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四章 和一個農婦解釋什麼?

  「臭小子,總算有點人樣了。」

  眼前的老頭白髮蒼蒼,鬍子拉碴,嘴巴咧得很大,笑得十分開心,「也不枉我悉心教導一場。」

  「老頭,這些日子,你跑哪裡去了?」

  鬼魈一臉桀驁,「你可知道老子在天輪境界,就幹掉了一個靈尊長老,現在我已經境界靈尊,說不定連你都不是我的對手!」

  「小子,實力不咋的,吹牛的本事倒是長進了不少。」老頭哈哈大笑,「想跟老子斗,先去修煉個兩百年再說!」

  「放屁!」鬼魈勃然大怒,「來來來,咱們較量較量!」

  「臭小子,皮癢了不是?」老頭粗放的嗓音突然柔和了下來,「下次吧!今天我只是來看看你死了沒?」

  「怕了麼?」鬼魈不依不饒道。

  「想不到啊,想不到。」老頭並不生氣,兀自呵呵笑道,「你這樣的臭脾氣,居然也會有交心的朋友,和值得託付的……」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模糊,令人難以聽清。

  「老頭,你說啥?」鬼魈追問道。

  「看樣子你活得還算滋潤,一時半會怕是死不了了。」老頭並不理他,只是自顧自道,「老頭子我也算是放心了,這人吶,總是需要陪伴,哪怕你我這樣的討厭鬼,若是一直孤家寡人,終究也會有撐不住的那一天。」

  「你老了,變得軟弱了。」鬼魈嘴硬道,「老子一個人也挺好,不需要什麼陪伴!」

  「這臭脾氣,跟老子年輕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老頭哈哈大笑,「我這一生做錯過許多事情,可唯獨有一件,卻是從來沒有後悔過,你猜是哪一件?」

  「我管你哪一件。」鬼魈看似滿不在乎道。

  「就是把你這臭小子帶回神殿。」老頭眼中閃爍著慈愛的光芒,「按照我那兄長的說法,有你這臭小子在,老子才像是個人了。」

  「老頭。」鬼魈聞言一愣,臉上忽然流露出複雜的表情。

  「時候差不多了,老子也該走了。」老頭的聲音越來越輕,身體表面的顏色也越來越淡,「臭小子,記住,要做個人!」

  「老頭,你要去哪?」鬼魈心中一驚。

  「我麼?」老頭依舊咧著嘴,眼神之中,卻仿佛帶著一絲留戀,一絲不舍,「當然是去該去的地方,再會了,臭小子!」

  他的身影已經變作透明,幾乎看不見顏色。

  「老頭!」鬼魈心中大感焦躁,忍不住伸手去抓。

  然而,他的右手卻直接穿過了老頭的身體,什麼都沒觸碰到,只抓了個寂寞。

  「砰!」

  他雙目圓睜,猛地坐起身來,渾身汗流浹背,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映入眼帘的,是一間寬敞而乾淨的木屋。

  屋子的布置十分簡潔,一張桌子,兩把椅子,身下的床鋪以及角落裡升起的火堆,除此之外,別無一物。

  原來是夢!

  是啊,老頭早就死了。

  死在聞道老賊手中!

  他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適才所見的厲天峰,不過是南柯一夢。

  低頭看去,只見自己身上穿著一套從未見過的深黃色粗布衣衫,透過衣襟,可以看見裡頭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布條,傷口顯然都被人包紮過了。

  這是哪?

  老子為何會在這裡?

  認清自己的處境,這兩個問題瞬間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冉姑娘,又來給他餵藥湯麼?」

  木屋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的嗓音,「這男人也真是好福氣,能得你這天仙般的人兒如此悉心照料。」

  「孫大娘,您說笑了。」

  回答她的,是一道如同黃鶯鳴唱般悅耳動聽的女子嗓音,「他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呢,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鬼魈瞬間分辨出,這道嗓音的主人,正是與自己一路同行的冉素娟。

  「小事?怎麼是小事?」被喚作「孫大娘」的女子提高了嗓門道,「你已經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他好幾天了,再這樣下去,他還沒醒,你可要先倒下了呢!」

  「孫大娘,您也知道我是個修煉者,身體和普通人不同。」只聽冉素娟答道,「幾天不睡覺,不會有多大影響。」

  「哎,話雖如此,可像你這樣的好姑娘,現在還真是不多見。」孫大娘兀自碎碎叨叨,「老婆子也是見過世面的,和城裡那幾位千金大小姐都曾打過照面,她們哪個容貌能及你萬一,還一個個拽得跟啥似的,哪似你這般溫柔和善?」

  「孫大娘,您再這般夸下去,我可要無地自容了呢。」冉素娟嬌笑一聲,「等我替他餵了藥,再來陪您扎乾燈。」

  「好咧!」孫大娘咯咯笑道,「有你在,那些小伙子紮起乾燈來,可要賣力多了。」

  「吱吖!」

  木屋的房門被推開,一道玲瓏有致的曼妙身影出現在鬼魈眼中。

  「你醒了?」

  看著坐在床上的鬼魈,冉素娟先是一驚,隨後一喜,「感覺怎麼樣?」

  「死不了。」鬼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門牙,「是你救了我?」

  隨著時間推移,蚩族戰場上發生的一幕幕重新浮現在腦海之中,他漸漸想起了自己與玉衡大戰一場,最終險些被一頭草原狼踩死的驚險過程。

  「你曾經救過我和鐵蛋。」冉素娟淡淡地說道,「總不能看著你死把?」

  話音未落,她已經三兩步踱至鬼魈面前,將一個黑不溜秋的湯碗遞到他唇邊。

  「這是什麼?」

  鼻端傳來一陣難聞的氣味,鬼魈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這是藥湯。」冉素娟耐心答道,「對你身上的傷勢有好處。」

  「不需要。」鬼魈冷笑一聲,推開了遞過來的湯碗,「我已經好差不多了。」

  「胡鬧!」

  豈料素來溫柔平和的冉素娟突然俏臉一板,沉聲說道,「喝下去!」

  「女人,你是在命令我麼?」鬼魈眼中閃過一絲戾色,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你把自己的性命當什麼?兒戲麼?」冉素娟怡然不懼,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喝下去!」

  「若是再有下一次,小心我捏爆你的腦袋!」

  兩人對視良久,鬼魈猛地奪過她手中湯碗,「咕咚咕咚」灌入口中,隨即擦了擦嘴角,惡狠狠地說道。

  「你好好休息。」

  冉素娟卻對他的威脅視而不見,反而接過湯碗,嫣然一笑,「我答應了孫大娘,要去給村子裡幫忙。」

  「村子?」。

  望著眼前這張白裡透紅,吹彈可破的嬌艷臉蛋,鬼魈一肚子的髒話,竟是鬼使神差地憋了回去。

  「這裡是雞北村,是北疆省的一個小村莊。」冉素娟解釋道,「咱們和王萌兄他們走散,流離至此,幸虧村裡的孫大娘好心收留,才有了這麼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走散了麼?」鬼魈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冉素娟見他陷入沉思,便自顧自朝著門外走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便宜了這些『聞道學宮』的雜碎。」鬼魈喃喃自語道,「罷了,反正有的是機會,等老子養好傷勢,再去取聞道老兒的項上人頭。」

  坐著發呆良久,始終不見冉素娟回來,他終於漸感不耐,猛地跳下床來,快步來到屋外。

  又下雪了麼?

  屋外的雪花似鵝毛、似柳絮,又似蒲公英的種子,紛紛揚揚,漫天飛舞,構建出一個粉妝玉琢的奇幻世界。

  鬼魈的思緒仿佛回到了五歲那年,一個幼童手持利刃,獨自面對兩個成年大漢的景象。

  那一天,同樣下著雪。

  也是在那一天,一個邋裡邋遢的白髮老頭從天而降,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小伙子,你醒了!」

  身旁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轉頭看去,一個約莫四十多歲,身材有些發福的農婦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你是誰?」

  感知到對方身上並無修為,鬼魈頓時有些不高興搭理。

  「你叫我孫大娘就行了。」農婦似乎並未察覺他的梳理,兀自熱情地搭訕道,「身子好些了麼?哪裡還疼不?」

  「嗯。」鬼魈心不在焉地應付道。

  「你也真是命好。」孫大娘感慨道,「這樣重的傷,居然也能挺過來,不過千萬記得要好好謝謝冉姑娘,若不是她沒日沒夜地悉心照料,你怕是早就下去見閻王咯!」

  「她真的沒有睡覺麼?」鬼魈鬼使神差地問出這麼一句。

  「那還有假?」

  孫大娘正色道,「自從她帶著你來到村子裡,一直到今天都未曾合過眼哩,這樣的好姑娘,你可千萬要珍稀,若是辜負了她,怕是連老天爺都不會饒過你哩!」

  「我們不是……」鬼魈見她誤會,張口想要解釋,話到中途,卻又戛然而止。

  我和一個農婦解釋什麼?

  當真可笑!

  他閉口不言,暗笑自己愚蠢。

  「對了,既然你已經好了。」孫大娘突然話鋒一轉,「要不要一起來扎乾燈?」

  「乾燈?」

  鬼魈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乾燈」是什麼。

  「小伙子,你怕是睡傻了麼?」孫大娘掩嘴笑道,「今兒就過年了,晚上可不是要放乾燈麼?」

  「過年?」鬼魈臉上再次流露出疑惑之色。

  過年,對他來說,同樣是一個陌生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