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快道歉,「鍾文二號」頗覺意外,有些吃驚地打量著他,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知、知道就好。」
過了好半晌,他才撓了撓頭髮,悻悻地說道,「攤上你這麼個傢伙,算我倒霉。」
「有什麼我可以做的麼?」鍾文一臉歉然道。
「死都死了,還有什麼可做的?」
「鍾文二號」瞪了他一眼,氣呼呼道,「詐屍麼?」
「若是真能詐屍,倒也有趣。」鍾文不禁失笑道,「大寶多半要好幾天睡不著覺了。」
無意間提及鍾幼蓮,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今往後怕是再也見不到寶貝女兒,臉色不覺黯淡了幾分,心中隱隱作痛。
「怎麼,在想你那許多漂亮老婆麼?」
「鍾文二號」見他表情,忍不住冷言譏諷道,「還是覺得自己英年早逝,來不及多找幾個女人,實在太過可惜?」
「再也見不到姑姑了。」鍾文瞥了他一眼,「你不難過麼?」
「你特麼還好意思說?」
「鍾文二號」仿佛被觸動了神經,突然暴跳如雷,衝上來對著他就是一通拳打腳踢,「我見不到姑姑,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鍾文任由他的拳頭落在臉上、胸前、手臂和腹部,整個人東倒西歪,搖搖欲墜,臉上表情卻依舊平靜,絲毫沒有憤怒與不滿之色。
好半晌之後,「鍾文二號」終於揍得累了,彎下腰,雙手扶膝,大口喘著粗氣。
「揍爽了麼?」
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鐘文反倒柔聲關懷道,「要不要再來幾下?」
「滾!」
回答他的,是「鍾文二號」粗聲粗氣的喝罵聲。
鍾文也不生氣,反而在他身旁盤腿坐了下來,青一塊紫一塊的臉頰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女人就這麼好麼?」
喘了良久,「鍾文二號」的情緒終於稍稍恢復了一下,亦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左腿橫盤,右腿支起,額頭被手背墊著擱在膝蓋上,士氣低落地問道,「值得你一再捨棄性命?」
「女人當然好。」
鍾文哈哈一笑道,「尤其是美女,哪個男人不愛?」
「就算美女再好。」
「鍾文二號」不服氣道,「也不必為了一個,把自己的命都給搭進去吧?何況你還有那麼多漂亮老婆,為了一棵樹而捨棄一片森林,是不是傻?」
「皇帝妹妹雖然溫柔漂亮,我救她卻並非為了美色。」鍾文笑著搖頭道。
「切!」
「鍾文二號」兩眼一翻,嗤之以鼻道,「信你個鬼,不是美色是啥?」
「是為了朋友。」
鍾文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鍾文二號」渾身一顫,突然沉默不語。
「我這個人性子憊懶,沒有兼濟天下的胸懷,只願身邊人平安喜樂。」鍾文接著道,「說是自私也沒錯,可若為了親情、友情和愛情,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便是舍了性命,也在所不辭。」
「所以呢?」
「鍾文二號」撇了撇嘴。
「皇帝妹妹是我朋友。」鍾文無比堅定地答道,「換作青哥、鄭小弟,我也不會有半分猶豫,包括……你。」
「我也是你的朋友麼?」
「鍾文二號」用一種古怪的語氣問道。
「不然呢?」鍾文咧嘴一笑,笑得無比燦爛。
「鍾文二號」聞言,突然低下頭去,直愣愣地注視著自己的腳尖,久久沒有言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若非要保護女皇帝,你本來未必會死。」
過了片刻,他忽然抬起頭來,凝視著鍾文的眼睛,一臉嚴肅地問道,「你後悔麼?」
「當然不。」鍾文笑著搖了搖頭,「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選擇。」
「你是個傻子。」
「鍾文二號」直截了當地下了結論,「這樣想的,肯定不止我一個。」
「我所做的,都是自己堅信的事情。」
鍾文哈哈大笑道,「傻子又如何,理會別人的想法作甚?」
「這樣麼?」
「鍾文二號」又一次陷入沉思。
自從誕生以來,他大概從未如今日這般深沉。
見他發呆,鍾文不再多說什麼,乾脆平躺下去,仰面朝天,整個人徹底放鬆下來。
「好久沒有這麼輕鬆了。」
他雙手枕在腦後,右腿翹在左膝蓋上,悠然自得地瞅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竟是悠然自得,十分愜意,「你別說,死後的生活,倒也沒那麼糟,還挺舒服的。」
兩人一個站著發呆,一個躺著養神,整個白色空間頓時寂靜一片,就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
「你怕是沒機會享福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中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鍾文二號」突然開口道。
「什麼?」
原本躺得太舒服,連眼皮都開始打架,幾乎要昏昏睡去的鐘文迷迷糊糊地轉頭看他。
「你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鍾文二號」一個箭步來到他身旁,右掌向前一探,出手如電,摁在他胸膛之上,「哪有時間在這裡偷懶?」
「你……」鍾文一臉懵逼地看著他。
一團瑩白光芒自「鍾文二號」掌心噴涌而出,瞬間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內。
鍾文只覺渾身暖洋洋的,如同蜷縮在母親腹中的胎兒一般,說不出的溫暖舒適。
接觸到白光的那一刻,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滿足感瞬間流遍全身,極度的爽感,教他險些發出迷醉的呻_吟。
這是一種極其玄妙的感覺,用語言根本無法描繪其萬分之一。
硬要說的話,那便是此時此刻,鍾文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變得完整。
在此之前,他並不覺的自己有什麼異樣。
然而,在接觸到「鍾文二號」手中的白光之際,他卻仿佛受到了一股神秘意志的啟迪,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對於自身的狀況,瞬間有了完全不一樣的認知。
原來從前的鐘文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獨立的靈魂,有著極大的缺陷。
就如同一個原本完美的圓,卻少了四分之一個扇形,如今又被重新補全。
這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鍾文的內心卻並不感到愉快,反而隱隱有些不安,就仿佛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
「替我照顧好姑姑。」
「鍾文二號」開口了,他臉上帶著笑,無比溫柔的笑,可眼神中,卻透出一股濃濃的憂傷。
「你在說什麼?」
鍾文心中的不安感愈發強烈,急不可耐地問道,「我已經死了,還怎麼照顧姑姑?」
「說你是傻子,你還不承認。」
「鍾文二號」咧開嘴,笑容愈發燦爛,愈發耀眼,「我那是騙你玩的!」
「我沒死?」鍾文心頭一喜。
「你當然沒死。」
「鍾文二號」嘿嘿笑道,「你還要活下去,你必須活下去。」
「你是我的大道,既然我沒死,你自然也能活下去。」鍾文哈哈笑著,伸手去拍他肩膀,「自己的姑姑,自己照顧,我才不幫你!」
不料這一拍,竟然拍了個寂寞。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從「鍾文二號」的肩膀穿透過去,就仿佛拍中了幻影一般,絲毫沒有觸碰的感覺。
「跟在你身邊,總是提心弔膽的,一會兒遭雷劈,一會兒被人吸了魂,哪一個能受得了這般折磨?」
「鍾文二號」笑著搖了搖頭,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我累了,折騰不動了,想休息了。」
「可是……」鍾文面色一變,胸口莫名湧起一陣揪心的感覺。
「從今往後,你就得靠自己了。」
「鍾文二號」眼中帶著一絲留戀,一絲不舍,如同一個敦厚長輩,在臨終前對著疼愛了一輩子的子侄諄諄囑咐道,「切記美女雖好,卻不可過量,留得青山在,才能保護好在乎的人。」
口中每吐出一個字,他身上的色彩便會暗淡一分,待到這一句說完,「鍾文二號」的模樣,幾乎已經無法用肉眼看清。
「別、別走!」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痛感瞬間湧上心頭,鍾文只覺胸悶窒息,幾乎透不過氣來,擠壓著聲帶嘶吼道。
「切記,我不在的時候。」
說話之人已然看不見影子,唯有那一縷細微的聲音自虛無處飄來,似乎遠在天邊,又仿佛近在耳旁,「一定要保護好姑姑!」
鍾文的右手舉在半空,努力想要留住二號殘餘的影子,卻又什麼都沒抓住。
除了他,白色空間之中,唯有死一般的沉寂。
緊接著,鍾文的腦中,突然多出一段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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