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好一朵美麗的白蓮花

  汪曾祺在他的《胡同文化》里說,四合院是一個盒子。

  既然是盒子,就會裝進去很多東西。

  東西多了,難免磕磕碰碰。

  所以常威一直很期待有個獨門獨院。

  倒座房的小院雖然小巧,但令常威很滿意。

  今天的晚飯是在小院裡吃的,樸素的四方桌擺在院子當中,桌上紅燒帶魚,蒸雞蛋,滷牛肉,炒白菜,番茄湯,配上香噴噴的大米飯。

  「雞蛋羹里的紅顆粒是什麼?」何雨水用筷子夾起來嘗了嘗,甜絲絲,入口即化。

  常威淡然道:「野果子。」

  「蠻好吃的。」何雨水用小手在臉頰旁扇了扇,「怎麼到了晚上還這麼熱,京城好久都沒下過雨了。」

  「不下雨好,農村在雙搶。」

  「你什麼時候還開始關心農業?」

  「我爺爺奶奶都住在農村呢。」

  楊敏插了句,「得空去看看他們,你還是剛放假的時候去過。」

  常威點頭,今晚一顆體質果實加到雞蛋羹里,剩下顆留給三老,是得抽時間去一趟。

  閒暇難得,熬過大夜後,常威準備今晚早點睡覺,但往往事與願違,剛收拾好碗筷,就有人在圍牆外喊。

  常威繞過倒座房出了院子,見到竟是易忠海過來,不由的詫異。

  兩人之間沒有生死大仇,但在何雨水的事情之後也算是徹底翻臉,平時撞見都是扭頭不說話的。

  見易忠海扭扭捏捏張不開嘴的樣子,常威面無表情道:「有事?」

  既沒喊他「一大爺」,也沒有稱呼「易忠海」,常威的意思很簡單,咱們之間沒交情,有事說事,沒事滾蛋。

  易忠海反而鬆了口氣,他最怕常威見他扭頭就走,定下神來看看左右道:「常威,能進屋說嗎?」

  常威見他想進自家小院子,只能送他一句:你在想屁吃。

  他腳步沒動,定定的站在原地看著易忠海。

  形勢比人強,現在後生兇猛,又是上門有求於人,易忠海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緒,「常威,賈東旭今天在廠里被派出所帶走了。」

  常威皺了皺眉,開口道:「因為什麼事?」

  易忠海道:「說是因為賭博。」

  常威詫異的抬眉,「你不要告訴我是鼓樓所抓的他啊?」

  易忠海醞釀半天的話被常威提前說出來,簡單一句「是的。」噎了半天才出口。

  常威都笑了,「你不會以為是我讓人去抓他的吧?」

  易忠海窘迫的擺手,「沒有,沒有。」

  沉默了一會,常威把煙掏出來,遞給易忠海一支被拒絕才想起來他不抽菸,自己點燃一支吸著,緩緩開口。

  「按說我沒必要跟你們解釋,但在一個院子住著,我還是想著儘量和睦些,我今天調休,沒上班,賈東旭被抓的事情我還真不知道。」

  剛才沉默的那一刻,他想了很多。

  他可以任性,但他還有老娘,還有兄弟姐妹都住在這個院子裡。

  賈東旭因為賭博被抓,他是公安,自然可以站在法律、道德、公序良俗的制高點進行無情的批判。

  但是社會不是這樣的。

  官方希望大義滅親,但是百姓的感情很質樸,他們會「親親相隱」,他們希望「遠親不如近鄰」。

  鐵面無私往往和薄情寡義聯繫在一起。

  常威平時因為鄰里矛盾在院裡怎麼鬧都行,只要最後能解決,事情從來沒鬧出過院子,即便他經常用派出所和街道辦來嚇唬人。

  但如果院子裡真有事,他能幫忙的時候躲不掉。

  這就是京城人鄰里相處的方式。

  平常日子過往不多,但誰家有點事,婚喪嫁娶,都得隨個份子,道個喜或者道個惱,不然就是「不合禮數」。

  何雨柱當年隔三差五在天橋打架被抓,都是常威他爹去把人給領回來的。

  易忠海今天是做足了功課才來找常威,他先是去了派出所,又回了院子裡打聽,自然知道常威上午就已經回家,而賈東旭是下午四點從廠里被帶走的。

  不敢說常威完全不知情,但要說他在裡面使了壞,以這小子肆無忌憚的風格,似乎還真沒必要故意迴避。

  真要報復的話,這小子能帶頭進廠去抓人。

  易忠海知道自己一大爺的身份在常威這裡不好使,更不敢提往日裡掛在嘴邊的鄰里和睦那一套,帶著些許小意,輕聲道:常威,我知道和你沒關係,就是想請你幫忙通融下?」

  常威不想站在圍牆外說這事,這裡挨著垂花門,人進人出都看的見,他示意了一下東廂房的家,邊走邊說:「賈東旭承認了嗎?」

  易忠海頹喪的點點頭,「有七八個人咬他,他自己也認。」

  跨過垂花門的台階,常威嘴裡咬著煙,扶著廊柱嗑了下布鞋裡的沙子,今天院裡在重鋪青石板,一地的沙子石子。

  重新套上鞋,他繼續問道:「所里給的處理意見是什麼?」

  易忠海傍在身側,重重嘆了口氣道:「罰款三十,要去什麼勞動隊服務一年。」

  回到前院,賈家身懷六甲的媳婦秦懷茹怯生生的站在東廂房門前,見常威和易忠海過來,連忙上前打了招呼:「常威兄弟。」

  雙目蘊著薄霧,隱約顧盼帶著三分嬌嗔,七分風情,果然好一朵白蓮花。

  常威只能使出三分涼薄,三分譏笑,四分漫不經心,剩下九十分正氣凜然,輕輕點了下頭道:「秦姐進屋坐吧。」

  按說他喊嫂子更合適,可他不願意有賈東旭這樣的哥。

  三人也沒進屋,拿了板凳椅子出來坐在門前廊檐下,原本是要讓常威坐在中間,他把手裡的菸頭晃了晃,「秦姐有身子,我離遠點。」

  於是易忠海和秦懷茹坐在門前右側,常威扯了個小馬扎坐到大門左側遠遠的。

  他難得認真道:「你們是不想交罰款,還是不想去勞動?」

  易忠海和秦懷茹對視了一眼,猶豫道:「這個勞動是不是就是勞教?」

  常威搖頭,「不一樣,勞動隊就是每天掃兩小時大街胡同,不影響正常的上班和生活。」

  兩人放鬆了些,勞動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整日裡還誇過。

  易忠海斟酌了會,試探問道:「常威,這事能不能不通知廠里?」

  常威奇怪道:「他不是在廠里被抓走的嗎?」

  易忠海訕訕笑著,壓低了嗓門,小聲道:「只要最後派出所不去廠里說,我們就說是抓錯了。」

  他見常威面色不虞,連忙解釋道:「主要是明年有評級,這事要是廠里知道的話,他評級肯定泡湯,再等又是三年。」

  常威還未說話,秦懷茹梨花帶雨,清麗的聲音婉轉嬌媚拖著長音喊了聲,「常威兄弟啊~!」

  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