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三合一【73w5、74w+】

  在意識到這股熟悉感帶給自己的感覺以後,巫滿霜心下當即一肅。

  要知道,流淌在巫滿霜血液中的根源之毒,實際上,並不只是一味觸之封喉的劇毒而已。

  這些年來,關於巫滿霜的特殊體質,姬輕鴻、丹峰峰主都曾研究過,言落月和常荔荔則在一旁提出更多構想、打下手進行輔助。

  在多次實驗以後,大家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即:從本質上來說,巫滿霜的血液之毒,並不是毒。

  這是某種凌駕於劇毒之上、更加純粹的力量集結。

  至於這力量究竟是什麼……

  在得出最終結論之前,姬輕鴻便以委婉的態度,將丹峰峰主好言送走。

  丹峰峰主脾氣較好,研究心也不如常荔荔那麼重。

  所以即使被遛了一圈,她也沒露出什麼不滿之色,安然帶著姬輕鴻贈送的兩儲物袋謝禮回峰。

  反倒是常荔荔,從那天之後,她看著巫滿霜的眼神都發綠。

  就好像隨時準備從他身上切一塊下來,研究把他的肌肉組織埋進土裡後,能不能造成土地沙漠化現象……

  巫滿霜:「……」

  很長一段時間裡,巫滿霜每次路過丹峰,都特意繞著走。

  咳,總之,在支走了丹峰峰主和常荔荔母女以後,姬輕鴻與巫滿霜單獨進行了一次談話。

  姬輕鴻說:「表面上,你可以把你的血液理解成毒。」

  「就像是無論載體是龜殼、獸皮、竹簡還是紙張,人類都把帶有文字記錄的東西,統一理解為書冊。這算是一種對已知的詮釋。」

  巫滿霜獨自琢磨了一會兒,平靜地抬頭問道:「那實際上呢?」

  姬輕鴻的臉上,又露出了他招牌性的、仿佛覺得很有趣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的小弟子一眼,悠悠笑道:「我聽說,你的名字是落月給你起的?」

  這件事巫滿霜沒有刻意宣揚,也沒有可以隱藏。姬輕鴻即使知道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巫滿霜點頭,坦然道:「月落烏啼霜滿天,我覺得這名字起得很好。」

  聽見這句同時包含著「落月」、「滿霜」和「烏啼」的詩句,姬輕鴻的笑意漸漸擴大。

  「確實是個好名字,不過你知道嗎——在傳說之中,烏啼之火和滿霜之石,它們一動一靜、一陰一陽、一明一暗、一生一死。」

  「烏啼之火是萬物無法承載的至陽之生,滿霜之石則是萬物無法抵禦的至陰之死。」

  說完這段話後,姬輕鴻便不再開口。

  他臉上掛著笑意,凝視著巫滿霜,同時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還沒等數到五個數,巫滿霜就陡然抬頭。

  「您的意思是……」

  「所以我說,你的名字很有意思。」

  姬輕鴻支著下巴,用一種盲人第一次看見顏色的新奇表情,有一搭沒一搭地打量著巫滿霜。

  ——畢竟,這或許是行走的、會說話的滿霜之石呢。

  「雖然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但依我猜測,或許你的『毒』性里,包含著的是至死之道。」

  最終,關於這個推測的真實性,誰也沒有用進一步的實驗來驗證。

  但隨著年齡和能力的逐步增長,巫滿霜自己,對此也漸漸有了些覺察。

  滿霜之石,已經是和落月之木、烏啼之火併列聞名的三件神物之一。

  在這種基礎上,能讓巫滿霜升起宿敵之感、不惜拼個不死不休,而且還註定不死不休的……究竟會是什麼東西?

  牽起言落月的手,兩人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無需任何暗號和手勢,僅僅是一次短暫的目光相對,就足夠他們傳遞出許多言語難以傳達的意味。

  ——你也感覺到了?

  ——我也感覺到了。

  ——今後想辦法弄死它?

  ——今後想辦法弄死它。在交流過如此兇殘的內容以後,兩人相視而笑。

  這一刻,無論是言落月還是巫滿霜,都為彼此的存在而感到安心。

  伴隨著巫滿霜的到來,場面很快就被鎮壓住。

  所有想要逃跑而不得的銀光擂場工作人員,都被巫滿霜當場放倒。

  這群人被言落月用特製的法器捆成蝦子狀,像是曬蝦米干一樣,隔著一段距離在角落裡擺開。

  至於那些前仆後繼送上來自爆的觀眾,已經炸掉的了沒辦法。剩下那些沒炸的,在負責人被擒住後,就紛紛失去了意識,軟倒在地。

  只剩下十幾個觀眾,鶴立雞群般站在滿地昏迷不醒的人堆和血肉里,面無人色地打著哆嗦。

  經詢問後,言落月確定,這群人喝下的血酒量比較少,最多的不過兩杯。

  其中還有兩三個觀眾,說不好是運氣太好還是太不好。

  言落月一行人闖入地下擂場時,他剛剛喝完人生中的第一杯血酒。

  給出這個答案時,此人笑得比哭還要更難看些。

  言落月:「……」

  嘆了口氣,言落月指指地上昏迷不醒的那群煙花預備役:「至少你現在還活著。」

  「是啊。」這人又是苦澀,又是心有餘悸地喃喃自語道,「至少,我現在還活著。」

  截獲銀光擂場不法現場之事,牽扯眾多,而且意義重大。

  所以,在消息放出以後,言落月等人還沒來得及把當事人運回去,一位重量級人物,就已經主動趕到。

  說起來,此人還是個熟人。

  她正是沈淨玄的師父、曾經在千煉大會上有過數面之緣的殘荷大師。

  殘荷大師此來,是為了從負責人口中問出更多信息。

  同一時間內,除了康八水、言落月兩隊之外,還有許多歸元宗和梵音寺的弟子,對不同地點的銀光擂場展開行動。

  但這些行動中,凡是成功截獲當地負責人的,都只能眼看著對方炸成一朵邪異的血肉煙花。

  而凡是沒有成功截獲當地負責人的……額,那當然就是被負責人給跑了。

  總而言之,在巫滿霜手中被擒的這個負責人,可以說是目前他們獲得的唯一活口。

  得知此事以後,言落月頓時明白過來:「大師是要審訊嗎?」

  殘荷大師緩緩點頭。

  「阿彌陀佛。」這位得道高尼半闔雙目,穩重而緩慢地到了一聲佛號。

  「如果被同黨知道這幾位施主的存在,必定會前來處置。就是這幾位施主自己,只怕也有自毀之心。」

  沈淨玄也雙手合十,跟隨師父頌佛。

  下一秒鐘,小尼姑眼睛一睜,果斷堅毅的表情里,瞬間多了一絲悍然之氣。

  「所以,趁著這幾個被壞水漚爛的孽畜,被他們自己人弄死之前,我們要先把他們腦子裡的東西掏出來!」

  看沈淨玄的沖天氣勢,不像是要問訊出這群人的口供,更像是要字面意思上地給這群人開瓢,掏出他們的腦子。

  言落月:「……」

  殘荷大師:「……」

  殘荷大師捻動佛珠,無奈地說道:「淨玄,為師說過很多次,你直接動手倒還罷了,何必措辭如此兇狠,倒像個未斬塵根的黑/道中人。」

  言落月:「???」

  等等,什麼叫做「直接動手倒還罷了」?

  您要是一直都這麼教,難怪淨玄的生長方向,越來越像是一個暴力尼姑……

  之前幫尹忘憂擺脫追兵時,言落月已經親眼目睹過沈淨玄的審訊現場。

  小尼姑出手雖然直爽,但手法太過直接,場面太過血腥,方式太過單調。

  普通情況下用著還好。

  但要對上銀光擂場這些只要抓住機會,就毫不猶豫當場自爆的負責人,就顯得弱了一籌。

  於是,言落月直接把目光投向巫滿霜:「滿霜?」

  巫滿霜點點頭,主動攬過這件差事。「我來。」

  既然是人他抓的,那麼一事不煩二主,他也來審。

  巫滿霜撣撣袍角,走向為首的負責人,垂目朝此人掃了一眼。

  在對上那雙漆黑如淵、恍若深不見底的黑曜眸心時,即使負責人身經百戰,心中都不由得微微地打了個突。

  出於某種直覺,負責人能感到,這年輕人的目光很不對勁……

  就好像是在這年輕人眼裡,所有犯過錯誤的惡人,在種屬意義上已經從人類變成一盤菜了。

  巫滿霜動了動手指,給了負責人活動舌頭的自由。

  他平淡地說道:「問你什麼,你就答。」

  負責人竭力壓著心慌,蔑笑了一聲。

  「你就是把我炸開花,或者讓那個小尼姑用拳頭砸爛我的血肉骨頭,我也沒什麼話可說。」

  巫滿霜鎮定地看著他,不見絲毫被激怒的表情,只是又輕輕動了動手指。

  一縷稀薄的霧氣,極其不引人注意地鑽入負責人的口鼻。

  下一秒鐘,負責人的慘叫聲抬高八度,簡直要刺破天際。

  任由他叫了好一會兒,巫滿霜的聲音才緩緩響起:「還沒問你,就不要答。」

  「……」

  臟腑內的可怖劇痛終於平息,負責人用赤紅的雙眼驚懼地看向巫滿霜,不敢相信這個年輕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巫滿霜語氣平和安定,除了找不到絲毫感情之外,簡直像是隔壁宗門派來的友好管事,在跟他面對面商量施工方案。

  「我有三百二十六種方式,能讓你找到可說的話,剛剛展示的只是其中一種。」

  一般人做出威脅時,往往只會給出一個模糊的量詞——就比如「我有一千種手段、一萬種手段」的說法一樣。

  而巫滿霜在敘述「三百二十六種」這個數字時,雖然一直面無表情,但他給出的數字如此詳盡具體,就下意識地令人相信他真的有。

  講到這裡,巫滿霜輕扯了一下嘴角。

  那甚至不算是一個笑容,只能算作大魔王動手前的預告。

  他毫無溫度地重複道:「問你話,你就答——說『是』,或者你來試試第二種。」

  負責人赤紅的眼睛顫抖地盯著巫滿霜看了一會兒,終於服軟般喃喃吐出一個字:「……是。」

  ……

  為了驗證負責人當前的服從性,第一問,巫滿霜問了一個很容易查證的問題。

  「宜信城的窩居,在哪裡?」

  在聽到「窩居」兩個字時,負責人的瞳孔又是一陣緊縮。

  他想不到究竟是誰泄露秘密,竟然讓他們銀光擂場的消息泄露到如此地步。

  負責人心中複雜難言,巫滿霜卻並不給他太多心理活動的機會。

  眼看巫滿霜一臉冷漠地舉起一手,仿佛要把手指收緊,負責人泄了氣般,低聲交代了一個地點。

  巫滿霜微微頷首:「窩居裡面,有什麼?」

  「三隻異母魔,一隻穿影魔,還有其他的低級魔物。」

  得到這個答案後,在場的歸元宗弟子迅速組織出一支探索小隊。

  他們當即出發,去負責人交代的窩居地點看個究竟。

  過了一會兒,元飛羽收到傳訊:「他說的都是真的。」

  巫滿霜微微頷首,繼續往下詢問。

  常言道,萬事開頭難。

  在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後,就像是給鏽死的零件上了一遍潤滑油。

  之後的問題,也像是開閘洪水那樣,非常容易地從負責人口中傾瀉出來。

  據負責人交代,凡是有銀光擂場的地方,周邊就會布置一個魔界窩居。

  除了鴻通宮之外的地界,他們一般都做得很謹慎。

  一個窩居里,通常只會蓄養一隻重量級魔物。等待來日的某一天,窩居和魔物都可以作為戰略儲備,派上用場。

  聽到這裡,言落月恍然大悟。

  所以說,如意城周邊的窩居里,被飼養的魔物就是搖幻樹。

  而天元城的窩居里,被飼養的魔物就是傀儡師。

  這些魔物雖然暫時潛伏影蹤,但它們的存在,就好似在人類心臟中埋下的炸/彈,只待一日引爆,必將引發嚴重後果。

  至於這隻重量級魔物,究竟要怎麼偷渡出來……

  負責人給出的答案,從側面肯定了尹忘憂的猜想。

  「異母魔。」負責人低聲道,「會有異母魔從魔界封印里逃出來……我們把這些異母魔安頓起來。然後短則十年八年,長則二十餘年,高等魔物就會出現了。」

  比起傀儡師來,穿影魔無論是危害力還是能力,都不算是最棘手的那種魔物。

  從這個角度來看,宜信城的這個窩居,使用時間應該尚短。

  巫滿霜追問道:「那鴻通宮呢?為什麼在鴻通宮的地界不用做得這麼謹慎?」

  「……」

  聽到這個問題,負責人忽然怪異地笑了起來。

  在巫滿霜的注視下,他眼中也漸漸浮現出了一絲瘋狂的神色,居然和天元城的那位擂場負責人十分相像。

  負責人自顧自地笑了一會兒,才慢慢道:「鴻通宮……有人喝了我們的血酒。很多人、很多人……」

  聽到這個答案,饒是以殘荷大師出家人的定力,都不由得圓睜金剛怒目。

  「都是誰?」

  巫滿霜沖殘荷大師點點頭,順著她的心意問道:

  「鴻通宮裡,你知道的喝過血酒的人,都是誰?」

  負責人並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他喘了口氣,盡力地轉動眼珠子,越過巫滿霜的肩膀,看向更遠的方向。

  此時此刻,負責人的眼白上密布著鮮艷的血絲,兩隻眼睛看起來就像是一道盡得精髓的英國菜。

  那雙眼睛都快把眼白完全翻過去,卻仍目不轉睛,執著不已地盯緊言落月。

  「你……你讓她過來。我要和她說。」

  「……」

  一直不動聲色的的巫滿霜,終於猛地沉下了臉。

  下一秒鐘,負責人的尖叫聲再次響起。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等翻湧在肺腑內的劇毒平息以後,負責人仍然咳笑道:「我就是……和她說,只和她說。」

  「沒關係,滿霜,他既然這麼堅持,那我就過來。」

  巫滿霜微微皺眉:「這沒必要……」

  而且,這個要求來得十分蹊蹺。

  言落月笑了笑,她對巫滿霜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沒關係,殘荷大師也在這裡的,讓我來問吧。」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對方有什麼陰謀,言落月的的巨長血條總不是擺設。

  言落月從巫滿霜問出第一個問題起,就很有備份意識地舉著玉簡留影。

  在聽到負責人的執著回答後,她把正在錄影的玉簡轉給元飛羽拿著,自己幾步走上前來。

  「你要說什麼,我聽著。」

  儘管此時負責人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但此時此刻,他眼中爆出的精光,竟給人一種他鯉魚打挺、翻身而起的錯覺。

  與此同時,在負責人的瞳孔之後,眼白里的所有血絲都凝聚在一處,形成了一抹血色的陰影。

  言落月才和負責人四目相對,動作就猛地一定。

  ——這位潛藏在銀光擂場之後,給了言落月熟悉之感的幕後黑手,大概確實是個熟悉的敵人。

  它甚至可能知道言落月的血條長度。

  因此這一次,它特意挑了言落月的金色神識條下手。如果是神識攻擊,會被殘荷大師當場攔下。

  而以負責人的軀體狀態,也未必能夠發出一次神識攻擊。

  所以,這位幕後黑手並未直接攻擊言落月。

  它只是在四目相對的瞬間,聯通了言落月的神識,並且不容拒絕地傳遞給她一幕場景。

  「……」

  假如這是一場量身為一人定製的全息直播,言落月就是那個幸運觀眾。

  而她此刻所看見的,就是直播鏡頭漸漸地從遠景搖到近景。

  隨著這個「直播鏡頭」的切近,落月之木也由遠及近地出現在言落月的視野當中。

  在目光所及之處,言落月越過群山、翻過峻岭,跨過濤濤的血河,與落月之木的距離拉近到幾乎觸手可及。

  這一刻,言落月望見通天貫地的落月之木。

  十萬載為春,十萬載為秋的天生神物,顏色仿佛永遠蒼翠。

  它的枝條和根系無盡地延伸,鋪開兩張遮天蔽日的巨網。

  在土層之下,虬結的根系密網,與一顆漆黑如玉,表面紋路好似霜花霧凇的石頭緊緊相連。

  而在它無盡蔓延的枝條末端,則有另一種存在,和落月之木的每根樹枝都細密地糾纏成一團。

  那是一根根銀色的綿密細線,它層層疊疊,彷如蛛網一般,讓人看了一眼就喘不過氣。

  一般來說,這種「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的場面,常常會讓人聯想起纏綿悱惻的情思。

  但此時此刻,看見這些銀絲,就只讓言落月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不知不覺間,她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滯澀。

  就仿佛看見一條將大樹生生絞死的菟絲子……

  不,比那還要更進一步。它不是菟絲子,它分明是……

  答案就在嘴邊,馬上就能脫口而出。

  與此同時,言落月卻感覺一陣到一陣魂魄出竅般的眩暈。

  「——落月!」

  巫滿霜的一聲驚叫,猛地喚回言落月飄蕩開的思緒。

  言落月晃了一下頭,如夢初醒一般,這才驚覺自己的金色神識條已經見底,此時正閃爍出危險的警示光芒。

  「!!!」

  可怕的是,就連這片刻的清醒,也稀有得好似鏡花水月,只在言落月的意識里存在了短短的瞬間。

  下一刻,言落月又被強行拉入那玄妙的場景之中。然後……

  然後,巫滿霜猛地覆蓋住了她。

  漆黑的霧氣源源不斷地從巫滿霜身上擴散開,將言落月包裹在其中。

  鋪天蓋地的黑霧遮蓋了一切光線,甚至暫時切斷了言落月的神識。

  對於旁人來說,這是足以致命的毒霧。

  可在這時,它卻是能讓言落月安心棲息的溫柔港灣。

  言落月的血條末端,出現了微不可見的波動。

  但與此同時,她金色的神識條得到休養,正一點一點地緩緩上漲。

  據說人在漆黑一片的地方,要麼會感覺安心,要麼會覺得驚恐。言落月無疑正是前者。

  但要問她為何會覺得安全……

  此時此刻,天地俱寂。言落月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整個後背都陷入在巫滿霜的懷抱之中。

  黑暗之中,無人能夠得見,言落月的唇角緩緩上揚。

  她放鬆身體,任由自己向後陷得更深,然後彎起雙眼,十分安定地笑了。

  並不是所有黑暗都能讓人感到安全。

  可此時此刻的黑暗,是獨屬於巫滿霜的領域。

  能讓言落月感覺安心的,不是遮蔽一切的黑暗本身,而是巫滿霜的身邊。在一片漆黑之中,言落月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響,以及旁人零散的幾聲驚呼。

  她沒看見的是,在巫滿霜的背後,猛地展開了一雙翅膀。

  那是螣蛇的羽翼,像是兩片刀鋒般朝左右展開,帶著一股遮天蔽日的浩然氣魄。

  在言落月和巫滿霜原本的猜測里,本以為小蛇還要再經過幾次蛻皮,才能生出這對翅膀。

  然而此時此刻,當言落月面對危機時,巫滿霜竟也似被同步逼到絕境。

  他擁抱著言落月微微顫抖的軀體,就連她每一次呼吸的微微停滯,都好似反應在他最敏感的骨髓之間。

  強壓之下,霜花霧凇似的冰白紋樣,再次浮現於巫滿霜的眼眸。

  然後,一雙矯健豐美的翼翅就好似巨木衝出泥土,猛然間破背而出!

  那雙羽翼通體漆黑,顏色並不斑斕,卻有一種天然的矜貴。每一根羽毛都筆挺冷峻,邊緣處反射著深墨色的光華。

  當這雙翼翅左右展開時,便如同刀鋒現世,名劍出鞘。羽翼的弧線鋒利幽沉,仿佛內蘊著玄鐵般的神魄。

  伴隨著這個展翼的動作,那股最純粹的、來自血脈中的陰亡之力,猛地暴漲。

  它順著對方和言落月建立起的通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般,狠狠地反擊了回去!

  幽黑的毒霧之中,巫滿霜的眼眸比夜色更加冷淡深沉。

  他厲聲道:「喪家之犬,滾出去!」

  比言語更快的,是巫滿霜的行動。

  而比行動更鋒銳的,則是流淌在血脈中的致死之毒,勢如破竹般的攻擊。

  建立在那東西和言落月之間的通道,本就不算穩定。

  而巫滿霜的這番攻擊又全不留手,招招帶著不加掩飾的狂意。

  殺氣明明無形無質,卻刺得除言落月之外的每個人皮膚生疼。

  那一刻,冰冷的利刃流經言落月,又如同衝垮堤壩的洪水一般,朝對方洶湧撲去,而並未傷及言落月分毫。

  「……」

  言落月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通過這個相貼的擁抱,巫滿霜的攻擊先是穿過她本人,就像是經過一個中轉站似的,然後再傳渡進對方打開的通道。

  然而非常神奇的是,她的血條居然沒有因此產生一點動靜。

  就好像……他們天生就該如此契合。

  正如落月之木可以紮根在滿霜之石的旁邊,不必畏懼至陰之死,反倒用密密麻麻的根系包裹住石頭的霜紋。

  此時此刻,言落月是通道,言落月是血管,言落月是網絡,言落月是……

  再往下的思緒,戛然而止。

  空白如雪的停滯,重新屏蔽了言落月的思潮。

  而此時,言落月已經明白,這種驟然來臨的空白,反倒是她本身的一種自我保護。

  就好似人類面對劇痛時,會昏迷不醒一樣。

  要是言落月還像剛剛那樣,一路從落月之木看到銀絲網,加載了無數金色神識條無法承受的信息,那才是真的糟糕。

  自我保護的空白屏蔽重回言落月的腦海,代表著對方強行建立起的聯繫,已經在巫滿霜的攻勢下黯然坍塌。

  下一秒鐘,巫滿霜的聲音在言落月耳畔響起。

  他的嗓子因為情緒緊繃而微微發啞,可聽起來還是一樣悅耳。

  「怎麼樣?」

  言落月笑道:「沒事了。」

  巫滿霜抿著唇,良久才道:「那個東西……沒能徹底殺掉它。」

  言落月拍拍他的手背:「那只是個臨時通道,它的本體應該不在這裡。」

  所以說,除非巫滿霜此時能破碎虛空,跨界追殺,不然沒法重創它。

  如果她所料不錯的話,糾纏著落月之木的細密銀網,才算是「那東西」的一部分。

  巫滿霜帶著幾分記仇,惡狠狠地說道:「今後想辦法弄死它?」

  言落月噗嗤一下笑了,連連點頭道:「嗯,今後想辦法弄死它。」

  哪怕思緒總是被屏蔽,言落月此時也有些明白過來。——她的那位天敵,也是巫滿霜的那位宿敵。言落月和巫滿霜之所以來到此世,或許就是為了找辦法弄死它。

  交談之中,眼前的黑霧緩緩散去,光明重新浮現在言落月的視野里。

  言落月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巫滿霜擔心的面孔,以及他背後那對肅殺的羽翼。

  e……話說這場景是不是有點熟悉?

  巫滿霜嗔怪地瞪了言落月一眼,可目光剛剛拋出,就不自覺地放軟了。

  等這一眼落到言落月身上,就只能算做深沉的凝視。

  巫滿霜恨恨道:「魔界,落月之木。」

  言落月:「……」啊,她想起來了,怪不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就連她被放倒以後,又被小蛇一把接住的姿勢,好像都和那時一模一樣啊!

  有點心虛地飄開眼神,一怔之下,言落月又是一個猛甩頭,把視線給重新調轉過來。

  等等,有一點還是跟上次不一樣的!

  就比如說,巫滿霜背後生出的這對鋒利羽翼,直接撐爆了他那件南疆妖子的上衣。

  所以說,此時此刻,言落月緊貼著的,是巫滿霜勁瘦流暢,溫暖美好的身體。

  「對不起嘛,下次真的不會了。」言落月放柔了聲音,「吸溜吸溜吸溜……」

  巫滿霜:「……」

  巫滿霜震驚道:「第二次了——各種意義上的第二次了,為什麼這裡又有『吸溜吸溜吸溜』?」

  聽見他的話,言落月把頭一偏,靠在小蛇的胸膛上,然後十分快樂地大笑起來。

  「哎呀,我錯了,你別生氣嘛。」

  「……落月,我沒生你的氣。」巫滿霜一邊嘆息,一邊扶著言落月慢慢站起,「我很擔心你,所以我生自己的氣。」

  「也不要生自己的氣呀,你剛救了我呢。」

  巫滿霜目光沉沉,沒有應答。

  眼睛一轉,言落月很快想到了一個幫巫滿霜轉移注意力的方法。

  下一秒鐘,只聽言落月肅穆地說道:「滿霜,原來你長大了會這麼漂亮。」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長手臂,小心地摸了摸巫滿霜豐美的羽翼。

  但與此同時,她的眼睛……

  注意到她眼睛在看著哪裡時,巫滿霜先是沉默。

  然後,在臉頰爆紅的瞬間,他十分果斷地,一把握住了言落月的嘴。

  巫滿霜斬釘截鐵道:「你不要再誇了。」

  言落月:「唔唔唔!」

  ——這是身高問題,真的是身高問題!

  現在的小蛇,還是吃過增齡丹後的青年模樣,差不多高出少女身形的言落月一個頭。

  所以說,當言落月原地站好時,目光平視,自然而然就會看向……

  總之,言落月是正直的,本意非常正直,舉止也非常正直。

  至於滿臉羞窘,一不小心就忘記生氣的小蛇,他才應該反思自己。

  搖搖腦袋,把自己從巫滿霜手掌底下解救出來。言落月順便用餘光看到,地上那個負責人,此時已經死成了一灘……

  哦,不對,根本沒有灘。

  作為兩邊用來拉鋸的繩子,這負責人的下場十分慘烈,連一把灰燼狀的屍骨都沒留下。

  現在,言落月以當事人的視角進行復盤,覺得這位負責人應該死於和自己四目相對的第一眼。

  要麼然,他就是消失在巫滿霜襲向通道的陰亡之力下。

  話說,那個陰亡之力……

  言落月碰了碰巫滿霜的手臂,小聲問道:「沒有逸散吧?」

  巫滿霜想了想,不太確定。

  他剛剛太過著急,滿心關切著言落月的狀況,其他所有事都被放到第二線。巫滿霜有點心虛地悄悄旁邊瞟了一眼——很好,師兄弟們沒有死,沈淨玄小師父沒撲街,殘荷大師也好端端地站著,看來是沒有逸散。

  不過,出於保守起見……

  巫滿霜也小聲問道:「給他們吃點……那個?」

  言落月思考片刻,點了點頭。

  她朝己方人員走過去,掏掏儲物袋,一人分發了一小塊膏狀物。

  剛剛言落月和「那東西」上演的拉鋸,旁人都沒有看懂,只以為言落月是中了負責人的暗算,又被巫滿霜及時救下。

  現在大家排排坐,分膏膏,還是被剛剛遇險的言落月分膏膏,都有點不好意思。

  「言師妹,這是什麼啊?」

  言落月道:「滿霜剛剛用的毒可能逸散出來了,這是解藥。」

  聽到這個答案,大家紛紛將那塊黑凍似的膏體吞進口中。

  但事實上,涌流在巫滿霜血脈中的力量,既然不是純粹的毒,那它其實也就沒有可以對應的解藥。

  所以言落月發給這些弟子的,是經過特殊材料凝練而成,可以用來抵消「毒性」的防範措施。

  至於這個特殊材料到底是什麼……

  元飛羽品了一下口中的藥膏,忽然有些奇怪地問道:

  「大言師妹,我嘗著這解藥的味道,怎麼有點像是龜苓膏啊?」

  言落月:「……」

  言落月沉默了一下,毫無表情地說道:「小元師兄,你至少,不要說出來……」

  「???」

  元飛羽顯然有些莫名,但他還是應了一聲好。

  過了片刻,一生要強的小元師兄才反應過來:

  「真對不起,大言師妹,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你的跟腳——還有,大元師兄,要叫我大元師兄啊!」

  言落月:「好的,小元師兄。」

  ——就憑這句龜苓膏,你這輩子都是小元師兄了!

  ……

  剛剛發生了這樣大的異變,巫滿霜又長出了螣蛇的翅膀,言落月便想要回峰整理一番。

  於是,在審訊過剩下的幾個嘍囉以後,言落月二人便主動告辭。

  兩人相攜著走出兩步,言落月就忍不住好奇地摸摸巫滿霜的翅膀。

  走出三步,她又好奇地搓了搓。

  等走到第四步時,言落月提前打了個招呼,然後小心翼翼地拔了根羽毛下來。

  巫滿霜:「……」

  巫滿霜有點無奈:「小凌變鶴的時候,你也沒有這樣折騰人家。」

  言落月睜大眼睛偏過頭:「小凌的翅膀和你的翅膀,這怎麼能一樣?」

  言落月沒說究竟哪裡不一樣。

  但巫滿霜笑了一下,竟也不再繼續往下問了。

  陽光下,他的翅膀扇動兩下,好似煽動,也仿佛邀請。

  「要飛嗎?」

  言落月眼神一亮:「可以——誒,等等,你的翅膀剛長出來,不會感覺太沉嗎?」

  不等巫滿霜給出回答,言落月就已經自問自答:「我變成小烏龜好了,這樣不會太沉的!」

  下一瞬間,兩人幾乎是同時變化。言落月變作烏龜模樣,巫滿霜則化為蛇身。

  近乎漆黑的長蛇絞緊烏龜的殼甲,像是安全帶似地繞了兩三圈。

  然後螣蛇振動羽翼,噴吐雲霧,展翅飛向了湛藍的天幕。

  隨著兩人越飛越高,越飛越遠,他們的身影也好像融合在了一起。

  就仿佛是天生契合,專為彼此而生的半身。

  這兩個人,一個是另一個的盔甲和牽掛,一個是另一個的利刃和羽翼。

  遙望著他們的背影,歸元宗的弟子裡,有人喃喃自語道:「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玄武……?」

  「看巫師弟和言師妹的這副模樣,從今往後,玄武也不止是個傳說了吧……」

  要不是親眼看到言落月和巫滿霜是怎麼組合在一起的,大家就真要相信,玄武天生就長成這幅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