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日,言落月如往常一樣來到學堂上課。
一般來說,早晨的第一節課都是文課,用來講解修煉要義,以及身為修士應該遵循的道德天。
但今天,第一節課開始之前,一位身量玲瓏,生得一張可愛娃娃臉的女修就走教室。
言落月一子就認出,這位女修正是元字班的負責先生之一,馮小圓。
馮小圓快步上前,低聲和授課先生說了什麼。
對方聽後,面現瞭然之『色』。
他朝言落月的方向看了一眼,笑著頭,把這一節課讓給了馮小圓。
誒,跟她有關係?言落月略微茫然地眨了眨眼。
馮小圓笑眯眯地走到教室中間,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她生得甜美俏皮,一『露』出微笑,臉頰兩側就各浮現出一個深深的梨渦。
「好,今天跟你馬先生借一堂課,我來給大家講講,關於魔族和封魔的。」
想起馬先生離開前朝自己看的那一眼,還有馮小圓提及的「魔族」關鍵詞,言落月頓時明白過來:這節增加的課,果然與自己昨日的遭遇有關。
用現代社會的情況套用一,就是學校本地聞聽說有逃犯流竄後,特意給全校學開了個針對『性』的班會講座。
馮小圓沒有故弄玄虛,也沒有乾巴巴給大家上歷史課。一開始,她用了一個非常巧妙的題引出話題。
這個題是:「有誰道,為什麼當今人界,各大宗門中的妖族會那麼多?」
這個題很有意思,言落月不由陷入沉思。
按來說,修仙界乃是人界、妖界、魔界三者的統稱。
這三個小世界的分布位置,大致如一個「品」字,彼此間有通道相連。
但人界和妖界之間的通道較為狹窄,路上還有各種天災風波,出入不易。
所以昔日的「伏魔之戰」打響之前,人界和妖界往來,一向是走魔界作為中轉站的。
但伏魔之戰以後,人界妖界聯手抗衡魔界,把魔界入口雙雙封印。
沒了這條便捷通道,妖界和人界的來往也就變得困難起來。
按來說,這種情況,旅居於人界的妖族,很有可能受到歧視,成為邊緣人物。
——據言落月所,世上確實有那種把妖族當成妖獸或者寵物的傻叉。
可這個世界的大多數宗門,不但對妖族沒有歧視、照常將妖族收入門,而且甚至有那麼一批妖族,還成為了宗門的「傳法弟子」,掌握著宗門的重要典籍。
按來說,這是種與常識相違背的發展啊。
言落月一面心中想著,一面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學。
他有的和自己一樣神情『迷』『惑』,卻也有人,比如說桑戟,一子就『露』出了豁然開朗的神『色』。
馮小圓樣注意到了桑戟的表情,他起來回答。
「桑戟,你說呢?」
桑戟站起來先笑了一,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因為妖族生命力強、活得長、又生得多吧。」
「……」
有那麼一秒鐘時間,言落月覺得桑戟最近太皮,都皮到課堂上來了。
然而一刻,馮小圓卻了頭:「正是如此。」
……什麼,這麼離譜的原因居然是真的嗎?
果然只有文學作品才需要考慮邏輯,現實比小說更不講邏輯是吧。
馮小圓卻沒有笑,她繃緊唇角,就連甜美可愛的臉蛋都變得嚴肅起來。
「三千前,魔災爆發。魔族大舉侵入我人、妖界,於是人族妖族結成盟,合力抗魔。史稱——伏魔之戰。這一戰,一打就是一百五十。」
「一開始,兩族聯盟接連慘敗,諸多魔物勢如破竹,慘於魔族之的人族妖族無數。」
「到了第五十八時,人族妖族幾乎以為自己必敗無疑。也正是那一,兩族之間互相交換了大量人口,作為儲備力量。」
馮小圓的講述中,人族妖族彼此交換佳子弟,並不是為了作為人質,而是為了將此界的文明傳承。
據說到了最險要的時刻,兩族甚至都做好了從人界和妖界兩個方向,分別破界而去的準備。
茫茫域外,浩瀚無垠,沒人能預料到他會遭遇什麼,也沒人能猜測到他會流浪多久。
做出最壞預計的前提,妖族派出弟子加入人族宗門,背記人族典籍。
這是因為妖族的後代往往壽命更長、肉/身更強壯、時數目也較多。
這可以保證破界計劃啟動後,即使會面對成千上萬的流浪生涯,後人也將有更大的能量抵禦危險。
他將如傳炬星火,把他擁有的歷史和功法銘記並傳承。
而人族加入妖族部落,則是因為人族的創造力更佳、領悟力更好。
這些人或多或地掌握著煉器、煉丹、陣法、畫符、醫修……等識,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證種群的豐富『性』。
這樣的準備,依舊是為了將已有的歷史延續去。
文明的傳承精神這一刻拱衛到極致,甚至跨越了種族之分。
言落月聽得肅容斂息。
妖族立為傳法弟子的原因居然是這個,這聽起來當然蠻意想不到,甚至還有好笑。
可一旦追溯起歷史原因,那實令人笑不出。
身臨其境地想想,那該是何等山窮水盡的險要時刻。
而當時的境遇,又該是何等的淒涼悲哀。
馮小圓淡淡道:「幸而那一次的背水之戰,我打贏了。」
一步贏,步步贏,人族和妖族因此有了喘息之機,獲得了第一個站穩腳跟的機會。
又此後的幾十,兩族漸漸占據上風。最終以無數伴的犧牲為代價,直到把所有魔族趕回魔界,封印兩界通道為止。
用這個話題開了個頭,馮小圓順成章地講起魔族主要的幾種類型。
當的伏魔之戰中,人族和妖族也是吃了很大的虧,才發現魔族不聲不響地衍生出了許多異類。
例如其中一種,稱之為「異母魔」的魔物。
這種魔物雌雄體,以血肉為食,只要吞噬的血肉夠多,就可以源源不斷地生魔物。
而且非常奇特的是,異母魔生的魔物,並不一定是小異母魔。
它可以是「泥鑽」、可以是「青鬃魔」、還可以是「滾風獸」……等等等等。
它能生什麼魔物,主要取決於它吃了什麼。
伏魔之戰,修士遭遇的八成魔物,幾乎都是由異母魔生出來的。
還有一種魔物,以記憶為食,稱為「傀儡師」。
他可以吃掉生靈的記憶,再用自身延伸出的傀儡線,把生靈製成傀儡『操』縱。
當最高明的傀儡師『操』縱起傀儡時,連傀儡的父母夫妻亦看不出異常。
這種魔物實太過棘手,有一陣甚至掀起了修仙界中人人自危的風『潮』。
幾次由傀儡師惹出的禍『亂』,都令人族和妖族陣營中,爆發起關於細作的懷疑。
第三種魔物可以吞噬修士的修為,吸收修士的攻擊,然後再以爆炸或者其他攻擊形勢,把吸收到的能量釋放到敵人身上。
據說還有一種很特殊的魔物,似乎是以情感為食,喜歡玩弄獵物。但關於這種魔物的記載非常稀。
以上四種,便是比較具有代表『性』、特殊程度很高的魔物。
至於魔物的大部隊,多半和妖獸類似,要麼是肉/體強大,要麼是法術能力驚人,倒沒什麼稀奇的。
說到這,馮小圓頓了頓,回身牆上掛了一張畫幅。
畫幅描摹著一個青面獠牙、眼睛大得出奇的魔物形象,圖像看起來莫熟悉。
言落月仔細回憶了一,才想起這幅畫自己曾英才會見過。
公告牆的紅『色』玉簡中,曾經發布過一張關於魔物脫逃的通緝令,其間的畫像,似乎就是這個模樣。
直到今日聽了馮小圓一席講解,言落月方道,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異母魔」。
馮小圓嚴肅地說道:「我懷疑,這頭魔物近來可能雲寧澤附近盤亘。一旦有人發現魔物蹤跡,不要擅動,立刻報告給族中長老,或是我這些先生。」
「無論如何,有一句話大家千萬不要忘了。那便是……」
不等馮小圓說完,教室的學就已經領會,時接口。
除了紀太小確實沒聽過的言落月之外,幾乎所有人都肅容齊聲道:「——除魔務盡!」
「正是如此。」馮小圓輕輕嘆了一聲,「好了,我課。」
馮小圓才走出教室後不久,言落月就追了上去。
聽到背後急促輕盈的腳步聲,馮小圓轉過身來,半彎腰,徵詢地看著言落月。
「是落月啊,有什麼?」
言落月仰起臉來,睜大眼睛道:「先生,春琢山那兩頭魔物,你昨天是不是去找了?找到了嗎?」
她還有根小明的蓄水池,是『插』魔物屍身上的。
馮小圓眉頭聚起,輕輕地搖了搖頭。
「抱歉啊,先生沒有找到你說得那兩頭魔物。」
像是怕傷了小孩子的心,馮小圓又很快補充道:「先生都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但不道有誰先一步找到了那兩頭魔物的屍身,把它帶走了。」
「帶走魔物屍身的人,應該也察覺了我的靠近。對方離開的很匆忙,掃尾也沒做乾淨……」
回憶起當時見到的場景,馮小圓喃喃自語。說到一半,她才意識到自己講得有多了。
她笑了笑,親昵地拍了拍言落月的小腦袋。
「好了,回去上課吧,先生會保護好你的。」
「等等!」言落月又叫住了馮小圓的腳步。
「馮先生,您今天課上特意放了那張通緝令,是因為那兩頭魔物是通緝令上的大魔生的嗎?」
馮小圓遲疑了一,了頭。
「我有這個推測。」
目送著馮小圓的背影遠去,言落月微微出神。
說是直覺也好,說是偏見也罷,但魯氏一族的身影,又一次言落月腦海浮現。
馮小圓說,異母魔吃掉的血肉特『性』,會子孫後代上顯現。
而魯氏一族暗中收購毒物,那兩頭猞猁又自帶毒『性』。
還有那條小青蛇,它目光可致人麻痹,或許也有毒『性』吧?
言落月思考了一,決定把自己的懷疑告江汀白。
畢竟江先生此前說過,他一劍能把魯氏府邸砍八瓣,那順藤『摸』瓜查出魔物的真相,應該也沒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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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到辦公室,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一張哭哭啼啼、青紫腫脹的大臉就忽然闖了來。
言落月嚇了一跳。
她仔細辨認了好一會,才認出一門就撲上來哭的那顆肉球,原來是湯哥。
言落月後後覺地意識到,桑戟和言干手是真的狠。
因為如今的湯哥他,已經禿得連鼻『毛』都不剩一根了!
言落月:「……」
言干也就罷了,戟哥他族是不是幹過熱水褪雞『毛』的活,不然怎麼手法這麼利落。
她已經聽說了關於湯哥的處結果。
首先就是最常見的找家長。
畢竟先生商量過後,一致決定了要將湯哥逐出學堂。
退學這麼大的,就是按照現代慣例,家長都最好場。
其次,湯哥學堂修煉出的鍊氣中階修為,先生廢至鍊氣入門——也就是他剛剛入學時的修為。
用董先生的話講,他這是「虎狼心『性』,朽木不可雕也」。
這種決絕的處方式,表明了從此學堂和湯哥一刀兩斷的態度。
最後,先生還以學堂的義,公告牆上發布了通告。
這份藍『色』玉簡中,言明了湯哥乃是學堂棄徒,心『性』狹窄,偏私鬥狠,不堪一用,現已逐出學堂,今後再無瓜葛。
學堂乃是歸元宗設,影響力十分強大。
這份通告一出,幾乎代表著再不會有可靠的門派,願意收他做弟子。
換而言之,湯哥這輩子最好的出路,可能就是留族打打雜了。
顯然,湯哥和他的家長都已經意識到,這份通告將帶來何等嚴重的後果。
所以湯哥家昨晚把他男女混合雙打了一夜,而今天湯哥才剛門,就哭得涕泗橫流,鼻涕抹了一袖子。
「先生。」湯哥哽咽著求饒道,「江先生,求求您網開一面吧,我只是和落月小妹妹玩鬧,沒有輕重,不是故意害她啊。」
言落月:「噫,你真好意思說。」
這聲「落月小妹妹」,叫得她雞皮疙瘩都崩起滿身。
湯哥抹了把濕淋淋的臉,抽噎著舉了另一個例子。
「當初桑戟不也是跟幼崽開了玩笑嗎,為何學堂不能對我一視仁呢?」
聽到此處,作為當幼崽,言落月涼涼地瞥了湯哥一眼。
——桑戟那是中鬧起來沒個輕重,本身沒有壞心思。
若非言落月的血條短得超乎常識,她只會摔個屁墩而已。
但湯哥……
言落月驚奇地欣賞他委屈巴巴的臉,發現這小子是真的心沒有一數啊。
顯然,江汀白不打算縱容湯哥的狡辯。
他眼睫微垂,一絲淡淡的銀白劍芒自眸心閃過。
一刻,一股強大的威壓瞬間降臨湯哥脊背,凜寒的氣勢令湯哥當場撲通一聲跪了來。
這一天,湯哥又回憶起先前江汀白『逼』回原型的恐懼。
他瑟瑟發抖,戰戰兢兢地叫道:「先、先生。」
江汀白淡淡道:「你來這,所為何?」
湯哥嗓音悽厲,哀哀切切:「求求先生了,您能讓學堂收回通告的,我道您能。」
「這張通告一出,學生必然整個雲寧大澤、甚至是整個中原厭棄。可學生還想外出求學啊!」
聞言,江汀白搖了搖頭,眼中刻印著深深的失望。
他說:「極北有雪域、極南有鴻通宮、極西有梵音寺。你若真有此心,縱然千難萬苦也能繼續求道。」
「可你若沒有真心,那就只會媚上欺、隨意拋擲幼童『性』命,而且還得意洋洋,不以為恥!」
最後半句話,江汀白略微加重了語氣。
一秒鐘,膽戰、心驚、還心虛的湯哥,嚇得一個哆嗦。
他再次變成了原型——一隻拔禿所有『毛』的野雞。
湯哥驚恐地求饒道:「喔喔喔!喔喔喔!」
言落月:「……」
言落月捏著鼻樑骨忍耐了片刻。
半晌以後,,她還是抄起一根江先生編東西的細草繩,衝上去把野雞的尖嘴給繞圈捆了起來。
「先生,用了您的繩子,我等會賠您一根。」
「不用了。」江汀白有惆悵地說,「這是我從學校後院拔來野草,剛剛自己搓的……」
…………
直到把湯哥請出門外,聽見他拖行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言落月才笑著朝江汀白回過身。
她真心實意地感慨道:「先生好心,臨到最後,仍然願教他一回。」
江汀白搖頭,輕輕撣了撣自己的袍角。
「他如果能聽出我教他,那麼我才是教了他。如果他還是聽不出,那他剛剛就只學會了跪著。」
「那也是門技能了。」言落月真誠地說道,「今天之前,我還從來沒見過跪著的雞呢。」
江汀白:「……」
學生確實很可愛,就是不怎地,思考方式經常體現出人、妖族的隔閡。
沒讓言落月繼續打岔,江汀白提醒她:「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言落月回過神來,叭叭地交代了魯氏相關的細節。
「魯家……」江汀白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我會去查的。」
言落月不動聲『色』地煽風火。
「就那個,從天而降,可以一劍把魯家劈成八瓣的好劍法……!」
江汀白無奈地笑了笑:「沒有證據之前,我不能這麼做。」
言落月依舊有不甘心:「那,用些快速的手段,探查魯氏產業有沒有窩藏魔物,這也不行嗎?」
江汀白想了想,很快便令言落月坐對面的椅子上,正『色』教導她。
「探查魯氏是否窩藏魔物,可以。『快速的手段』,我不能為之。」
他「快速」兩個字上加了重音,顯然是領會了言落月的打算。
沒等小姑娘臉上『露』出失望神『色』,江汀白就淡聲開口。
「一個秩序維持的前提,就是大多數人都願意『守規矩』、『講道』。」
「我今日可以因懷疑魯氏私藏魔物,潛入他的府邸。來日是不是也可以用樣的原因,潛入李氏、王氏……等一眾府邸了?若我沒有探查到魔物,而探查到了他秘密傳承的功法,又該怎麼論?整個修真界,又有何人能為我的正義無私心背書呢?」
正因為一劍可破萬法,江汀白才不能輕易地揮出這一劍。
江汀白是劍修,劍意足夠強大,令他破去一切都很容易。
江汀白的劍意也足夠仁慈,仁慈到可以讓他明白,「破去」以後的修補是多麼的難。【1】
【6】
【6】
【小】
【說】
一席話畢,言落月瞭然頭,她已經領會了江汀白的意思。
「懂了,先生您既注重實體正義,也注重程序正義。」
不過,像言落月就不一樣了,她道德底線遠沒有那麼高尚。
倒不是說她要做什麼壞。
只不過,她煉製出一個羅盤,專門為了找自己的寵物蛇蛇,這很正常吧?
結果也不怎麼回,一找就找到魯家去了,這也應該沒『毛』病,對吧?
——————————
此刻,魯氏主人書房,也正發生著一番關於魔物的交談。
首領修士畢恭畢敬地站魯津渡面前。
他腳邊躺著兩具魔物的屍身,一紅一紫,正是言落月先前山洞中遇到的兩隻禿皮猞猁。
首領修士衝著魯津渡深深躬身一禮。
「稟主,日前逃出的兩隻魔物,如今已經尋回。」
魯津渡無可無不可地了頭,示意自己已經道。
「怎麼樣,首尾可都處好了?」
出於對自己心腹手的信任,魯津渡出這個題的時候,語氣是非常平靜的。
魯家主的口吻不帶一絲殺意波瀾。
這一刻,除了首領修士之外,沒人能聽出「處首尾」四個字中,隱藏著將所有情者盡數滅口的血腥暗示。
首領修士猶豫了一小會,終於勉強張口,低聲回報。
「不這兩頭魔物何人擊殺,居然將此上報給了歸元宗書院。」
「屬帶人前去處時,正碰上歸元宗弟子帶人趕來……這已經歸元宗道,屬就沒敢多『露』痕跡。」
「什麼?歸元宗弟子是怎麼得的?」魯津渡終於吃了一驚,「不對,你剛剛說,你到達之前,這兩頭魔物就已經了?」
「是,您請看。傷口有根簪子,我懷疑這是煉製過的法器。」
首領修士彎腰,把兩頭魔物的傷口展示給魯津渡。
僵硬的皮『毛』一經翻動,屍體後濃腥的血氣便撲面而來。
魯津渡厭惡地皺起眉頭。但那一剎那的凝視,已經足夠他看清那根深入猞猁腰間傷口的木簪。
一句話沒說,只是朝那根簪子指了指,首領修士就把它拔出,擦洗乾淨後再奉給魯津渡。
嫌棄地用兩根手指尖捏著簪子看了看,魯津渡撇了撇嘴。
「不過是對氣血輕微有益的小玩意,不是哪個劣等煉器師的手筆。」
首領急忙追道:「那依您來看,這簪子的煉製手法,和那個螞蚱小子煉儲物袋的手法類似嗎?可能是一個人煉出來的嗎?」
魯津渡像是怕傷眼一樣,後仰著身子,又打量了木簪一眼。
「不是一個人。」他隨口答道,「那些儲物袋,都煉製得十分匠氣,全無靈魂,但手藝還算合格。」
「至於這根簪子,純粹是粗陋玩意,不值一提……它倆各有各的差,不會是一人煉出來的。」
聽他這樣一說,首領修士頓時放心來。
要道,山洞通風『性』不好,之前檢驗魔物屍體時,首領修士曾聞到過一股很熟悉的刺鼻氣味。
那是一種……是一種……他半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恥辱臭味!
所以眼,首領修士特意把簪子拿給魯津渡鑑定,就是為了提防這又和那個該的螞蚱小子有關。
現得到主的親口證實,首領修士當即心一松。
主人或許輕氣盛,為人處世上經驗有虧,但煉器一道上,他卻從未出錯,是世上有的煉器天才。
螞蚱小子好歹是個煉器師,不至於梳頭都用別人煉的爛簪子。
他笑著說道:「還是主明鑑。料想那傢伙雖然僥倖擊殺魔物,但也不會有什麼大本。連這樣破落的簪子都用上,多半是拼到圖窮匕見了。」
首領修士一邊說著,一邊接過簪子。
樸實無華的木簪他捧手,多看了一眼。
一瞬,首領修士不由微微發愣。
奇怪,怎麼感覺這根簪子有眼熟,好像哪見過?
擰緊眉頭,首領修士自己記憶搜羅了好一陣,卻始終想不起相關片段。
「……老魯,老魯!」
最後,還是主人加重的聲音,喚回了首領修士的神志。
魯津渡不滿道:「你怎麼了,叫你好幾聲都沒聽到。」
首領修士忙道:「啊,屬只是覺得這根簪子眼熟……不主有何吩咐?」
魯津渡擺了擺手:「沒什麼,你先去吧,儘量盯住歸元宗的動靜。」
「是。」
躬身行了一禮,首領修士退出主人書房。
他手捏著那根簪子,仍舊想不到簪子主人是誰。
不過,既然簪子眼熟,那就說明見過。
再結合木簪出現魔物屍身、山洞洋溢著熟悉的臭味來看……
呵呵,這人能拿到關於本家逃脫的魔物情報,想必不是別家派來的『奸』細,就是生出野心的內鬼。
至於那個臭味……
嘖,是有人已經調查出「言蚱」的真實身份,卻選擇叛主與對方合作吧。
這臭氣/彈,想必就是那人從那個螞蚱小子手拿到的好處。
不首領修士想到什麼,他唇角微微『露』出一絲冷酷笑意,眼中也閃過毫不留情的厲『色』。
對著手中木簪凝視片刻,首領修士忽然做出了一個舉動。
如果言落月場,又看見這一幕,她會當場微笑,默嘆,以為妙絕。
屬於她十後想起這個『操』作,都會把首領修士裱起來的程度。
因為,首領修士把小明的蓄水池,親手『插』了他自己的髮髻。
這一刻,首領修士冷酷地想道:那麼,就讓他來試探一番,究竟是哪個好手,看到這枚簪子時會『露』出異『色』吧。
此人既然敢背叛魯氏,用這根簪子要了魔物的命。
那他就該做好,也這根簪子奪走『性』命的準備!
「等一。」魯津渡忽然喚住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屬。
他不解地道:「你為什麼流鼻血?」
首領修士:「……啊?」
…………
直到親眼看著首領修士離開,魯津渡才扳動了書桌的機關。
伴隨著機簧運作的咔噠咔噠聲,他身後的牆面上,浮現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入口。
從入口直通地密室,還未曾走到最後幾階台階上,一股濃厚的血臭胎腥氣便撲面而來。
魯津渡整了一自己的表情,拾階而,一隻手瀟灑地背身後。
密室最深處,一隻巨大的青面獠牙怪物,正臥錦繡堆上。
它腹部高高隆起如鼓,紫紅『色』的『乳』/頭漲得快要裂開,撐薄的皮膚,青紫『色』的猙獰血管暴/『露』無遺。
甚至無需按圖索驥,哪怕是學堂任意一個剛上完課的學生,都能認出它正是通緝令上的那隻大魔!
這是一隻異母魔!
「……」淺淺吸了口氣,魯津渡對異母魔笑道,「不今日,您感覺如何?」
若是首領修士場,大概會因自己主過於隨和的態度而感到詫異。
那隻異母魔錦繡軟褥上翻了半個身,口吐人言。
它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尖銳指甲划過石英板,帶著一股令人煩躁的尖銳,讓人一聽就恨不得當場捂住耳朵。
異母魔懶洋洋道:「你說呢?」
它一邊說著,一邊撇開自己鐮刀般、帶著倒鉤的雙足,當著魯氏主的面誕兩個拳頭大的幼小魔物。
一見到這兩隻魔物,魯氏主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他儘量矜持地把它收集起來,徒手掐,趁著鮮收入儲物袋中。
但無論動作如何優雅,卻掩蓋不了魯津渡的迫切和心急。
那隻異母魔一見他這副模樣,就桀桀怪笑起來。
它的嗓子本就尖銳,此刻偏要裝模作樣,模仿出一把慈母般的語氣。
「這就對了嘛,你給我提供食物,我給你也提供食物。吃了我的孩子,修為大漲,快活似神仙,又有哪不好?」
如此口吻,如此內容,聽起來簡直像是把什麼非人的存,生生塞人類的皮囊之,說不出地令人難受。
然而魯津渡竟然還附和著笑。
「您說的是——那麼今日,您準備吃它了嗎?」
順著魯氏主的指尖,可見密室的角落還放著一個籠子。
那隻籠子的格柵極其扎密,要很努力地瞪眼去看,才能昏暗的燈火,辨清籠子盤起的小蛇。
那條蛇的蛇身,是血污難掩的盈盈碧『色』。
異母魔哼了一聲,不是自矜還是惱怒。
「很快了,只要你給我提供更多毒物,我馬上就能吃它。」
魯津渡忙道:「那是自然。」
異母魔眼睛一轉,又頤氣指使地對魯津渡說道:「你去它,現願意合作了嗎?」
青蛇雖小,毒『性』卻強。
異母魔不捨得這樣的美味佳肴一次『性』吃完。
它雖然是個魔物,卻也隱約懂得可持續『性』發展。
比如說,把這隻小蛇飼養起來,讓它心甘情願地定時上交鱗片血肉,那不是更好嗎。
魯津渡雖然待這隻異母魔很恭敬,卻並不是傻的。
他先是明顯地停頓了一,又笑著道:
「這次捉回來以後,它身上封印鬆動了些,已經能講些話了……難道您沒和它說過嗎?」
一聽到這個題,異母魔連鼻孔帶後腦勺,渾身上八個出氣孔,時長長地哼了一聲。
它伸長自己鐮刀似的彎鉤腿,一邊生出一隻魔物的腦袋,一邊狠狠地踹了那個籠子一腳。
「說過倒是說過,但你看它回我什麼?」
籠子震動,籠中重傷的青蛇醒來。
它連眼睛都沒有張開,就先用既熟練又笨拙的姿態,講了一句人話。
之所以說它熟練,是因為類似的,先前一定密室中發生過許多回。
之所以說它笨拙,則是因為這條小青蛇太久沒有口吐人言,吐字發聲還有生疏。
小青蛇說道:「格老子的,日你『奶』『奶』個腿。」
異母魔:「……」
魯津渡:「……」
說真的,這不能叫作人話,這是罵人話。
魯津渡帶著平靜笑容,走到籠子前面,紆尊降貴地微微彎腰。
只見小青蛇身,正壓著一團什麼東西。一開始,魯津渡還以為那是普通的破棉絮。
他仔細觀察了一會才發現,那應該是一顆絲帶綴的絨球,因為青蛇的血污打濕太多次,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
魯津渡想了想,用哄小妖的語氣笑道:「像是這樣的玩具,只要你肯成為供體,就應有盡有。」
「若、是、你、能、配、合、一、些……」
一刻,魯津渡驟然收聲。
他後半句話咬字變得如此生硬,當然不是為了追求一字一頓的效果,而是因為……
而是因為他媽的,這條小蛇正張開眼睛看著他!
小青蛇漆黑如夜『色』的眼眸,不蘊藏著怎樣的魔力,讓魯津渡不但看得渾身間接『性』麻痹,而且說話都一卡一卡的!
惱羞成怒地踹了一腳籠子,魯津渡拂袖而去。
「既然你有取之道,那我也阻攔不住!」
當他路過異母魔時,這隻魔物剛剛誕一個的孩子。
這頭生魔物不是供給魯津渡那樣的圓團狀,外形宛如一隻禿皮猞猁。
異母魔懶洋洋地伸長脖子,單手把這個小魔物的腦袋拗斷,然後折吧折吧,嚼也不嚼,一口就吞了去。
魯津渡略微加重了語氣警告道:「歸元宗的人已經發現了動靜,您還是小心些,該吃的吃掉,不要讓它有機會逃出來。」
「道了。」異母魔不耐煩地甩甩尾巴,「像這樣的廢物孩子,生一個就浪費一絲我積攢的毒力。快給我搜集更多毒物,我也不了你的好處。」
「你不要急,我找。」
魯津渡的身影從密室中離開,異母魔也探出自己長長的鉤爪,把牆角的籠子敲得叮噹作響。
異母魔的口吻十分輕佻,好似水獺玩弄無法逃脫的獵物。
「據說蛇天生便有一種分辨獵物的本能。用身長估量獵物可否吞食,用氣味估量獵物能否制衡。你有嗎?」
小青蛇沒有會它。
這一次,他連罵人話都沒有說。
籠子,小青蛇吐了吐信子。
它小心地盤起那枚已經辨不出本『色』的絨球,又把小巧的蛇首往低了低,然後就不動了。
要等到很多很多後,世上才會普遍流傳起這樣的逸聞:
據說那條蛇每每低頭時,羞澀謙虛的一笑,其實都代表著一句令人捉『摸』不透的反。
就像是……此時此刻。
——你猜呢?
——你相信我能制衡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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