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零二十三章 您恨我麼?

  那個看上去整天懶懶散散,與世無爭,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的大軍統帥,居然死了。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於所有人都是一臉茫然,許久都沒能反應過來,就連身為兇手的傲慢使徒都有些始料不及。

  直至怠惰使徒的無頭屍身從空中墜落下去,眾人才漸漸回過神來,戰場上頓時「嗡」地炸開了鍋。

  作為統帥,怠惰使徒不能說毫無作為,至少也算是可有可無。

  尤其是戰鬥方面,每一次的出征,他都只需要大臂一揮,隨口說出一個目標,剩下的事情,則會由林星月和蒔雨等人負責擺平,自己幾乎從不出手。

  反倒是大軍成員之間一旦發生矛盾,這位統帥大人總會笑呵呵地跑出來調解,哪怕遭了冷嘲熱諷,也從來不會生氣,久而久之,倒是給人留下了一副萬年和事佬的印象。

  在實力為尊的修煉界,這樣一個主帥,自然是沒有什麼存在感可言的。

  萬人大軍之中,甚至有不少人將他當作茶餘飯後的笑料,諸如「這樣的主帥,栓條狗也能行」之類的冷嘲熱諷廣為流傳,不絕於耳。

  對此,怠惰使徒往往表現得十分淡然,從來都沒有生過氣。

  而他的寬容和恬淡卻並未得到欣賞,反倒被視作是一種軟弱的表現。

  直至此刻,眼睜睜地看著統帥大人死在跟前,眾人還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個傻缺,幹嘛要衝上去送死?

  相較於悲傷,不少人內心更多感受到的,卻是疑惑。

  送死……送死……

  等等!

  難道是……

  冉清秋白玉般的食指輕點櫻唇,對著怠惰使徒的無頭屍身沉思良久,忽然眼睛一亮,仿佛明白了什麼。

  「啊,啊,啊~」

  就在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傲慢使徒黑黝黝的臉上突然流露出痛苦之色,抱著腦袋彎下腰來,口中發出陣陣怪異的叫聲。

  「傲慢?」

  它胸前的鶺鴒吃了一驚,連忙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

  「啊,啊,啊~」

  然而,傲慢使徒的表情卻愈發扭曲,原本漆黑的雙眸突然變得渾濁起來,高大的身軀瘋狂顫抖,仿佛正在承受著難以想像的痛苦,慘叫聲愈發響亮,震得人耳膜生疼。

  率土之濱眾人紛紛向後退出幾步,看向怪物的目光中滿是警惕。

  然而,怪物對遠征軍卻是毫不理睬,只是自顧自哀嚎連連,甚至躺倒在地,連連打滾。

  「傲慢!」

  眼見傲慢使徒情況越來越糟,鶺鴒終於急了,「你到底怎麼了?」

  「我麼?」

  恰在此時,怪物突然停止喊叫,高大的身軀猛地彈地而起,口中哈哈笑道,「我好得很。」

  只見它面帶微笑,神情鬆弛,哪裡還能看見半點痛苦之色?

  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它那原本漆黑一片的雙眸已然變得黑白分明,瞳孔與眼白的分布酷似人類,眼神之中少了一絲桀驁和戾氣,多了幾分靈動與柔和。

  「你……」

  鶺鴒先是一喜,隨後忽然臉色一變,似乎察覺到不對勁,口中厲喝一聲,「你到底是誰?」

  「師尊,好歹師徒一場,您連徒兒都認不出來了麼?」

  怪物咧嘴一笑,語氣語調與先前判若兩人,「未免令人寒心。」

  「怠惰!」

  鶺鴒眼中寒光一閃,「你對傲慢做了什麼?」

  「分明是我掉了腦袋,您卻只關心傲慢的安危。」

  怪物故作委屈,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燦爛,「兒子和徒弟比起來,果然是親疏有別麼?」

  傲慢使徒嘴巴里,竟然吐出了怠惰使徒的台詞,聽得四周眾人云里霧裡,不明所以。

  冉清秋嘴角微微勾起,嬌艷的臉蛋上流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表情。

  王庭大戰之後,鍾文將手頭積攢的新舊玄天珠分發出去十之七八,為率土之濱增加了不少特殊體質的擁有者。

  其中冉清秋得到的,乃是一種名為月神體的古怪體質,唯有在月光照耀下方能激發功效,令宿主戰力飆升,由於其苛刻的限制條件而多少顯得有些雞肋。

  而怠惰使徒作為大軍統帥,也有幸分到了一種體質,喚作「移魂體」。

  當初被困蒼嵐之虛的,除了魂天帝等三大勢力之外,另有三個特立獨行的怪人,分別是執著的邢苛、可愛的年賀,以及陰魂不散的東方玉樹。

  而這移魂體,正是來自於東方玉樹。

  擁有這種體質之人一旦被擊殺,靈魂便會進入殺人者體內,將兇手的魂魄強行驅散,從而鳩占鵲巢,取而代之,可謂是十分之噁心。

  東方玉樹也正是憑藉著這一體質,成了誰都不願意招惹的存在。

  冉清秋之所以記得這樣清晰,便是因為當時就十分眼紅這移魂體,感覺比自己的月神體強了百倍不止,故而對於鍾文的分配方案很是不滿。

  故而在怠惰使徒故意送死之後,她第一個反應過來,瞬間猜到了這位統帥大人的意圖。

  眼見這頭執獸縱橫睥睨,強悍無敵,給遠征軍帶來了極大的困擾,他竟然選擇了故意死在對方手中,從而發動移魂體對怪物進行奪舍。

  從怪物的言語來看,他顯然是成功了。

  這是什麼樣的勇氣?

  這是什麼樣的魄力?

  從前倒是小覷了他!

  打從遠征軍成立以來,冉女王竟是第一次對怠惰使徒生出了欽佩之心。

  「他……」

  鶺鴒臉色鐵青,神情一變再變,沉默良久,嗓音忽然柔和了下來,「還活著麼?」

  「抱歉。」

  怠惰使徒沉默許久,終於嘆了口氣,輕聲吐出兩個字來。

  鶺鴒眼神一黯,閉口不言,臉上透出些許憤怒,和一絲哀傷。

  雙方的交談是那樣自然,那樣流暢,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一頭黑黝黝的怪物和自己胸口的另一張臉進行對話,究竟是何等震撼的景象。

  「你變了。」

  不知過了多久,鶺鴒突然開口道,「換作從前,你是絕不可能狠下心來,對同門痛下殺手的。」

  「或許吧。」

  怠惰使徒平靜地答道,「弟子原本的打算,可是要將師尊和傲慢一起幹掉呢。」

  「那孩子嘴硬心軟。」

  鶺鴒慘然一笑道,「看似吸收了我的力量,實則卻是將為師從陰天的掌控中解放了出來,若非他手下留情,我早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師尊。」

  怠惰使徒突然話鋒一轉,「您恨我麼?」

  「你殺了我兒子。」

  鶺鴒臉上的悲痛之色已然消失不見,居然呵呵笑道,「要說不恨,你信麼?」

  「師尊說的是。」

  怠惰使徒也跟著笑了起來,「徒兒多此一問了。」

  「這具身體……」

  笑了片刻,鶺鴒忽然轉移了話題,「感覺如何?」

  「力量、速度、能量乃至潛力都堪稱頂級。」

  怠惰使徒舒展著雙臂,肌肉伸縮,臉上流露出滿意之色,「除了長得有些難看,皮膚有點黑,實在找不出什麼缺點。」

  「莫要太過得意。」

  鶺鴒突然怪笑了起來,「傲慢的身體裡融入了陰天的血液,就算被你奪舍,也未必能夠違抗他的旨意。」

  「您的意思是……」

  怠惰使徒的臉色登時凝重了幾分,「陰天對這具身體的掌控,很可能還在徒兒之上?」

  鶺鴒兀自在笑,並不回答。

  「既然您如此痛恨徒兒,又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怠惰使徒不解道,「讓我在全然不知的情況遭遇陰天,豈不是更好?」

  「你這小子固然該死。」

  鶺鴒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瞬間陰氣森森,仿佛化身地府鬼魅,「可那陰天卻更是可恨。」

  「您的意思是……?」怠惰使徒心中一動。

  「為師會幫助你對抗陰天。」

  鶺鴒咬牙切齒道,「直到親眼看見他死無葬身之地,然後麼……」

  「弟子明白了。」

  怠惰使徒苦笑著道,「您開心就好。」

  「明白就好,那你還在磨蹭什麼?」

  鶺鴒突然神色一變,居然對他厲聲喝罵了起來,「說了麼,這具身體裡有陰天的血液,你應該能感知到他的位置才對!」

  怠惰使徒聞言一愣,連忙閉上雙眼,細細感知了片刻,臉上突然流露出意外之色,扭頭看向來時的道路。

  誠如鶺鴒所言,這具身體與陰天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讓他能夠輕易感知到對方的位置。

  此時的陰天居然不在王宮,而是位於寒岳國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