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落月的指導下,大家把因為觸碰到夢魘而陷入昏睡的靈化者搬到一旁。
在脫離了夢魘的影響後,這些人很快就醒了過來。
這些靈化者們無論言談還是舉止,都非常正常。
他們還記得自己入睡之前,與夢魘接觸的事。可一旦問起他們在睡夢中都看見了什麼,眾人露出近乎迷茫的表情。
「好像是……土地?一望無垠的土地?」
「是感情吧,非常讓人傷心的激烈感情啊!」
「是不認識的花紋,好多好多花紋。」
大家給出的答案五花八門,沒有一個重樣,堪比異界版盲人摸象現場。
言落月在一旁聽了半天,沒找到一絲能夠參考的信息,心知這事就像小馬過河,非得自己下去探查一趟。
自由盟里,唐妃刀妃和凶妃幾個,覺得已經有人探查過,這夢是有安全保證的,言落月想去無妨。
而岑鳴霄則抱著更加謹慎的態度,提出了一個設想。
「如果,魔物們得知了你和巫賢弟到來的消息,專門為你們拋設了這個餌呢?」
要知道,縱觀整個靈界,除了已經晉升到元嬰修為的巫滿霜和言落月之外,十三城的人加在一起,都沒有一個能動用神識的。
倘若言落月墜入睡夢,一夢不醒,他們甚至找不到能叫醒她的方法。
言落月道:「你的意思是?」
岑鳴霄斬釘截鐵道:「不如我先去。」
在岑鳴霄看來,此時正處於言落月和巫滿霜即將回歸修真界的當口。
兩人回去後,就能將靈界結盟的消息傳遞給修真界。
所以說,言落月和巫滿霜決不能出一點閃失。
他們的安危,比一個岑鳴霄,百個岑鳴霄更加重要。
言落月啞然失笑:「多謝了,岑大哥,不過我心中有數,還不至於這樣。」
岑鳴霄將目光投向巫滿霜:「巫賢弟,你的意思是呢?」
對於言落月的看法,巫滿霜既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他只是淡淡道:「我會跟她一起去。」
「……」
岑鳴霄瞪了他們兩個半晌,最終還是泄氣般長嘆了一聲。
「好吧,但你們若是察覺不對,可一定要及時回來啊。」
言落月朝昏睡中的夢魘探出神識,與此同時,她還能聽見,岑鳴霄故意很大聲地跟身邊人說話。
他說:「唐妃,日後如果看我犯傻,你一定要提醒我——我們自由盟可不能辦成夫妻店,那樣容易一言堂。」
迷茫的唐妃:「啊?哦,好。」
被輕微隱射的言落月:「……」
同樣被輕微隱射的巫滿霜:「……」
……
神識觸碰到夢魘的身體,剎那之間,言落月被一股失重的感覺包裹。
再睜開眼睛時,她就只看到無窮無盡的黑暗。
原本,巫滿霜緊牽著言落月的手。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這片夢境巧妙地分開了兩人的蹤跡。
一開始,言落月還以為那無盡的黑記暗,乃是轉場的前兆。
又過了一會兒,言落月體會到了黑暗、悶熱、還有蓬勃生長的欲/望。她忽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是在土壤里的一顆種子。
……看來,這就是屬於落月之木的記憶了。
那麼,巫滿霜此時,是不是正處於滿霜之石的立場,體會著作為一顆石頭的感受呢?
想到這一點,言落月微微放下了心。
對於埋在土裡的這部分記憶,言落月願稱之為活埋視角。
不過,當她還是一個種子的時候,黑暗讓她感覺安全,悶熱令她感覺覺得舒適,略微潮濕的水澤,更是讓她很有精神。
落月之木在泥土中如魚得水,很是自在,因為植物天生就應該呆在土壤里。
從前參加傳法弟子交流的時候,言落月曾經在常荔荔處居住。那時候,她曾做過一個變成種子的夢。
在夢裡,言落月不斷地蔓延自己的根須,直到某一條細細的根莖碰觸到一顆漆黑的石頭。
而現在呈現在言落月眼前的記憶,也和當時的那個夢相差不大,只是多出了一點細節。
作為天生神物,落月之木吸收起靈氣來,就和植物吸收水分和營養一樣自然。
那時候,大地里飽含著一股冰冷肅殺的靈氣。
這股靈氣泯滅了所有物種的生機,讓方圓萬里都不能長出一棵寸草。
但對於落月之木而言,這靈氣吸收起來涼絲絲的,還是很充沛的生長養料,反而讓她覺得很舒服。
於是,落月之木努力伸長根須,不知不覺地朝著產生冰冷靈氣的方向探去。
過了許久許久,一根生長得格外細長的白色根莖,終於碰觸到了靈氣的源頭——原來,那竟是一塊表面上結滿了白色霜花圖樣的巨大石頭。
這塊石頭,就和它產生的靈氣一樣冰冷陰涼。
還要再過很多年,落月之木才會知道,原來那便是「至陰之死」的力量。
但在當時,落月之木只是感覺有些熟悉。
然後,她便歡樂地伸展開自己的小鬚鬚,就像是小女孩快樂地摟住自己的抱抱熊那樣,沿著石頭的花紋攀了上去。
那時候,世上還沒有產生語言,也沒有發明文字。
剛剛發芽的種子,和冰冷寒涼的石頭溝通起來時,傳達的是最直觀的感受和意識。
落月之木對大石頭放出第一道意識:好奇。【1】
【6】
【6】
【小】
【說】
她好奇這塊散發出靈氣的石頭,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過了好一會兒,大石頭也對落月之木放出第一道意識:喜歡。
——大石頭喜歡她悄悄纏上石頭底部的白色鬚鬚。
那時,天地間的一切都慢悠悠的。連長風揚起細土,又讓它們自然灑落的動作,都那樣不疾不徐。
這個鴻蒙之初的世界才剛剛起步。
與其說落月之木有什麼成型的思考,不如說她才掌握一點點的意識。
於是,這道消息也傳得很慢很慢記。
這場落月之木和滿霜之石間的溝通,雖然只有一來一回,卻花費了足足一百年。
落月之木對大石頭放出的第二道意識,前一道完整許多。
她傳遞消息:「世界好大,我只感受到了你。」
當然,落月之木實際傳遞過去的信號,並沒有系統的語言,也沒有這麼簡潔精煉。
她動用了根須表達自己的意思,將大片大片類似於空蕩蕩的感覺都傳達過去,過了好久,才完整地輸出了這條消息。
比起落月之木,滿霜之石顯得有點笨拙。
他沒有根須能用來比劃,於是只能非常努力地表達出一下情感:還有一團火,煩人。
就這樣,天地之間終於產生了第一場主題對話——
落月之木:「火是什麼?想見!」
滿霜之石:「它煩人。」
落月之木:「想見想見!」
滿霜之石:「它很煩人。」
在來回拉扯了幾個回合以後,滿霜之石拗不過落月之木的執著。
一大股靈氣從他身上逸散開來,全部成為供給給落月之木的養料。
在此之前,落月之木已經默默地將自己的根系綿延了數十里之遠。
借著這股靈氣的東風,拼上自己若干年來的積蘊,原本只冒出一個小芽尖的落月之木挺身而起,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拔高生長。
眨眼之間,她脫離土壤,擁抱春風,成為了一棵看似孱弱,但是生機勃勃的小樹。
也正是在同一時間,落月之木第一次有了「聽」的感覺。
落月之木聽見悅耳而短促的聲音,後來她才知道,那是鳥兒啼叫般的聲響。
只見一朵金色的美麗火焰撲拍翅膀,以常人難以招架的熱情和歡喜,一頭扎進了落月之木稀疏的樹冠里。
言落月:「!!!」
言落月忽然深吸了一口氣。
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粉粉、墨墨和紅紅,它們那樣喜歡江汀白的草編。
因為江師兄那稀疏的、窟窿眼大得和篩子似的草編手藝,像極了落月之木的枝杈——而這正是烏啼之火最原始的小窩。
自古孤陰不生,孤陽不長。
滿霜之石和烏啼之火,它們身上帶著生物難以承受的至陰之死和至陽之生。
這兩種存在,一者令沃土變為死地,另一者則讓天空成為燃燒的血池。
於是,在這一日之前,大地上沒有任何生靈存在,直到落月之木清存的身影破土而出。
——作為天生神物,落月之木可以調節陰陽。
於是,烏啼之火和滿霜之石的靈氣,大部分直接傳導給落月之木生長。
而落月之木就像是一個過濾器一樣,柔和地將陰陽相濟的靈氣導入大地,為生命的誕生鋪設溫床。
烏啼之火鳴叫的聲音像鳥兒,外形也像鳥兒。
當他展開自己由火焰構成的雙翼,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飛向這片大地的任何一個角落。
小火苗常常停留在外,好奇地觀賞這這片新生的世界。
而石頭和樹木記都無法移動。於是,在烏啼之火四海翱翔的時候,落月之木和滿霜之石相依相偎,互相陪伴。
落月之木說:「你的花紋好看。」
滿霜之石沒見過自己的模樣,他奇怪道:「什麼?」
於是,落月之木就把自己細細的根須掛在石頭上,描摹出滿霜之石霜花似的模樣。
「——就像我根須這樣,好看!」
滿霜之石懂了:「你,好看。」
落月之木迷惑:「不對,是你,你好看。」
滿霜之石非常堅持:「你最好看。」
他們這一爭一執間,就足足用了好幾百年。
在這樣的交流里,意識的傳遞漸漸變得熟練起來,而且也可以輸送更加複雜的信息。
有一天,落月之木對滿霜之石說:「我長出了一片葉子。」
滿霜之石問道:「什麼是……葉子?」
對於這個問題,落月之木實在很難回答,她只是天生就會稱呼它。
落月之木想了想,說道:「你等等。」
她有些留戀地看了看自己新生的嫩葉。
在動手時,落月之木感覺有點心疼,但她搖晃樹枝的動作,卻沒有一絲猶豫。
那枚小小的清新綠葉,被落月之木從枝頭搖落。
它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乘著清風和細細的水霧,最終飄落在滿霜之石的身上。
就像是盲人終於能看見顏色。這一天,滿霜之石的生命里,多出了一片翠綠的葉子。
那一刻,滿霜之石傳遞給落月之木的感情,是難以言喻的驚喜。
言落月左看右看,都覺得那枚小小嫩葉的碧綠,就和巫滿霜的小蛇化身剛剛孵出殼時的綠意一模一樣。
再後來,這片大地上的草木漸漸地多了起來。
有一次,一枚種子被風吹到滿霜之石的附近。
它剛剛碰到了地上的泥土,就瞬間枯乾死去。原本飽滿的種殼,眨眼間就變為乾燥得可以點燃的空莢。
當時,烏啼之火正站在落月之木的樹梢上。
小火苗鳥里鳥氣地啼叫了一聲:「大石頭,你把它弄死了!」
滿霜之石:「我沒有……」
烏啼之火激烈地拍打翅膀:「不對,沾到你的力量後就死了!」
滿霜之石很堅持:「不是我……」
一火一石跨物種爭論了好久,吵得落月之木都站出來拉架。
「你們不要再吵啦!」
烏啼之火哼了一聲,拍拍羽翼飛走了。
目送金色的鳥兒飛向無垠的天際,過了良久,滿霜之石終於不再咬牙堅持。
他有些低落地對落月之木說道:「我知道,是我……」
——那顆被長風送來的種子,確實是因為他的緣故而死。
夾在兩個朋友中間,那是落月之木第一次體會到無措。
她不知道要怎麼安慰漂亮的大石頭,於是便從自己身上抖落下一片又一片的葉子,用這些碧綠剔透、宛如翡翠水晶的葉片覆蓋住石頭的表面。
這記些葉片像是一件毛茸茸的小毯子,在滿霜之石身上鋪了一層又一層。
落月之木喜歡這樣。
她用樹葉蓋滿石頭,就好像在石頭上做下只屬於自己的標記。
黑白顏色的石頭被打扮一新。
於是,滿霜之石傳遞過來的感情里,重新充滿了雀躍和歡樂。
對於滿霜之石來說,烏啼之火是燙的。
它熾熱、吵嚷、煩人,三千年見一面就足夠,甚至還有點多。
而落月之木不一樣,她是恰到好處的溫暖。
一石一木相依相偎的木石之盟,滿霜之石願意讓它綿延到永遠永遠。
滿霜之石緩慢又鄭重地說:「我好喜歡。」
又過了許久,烏啼之火終於飛回。這時,他們都忘了之前吵過的那一架。
一石一木專心致志,聽烏啼之火對他們講起外面的故事。
在烏啼之火口中,凡是被落月之木的葉子光顧的土壤,第二年都開放了成簇的燦爛的花。
一石一木都十分不解:「什麼是花?」
提起這個話題,烏啼之火簡直驕傲極了。
他說:「比大石頭好看一萬倍,和小樹苗一樣好看,只有我千分之一好看的東西,就是花了。」
滿霜之石毫無反應,戳了半天,才回了一個:「哦。」
烏啼之火猛扇翅膀:「你為什麼不激動?
滿霜之石不緊不慢地說道:你都已經這樣了,只有你千分之一好看的東西,不看也罷。」
烏啼之火:「???」
小火苗瞬間暴怒,連頭頂的羽冠都燒高了三尺長。
他本來就是三件神物里,說話最快的那個。
在狂噴了滿霜之石一通後,誰都沒聽清他在鳴叫什麼。
烏啼之火氣哼哼地跑掉,在跑之前,還沒忘記從滿霜之石身上薅走許多他收集的葉子。
——小火苗要把那些葉子都埋進土裡,讓第二年的大地開出更多漂亮的花。
滿霜之石:「你拿我葉子?!」
滿霜之石:「你回來!!!」
只可惜,他表達抗議的速度,完全比不上烏啼之火飛遠的速度。石頭也沒有長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火苗飛走。
最珍愛的小葉子被薅走一大把,滿霜之石要氣死了。
還好落月之木仍陪著他,也從樹冠上搖下葉子送給他。
滿霜之石想起小火苗之前的話,疑惑地問道:「什麼是花?」
對於烏啼之火的描述,滿霜之石並不相信:「沒有東西,可以和你一樣好看。」
也正是在這一年,落月之木開出了她的第一朵小花。
落月之木是這樣的喜歡這朵花。
以至於花兒剛剛從花苞狀態綻放開來,就被落月之木輕輕搖落,讓它美麗地妝點在滿霜之石上。
——世上最好的東西,當然要拿給相伴最久的朋友分享。
這朵美麗的小花,讓滿霜之石投注了全部的注意。他小心翼翼地收藏著花兒,並對落月之木說:「這就是花?果然還得是你。」
那時,他們的意識溝通已經非常熟練記,很少傳達出如此語焉不詳的信息。
落月之木疑惑:「什麼?」
滿霜之石堅定地回答道:「烏啼是錯的——世上沒有東西可以和你一樣好看,除非那是從你身上開出的花。」
言落月望著眼前這一幕:石頭和巨木相依相偎,在黑色的滿霜之石上,蓋著里三層外三層的翠綠葉片,最頂端還落著一朵剛剛綻放的鮮花。
然後,言落月便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會以「言」為姓。
從字形上看就能知道,「言」這個姓氏,肖似極了石頭上鋪著三四層葉子,又小心地挽留住一枚初綻花朵的樣子。
這不是言語的言,也不是言談的言。
——這是在時光記憶里,獨屬於落月之木和滿霜之石的「言」。
落月之木越長越高大。
烏啼之火和滿霜之石的靈氣都被供應給她,她又將陰陽之力調和成一個循環。
於是,這個世界就越來越適宜生存。
有一天,烏啼之火從遠方飛來,它華美的火苗尾巴,看起來短了一截。
落月之木很震驚:「是誰打了你?」
滿霜之石也很訝異:「是誰打了你?他真好。」
烏啼之火一聽這話,瞬間暴怒。
它翅膀一展就跳上滿霜之石——就和它們沒有遇見落月之木時那樣。
兩種極致的生死之力相互碰撞,一火一石,噼里啪啦地打了一架。
打完架後,烏啼之火跳上落月之木的枝丫,梳理著自己火苗構成的羽毛。
他驕傲地宣布,自己裁下一截尾巴,掛在了一個世界上。
那團由它尾巴構成的火焰,從此會在那個世界裡東升西落,讓世界充滿生機!
後來,落月之木得知,那個世界叫做「人界」。
在烏啼之火這樣宣布的五十年後,它就灰溜溜地飛了回來。
這一次,烏啼之火的尾巴又短了一截,並且它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滿霜之石身上啄下了幾朵霜花。
「孤陽不生,要有月亮!」
在落月之木和滿霜之石的聯手譴責下,烏啼之火有些狼狽地辯解道:
「人界和妖界裡,還差兩輪月亮!」
在養出自己漂亮的火焰尾巴之前,烏啼之火實在捨不得再裁一段尾巴。
所以它長久地停留在了魔界。
而魔界也因為同時有烏啼之火、滿霜之石存在的緣故,無需在天空上掛上太陽和月亮。
那時,落月之木已經有了貫徹天地的泱泱氣象。
她的樹冠刺破雲層,彩霞仿佛只是系在樹腰上的一圈綢帶。
雖然落月之木的根系仍然密密麻麻地纏在巨石上,可她的樹冠卻距離滿霜之石越來越遠。
就連她想要送給滿霜之石一片葉子,那葉子都會從剛剛脫離枝頭的鮮妍,變成落在石頭上時已經邊緣乾枯的模樣。
高興和不舍,這兩種濃烈的感情,同時從滿霜之石身上傳來。
於是在某一天裡,落月之木毅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反拗了自己的兩叢樹杈,讓它們調轉了將近一百八十度,然後記朝著滿霜之石的方向生長。
即使樹冠和石頭,已經拉開了天海之間的距離,比飛鳥和游魚還遙遠。
可落月之木仍會用這樣的方式,讓樹蔭、碧葉、花朵、清晨的露水和她對滿霜之石的牽掛一起,重新回到滿霜之石身上。
就在言落月望著眼前這一幕出神的時候,一隻手突然從旁邊身來,如此自然地牽起了言落月的手。
言落月微笑著轉頭,不出意外地看見巫滿霜站在了自己身邊。
「我剛剛一直在滿霜之石的記憶里。」巫滿霜輕聲道,「那是非常、非常、非常漫長的一段孤寂——」
直到某一天,一條白色的細細根須貼在石頭底部;漫天落下的碧葉如雨,溫暖地蓋滿他的身上。
烏啼之火的光芒,璀璨到令石頭都覺得刺眼。
而落月之木的葉片,卻始終散發出溫柔又長久的微光。
巫滿霜笑道:「你知道嗎,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為何要以『巫』為姓。」
想起自己「言」姓的來歷,言落月眨眨眼睛,若有所覺。
「莫非……」
「嗯。」
巫滿霜彎起眼睛,五指靈巧地鑽進言落月的指縫,然後緊緊地扣住了她的手指。
「巫」這個字,看起來便是落月之木為了他,將自己的枝幹扭轉,朝他垂下濃蔭和花朵的樣子。
那段最珍貴的記憶,最後被濃縮為一個姓氏。
對於剛剛破殼時,除了傳承記憶之外一無所有的小蛇來說,「巫」這個姓氏,是他的性命一樣重要的東西。
言落月眼波閃動,回憶起小蛇第一次提起自己姓氏時的說法。
在小蛇口中,「巫」是「有兩個杈杈」的巫。
當時,言落月只覺得好笑。
而現在時過境遷,回頭再看,這姓名原來是一句如此浪漫的寫實。
……
被啄去霜花的滿霜之石,和裁下尾羽的烏啼之火,都進入了一段時間的虛弱期。
不過,因為有了陰陽日月的緣故,大地卻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就像現代社會裡,每天都有新物種被發現一樣。
這個蓬勃世界中,每天也有新生命在增加。
剛出生的新種族、種族之間產生的混血、學會了操縱靈氣,漸漸產生變化的某個新物種……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這個世界漸漸變成言落月熟悉的那個樣子。直到——
直到某一天,一個外來的禍患降臨到這片世界,並且悄悄紮下了第一道根苗。
而還處於虛弱期的滿霜之石與烏啼之火,尚且對此沒有覺察。
這是最好的時代——無論人界、妖界還是魔界都百花齊放,邁開了他們探索大道的第一步。
這也是最壞的時代——三大神物中,兩件都在恢復期。而外來的惡客,卻已經順著時代的波濤,悄無聲息地積蓄著更進一步的力量。
異生物&30340記侵入,一開始讓人難以覺察。
因為這世界實在太大了。
而它們就像是一顆塵埃、一片飛絮、一段浮萍一樣落入這個世界,絲毫不引人注意。
侵入者表現得宛如這個世界的原物種,它們落地、生根、發芽,然後吹氣球一樣慢慢脹大起來。
直到它自恃有了足以挑戰本地原生物種的力量,然後對龐大的修真界虎視眈眈、磨刀相向。
在某一天裡,一個巨大血瘤似的巢穴,在魔界的某個地方開始膨脹。
膠質的血色巢穴裂開一道出口,從裡面走出了密密麻麻數不清的異生物。
它們鋪蓋在這片大地上,場面好似螞蟻們從蟻窩中一涌而出。
一開始,外來者們並未急著亮出屠刀。
那些從巢穴中涌流而出的外來者們,都隨身攜帶著一條細細的觸鬚。
每當它們擒住魔界的原生魔物,或者是一個魔族,就把那根觸鬚放進魔族物種的血肉之內。
在被安放了那根細線後不久,魔界的原生魔物們就像是失了魂一樣,跟隨這些外來者的腳步,走入那隻血色的巢穴。
從此,微風再也沒有感受過他們的痕跡。
從外表來看,那血瘤似的巢穴看起來柔軟又安然。
它在外來者們的精心飼餵下一天天長大。除了血腥氣越來越濃厚之外,一切都顯得風平浪靜。
這異樣持續了一陣後,終於被周邊的本土的魔族察覺。
有警醒的魔族靠近那血瘤巢穴探查。
同族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巢穴入口。
然而最終,卻沒有一個人能從巢穴中安然返回。
其實在一開始,這血色的巢穴曾經短暫地散發出一樣的味道。
但當它過量地吞噬了本地物種之後,那味道就被掩蓋下去。
就仿佛有人用了用了過重的香料和香木,以此壓制住了骨子裡的濃厚腐臭。
然而,當那巢穴膨脹到和山脈一樣寬廣高大之際,來自異界的、非我族類的危險氣息,終於再也無法用任何方式遮掩。
於是,它暴露在三件神物的感知之下。
最先發現了這個消息的,是喜歡到處亂飛的烏啼之火。
它從遠方飛回,匆匆告知了落月之木與滿霜之石這條消息,然後就振起雙翼,往巢穴的方向飛去。
不知為何,看著烏啼之火驕傲的背影,落月之木心中竟然隱隱有些不安。
她建議道:「烏啼,你要不要先去人界和妖界,取回自己的尾巴?」
是的,對於天生神物來說,歲月要以萬年來計。
才過了短短几萬年的時光,還不夠烏啼之火養回自己的尾巴,恢復從前的活力。
「不用!」烏啼之火自信地說道,「看我一下子就把那個東西燒化!」
他確實應該有這份自信,因為烏啼之火乃是世間無法承受的至陽之生。
若非有著滿霜之石和落月之木的調和,整個修真界都會因為烏啼之火的存記在陷入火海。
但他確實不該有著這樣的自信。
因為在交手的結果到來之前,很少有人知道,自己面對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對手。
落月之木伸長自己的枝丫,卻仍然沒能挽留住火焰的腳步。
那一天,落月之木的目光從雲端落下。
然後她便看見,烏啼之火以至陽之力衝擊了那座血色的峰巒。
這顆巨大的血色瘤子,居然很有彈性。
烏啼之火像是流星,狠狠地撞擊在它的最中央。
那一刻,這東西幾乎被攔腰砸成了一隻凹餅。再結合著它的顏色,讓它看起來宛如一隻巨大的紅細胞。
霎時間,不透明的巢穴被烏啼之火打扁。
那個拱形的巢穴出口,隨即流淌出許多成分不明的、讓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會煩厭作嘔的特殊「內餡」。
但是……
但是那血色的圓瘤,仍然沒有被徹底打破。
言落月注意到,在烏啼之火撞擊到巢穴身上時,它似乎也吸收了烏啼之火的一部分光芒。
這一刻,豐富的對戰經歷,讓言落月忽然反應過來。
她倒抽一口冷氣:「滿霜,這是——!」
話音未落,呈現在兩人眼前的畫面,就已經顯示出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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