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前太子聽說和自己密交甚重的李藝被?調走,關?中十?二軍之一的天節軍落到了李世民手裡,哪怕知道一個天命壓下來, 自己本來就不會有什麼翻身機會了,此刻也攥緊了拳頭。
那拳頭緊了又松, 鬆了又緊,最後還是無?力地鬆開了。
算了……他還能爭得過天命嗎?何況,哪怕他想爭,現在也得有手下願意跟著他才行?。
安心做一個不愁吃喝, 逍遙自在的閒散親王, 倒也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心愿了。李建成自嘲地想。
八月, 梁師都朝見突厥,為突厥出?謀劃策,勸說突厥入侵大唐。
頡利可?汗與突利可?汗心動了。
他們往年就是在夏秋之月入侵大唐,此時驃肥馬壯,牧草枯黃, 中原農耕民族又正是收穫時候,搶了糧食,好回去過冬!
二人?匯合兵馬十?多?萬人?, 繞過李靖鎮守的靈州,從會州攻入。
他們用最野蠻的方式橫衝直撞進大唐, 從不留下兵力占領他們攻下的地方,搶掠到足夠的食物後迅速退出?, 沖向下一個城池。
十?多?萬騎兵, 氣勢雷霆萬鈞,眾馬奔馳而去,宛若黑雲壓城, 唐軍與這樣的騎兵對?陣,若是交鋒之後,害怕地退走,倒也合情?合理。
至少頡利可?汗沒?有懷疑什麼,他哈哈大笑?著,舉起了手中弓箭,利箭穿射而出?,比它更快的,是可?汗豪邁的聲音:「兒郎們!打敗唐軍!把糧食和女人?都搶回去!」
唐軍被?追得丟盔棄甲,躲進了城中,以城門城牆阻攔敵軍。城西北十?里有麥子原,此時正八月,小麥已被?收割了一部分,有偵查的兵馬回來告知頡利可?汗,「唐軍跑得急,那些麥草都扔在倉里,還沒?運走。」
頡利可?汗大喜:「兒郎們!走!拿上糧食好過冬!」
他們要的又不是攻城,要的是糧食,糧食在外面,唐軍退守城池就退守城池唄。
田邊的是臨時用的小倉,頡利可?汗沒?有進去,而是命手下拿著彎刀對?糧草堆狠刺幾?下,確定沒?有埋伏著人?後,才去搬運。
突厥騎兵是一人?帶四匹馬,騎一匹,餘下三匹背負物資,將糧倉里的糧草都背上後,頡利可?汗瞧著還有不少空馬,自然是吆喝一聲,要繼續往下一個城池去。
就在這時,不少突厥軍的戰馬忽然傳出?了悽慘的嘶鳴,遠處,「嗖嗖——」無?數箭弩飛射而來,深深插入馬的身體中。戰馬吃疼,發狂,被?掀下馬的突厥騎兵臉上表情?是多?麼不敢置信。
還有一些突厥人?身體中箭,從馬背上栽下去。
那些唐軍從小麥地里鑽出?來,排著三行?,第一組已經拉滿了弓。
這個戰法是第一次出?現在突厥騎兵前,頡利可?汗壓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看著這一片是平原,於騎兵有利,非常果斷地發起衝鋒。
打頭的是他的侄子突利可?汗。
而那三行?弓兵,第一組射出?了箭矢,呼嘯著在空中飛射出?弧線。射出?去後,退到後面開始彎弓搭箭,第二組上前,手裡的弓箭已經是上弦拉滿的狀態。又是新一輪弓箭射出?,退到後面時,第三組也上前了。
三輪射擊,箭雨密密麻麻,突利可?汗聽著風聲,無?數利箭從他身側耳畔頭頂飛過,身旁身後的騎兵一個接一個倒下去,血似乎卷紅了天。
騎兵根本沖不過去!
意識到這點時,突利可?汗大腿上又中了一箭,憑他的感知,這一箭鐵定是嵌進了骨頭裡。
「撤退——」
他聽到他叔叔頡利可?汗在後面嘶啞著嗓子喊。
那陣箭雨仿佛是最黑暗的噩夢,逼著突利可?汗以最快捷的速度逃跑。
射箭的士卒是步兵,沒?有追擊那些逃撤的突厥兵馬——自然有埋伏在他們退路的其餘唐軍處理。
遠處,坡上,從涇州特意趕來原州圍殺突厥兵馬的張公謹讓人?揮舞起旗語,同時讓身邊士卒傳令,「圍三缺一!」
望著突厥騎兵狼狽的樣子,張公謹喉結微動,只覺得身體都興奮到發燙了。
滅突厥之功,不出?意外,近在眼前!
張公謹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殿下是從哪裡了解來的陣勢,完全彌補了射箭需要上弦的缺陷。往後,那當真是箭雨,沒?有絲毫空隙了。」
便在這時,有士卒過來,嗓音裡帶著顫音:「張將軍,殿下……殿下……跑了!」
張公謹腦子一嗡,驚悚地望著士卒:「什麼跑了?殿下怎麼會跑了?」
「殿下說,他好不容易從陛下那裡求來的出?戰機會,這次結束,以後恐怕就要被?鎖死在太子之位上了。然後殿下就帶著三千個兵跑了!」這士卒欲哭無?淚,「他說,他要攻取定襄!」
定襄在大漠深處,是突厥的都城。
士卒摸出?一張紙,「殿下說,他之前就想好了作戰方法,這是需要將軍接應的部分。」
張公謹哆嗦著手把紙接過來,腦子裡浮現了幾?個大字——
他又沒?看住人?!
想起出?軍前,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程知節以及天策府里別的高層,有一個算一個過來或明示或暗示,讓他一定要看住殿下,今時不同往日,殿下是太子,就不能像是秦王那時候總是帶頭衝鋒,總是孤軍深入,總是以少戰多?了。
張公謹眼中含淚,恨不得一頭撞死以死謝罪。
他根本看不住上了戰場就撒歡的殿下!殿下要是出?事了,他怎麼對?得起太子妃,怎麼對?得起天策府的同僚!
李世民強忍著要打噴嚏的舉動,腦子裡過了一遍這兩?個月在山鬼那裡斷斷續續得知的突厥的情?報,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有心算無?心,還提前得知了突厥的出?兵數量以及行?軍路線圖,這樣子都打不贏,他這個天策上將還是趁早回府里找塊田地,自給自足過一輩子好了。
頡利可?汗帶著自己的兵馬狼狽逃離原州,逃亡路上還讓部屬和他換衣服,換馬,兵分兩?路往定襄跑。
突利可?汗想都沒?想,跟著自己叔叔這一路。
路上,他們瞧見了一群老弱病殘的唐軍護送著六百車糧草,似乎正往某個方向運輸。
頡利可?汗看到唐軍,就想起自己被?趕成喪家之犬的樣子,登時火起。
我打不過那群身強體壯的唐軍,還打不過你們這些搞後勤的弱兵嗎?
頡利可?汗領著族人?就衝過去,活生生地就嚇跑了那幫唐軍。留下六百車糧草。
糧食,對?於要過冬的突厥人?而言,就是命。
而他們之前搶來的、搜刮來的糧食,太少了,不夠所有部落過冬。
突利可?汗尚有理智:「叔叔,這些糧草會不會又是陷阱?」
頡利可?汗信心滿滿:「侄兒,你太小心了,你這樣子瞻前顧後,怎麼成為草原上的雄鷹。你想想,中原人?又不傻,同一個計謀他們怎麼會在短時間內用兩?遍。」
突利可?汗恍然大悟,「叔叔說得對?,我記住了!」
之前的唐軍一直沒?找過來,可?能是追著另外一隊人?去了。他們便將這六百車意外之喜帶上,糧食太多?,用馬裝不完,索性帶著車一起跑了。
張公謹帶著軍馬,遠遠吊在後面,一顆心提得七上八下,掛念著躲在糧車裡的主公。
糧車到了定襄的當晚,一金甲將軍領著三千士卒從裡面鑽出?來,搶了突厥的馬,放了火,在城中殺了個三進三出?。
宛如神兵天降。
頡利可?汗驚駭,黑夜、濃煙、大火,令他根本看不清對?方將士的臉。「你是誰!」
隔著無?數突厥人?的屍身,金甲將軍瞧向他,幽幽地笑?出?一口白?牙,「吾秦王也——」
大唐君臣再一次聽到突厥的消息,已經是四個月後了。
天策上將風塵僕僕押著頡利可?汗回長安,正是即將上早朝之時,大臣們等在殿外,靜待入內時刻。
當頡利可?汗的囚車被?推來時,諸大臣如流水分退兩?旁,紛紛避讓。兩?眼好奇地看向囚車,「這是誰?」
押送囚車的將士自豪地說:「這是頡利!東突厥的可?汗!是秦王……是太子殿下將他擒來長安的!」
大臣們心跳猛地加快,「頡利?!頡利可?汗?!」
是一直入侵他們大唐,殘害百姓的頡利可?汗?東突厥——滅了?!
更有人?脫口而出?,「太子果真是天命所歸!」
瞧瞧,之前他大哥一直當著太子的時候,東突厥年年入侵塞內,把大唐的城池當成自家草原一樣奔馳,可?現在,秦王才入主東宮半年,就已經拿下東突厥了!
李淵得知此事,更是欣喜若狂。當場連早朝都不上了,將大興殿挪用為舉辦宴席的地方,留下百官一同慶賀。更讓大臣們驚詫的是,李淵還親自抱了個琵琶,在宴會上彈奏。
一國之君如此不顧身份,御史正要諫上一諫,可?看了一眼旁邊面色灰敗,失魂落魄的頡利可?汗,御史們皆是帶著一臉笑?意。
算了,今天就不諫了——生擒了東突厥的君主,他們自己也高興著呢。
這琵琶彈著彈著,李淵就將李世民拉到宮殿中央,大聲道:「太子,我大唐的儲君!」
「朕今日,要傳位於他!」
一片寂靜。
大臣們條件反射去找李淵的案幾?上有沒?有酒。
沒?有,什麼都沒?有。李淵清醒著望向李世民,看到對?方「震驚」地睜大了雙眼,這或許是他向來從容鎮靜的兒子,難得的一次失態。
李淵眼裡帶著淡淡的自得。
「太子,不謝恩嗎?」
李世民似乎才驚醒,慌忙一跪,道:「陛下春秋鼎盛……」
「朕都六十?歲了,還說什麼春秋鼎盛。」李淵擺擺手,很有自知之明,「朕並非是試探你,朕意已決。禮部——擇日辦登基典禮,不得有誤。」
大臣:「……」陛下,你玩真的?!
李淵當然是玩真的。
他現在不退位,等到四年後……不,恐怕只需要兩?年,臣民們發現天災連著來,再看到他還在皇位上,到時候就得聯合起來逼著他退位了。
緣由?
緣由就是你兒子身上本來承載天命,你卻占著位置不給他,惹得老天發怒,降下天災!
與其被?逼著讓位顏面盡失,還不如他現在自己來!
李淵和善地扶起李世民,「太子……」他語氣中還帶著些許唏噓,又蘊含了一點期待,「這大唐,朕就交給你了。」
新皇登基,至明年,改元貞觀。
——天地之道,貞觀者也。
新皇雄姿英發,滿腔抱負要實?施。
長安城中,滋味樓里,青霓也在摩拳擦掌。
李世民終於登基了,那她之前有一些藏著掖著的事情?,也可?以告訴他了。
二鳳啊,聽說你們打下了突厥那麼大地盤,居然不打算實?際占領?還要讓外族成為大唐藩屬國,繼續負責管理那一塊地方?
青霓露出?一個笑?容,「既然請我去參加慶賀新年的國宴,不劇透一下,怎麼對?得起太宗皇帝的誠心誠意呢?」
我們來聊一聊,五十?五年後,東突厥再一次復國的「好消息」吧?
正在高處眺望長安的新皇,忽然感覺脊背一陣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