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A和D

  1958年8月29日,中元節。

  下了五天的雨今天停了,似乎是為了讓迷路的阿飄能找到家門。

  新時代新風氣,打破一切舊習俗。

  街頭巷尾看不見燒紙的人家,但是吃了晚飯各家的煙筒依然冒著縷縷青煙。

  常家不需要,他家有院子。

  在火盆里給常昆燒了紙,等大家回屋對著遺像磕完頭,常威出來找衣服準備洗澡,正好看見黑漆漆的院子角落裡,常妲蹲在地上,默默點燃一捧黃紙。

  他杵在原地良久,抹了抹眼角,轉身回屋沒有打擾。

  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楊敏神情鬱郁,見常威進來,問道:「你姐在給你姐夫燒紙呢?」

  常威鼻子堵著,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她和娘一樣都是苦命人。」

  常威坐到楊敏身邊,瓮聲瓮氣的安慰道:「娘,苦日子會過去的,爹在天上保佑咱們呢,我們以後都好好的。」

  「是啊,都要好好的。」楊敏勉強的笑了笑,撫著常威的後背柔聲道:「你小時候就皮,沒想到越皮越結識,現在長大了,也算繼承了你爹的衣缽。」

  常威好奇的問道:「爹是怎麼當上公安的?」

  楊敏把目光移到窗外,似乎想看破無盡的黑暗,又似乎陷入無邊的記憶里。

  「你那時候剛出生,你爺爺帶著你爹和你二叔進城給富人家看病,在垃圾筒旁邊看到兩具死嬰,後來經過一處崗亭,看到小鬼子無緣無故的拿槍托砸人,砸咱們的老百姓。」

  常威起身去給老娘倒了杯水,規規矩矩的坐回凳子上聽著她講述。

  「回到村子的第二天,你二叔就跑了,你爹是讀過高中的,也算是文化人,他在家裡把自己關起來三天不吃不喝,後來他就經常進城,到48年秋天我才知道,他是地下黨。」

  「等部隊過來的時候,你爹去天津送信,正好被困在城裡,你爺爺就帶著我一起去找,找呀找呀,塘沽打起來了,你爺爺看那些當兵的都是小娃娃,想起你二叔來,就留下來給他們治傷,看病。」

  「娘是個鄉下人,也不懂他們為什麼打,可是這些當兵的對我特別的客氣,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兵,那些後生小的也就你現在這麼大,我也不忍心,就去幫著挑擔子,背糧食。」

  「後來解放了,咱家也進了城,你爹就當了公安,你二叔也帶著二嬸回來了,只可惜你三叔死在了南邊,連個後人都沒留。」

  「那時候當公安還要打仗呢,我記得是50年還是51年來著,你爹帶人去剿匪,回來的時候一身血,那一仗,所里死了六個。」

  「你爹哭的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你那時候還小,就跟著哭,你小時候嗓門大,哭的又難聽,把你姐給急死了。」

  「後來人家家裡來人領屍體,一個個穿的像個叫花子,瘦的全身沒幾兩肉,你爹捨不得,從此以後每年都會寄五六十塊錢過去,又怕我知道,偷偷把煙戒了也不告訴我。」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他衣服褲子都是我洗的,身上有沒有煙味我怎麼會聞不出來?」

  「你爹後來也死了,連句話都沒給我留。」

  「我就想著啊,你爹一輩子英雄好漢,我不能落了他的名聲,可我終究是個婦道人家,也賺不來錢,只能一家寄一點,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罵你爹啊!」

  「其實我不想讓你當公安的,你爹那時候我就天天擔驚受怕的,可你從小就想當警察,你爹也說,常威長大了一定要當公安,我就沒攔著。」

  「常威啊!你要好好的,千萬別學你爹,他走了,留下咱們娘兒五個,娘日子過的苦啊!」

  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常威默默聽著。

  是夜。

  太陰當空,月光溫柔。

  (撫恤一事,以抗美援朝舉幾個例子吧,長子犧牲後,據說是因為工作人員疏忽——不敢置信——忘記頒發烈士證,一直到四十年後,1990年,才給已經改嫁的劉補發烈士證明以及320元撫恤金。)

  (抗美援朝犧牲的最高級別將領是67軍軍長,犧牲10周年後當地政府發2000元撫恤金。)

  (機槍連戰士董紹堂在朝犧牲,鄉政府發撫恤金180元。)

  (撫恤金肯定都發了,197653的犧牲數字就是以撫恤金髮放數據為依據的,但那時候國家一窮二白,錢真的不多,且很多地方出現延遲。)

  (另外,有人說會給未成年子女每月發5塊錢直到成年,我不知道出處,查詢良久沒有結果,甚至打電話回老家找人問,也沒有答覆,在1958年應該是沒有的。)

  平靜的生活註定是不會長久。

  漆黑夜色里,李來福套著白色警服站在門外。

  「你知道今天是中元節嗎?」

  常威沒好氣的打量著他,穿這個顏色不怕嚇著小朋友?

  李來福窘迫一下,猶豫片刻道:「是魏局打電話來找你,緊急事件。」

  常威一邊套上自己的警服,一邊詫異道:「現在打來的?」

  李來福用力的點了點頭:「嗯,特別急。」

  「怎麼又是你值班?」

  「唉,朱姨和姜紅霞的夜班,她說怕,鄔繼茂就拉著我在辦公室里陪著。」

  「怕?」常威點點頭,小布爾喬亞果然信仰不夠堅定。

  此時常妲早已經醒了,聽見兩人說話,連忙去側臥里拿了常威的挎包和槍套出來,拿了東西,常威叮囑幾句關好門戶,一頭撞進夜色。

  院子外面,常威點燃「布加迪戰損版」,帶著李來福朝著分局方向一路疾騁。

  這輛車還掛著軍牌,又是指名道姓借給常威的,派出所自然無人敢染指。

  他在抓賭和滅門案時得到過兩次駕駛精通,當時一頭霧水,因為性格灑脫沒去過多計較。

  直到威利斯吉普車和分局派發的邊三輪到位,他才知道,一次是A照,一次是D照。

  這兩個照一大一小,差的有點多啊。

  李來福坐在副駕駛上看著常威熟練的操作,羨慕,「常威,你什麼時候學的開車?」

  「生而知之,你懂這個詞嗎?」常威換擋,嘚瑟的看了李來福一眼。

  這個詞不生僻,李來福想了想便明白過來,懇切的看向常威,「那你能教我開車嗎?」

  車外又開始冒起小雨,常威努力看著路面,點了點頭,「把這句話重新說一遍,以後和我說話,用您字!」

  「哦,常威,那您能教我開車嗎?」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