。
就好像他的種族不是兔子,而是一下子變成一隻老鱉那樣,整個人都安然如山。
「……」
甚至,姬輕鴻還笑著主動請教劍峰峰主:「楚師妹怎麼看?」
劍峰峰主道:「飛羽這孩子天賦不算絕倫出眾,但我卻看中他有一股百折不撓的銳氣。」
「只憑這股少年銳氣,他的劍氣,便不是普通防禦法訣可以抵擋住的。」
幾乎就在劍峰峰主話音剛落之際,那道斫冰瀝血的冰冷劍光,就重重斬在了言落月的龜殼之上!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以修仙者的目力大概能看清,言落月的龜殼上多了一絲微微微微微不可查的劃痕。
劍峰峰主:「……」
一擊不能得手,元飛羽沒有絲毫猶豫。
他的劍氣濃烈到甚至不容對手喘息,眨眼間又劈下了第二擊!
緊隨其後的,又是第三擊、第四擊、第五擊……
再然後,一刻鐘過去了,元飛羽還在持之以恆地劈。
所有人:「……」
元飛羽從前告訴言落月,他會每天清晨擊劍三萬六千次,這並不是虛言。
因為在短短的一刻鐘里,他就已經落下了將近千擊。
但言落月實在很想告訴元飛羽:小元師兄,你就放棄吧,不要努力了。
雖說元飛羽一下一下劈得正歡,一通攻擊猛如虎,然而落在言落月的血條上,真正的傷害值可能還沒有二百五。
畢竟,為了比賽的公平性,元飛羽把自己的修為壓制在了築基中期。
要是元飛羽已經領悟了劍意,倒是能對言落月造成更大傷害。可他偏偏沒有。
而且,言落月的龜形形態,本來就比她人形時防禦力更高。
再加上此時言落月運起了龜甲訣,以及她的血條可以自動回血……
綜合以上種種原因,言落月幾乎是眼看著自己的生命值在-05、-03、-06地陸續往下扣。
言落月:「……」
要不是會顯得太像挑釁,言落月真想告訴元飛羽:
小元師兄,只要你保持住現在的攻勢,一秒鐘都不要遲滯,那麼你只需接連不斷地砍我二十三天左右,就差不多能擊敗我啦!
至於現在嘛……
言落月遺憾地在心中嘆了口氣,然後把四肢和腦袋都收進了自己的殼裡。
在觀戰的峰主們逐漸變得離譜的眼神中,一個時辰過去了……
三個時辰過去了……
台上的劍光,仍然頑強又執著,沒有一絲減弱。
但窩在結界角落裡的那隻小龜,卻有了微微的異變。
而這個異變則是……
峰主們臉色莫測,各自交換著眼神。
——等一下,那孩子是睡著了吧?
——嗯,聽呼吸是睡著了……
所有人:「……」
當天晚上,在苦苦奮戰了五個時辰以後,元飛羽終於力竭。
他劍尖點地,脊背筆直,卻難以自抑地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恰在此時,言落月將四肢和腦袋伸出龜殼,先是伸了個懶腰,然後神完氣足地對元飛羽展開了攻擊。
眾所周知,劍修的皮糙肉厚程度,可以跟體修並列為修真界雙璧。
即使元飛羽將修為壓制到築基期,但他的體質,卻仍是一個金丹期劍修的體魄。
這也就意味著,言落月打在元飛羽身上的攻擊,幾乎就和元飛羽打在她身上的攻擊一樣,屬於一種撓痒痒行為。
但這纏鬥的一個時辰,絕不是沒有任何效果。
那效果就是——言落月原本已經空出一小塊的血條,在這一個時辰里回滿啦!
言落月:「……」
雖然說,這不是個壞消息。
但是為了小元師兄的心理健康著想,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
就這樣,言落月和元飛羽這場可怕的決鬥,一直持續了三天之久。
第三日,沐浴在朝陽衝破地平線的微曦晨光里,終於有人問出了一個問題。
「我們的傳法弟子擂台規則里,有限制比賽時間嗎?」
「……沒有啊。」
「……這麼大的一個漏洞,為什麼一直都沒有人注意到?」
「好問題,問得好。可你問我,我問誰去?」
——在今天這場比賽之前,誰又能想到,擂台賽還他娘的有這麼一個邪門的漏洞啊!
有人忍不住轉頭看向最中央的姬輕鴻和劍峰峰主。
劍峰峰主的氣質,就像是萬古孤獨的雪峰。
而姬輕鴻……他媽的不能看這人,憋氣!
這隻白髮紅眼的兔子,全程都在笑,他根本沒停過!
擂台賽進行到第十天時,終於被大家強行叫停。
最後,器道傳法弟子和劍道傳法弟子之間的切磋,以平手宣布告終。
大家對此的心聲是——可算結束了!
比賽之後,劍峰中有相熟的弟子悄悄找到言落月,問她對於這場比賽的勝負有何想說。
言落月想了想,十分感慨:「也就是小元師兄,一生要強。外加金丹期修士早已辟穀,不會有想上廁所的衝動……不然的話,我本來能贏的。」
問出問題的那個師兄:「……」
在這場比賽以後,有一則傳言,漸漸在劍峰弟子中不脛而走——
據說,那個峰——就是你肯定知道是哪個峰的峰主門下,他每個光顧過劍峰的弟子,都改變了劍峰的一些�
�西。
江汀白改變了劍峰的大道青天碑。
巫滿霜改變了劍峰的一座劍陣。
至於言落月,她改變了劍峰的擂台規則。
自她以後,擂台賽一個時辰內,若是決不出勝負,就算雙方打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