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無主之地

  第一天, 只跑了十四個人。

  第二天,跑了一百三十一個人。

  第三天,竟然跑了三千多個人。

  這些, 宗穎一清二楚,還清楚他們都跑去了滑州。但是,清楚也沒用,根本抓不回來。

  「光弼, 你說這都什麼事啊。」宗穎用筆桿敲了敲桌子, 一臉苦大仇深:「這抓又沒辦法抓, 那群兵一聽說是要去抓那些人,一個個就消極怠工,但不抓吧,姑息逃兵,這軍紀還怎么正!」

  「這確實沒辦法。你說讓那些兵為這個事情拋頭顱灑熱血有點假,但是磨磨蹭蹭不幹活總是可以做到的。畢竟, 他們心裡也很想知道答桉。」

  這事情已經涉及到切身利益了, 你為別人做事,可能打不起精神, 你為自己做事, 精神百倍。

  「一點辦法都沒有?」

  「有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知道答桉又不能立刻變現成飯, 你要是真給他們飯吃, 他們轉頭就能去滑州逮捕逃兵。

  「確實是個好辦法, 前提是, 我手頭能有賞錢。你也知道, 前些日子連軍餉都發不下……」

  「哦, 那我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光弼快快說來!」

  「他們不是逃兵, 他們是被編去滑州軍部,在那邊抗金。」

  「……」

  宗穎見秦光弼不似作假,是真切認為可以這麼解決的態度,雙掌揉了揉臉,嘆息:「那就先這樣吧。去滑州便先不計較,倘若是逃去他地,絕不姑息!」

  滑州城,那些士兵都被安排在了旅舍或者民宅。民宅由百姓熱情地借出來,士兵從東京來,面對百姓如此態度,又是惑然又是緊張。

  百姓……不是怕兵嗎?

  胡老三在廚房裡炒了一碟豆子,香酥脆,拿到農家子士兵面前:「家裡也沒甚零嘴,官人吃點炒豆子填填嘴。」

  農家子士兵道了一聲謝,又支支吾吾地問:「你們不怕官兵嗎?」

  「怕嘞,皇帝出行俺們都不怕,圍著車隊看,但要是讓官人來驅趕俺們,俺們就怕了,那些官人可不好惹。」

  「那……」

  「官人是想問,為甚俺怕,還敢收留官人吧?」

  農家子士兵點了點頭。

  胡老三忽然間站起身,問:「你和俺來。」

  農家子士兵放下快子,和胡老三出了門,就在街頭,有一口被圍欄圍起來的井,井水清涼澈淨,有婦人抬了桶井水歸家,倒進盆里洗衣服,棒槌打在搗衣砧上,力道極大,水沫飛濺。

  胡老三指著水井:「你猜猜,這井多深?」

  農家子士兵琢磨了一下,這井約莫是民間自行挖成,還是在城裡,能有十五六尺深就不錯了,遂答:「十六尺吧。」

  「不,是八丈。」

  農家子士兵嚇了一跳:「八丈井,你們動員一整個街道的人挖掘嗎!」

  「不是我們,是小官人,他們親自挖了整整一個月,挖出了這口深井,井越深,水越多,說不準哪天旱了,我們也不會渴死。」

  「他們親自來?沒有徵力役?」

  「沒有。」

  農家子士兵沉默了一下,由衷地說:「你們碰到了好官。怪不得你們不怕。」

  他們要是敢欺壓這些百姓,這些百姓就敢去告官。他們不怕自己的善良被白白辜負,他們堅信會有人為他們撐腰。

  真好啊,他爹爹娘親當年如果能碰到這種好官,也不會慘死了吧?

  胡老三沒有注意到農家子士兵興致不高,絮絮叨叨說著玩家們做了什麼事。

  修城牆——沒征過勞役,自己修或者讓罪犯修。

  會著重照顧鰥寡孤獨及殘疾人,時不時到那些人家裡一趟,以免他們生活不方便。

  「之前有一戶人家,房頂塌了,有個男人小官人說這是什麼……危房,就叫人動手拆了,拆了後又找人建上新房。那家女兒說要以身相許,嚇得小官人直接躥上了房頂。」

  農家子士兵禁不住笑出了聲。

  他看向知事府方向,心中不免升起幾分期待。

  這個世界錯了,錯在哪裡?

  為什麼同樣是人,我辛辛苦苦,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卻依然那麼窮困潦倒?你輕輕鬆鬆,吃喝玩樂,卻能坐等田莊收成,享盡繁華?

  高官厚祿,嬌妻美妾在懷的人,不會告訴他們答桉。富貴奢華,白玉為床的人,不會告訴他們答桉。而他們,以前也不會去想那麼多,活著就很艱難了,哪裡有空閒去思考呢?

  但,這群官人一定會告訴他們答桉。他們仁善愛民,年輕氣盛,正是少年人,才敢打抱不平,揭露不公。

  有宋軍奔跑過來,一大把鬍子在頷下顫動,可他卻興奮如孩童:「快走!剛剛知事府那邊傳來消息,靈官人終於願意見咱們了!」

  玩家們很頭疼。

  「這算什麼?改了遊戲進程嗎?」

  「剛才問過系統了,系統說,這個遊戲最大的進程就是沒有進程,我們能玩出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居然這麼自由!好刺激!」

  「先別管刺不刺激了,難道我們當真要跑步進入社會主義?」

  「臣妾做不到啊!」

  「廢話,高爐都弄不出來,能做到個屁!」

  十六歲的青霓很不滿:「你們當時為什麼要捂嘴把本座拖走!若不是本座此世法力只留存了億萬分之一,你們早就萬劫不復了,知道嗎!」

  其他玩家:「不捂嘴拖走,難道要留下來給他們說全世界的無產階級都聯合起來?」

  十六歲的青霓很疑惑:「為什麼不可以說!」

  「……」玩家們愣住了。

  對哦,為什麼不可以說?他又不是說要開啟工業革命,只是說一下綱領,引進一下思想,也沒什麼問題吧?儒家還能對外賣「天下大同」這觀點呢,墨子還說過君王不要靠世襲,要靠選舉呢。

  八歲的衣衣咬著手指:「因為當時下意識覺得社會進程還不到那個地步,然後就條件反射捂嘴了。」

  十六歲的青霓毫不客氣地說:「社會進程那也要有人去走啊,沒走過怎麼知道不可以。」

  他跳了起來,從角落裡翻出自製黑板與粉筆,在上面寫下「土地、教育、養老」六個字,光線照在他認真的側臉上,唇角抿直。

  那唇角動了一下。

  「我們也不是要讓這個遊戲飆升到工業化,也搞不出來蒸汽機,但是打土豪分地產總可以吧?」

  十歲的青霓急沖沖舉手:「這個我知道我知道!看過紀錄片,就是把土地從地主那裡搶過來,再分給老百姓!」

  「給你加一分!」十六歲的青霓讚許地說。

  十歲的青霓一下子鼓起了臉:「才加一分啊!」

  十六歲的青霓:「你要是能說出來怎麼分地,本座給你加十分!等本座恢復了法力,還可以保你長生不老!」

  十歲的青霓傻眼了。

  你問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怎麼分地?她能知道打土豪分田地已經算不錯了。

  其他成年玩家卻是陷入了思考。

  「分地……好像確實可行。」

  「河北不正是有一堆無主之地嗎,還開過荒了。」

  「你說放秦漢唐講這個確實很天真,但南宋初年情況不一樣啊,金人還沒有完全吃下河北,南宋朝廷也無力顧及河北,偏偏金人燒殺搶掠,還把河北大戶殺得差不多了,想找個豪強地主都難。」

  「妙啊!」

  「這環境可比偉大領袖當年開國那會兒寬鬆多了,至少偉大領袖還得對付地主呢。咱們連地主都不用對付,只需要一心抗金,把土地收回來,然後再分配就行了。」

  「對吧對吧!」十六歲的青霓快把鼻子翹上天了:「本座是不會有錯的!本座從十六歲就開始研究如果穿越了,要怎麼做了!」

  他興致勃勃指向教育:「然後是這個,分地之後就開展教育,又不是說要一步到位九年制義務教育,先搞個三年行不行?如果三年也暫時沒錢搞,先在軍隊裡推行教育行不行?」

  「然後是養老!一開始沒錢,做不到,好,發不了養老金。但是你每個月去老人家裡看一看行不行?幫老人砍個柴,挑個水,慰問一下行不行?」

  「什麼是共產呢,人沒有房子,咱們會搞水泥,煤炭自己挖一下,大房子搞不了,做一個十平米的單人間小房子行不行?逼仄是逼仄了,但至少讓人有個窩了啊。我們找人幫他蓋房子,回頭別人要蓋房子,他也去挖個煤,燒個水泥,運一下磚頭,幫個手,搭個忙,總不至於做不到吧?」

  玩家們齊呼:「做得到做得到!」

  讓他們搞其他東西,他們不一定搞得來,但如果定下目標是「土地、教育、養老」,在南宋初年這個階段,那還確實可行。

  「我知道了!」

  十八歲的青霓「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霎時掌風撲下,肉掌和木材接觸那一瞬間。

  卡——

  木桌斷成了兩半。

  眾人默默盯著她。

  「咳。」十八歲的青霓尷尬地笑了笑,雙手把那兩塊木板合起來,頗有些勐虎嗅薔薇的小心翼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過激動了。我想說,那些宋軍,我知道該怎麼解決了!」

  「怎麼解決?」

  「前些時候傳來消息,金賊不是把從相州到沃州這一帶全堅壁清野了嗎?我們這裡離相州還有一整個州的距離,就和宋軍說,來日過河,打下濬州之後,給他們分田地!免費分!」

  濬州,相州,磁州,洺州,邢州,沃州,這麼多地,對於剛起步而言,足夠了。

  玩家們歡呼:「這可比單純玩陣營戰有意思多了!」

  十六歲的青霓跳上了凳子,嚷嚷:「我厲不厲害!厲不厲害!」

  眾人一起鼓掌:「厲害!太厲害了!」

  少年人還沒得瑟夠,又大聲說:「和宋軍說話這件事,交由我負責,行不行!」

  「行!」

  「當然行!」

  玩家們行動力很強,很快就在城外搭起了高台,讓那好幾千宋軍過來。

  陸宰得知消息時,正在給狸奴做貓飯,君子本該遠庖廚,然而他太愛狸奴了,不放心交給下人去做,便親自動了手。

  做貓飯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事情,因為狸奴不會說話,人不知道它愛吃什麼肉,陸宰給它餵過蝦肉,親自去頭去尾去殼,還拌了魚油。

  也餵過雞腿肉,親手用剪子把肉一點點剪下來,還打了一個雞蛋。

  所以,陸宰是一個很耐心,也很細心的人。

  聽說主公們又想一出是一出,讓好幾千人圍住自己,不考慮人身安全,他也只是波瀾不驚地微笑著,讓岳飛帶上萬人去維持場內秩序。

  收拾攤子收拾得越來越熟練了。

  陸宰盯著貓飯,半晌,走到廚房水缸前,低頭照影子:「最近頭髮是不是變少了?」

  不過還好,主公們應該也惹不出來更大的亂子了,頂天也就像綁宗澤那樣,綁個其他大臣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