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被動主動

  「晚了。」

  宗澤將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太晚了。

  這份罪己詔下得太晚了。

  陸宰跪坐在宗澤面前, 鼻頭一酸:「老朋友,你還好吧?」

  宗澤抬眼看向他:「餓了。」

  陸宰:「什麼?」

  宗澤聲音比之前更大了:「我餓了!」

  陸宰卻忽然淚如雨下。

  宗澤:「你哭什麼?」

  陸宰:「你又在哭什麼?」

  「我哭了嗎?」

  「嗯。」

  宗澤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淚痕,陸宰起身拉開了房門:「走吧。」

  這是宗澤來到滑州後, 第一次走出這間房, 他腹中已是飢腸轆轆,從陸家出去, 走過兩條街, 就是一間酒肆。

  酒肆里冷冷清清, 沒有客人,小兒子沒精打采地坐在長凳上, 手指頭摳著桌面紋路;鐺頭拿著個鏡子在窗邊反射清光, 行菜則一屁股蹲在地上,抬頭盯著屋頂上那晃來晃去的光斑看。

  小兒子是負責招呼人的夥計。鐺頭是負責記錄菜單的夥計。行菜是負責上菜的夥計。

  「如今還未過完年, 百姓在家中與家人團聚,這才生意寡澹,明日元宵,應當會熱鬧起來。」

  「年。」

  宗澤念了一遍, 聲音低下來, 又念了一遍:「是啊, 還未過完年……」

  夥計們看見有客人來, 當即站起, 熱情地喊:「新年如意!鴻氣東來!客官上座!」

  玩家們通過私聊提前一步得知消息, 告知了陸宰,滑州城其他人對此尚未知曉, 仍在高高興興把這個年過完。

  陸宰與宗澤實在高興不起來, 很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 見客人如此, 夥計們就知曉他們是心裡有事,便不一窩蜂湊上去討嫌了。

  小兒子將人領到座位上,問要茶還是要酒,隨後,給他們上了一壺。

  宗澤將第一杯茶灑到了地上。

  「她說自己酒品不好,不愛喝酒。」

  陸宰沉默著也對著地面敬了一杯茶。

  宗澤將第二杯茶倒向地面,小酒肆沒有鑲板磚,就是普通土地。

  「她連這個年也沒有過完。」

  陸宰仍在沉默,只因他知道,這時候,沉默就夠了。

  宗澤倒了第三杯茶,問陸宰:「你知道初次見面,她和我說過什麼嗎?」

  「什麼?」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陸宰心中湧起了巨浪,他的童孔在顫動,他的手在顫動,就連聲音也在顫動:「她死了。」

  「是,她死了。」

  那顆心不必剖出來,也知道是一顆丹心。

  她不是為了一個無所作為的君王去死,她是為了替前線作戰的士兵討要一份軍餉,好好過一個年去死!

  「死家乎?死國乎?」

  「重要嗎?」

  陸宰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微微垂下眼睫:「不錯,這並不重要。」

  真是兩個怪人。話奇怪,人也奇怪。但他們也確實特別難過。行菜將飯菜端上去後,特地觀察了一下,發現他們一開始吃東西都是很慢。他明白,就像他,難受時也吃不下飯。但是,很快,他們又吃得快了起來,仿佛在憤恨著什麼,每一口咬下去都好似在撕肉喝血。

  當他第二次上菜時,就聽見了那花白頭髮的老人在說:「若當初是我去就好了。她還那麼年輕,還未成家……」

  行菜深吸一口氣。

  這老人家真可憐啊,看上去應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坐他右手側那個男人露出了一個嘲弄的笑容:「如果是你過去,你要不到糧。」

  老人偏頭去看他:「你覺得我不敢死?」

  「你敢!」那男人說得堅決果斷,可他又說:「但你那時候不會想到去死,你會試圖想其他法子,哪怕去偷去搶去騙,而非玉石俱焚。」

  老人默然。

  那男人再次露出之前那種嘲弄笑容:「所以你奈何不了他。」

  行菜這回懂了,原來兩次嘲弄,並非針對老人,而是針對那個他們向其要糧的第三人。

  那人是誰?

  行菜還想繼續聽下去,但店老闆已經在大聲地叫:「小梁!小梁!」行菜連忙跑過去,陽光灑入酒肆,店老闆擰著他耳朵,痛心疾首:「你在發什麼呆!小官人們好不容易趕走金賊,讓我們能好好過日子,你還不勤奮起來!還要不要娶媳婦了!」

  行菜誒幼誒幼叫喚:「王叔,我知道了!別擰別擰,我這就去後廚看看那道魚羹好沒好!」

  小伙子逃也似地鑽進後廚,店老闆笑著看他,又低頭去算帳本,一筆筆入帳讓他嘴角越來越高。明日就是元宵了,酒肆中會爆滿客人,上一次元宵可沒有這種盛景。

  多虧了小官人們!

  他輕聲地哼唱歌謠:「花無君,馬無怪,三更雨停猶有蜧。隨了官人討命債,便是眼中好世界。」

  老天爺啊,那麼好的官人,一定要讓他們長命百歲!

  「老天爺啊,那麼好的一個姑子,她為什麼不能長命百歲!」

  雲霞浮動,染紅了宗澤半張臉。

  剩下那半張臉也是紅的。那是怒火燒成的紅,只因他知曉,一個能念出「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詩句的人,在昏君手下必然活不下去。有太多事情會讓她以死明志了。

  陸宰說:「他們念過一句詩。」

  這麼多天,宗澤早就猜到那些少年為何會有令牌,開封那邊為何那麼多天都沒人來找他了。

  她和他們,是一夥兒的。

  所以宗澤問:「什麼詩?」

  陸宰直視宗澤雙眼:「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宗澤愕然。

  宗澤忘神。

  「哈哈哈——」宗澤站了起來,如同醉酒,發狂地張開雙手,擁抱空氣:「所以我做不到代替她啊!」

  少年的血最熱,他們會著眼於全局,卻不會去權衡所謂利弊。

  我有丹心懸天闕!我有白刃讎不義!

  宗澤大踏步往門外去,陸宰喊他:「你去哪?」

  「你們不是想要留下我嗎?」宗澤停下腳步,帘布半掀開,細小金塵在他身周浮動:「我去看公文。」

  怎能讓她白死!

  你趙家不要這國家了,我們還要!

  一輛輛糧車從揚州城官倉里運出,運向各處前線,秦光弼也領走了屬於開封的軍餉,帶上少女的棺木,啟程回東京。

  行出一二十里時,他看到了路邊有一老者,牽著他失明的妻子。秦光弼小心翼翼驅趕著車,以免撞到他們。老者卻抱起腳邊兩個糧袋靠過來,往軍餉上一放:「娃子!這兩袋米你們拿去!」

  又走出五里,一位明顯是大戶人家的姑子緊張地捏著帕子,看見他們來了後,一羞頭就走,轉過路口,又躲在樹幹後偷看,看著秦光弼等人將自己留下的三五車糧食搬走。

  又走出了三里,豪傑呼朋喚友,圍了過來,你放一袋粟,我放一袋米,野菜、麵粉、臘肉……飛快放上糧車,又飛快離去。

  一里又一里,一人又一人,水滴到馬鬃上,是下雨了嗎?

  【私聊(八歲)】:我最討厭下雨天了。

  【私聊(十九歲)】:誒?滑州那邊下雨了嗎?我這邊沒有下,還是艷陽高照。

  【私聊(八歲)】:好棒啊——你接下來要怎麼辦,換張臉回來?

  【私聊(十九歲)】:不!升級打怪好沒意思,以前網遊時早就玩膩了。按照我之前在老爺子那裡了解到的資料,金人騎兵並不可怕,他設計了一種戰車陣法,能抗衡騎兵,事實上,歷史上要不是皇帝拖後腿,宋軍早就收復河山了。

  【私聊(十九歲)】:宗澤被趙構嚴禁主動過河進攻金人。岳飛被十二道金牌召回……emmm當然,我就只記得這兩個了,我對宋史實在不熟,換唐史我倒是能說出一二。

  【私聊(十九歲)】:反正,這兩個共同點就是趙構把後腿都要扯斷了,我覺得我們需要化被動為主動,也不能老是靠自殺,噁心他的次數多了,萬一他免疫了怎麼辦!

  【私聊(八歲)】:我們要怎麼化被動為主動?

  【私聊(十九歲)】:首先,先給聖城搞些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