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卌年番外

  「因為所謂男女差異?以阿耶的氣度, 他?不至於那麼做。」

  「對。所以那些女官是真被?揪出來錯處,卻也?不是什麼大錯,相當於民不舉官不究, 官場上那些男人,大大小小也?犯過錯, 然而?,這次被?有心人揪住,便……」

  這是官場慣用?手段,找出錯處, 彈劾, 理便在他?們那兒, 李世民偏偏又?不是昏君暴君,既然官員有錯,便也?只能夠罰了。

  長樂公主眉頭輕挑了一下,「黨爭。」

  房知葵微征後,頷首:「不錯, 黨爭。」

  這事總結起來也?不難,換個思路,女官是新政, 有皇帝支持,要變法, 男官象徵舊政,不想被?新政衝擊, 不論之前有什麼矛盾, 不論是哪個派系,此刻都本能地開始保障己方利益。

  ——自然,也?有人袖手旁觀, 或者幫一把女官,可這終究是少數。

  這就是黨爭。這就是女官被?打壓的緣由。

  長樂公主隨即按向?自己腰間,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了守孝期間,她無法佩劍。

  「黨爭若無領頭人,便很?容易潰敗。」

  可偏偏,她根本沒辦法出現在朝堂上,沒辦法鞏固人心。如今女官顯得不堪一擊,很?大程度是因為她和阿姊都被?迫去職,三年後還不知道會不會回歸,回歸後又?會不會庇護她們。

  趨利避害是本能,不分男女。

  ——就像黨首領倒了之後,下面隨著他?幹事的人,要麼跟著黨首領一起被?清算,要麼樹倒猢猻散。

  房知葵問?她:「殿下想要如何做?」

  「我阿耶可沒有教過我光挨打不還手。」

  長樂公主徹底憤怒了,「不是想要女官滾出朝堂嗎,我偏不如他?們所願。」

  房知葵目光在自己主公面上細細巡睃,好像在期待著什麼。長樂公主並未察覺,那雙透亮眼眸此刻銳利了起來,像極她在戰場上要衝鋒陷陣的模樣,每一次,她都能像一把尖刀,狠狠插|進敵軍腹心,帶領己方獲得勝利。

  ——這一次,也?定不例外。

  「他?們看似團結一片,實際上就如一個個要塞,明面上相連,實則各自為戰,如今來勢洶洶,不過是因為女官所涉鋪得太快了,便看著像全面開戰。」

  房知葵端來沙盤,誰也?不知她是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此刻。

  李麗質皺著眉頭,一如既往在沙盤上指畫形勢,只不過以前是畫地形,如今是畫朝堂。

  「首先,這場戰役是我們處於劣勢,那我們就不能和對面硬碰硬,祈求速戰速決,我們該找到敵軍弱點。」

  「他?們弱點是輕視我們,明明知道女子?中也?有英才,卻還是不夠重視,驕傲自大。」

  「對,這是一個弱點。還有另外一個弱點——他?們後方不穩。」

  「後方?」

  「他?們戰鬥的地方在哪?朝堂。朝堂就是他?們——以及我們的前線,那麼,向?敵我雙方輸送兵力的後方,是哪裡呢?」

  房知葵緩緩呼出一口氣,「地方。道、州 、縣。」

  「對!那裡有不少學堂,科舉四年一次,每四年,就會向?朝堂提供人才。之所以說?不穩,是因為它們也?是我們的大後方,不再像以往一樣,只輸送男子?進朝堂。」

  李麗質專心地思考:「敵方後方輸送比我們強,所以,我們要做的是……」

  陳碩真也?在,她一拍桌子?,與?李麗質相視一笑?,二人異口同聲:「劫糧草!」

  ……

  「耶耶說?過:頑虜驕恣,必自此始,破亡之漸,其?在茲乎!將欲取之,必固與?之。」

  ……

  房知葵將她們這邊的女官聚集起來。

  「近來朝堂上那些男官對我們步步緊逼!」房知葵抱著胳膊,視線掃過她們臉上不忿,問?:「你們甘心嗎?」

  「明明男官也?做過一樣的事!但是,男官就是有情有義,到我們就是婦人之仁!要說?私改獄判,君不見古時張蒼,也?就是因著行刑時露出一身白?肉,讓上官看著歡喜,便放了他?,如此豈不荒謬,而?我們呢?法理二字,那份判決至少占了情理,又?不是看那義士長相俊美才為他?減刑,卻被?男官打壓,說?是女子?婦人之仁,你們能咽下這口氣嗎!」

  「不能!」

  「他?們簡直……無理取鬧!」

  「我是科舉上來的,憑什麼是女子?就得去管文書?」

  「房娘子?說?吧,是否殿下有指示了?殿下說?讓我們幹什麼,我們就幹什麼!」

  風燭未定,光影間,彎月如鉤,傾進房知葵眼中,「殿下要你們——」

  女官們心跳加快,心神都被?鉤著走了。她們期盼著能夠打破這困局,期盼著結局能與?千百年來不一樣,朝堂上的弄潮兒,也?應當有女官一份!

  「退到地方上,做各縣縣令。」

  女官們愣愣的:「……退?」

  ……

  「我們要穩住後方,休兵秣馬,堅壁不戰,男官從古至今便占據了朝堂,我們呈一時之快,只會給對面機會,讓他?們乘勝追擊,將我們趕到潰散。所以,我們得先安頓下來。」

  ……

  房知葵想著自己主公的指揮,恍惚聽見戰鼓集結。

  她用?靜靜的眼神注視著面前同僚,然而?,誰都能感覺到,這如同灰燼里壓著火星,只需稍一撥弄,火舌便會呼騰而?上。

  「對。就是退。」房知葵說?:「地方上有官學,而?你們是縣令。」

  房知葵對依附過來的女官性格了如指掌,她一直在認真觀察,耐心等待時機,此刻能被?她找過來的,都是心懷不甘,不願意回家相夫教子?的一群人。

  她們有去改變這一切的決心!

  女官們已經聽懂了房知葵話?語,她們心中同樣出現了灰燼,只等著某一刻,熊熊燃起。

  「縣令……」

  在這一刻,她們表情無比生動——鮮活,快意,譏諷,都朝向?了那些尚未察覺不對的男官。

  女官去了地方上,當然不會嚴禁男人上學,這樣會打草驚蛇,她們只是……對女學生家裡多多家訪,對女學生本人多多改變思想,讓學生知道,她們不是為了家人而?讀書,也?不是為了日後相夫教子?而?讀書,而?是為了她們自己而?讀書。

  思想,是最頑固,卻又?是最容易改變的東西。如果一個人從小到大受到的教導是「母親做官也?是撐起這個家」「女主外男主內並不可恥」,那當這些人一個個成?長起來,她們就不會覺得自己是異類,她們會自然而?然地……衝擊著這個世界!

  陸陸續續有女官們上書,請求自放去地方上。

  在朝堂里,這樣是「自貶」,是 「左遷」,是遠離中央,是沒有前途的行為。男官們並未想太多,他?們用?刻板印象來針對敵人,自身卻也?困在刻板印象里,傲慢地看著那些女官「敗退」,快樂於自身打了勝仗。

  女人嘛,就不該進朝堂,這樣就很?好,既趕出了政治中心,也?能給山鬼一個交代。

  也?有人看出來不對,然而?他?們想的是長樂公主暫時不能回到朝堂,暫避鋒芒也?是明智之舉,三年後,長樂公主應當就會重新召回她們了。

  李世民也?是如此想,長樂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她知道何時該進,何時該退——前段時間,長樂那兒才去了客人,隨後便有女官自請下放,這中間必然有關聯。

  李世民不會給閨女拖後腿,不論是哪個女官請求下放,他?都大筆一揮允許了。吏部那邊也?沒有阻攔,給誰升官他?們要斟酌一下,給誰外放,這事情還用?攔著?又?不是他?們自己人。

  一輛輛馬車駛離長安,車上人走之前,都不約而?同回望這座京師。

  「我們去當縣令,讓他?們先得意,十年後,且再看時局!」

  ……

  「但是,只防守還不夠,防得久了,就會失去銳意進取的精神,同時,我們還要進攻。」

  「他?們有人有據點,六部就是他?們的據點,我們得奪過來,這是標杆,讓女官一看到,就會維持希望不滅。」

  「以點帶面,不可貪多,一個,我們只掌控一個部。」

  「碩真,你執我親筆書信,去尋太子?。作為盟友,想要我的支持,他?該出點力了。」

  ……

  「民部?」

  李承乾驚訝,「長樂想要民部?」

  陳碩真反問?:「太子?殿下不想要民部嗎?那是朝廷的錢袋子?。」

  李承乾眼眸閃爍。

  陳碩真眸子?明亮地注視著他?,眼神含笑?:「殿下,我們是盟友,我們拿到了,不就是殿下拿到嗎?總比殿下那些弟弟拿到的好。」

  如果換個皇帝,這事別說?成?了,就是悄悄摸摸商議,也?只敢放幾個人進去。然而?,在位的是李世民,他?……還真沒有那種死拽著權力,不給兒女的想法。

  他?甚至很?欣慰,太子?終於有大動作了。就是這動作……有些奇怪?

  李承乾的人站出來,說?——

  「陛下,女子?細心,不若將女官統統錄入民部?」

  「女子?去刑部,兵部確實是添亂,她們心腸軟,而?且,自古以來,除了少數奇女子?,兵戈之事多是男子?掌握,但,從古至今,內宅皆是由婦人打理,管家算帳是她們長處,不如揚長避短,將她們放入民部?」

  「陛下,臣附議!」

  「陛下,臣也?附議!」

  之前攻擊過女官的官員臉都綠了,真讓所有女官都入民部,過個幾輪科舉,這民部豈不是上上下下都是女官?

  有官員站出來:「陛下,不可……」

  太子?這方官員便說?:「有何不可!難道自古以來不是女子?管家?」

  「女人心軟……」

  「別的事情就算了,管家這事,我還沒見過哪個婦人心軟的,一分錢能掰成?兩半花,她們進民部,才是如魚得水!」

  「……」那些官員一時語塞,畢竟,他?們前段時間攻訐女人,用?的理由是「柔順」「心軟」「會婦人之仁」,但是,這些統統跟管帳沒有半點關聯啊,總不能說?婦人心軟,會把家產送出去吧——這就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此時還有一些女官在朝堂上,她們滿臉無辜地說?:「陛下,臣等願意為陛下管家。」

  「畢竟,男人都是大老?粗,粗心大意,不如我們女人細心。」

  ——用?魔法打敗魔法。

  ——用?刻板印象打敗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