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家人心情亂成一鍋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6➈sⒽᑌ𝔁.ςᗝ𝔪 🍩♤
趙母回到別墅時指尖都在抖,她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脫下高跟鞋時心神恍惚、站立不穩差點摔倒,站在一邊的趙湛懷欲言又止,將她扶起。
趙母什麼也沒說,攏著衣服匆匆回了房間。
沒過一會兒,房間裡面就傳來啜泣聲。
趙母的哭聲傳來,整個別墅都非常低氣壓。
保姆和廚師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不敢在別墅內多待,都紛紛去院子裡了。
趙父臉色難看,看了眼趙母房間的方向,對趙母隱隱有幾分責怪的意思,但是他滿臉疲憊,倒也沒多說,只道:「生日宴那邊還有很多賓客沒送走,我得過去一趟。」
今年這場生日宴,算是徹底攪黃了。
而且,只怕是趙母永生難忘的一場生日宴了。
趙母剛換上晚禮服,還沒來得及和賓客觥籌交錯一會兒,甚至很多賓客都還沒到,就接到了趙湛懷打來的電話——然後就到了現在這個局面。他們一家人哪裡還有心思回到生日宴上去繼續接待客人?
趙湛懷點了點頭,道:「我待會兒去醫院,趙墨的傷勢沒什麼問題,沒骨折,您也放心。」
「我放的哪門子的心?你們一個二個都不讓人省心!」趙父理了理領帶,臉色鐵青,一邊朝外走一邊道:「明溪的事情等我回來再說,我倒是要好好問問你們!我不過出差一個月,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趙父一離開,趙宇寧神情冷倦,轉身也要出門。
趙湛懷連忙一把撈住他胳膊,心情煩亂:「跑什麼?!趙宇寧你又要去哪兒?!」
「哥,你是不是忘了我還在離家出走中?」趙宇寧嗤笑道:「今天來生日宴是給你一個面子,不然我根本不想去!氣死我了,媽不問青紅皂白打我一巴掌的事,還沒給我道歉呢!」
說完趙宇寧也不管趙湛懷的表情,把身上的燕尾服小西裝一扔,丟在玄關口的柜子上,轉身就走。
趙父和趙宇寧一走,整個趙家別墅像是一座空墳。
只隱隱傳來趙母的啜泣聲。
冷清得幾乎不能待。
趙湛懷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焦頭爛額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喘了口氣,意識到除了他,無人收拾這爛攤子。
過了半晌之後,他還是上了樓去,敲了幾下趙母房間的門。
「媽,您還好嗎?」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還有迴旋的餘地嗎?」趙母回想著警察局門口,趙明溪說把他們的照片已經全刪了,讓他們也把她的照片刪掉,不要用作干非法勾當的冷漠口吻,越想腦袋裡越像是被針一下一下地扎,胸悶氣短,心臟也心悸得很。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到底哪裡虧欠她了呀?!明明把她找回來之後卡隨便刷!衣服隨便買!想吃什麼吃什麼!還親手給她布置房間……怎麼就!怎麼就讓她這麼討厭我了呢?!」
趙湛懷被趙母的哭聲吵得宛如腦袋裡有一台攪拌機。
他閉上眼強忍了忍,勸道:「或許,我們該反思我們自己的態度。」
趙母只是哭。等稍稍冷靜下來後,問了幾句趙墨的情況,問完後安心了點。隨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情緒又開始崩潰了。
趙湛懷頭都大了,打算讓她一個人冷靜一下,轉身朝樓下走。
外面響起汽車停下來的聲音,趙媛也回來了。她一進門,聽見趙母的隱隱的啜泣聲,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來安慰安慰媽。」趙媛拎起裙角朝樓上走。
趙湛懷下意識看了眼她身上的長裙。
他莫名覺得喉嚨有點堵。
明溪已經被排擠出了家門,在冰涼的夜風中一去不返。
趙媛卻還穿著明溪的裙子。
其實這條裙子在趙媛身上很不合身——她比明溪矮很多,本該是及膝的利落魚尾裙被她穿得格外拖沓鬆散。
但是,明明很不合身,卻還是理所當然地穿在了她身上,就像以前很多事情一樣。
大到一個化學競賽名額,小到一隻兔子娃娃。
明溪有的她都有,她有的明溪卻不能碰。
——明明該是趙明溪的。
趙湛懷心煩意亂地收回視線。
趙媛匆匆進了趙母的房門。
很快哭聲不再傳來。
趙湛懷頭疼也算是好了一半。
助理從醫院返回來,問他:「今晚住家嗎?」
「去公司吧。」趙湛懷心事重重地說。
他也將身上的晚禮服扔在了沙發上,離開了這棟別墅。
不知道為什麼,今晚格外不想在這棟冷冷清清的別墅待著。
趙媛說了些「媽你還有我」之類的話,趙母得到了趙媛的安慰,被轉移了一點注意力,心情要好了一些。
只是她的視線也無可避免地落到了趙媛身上的晚禮服上。
她莫名覺得有些扎眼,忍不住問:「你怎麼還穿著?」
趙媛伏在她膝蓋上:「媽媽眼光真好,今晚很多人夸裙子漂亮呢。」
「……」
趙母只感覺,一瞬間,她自己的話重重扇在她自己臉上。
——「到底哪裡虧欠她了?」
她哪裡不虧欠趙明溪?
她總是怕趙媛會因為並非這個家的親生女兒而感到失落和被排斥,於是想方設法地對趙媛表現出自己的關愛,想告訴趙媛,自己還和以前一樣,是她的母親。
於是在兩年前趙明溪不經意拿起趙媛的玩偶時,她迅速趕過去,將玩偶拿走還給趙媛,並對明溪說「你想要我再給你買,不要搶媛媛的。」
於是在趙媛表現出對這條裙子的喜歡時,毫不猶豫地將裙子給了她,並且擅自認為明溪不會介意。
但是當一個小孩在兩年間一次又一次受了冷落,怎麼會不介意?正是這些介意,堆積起來,才會造成今天的狀況!
是她自己!是她自己為了維持和養女之間十五年的情分,忽視了明溪在這些事件中的感受!
是她自己生生將明溪越推越遠!
趙母心裡針扎一樣,焦躁又刺痛,她完全無法繼續看著趙媛穿這條裙子,簡直無異於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提醒她是怎麼對待明溪的。
她匆匆將自己埋進被子裡,道:「你先出去,讓我一個人靜會兒。」
趙媛愕然地看著她:「媽,怎麼突然——」
「出去!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被子裡傳來趙母的哽咽。
=========
明溪坐在摩托車后座,雙手揪著傅陽曦的外套。
車流如瀑,夜間冷冽的風颳過她的鬢間,她望著隔江的閃爍的霓虹燈火,經過一盞又一盞的路燈,慢慢冷靜下來。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對了,你們摩托車哪裡來的?!」
傅陽曦外套被風吹得鼓起,故意道:「我聽不清!」
明溪迫不得已微微直起身子,抓住他肩膀,攀到他耳邊,大聲吼:「我說,你們摩托車哪裡來的?!」
貼得太近,即便呵出來的氣被冷風吹散,但依然有幾分落到了耳廓上,傅陽曦那裡極其敏感,酥酥麻麻的感覺一瞬間傳來。
他耳根頓時紅了,手一抖,差點開歪。
傅陽曦喉結一動:「柯成文有個朋友開車行,就在那附近幾百米的位置,我們就去提了幾輛。」
「哦。」明溪回頭一看,身後還跟著四五輛摩托車,明溪扭過頭去數了下人頭,發現傅陽曦的小弟都在,除了柯成文,她頓時悚然一驚——
「等等,柯成文呢?我們把他漏在警察局了!」
傅陽曦:「你那麼關心柯成文幹嘛。」
「這邊!」柯成文開著一輛跑車跟了上來,降下車窗,朝他們招了招手。
柯成文早就滿了十八,有駕照了。
明溪看了眼柯成文開著的四個輪子的跑車,問傅陽曦:「所以有跑車,為什麼你是開著摩托車來的?」
「酷啊!」傅陽曦挑眉,臭屁道:「你不覺得幾輛風馳電掣的摩托車突然在你身邊停下,圍著你嗡嗡嗡地繞一圈,就像電影裡的場景?你們女孩子不都喜歡這樣嗎?可惜沒有墨鏡。」
明溪:「……」
不愧是你,曦哥還是曦哥。
明溪問:「那我們去哪兒?」
傅陽曦道:「先下車吧。」
「夜晚太冷了,再吹下去我倆手指都要凍僵。」他將摩托車停在路邊,翻身下車,十分自然地抱住明溪的腰,把她抱了下來,順勢紅著臉把她圍巾掖了掖。
明溪看他動作過分熟稔,覺得哪裡不對,但腦子被冷風吹得思維緩慢,一時之間也沒察覺哪裡不對。
傅陽曦被明溪盯著,不自在扭開頭,他面紅耳赤嘴唇勾起,但是又立馬「嘶」了一聲。
明溪問:「疼嗎?」
傅陽曦摸了摸唇角的創可貼:「害,這點兒小傷,小爺無所畏懼。」
柯成文也把車子在路邊停了下來。
後排車窗降下,賀漾探出頭,對明溪招了招手:「明溪!」
明溪:「怎麼把賀漾也帶來了?」
「一刀兩斷破繭成蝶的大好日子,怎麼能不去吃點烤肉什麼的慶祝一下!曦哥就叫上你的朋友了。」柯成文道:「趙明溪,快上車!」
明溪心裡暖融融的,在警察局門口的不愉快也仿佛一掃而光。
她走過去拉開車門。
「等等!」傅陽曦忽然打斷,大步流星走到車門前,把車門一開,從裡頭拽出個男生:「姜修秋,你坐副駕駛座去。」
「好久不見,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老朋友的?」
「去去去。」
姜修秋?!
明溪頓時眼睛一亮——這不是那個,那個可蹭人員名單第二位嗎?
叫做姜修秋的男生桃花眼,高毛衣領,罩住下半張臉,仿佛極為怕冷,穿得猶如過冬,揣著手瞪了傅陽曦一眼,然後掃過明溪臉上的時候,視線頓了頓,接著老不情願地坐到副駕駛座上去了。
明溪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
2%!
還沒試過百分之二的氣運回報率會是怎麼樣!
傅陽曦擋著車門,正要催促明溪快點上車,忽然順著明溪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就落到了姜修秋的身上。
他:「……」
一秒、兩秒、三秒——傅陽曦掐著表數了十秒,就見趙明溪她還盯著姜修秋!
姜修秋長得有那麼帥嗎?
她都沒這麼盯過他!
明溪回過神來,發現傅陽曦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臉色還突如其來的臭了。
明溪一頭霧水地問:「怎麼了?」
「大晚上的你視力真好呢。」傅陽曦竭力不酸溜溜地道。
他推著明溪快速上了車。
=========
傅陽曦把鑰匙拋給小弟,摩托車叫人開了回去。
一行人在熱氣騰騰的烤肉店坐下來。
「是你?」
「是你?」
明溪和姜修秋同時問出了聲,問完後兩人都是一副驚訝、隨即瞭然的表情。
傅陽曦盯了眼趙明溪,又盯了眼姜修秋,最後盯了眼把姜修秋帶過來的柯成文,簡直拳頭都要硬了。
柯成文慌張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聯繫我要來的又不是我特地把他帶來的』,傅陽曦用眼神瞪回去『你不會拒絕啊?』,柯成文眼神更加苦逼『這不是曦哥你發小麼?我怎麼拒絕?』
幾輪眼神來回,傅陽曦紅色短髮本就被夜風吹得東倒西歪宛如刺蝟,這下臉上更是結了一層冰霜。他將菜單翻得嘩嘩響,十分擾客:「是你個屁啊,小口罩,你和姜修秋早就認識?」
明溪解釋道:「說認識倒也不認識,就是大半個月前我替他代考過文藝宮的大提琴考試。就是那個暱稱叫handsej的。」
開價八千,她說誰這麼土豪呢,原來是傅陽曦的富二代朋友。
現在一回想,明溪說怪不得那幾天小嫩苗長得飛快呢,敢情裡面還有這件事的漲幅在裡面。
傅陽曦拉長了臉:「那你倆已經加過微信了?」
明溪道:「對。」
代考嘛,不加微信怎麼聯絡。
傅陽曦拿起桌上的悶醋搗鼓:「那豈不是很有緣分?」
明溪道:「對。」
傅陽曦:「……」
傅陽曦只覺得自己嘴角的傷口好疼!
姜修秋則一邊擦拭著筷子,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傅陽曦,對趙明溪道:「那我就不同了,我對你的認識還來自於——」
話沒說完,嘴巴里被傅陽曦隔著桌子塞進去一塊哈密瓜,傅陽曦暴跳如雷:「你這人長了張嘴一天到晚嘰嘰歪歪,我警告你別胡說八道些不該說的,吃水果!」
姜修秋繼續笑,一副有了威脅傅陽曦的籌碼的樣子。
明溪看姜修秋笑得那意味深長的樣子,懷疑傅陽曦是不是在背後說自己壞話了——就是自己剛轉班,千方百計想和他做同桌,他最討厭她的那段時間。
賀漾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打破僵場:「烤肉來了!」
明溪主動站起來,把碟子從服務員手中接過來,擺在桌上。見店裡人多,服務員人手不夠,她下意識就要了條圍裙戴上,道:「你們吃,我擅長烤,我先給你們烤著。」
傅陽曦從沒烤過肉,但是見趙明溪這麼自然地接過夾子去烤,他心頭又不大舒服。
他站起身,劈手奪過趙明溪手裡的夾子,仗著身高,從後面一下子把她套上的圍裙摘了下來:「你坐一邊去。」
明溪眼前被圍裙擋了一下視線,等反應過來,已經被傅陽曦推到座位裡面去了。
她驚呆了:「你來?」
幾個人都驚訝地看向傅陽曦。
姜修秋托著腮,又多看了眼趙明溪,笑眯眯,心裡「喲」了一聲。
「怎麼樣?瞧不起我?」傅陽曦道:「覺得小爺我不會烤?你這是在挑釁我。」
「不敢不敢。」明溪忍住笑。
傅陽曦和明溪換了位置,坐在最外面,用剪刀將肉剪成幾塊,手忙腳亂地扔進去。
不一會兒就傳來了糊了的味道,油噼里啪啦。
烤肉夾在他手裡面仿佛格外不靈活,差點飛出去。
不遠處的服務生看了都著急,生怕紅色刺蝟頭的男生把他們店給燒了。放下一桌人,趕緊走了過來:「我來幫你們吧。」
傅陽曦訕訕地鬆開了夾子。
「這幾塊誰要吃?」服務生問被烤得糊透、黑得爹媽不認的那幾塊烤肉。
傅陽曦看向姜修秋,姜修秋移開了視線。
傅陽曦看向柯成文,柯成文「咳」了聲,抬頭看著窗外:「月色真美。」
見沒人要,傅陽曦面上無光,黑著臉:「給我。」
「我也要幾塊。」明溪不忍心沒人捧場,將盤子遞過去。
傅陽曦哼了一聲,拽起嘴角,心裡卻美滋滋。
不過下一秒他還是將自己和明溪的盤子裡的焦了的烤肉倒進垃圾桶。
烤糊了還是別吃了。
開始吃起了烤肉,明溪盯著對面的姜修秋,打起了姜修秋的主意,說:「僱主,握個手吧,以後還有類似的事情找我。」
她本來以為傅陽曦的朋友會是和傅陽曦一樣難搞的人物,但沒想到姜修秋脾氣非常好,笑眯眯地就朝她伸出了手:「沒問題。」
明溪心情激動,立刻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握了上去。
還在吃烤肉沒來得及阻止的傅陽曦:「……」
明溪一肌膚觸碰姜修秋,盆栽里的小嫩苗立刻動了一下。
生長了一顆半!
雖然沒有碰傅陽曦的第一次生長的那五棵嫩芽那麼多,但是也足夠令人高興了!
明溪心潮澎湃,夾了塊烤肉嚼著,又問:「姜修秋,你是不是因病快一個月沒來學校了?你桌子上應該會堆積很多卷子吧,你需要人幫你整理嗎?還有你平時的值日什麼的需要人跑腿嗎?」
柯成文默默看向傅陽曦快綠了的臉色:「……」
姜修秋還沒來得及說話,傅陽曦一把把明溪的身子拽了過去,雙手攥著她肩膀,惱怒地盯著她——
「怎,怎麼了?」明溪一頭霧水。
傅陽曦臉色很臭,惡狠狠地盯著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到底是我小弟還是他小弟?」
明溪把烤肉咽了下去:「我不能兩個都當嗎?」
當老大這種事,還有職業競爭的嗎?
「不行!」傅陽曦氣急敗壞——他懷疑小口罩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他說的『小弟』難道就真的是那個『小弟』的意思嗎?非逼他主動捅破窗戶紙嗎?
明溪:「為什麼?」
傅陽曦漲紅了臉,惱怒道:「一山不容二虎,懂?」
姜修秋在旁邊笑得瘋狂咳嗽,喝了口水,嘆氣道:「沒辦法呢,我的人格魅力,擋不住呢。」
明溪身上爬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想,百分之六和百分之二,那她肯定選擇傅陽曦這個百分之六啊。
「那我還是選擇當你小弟吧。」
傅陽曦耳根一紅,心頭舒坦了,他放開明溪的肩膀,還老大做派地給明溪夾了幾塊肉。
明溪:「謝謝。」
「不用謝。」傅陽曦得意洋洋地撣了撣自己身上並不存在的灰,挑眉朝姜修秋看去,眼神狂霸酷炫拽:「看來還是我人格魅力大呢。」
柯成文和賀漾:「……」
明溪:「……」
很好,兩層雞皮疙瘩。小口罩拳頭硬了。呢呢呢呢你們妹呢。
烤肉店熱氣騰騰,肉質和佐料的香氣四溢,明溪身上很暖和,看著眼前這一群年少的人插科打諢,心底也暖和。
有一些東西悄無聲息地滋生,彌補了她心中空落落的角落。
中午服務員送來些果酒,沒人注意明溪也喝了兩杯。
傅陽曦發現她不對勁時,趕緊攔下,但她已經喝了三杯。
明溪開始感覺腦子暈乎,窗外的月亮長了毛邊。
傅陽曦晃了她一下。
但傅陽曦開始變成兩個傅陽曦。
她轉頭,身後黃綠色的玻璃窗框也變成了兩根。
……
明溪撐著腦袋,漂亮的臉上泛著紅暈,眼睫沾著霧氣,視線不自主地落到了街邊,那邊有一對祖孫在寒風中擺著攤,正在賣鮮紅色的糖葫蘆。
不知道孫女撒嬌說了些什麼,拽著老奶奶的袖子一直擺,那老奶奶耐不住,取出一根糖葫蘆,遞到孫女手上。
老奶奶轉過臉來時,臉上帶著慈祥平和的笑容,髒兮兮的手揉了揉孫女的腦袋。
明溪呆呆看著,頓時忍不住了,她鼻子酸澀,眼圈一圈地泛紅。重生後得知奶奶已經不在了到現在所積攢下來所有情緒,瞬間傾瀉而出。
眼淚不受控制「啪嗒」一下砸下來。
「我奶奶。」明溪哇地一聲哭出來,聲音帶著沙啞的餘韻:「我奶奶去世前還給我留了幾千塊錢!」
「……」
桌上一桌人看著她。
「完了,趙明溪不能喝酒,她喝一點都能醉得不輕。」賀漾才想起來,她自己也有點暈。
傅陽曦迅速起身把明溪拉過去,對賀漾皺眉:「怎麼不早說?」
明溪抱著傅陽曦,像抱著一根電線桿子,嗚嗚哇哇地哭。
她連奶奶的最後一面都沒見過。
她離開桐城的時候,奶奶放心不下,而她卻帶著滿心的期許和嚮往,並且還對奶奶說,等她討到趙家人喜歡了,過段時間就把奶奶接過去,以後考了好大學有出息了能給奶奶養老。
只是等她剛到趙家沒多久,生日前後兩日,剛打電話給奶奶沒人接、察覺到不對,就接到從鎮上打來的電話。
說她走之後,奶奶去身上送貨,一不小心被暴雨困住,因為腿疾滑下了山,那個晚上就去了。
鎮上的人好心,給奶奶辦了葬禮之後,才不忍心地打電話通知她。
因為發現得遲,鎮上醫療條件也不好,甚至不知道奶奶具體是哪天去世的。
當時明溪整個人都懵了。
她一路狂奔回桐城。
她在寒冷的靈堂里沒有聲音,哭到麻木。
她還說要讓奶奶過上好日子,最後卻是奶奶給她留下一個破舊的紅布包,裡面裝著奶奶腿疾多年卻不敢醫治、攢下來的給她的學費。
明溪像是被打開了開關,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哭得鼻尖泛紅。
用手亂七八糟地抹著臉。
手上沾著辣椒,越抹眼睛越辣,眼淚流得更加洶湧了。
傅陽曦慌亂地抓起桌子上的紙巾,給她擦掉臉上的淚水。
傅陽曦很少看見趙明溪這種崩潰的哭,心裡揪了起來,扭頭問賀漾:「她奶奶是誰?住哪兒,地址是哪裡,發給我。」
「已經去世了。」賀漾難過地看著明溪:「她——算了,這些事情說了應該沒關係。」
賀漾跳過一些趙家親生女兒與非親生的事情,只把明溪從小生活在北方桐城,十五歲才回到趙家的一些事情告訴了傅陽曦他們。
傅陽曦聽著,眉心愈發地皺了起來。
柯成文看著明溪,心情複雜:「沒想到。」
其實看趙明溪氣質出眾,還以為她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呢。但是仔細想想也能知道,哪個嬌生慣養的又會烤肉又會做菜?
明溪身體輕飄飄,腦子像是進了水,晃悠悠,但是依稀能聽見他們的對話,她頓時悲愴地又哭了出來。抓住面前的人,將額頭往上面撞:「嗚嗚嗚去世了去世了都怪我。」
傅陽曦:「……」
接下來另外幾人還說了什麼,明溪已經聽不清了,聽清了腦子也轉得慢的很,沒法辨認到底在說什麼。
她沉浸在巨大而悲傷的夢裡,仿佛回到了上輩子靈堂的那一天。
手腳都凍得發麻,哭得渾身都在抖。
明溪依稀感覺自己被傅陽曦半抱出了烤肉店,自己吐了他一身,他蹲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系得亂七八糟的鞋帶重新系好。接下來對姜修秋其他幾個人吩咐了幾句。
烤肉店外的路燈的光照在地上,細小的飛蟲在寒氣中飛揚環繞。
呵出的氣成了白霧。
淚水砸在地上。
冷得要命,眼淚淌進脖子裡也冷。
她脖子上又多了一條圍巾。
總算不冷了。
明溪抱住了身前的暖和的電線桿。
……
接下來明溪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她睡了一覺。
……
很奇怪的是,醉酒的人快醒來之前,能知道自己是醉了。
意識朦朦朧朧的快要清醒,可是身體上卻像是壓著一座山,怎麼也抬不起來。
眼皮子也沉重疲倦得不行,只能感覺到一點閃爍的光亮。
像是卡了帶的放映機,能想起來昨晚的只有幾個零星的畫面。
引擎的嗡鳴聲以及輕微的搖晃讓明溪感到頭疼欲裂,著陸時的失重感更是讓人胃部擰成一團,昨晚吃的什麼都快要吐出來。
……
等到明溪模模糊糊地有了點意識,快要睜開眼時,第一個感覺就是冷。
怎麼回事?
比昨天冷多了?
氣溫突然驟降了十幾度嗎?
耳邊不停地傳來嘈雜的聲音,座位一直在顛簸,明溪渾身上下的骨骼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她努力睜開眼,意識還有點遲鈍。
入眼的是一道有些髒的車窗玻璃,她在車上?
人販子?!
明溪悚然一驚,嚇得魂飛魄散,徹底清醒了過來。
明溪朝左邊看去,傅陽曦坐在她左邊,明溪突然安心。就算是被人販子綁了,有傅陽曦在一塊兒,那也會有人順帶把自己贖了。
傅陽曦正疲倦地睡著,嘴唇緊緊抿著,眉心緊皺,換了身衣服,他沒戴他的降噪耳機。
明溪很快反應過來銀色的耳機掛在自己耳朵上。
她摘下來,已經沒電,關掉了。
明溪又朝右邊看去,是一個破舊而熟悉的車站,候車大廳上掛著去年張貼現在還沒摘下來的囍字,灰塵撲撲,人來人往的叫賣聲十分嘈雜,是一個破落卻又欣欣向榮的地方。
街道兩邊到處都是紅紅綠綠甚至五顏六色的小GG。
車子還在往前開,擦肩而過許多三輪車。
坑窪不平的砂礫地面上,隔一段距離就是垃圾堆,沿路的垃圾桶仿佛全都是個擺設。
明溪眼皮一跳,忽然覺得無比的熟悉。
甚至街道拐角冷冷清清的豆漿攤都覺得熟悉。
老闆操著讓明溪熟悉的口音:「豆漿!好喝又不貴的豆漿!」
香氣仿佛溢了過來。
她呼吸窒住。
她心臟怦怦直跳,額頭不由自主貼上了冰涼的車窗,感覺到了氣溫差。
不知過了多久,顛簸終於暫停。
車子繞了很久,在鎮上一處舊的破巷子口停下來,深幽的巷子一如明溪記憶當中,地上長滿青苔,剛下過雨,還積滿了水。
視線往上,是錯亂無章的破爛筒子樓,窗戶沒有幾家是閉上的,全都大開著,一根或兩根竹竿抻出來,褪色的體恤衫、校服和曬乾的臘肉胡亂掛在一起。
……
太熟悉了。
再往巷子裡走幾步,就是以前和奶奶生活過的那個小院子。裡面會長著一些梔子花樹,放著幾盆曬著的蘿蔔,還有整整齊齊擺著的一些奶奶補的鞋子。
意識到這是來到了哪裡之後,明溪心跳越來越快,觸碰在車窗上的手指都在輕輕地顫。
有些地方變了一些,但是記憶里的大多數東西都沒變。
一群少年三五成群招搖過市,抱著籃球去旁邊雨水少點的小空地打球。
車子停下來,司機操著本地口音:「到咯,醒醒,給錢咯。」
明溪才注意到後面還跟著一輛車。
柯成文和姜修秋還有賀漾揉著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從上面跳下來。
傅陽曦也醒了,醒了下意識地看了眼身邊的趙明溪。
他打了個哈欠,照例頂著一張不耐煩的臭臉,掏出幾張紅色鈔票遞給司機,然後跳下車門,繞到這邊來。
他打開了明溪面前的車門。
明溪眼睛紅腫著,呆呆愣愣地看著他。
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仿佛在做夢。
愛麗絲夢遊仙境嗎還是什麼?
怎麼一覺醒來就回到了以前生長的地方?明明回來一趟得火車十幾個小時。
但是她睡著了是怎麼被弄上火車的?
明溪陡然想起來沉睡時起飛著陸的嗡鳴聲——私人飛機?
而且還有傅陽曦——這幾個人——
像是誤闖入她的夢境一樣。
傅陽曦站在車門前,扶著門,等她下去。
他逆著清晨的光,一頭紅色耀眼短髮將清冷的晨霧暖化不少。
見她愣著不動,傅陽曦微微俯身,嘴角一勾,笑了起來:「愣著幹什麼?」
明溪慢半拍地下車,傅陽曦頂著車門頂。
他踹了個板子在車子下面,剛好蓋住泥土地上的積水。
「welehe,」他對趙明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