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帝三十七年。
在始皇帝駕崩的這一年, 在大秦帝國走向崩潰開始的這一年,在漢太|祖高皇帝領著百餘人的隊伍隱藏在芒碭山的這一年,歷史的車輪早已改去另外一條轍道。
隨著薰風和光, 在午後的晝中,劉邦理了理自己的官服, 步入即將開始庭議的宮殿中。
今年才三十七歲,卻已拿到了「大良造」的爵位,又任從事中郎,當得是光宗耀祖。便在兩, 在一次用燕食時便笑著問自己的父親:「阿翁, 你瞧我如今攢的家業, 比二兄如何?」
劉太公無話可說。
劉邦大笑三聲,揚眉吐氣,連那天的飯都吃了幾碗。
大秦庭議素允許官員就坐,不過,劉邦如今的從事中郎為帝王近侍官, 非議事官,只能立於殿。
百官各序落座,片刻, 始皇帝至,開始議事。
有政策提出, 通過後推行去,有政策提出, 受到反駁, 便只能含恨而終。
劉邦站在殿,目不斜視,耳朵卻一直注意著朝堂情況, 學習如何處理政事。
就在庭議逐漸接近尾聲時,除了記史外,還負責記錄官員考課檔案的柱史張蒼站了出,拱手行禮,「陛,臣有事稟告。」
「允。」
「泗水郡沛縣——」
這話一出,將蕭何和劉邦這兩位沛縣人士扯了過去。
「今歲吏考,有一女子呂雉通過了鄉佐的考核,不知是否該收用?」
蕭何微微睜大了眼睛。
女子?通過了鄉佐的考核?不,問題是,她是怎麼去考核的?雖陛數年說要立女官,是這話尚未正式發公文立,真正確立的政策只有辦女學,而第一批女官,還在學堂里學習呢。
縣官居肯讓那呂姓女子參考?
陛也是如此問出的。
張蒼輕輕笑了笑,倒不含譏誚,更的是讚賞,「那女子在考課當,站於府衙外,問縣令:秦律可曾有規定,不許女子考鄉佐?」
這出人意料的話語將諸大臣都問愣住了。
秦律的確沒有規定不允許女子考鄉佐,這事確實是……這事還需要特意寫進秦律里嗎!
可,正因為它沒有記載在秦律里,那呂雉就能鑽這個空子,縣令也不敢攔她,不呂雉往上告一個不遵秦律的罪名,官途就完了。
「好狡詐的女人。」有大臣低斥了一句,「一點也不賢良淑德。」
「哦?」始皇帝卻如同發現了一顆稀世寶石,頗感興趣:「命呂雉即刻入咸陽。」
沛縣離得遠,劉邦真正見到這個有膽氣冒尖出頭的女人,是在二十天後的庭議上了。
視線掃過去的第一眼,劉邦有些匪夷所。
這女人看上去並不十幹練,她更像是富貴人家裡養出的女郎,那種平時連衣服都不會買現成的,必須是女紅精深的繡娘一針一線,親手將上等布料縫製成衣裙,她才會穿在身上的嬌女郎。
難以想像,她竟敢去堵縣衙門!
而,當呂雉上了殿,於眾目睽睽,沒有緊張,沒有無措,信步站到殿中央對始皇帝行禮,齒清晰道「呂雉拜見陛」時,劉邦便不再懷疑了——
如此心性,幹得出張蒼轉述的那件事。
不過,劉邦也只是用眼角觀察了呂雉一會兒,發現這人除了性別,和滿屋子大臣沒什麼兩樣時,便移開了視線,不再關注。同時走了一神,想到家中正妻生的幼子今天剛好滿周歲,便忍不住露出一點點笑容,心中琢磨著今天市集上看到的那個木雕笑臉小人,也不知道小孩子會不會喜歡抱著啃。
始皇帝問了呂雉一些問題,都是關於秦吏必須爛熟於心的秦律。呂雉對答如流。
陛又問她:「你今歲幾何,何處人氏,家中幾何?」
呂雉道:「今春已三十歲了,正值壯年,本為碭郡單父縣人,因家中與人結仇,不得已躲去泗水郡沛縣。家中父母仍在,上有兩兄一姊,有一妹。」
「家中既有男丁,又為何讓你一女子出拼個功名?」
「孟子言,達則兼濟天。吾食秦水土,自報君父。吾既非庸夫,自當與高士同堂而立事也!」
「已有夫家否?」
「不曾。」
「為何不嫁?」
「呂雉所求名於青史,們所求躬於鄉間,此等胸無一物輩,非大丈夫,我呂雉不屑於嫁。」
話是這麼說了,始皇帝瞧著呂雉眼中明的欲望色,那熊熊燃燒的,是對權勢的渴望,就知道她中什麼「為了報效國家才想入仕」「非大丈夫不嫁」,純粹扯淡,場面話聽聽就行。
始皇帝不聲色,只是接著問她:「朕若給你指婚,指一位大丈夫,你可歡喜?」
呂雉面露沉色,道:「既是陛指婚,可當為正夫。」
正夫???
其臣子目瞪呆。
那你是不是還要納男妾?
當就有臣子呵斥出聲:「胡言亂語。女子怎能夫!你既當了女官,便該為天女子表率,貞潔柔順,克盡婦道!」
呂雉歪頭,似乎滿目疑惑,「這位天男子表率,不知家中有幾房妾室?」
那大臣理直氣壯:「男人和女人怎能一樣?」
呂雉問:「莫非宣太后不是女人?」
秦宣太后有情夫魏丑夫,哪怕陛的母親趙姬,當年也養過男寵嫪毐,當因為某些大家都清楚的緣由,後者沒人敢提,者倒是可以扯出做一做文章。
呂雉沒等對說話,就徑直接去:「昔宣太后私外男,亦不曾有大臣出譴責,這是為何?為其地位高,有男寵便也不值一提了。」
「又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正如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魚炙,庶人食菜,如此規矩,維護的是尊卑貴賤,地位別。」
呂雉說到聲音激昂處,不由自主向那臣子的向走了兩步,她眼中的亮光刺得臣子頭昏目眩,張想說什麼,卻一時間說不出話。
「難道這尊卑貴賤了男女的?敢問諸公,莫不是爾等妻妾不允許食羊、食豕、食魚炙?若是不男女,只論地位,那吾若入了官場,自該與諸公為同一階級,當享『一妻一妾』。」
大臣們都懂了她的意,不要把她當女人看,也不要把們當男人看,而是要當一個整體,們是「士」,是「士」就要維護自己階級,使高有差。
當,開了呂雉這個先河,讓普通女子完全不納男妾是不可能的,畢竟普通男人也能買妾。不過,至少,名義上說,有尊卑禮了。
那些大臣沉默了一,皆道:「善。」
呂雉唇角微揚。
可是,沒等她高興久,就又有大臣咄咄逼人:「呂姬可曾想過,你若有孕,該如何生子?莫非還要為此告歸?」
呂雉:「有何不可?男子能因疾病告歸,女子為何不能以孕事告歸一二月?何況,諸公莫不是以為農婦懷孕便可不地了?」
農婦懷孕還能耕地,難道女官就不能懷著孩子處理公務了?
大臣嘲諷:「便讓爾等女子挺著大肚子參與庭議?豈不影響官容?」
呂雉反唇相譏:「你們男人不也是挺著大肚子參與庭議?」
大臣們:「……」
老實說,因著大魚大肉,們這一群不大腹便便的還真沒幾個,看上去也確實像是懷胎了兩三個月的樣子……
嘶——
這女人嘴巴好生犀利,刀子似的。
和呂雉對說的那個大臣乾笑一聲,一時半刻也想不出別的話抨擊女人當官的事情,只好閉嘴不言。
倒是陛再次開了,「素,女子生產便有危險,若是因此不祿,致使官位換人,朕為何不選用更加穩定的男子為官呢?」
這事情始皇帝早就考慮清楚了,是,準備聽聽這位呂姓女子是怎麼想的,也是對她的考核。
呂雉略一沉吟,道:「若是地官吏,不必擔憂。三十為吏,女子全可以在三十以留後,三十往後不生。」
「若是中樞官吏呢?」
「若是中樞……」呂雉垂眼想了想,倏爾就露出了笑容,言笑晏晏地問:「陛可要懲治貪官污吏?陛的秦律可還緊肅?秦律有言,發弩嗇夫若射不中,免官;縣尉隱匿壯丁,免官;聽命不立致敬,廢;冒領軍糧,廢;供應武器不合格,廢;訓練軍馬不合格,廢……陛既不懼如此秦律會使官員變更頻繁,又如何會擔憂女子生產難呢?」
這又不是女人生一個就立刻死一個,而且,說得好像不當官,女人就不需要生孩子一樣。
呂雉心裡嗤笑一聲。反正都是要生,為什麼不掌握著權力生呢?而且,人一旦握上了權力,捨不得放開,自而就會避著懷孕了。
始皇帝大笑出聲,「好一個伶牙俐齒徒——」
以她為女官標首,便不會有當了幾年官就辭官回家嫁人,專心相夫子,這樣和神女臉面的事情發生了吧?
「升呂雉為侍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