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靜怡兒子被巴納電影節提名的消息在單位里已是人盡皆知了。今天中午她剛從飯堂吃完飯回來,看見辦公室里幾個同事正圍著一台電腦看。
韋靜怡認出來那是周昊帆母親車蘭英的工位——說起來,韋靜怡活了那麼長時間,也就只見過這一個姓車的人。
看見韋靜怡回來了,車蘭英趕緊招了招手,說:「快,阿靜,來看巴納電影節的頒獎典禮,剛剛攝像機拍到你兒子了。」
韋靜怡欣然接受,圍觀的同事們也給她讓了個位置。
一個男同事說:「靜姐真是好福氣啊,生了個天才,這以後可以享清福了!」
「是啊,巴納電影節這種世界級別的電影節,可不是誰想去都能去的。一般的拍電影的人都沒資格去呢。」
「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們啊!」
韋靜怡趕緊擺手,謙虛道:「哎呀,這才哪跟哪呢,只是去參加了個電影節,又不是拿獎。小淵也不是什麼科班生,我要想享清福還早呢,他不讓我操心我就很滿意了。」
第一個拍馬屁的男同事又說:「小淵不是科班生都能上巴納電影節,這不是說明他厲害嘛!你看那些上過巴納的華國電影人,現在誰不是鈔票大把大把地賺?」
「那些只是拿了電影獎的電影人。」一個女同事說,「上電影節和拿電影獎差別很大的。」
這個女同事由於種種原因,在單位的人緣很差,她很討厭那些人緣好的同事。
被她討厭的人里,就有韋靜怡。
女同事的話音落下,辦公室里突然安靜了一下,只能聽見電腦放出的頒獎典禮的聲音。
男同事看氣氛不對,咳嗽了兩聲,說:「也是,我不怎麼看電影,對這些不太了解。我聽說小淵被巴納提名的時候,專程去看了他的電影,拍得太好了,八成能拿那什麼……最佳微電影獎!」
女同事「呵呵」兩聲,說:「那不一定。能去巴納的都是大神,小淵一個從前根本沒拍過電影的,哪裡打得過他們。估計就是花錢出去見世面罷了。」
她看了一眼韋靜怡,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對了,靜姐,小淵這次出國花了多少錢?」
韋靜怡笑了笑,說:「不用錢,錢都是巴納出的。」
女同事臉色一黑,面容僵硬地笑道:「那挺好,拿不了獎也不算白去。」
車蘭英插話道:「而且說不定就拿了獎呢。」
女同事再沒有接話。她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刷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嘴角上揚,說:「我剛剛查了一下,巴納電影節的獎項里有兩項專門給微電影的獎,一項是青年微電影獎,一項是最佳微電影獎。小淵應該是被青年微電影獎提名了吧?」
「這我不清楚。」韋靜怡謹慎道,「小淵沒和我說。」
「我估計是了。」女同事說道,「青年微電影獎和最佳微電影的含金量差距還蠻大的……」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電腦里突然傳出了「青年微電影獎」這五個字。
「來了來了!」男同事說,「是小淵嗎?!」
韋靜怡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仿佛少看了一眼就會害兒子和獎項失之交臂。不知道為何,車蘭英也有些緊張。
緊張之餘,她想起了自己的那個請假去拍戲的兒子周昊帆。
「看看人家的孩子,拍電影不耽誤上課,最後還能去巴納電影節,你拍電影要請假,最後卻只拿了個什麼大學生微電影比賽三等獎,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能養活自己養活一家人嗎?」她心裡想著。
女同事也盯著屏幕看,心裡默默祈禱:「千萬不要是林淵,千萬不要是林淵……」
像她這類人,都有個共同的心理:我可以過得不好,但你一定要比我過得差。
別人的痛苦是他們最大的快樂,別人的快樂則是他們的痛苦。
所以當屏幕里的主持人念出「喬治」二字的時候,女同事差點笑出聲來。
韋靜怡呆呆地看著屏幕,隨後苦笑著搖了搖頭。
自己也是想太多了,兒子從來沒學過電影,更沒拍過電影,能上巴納就很不錯了,怎麼還要奢求他拿獎呢?
車蘭英也安慰韋靜怡道:「你兒子很棒了,雖然沒有拿獎,但再怎麼說也是上了個世界級的電影節,不像我那兒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演戲演戲,當個什麼戲劇社社長,到現在也沒弄出什麼名堂來。」
女同事也假惺惺地說:「就是啊,小淵大學都還沒畢業,拿不了獎也是正常的。」
說著,她站起身來。
既然笑話已經看夠了,那就沒有繼續呆下去的理由了。
其他的同事也紛紛準備離開。
電腦屏幕里突然傳出「最佳微電影獎」六個字。
見車蘭英沒有關掉頒獎典禮的直播,女同事問道:「怎麼了,還不關?」
「說不定小淵就拿了這個獎呢。」車蘭英認真道。
女同事撲哧一笑:「別逗了,最佳微電影獎全稱是年度最佳微電影獎,全世界範圍內一年就選這一部,小淵哪裡可能拿得了這個獎。」
車蘭英和韋靜怡都沒有理會她。
屏幕里的主持人還在賣著關子。
女同事搖了搖頭,朝門口走去。
正當她即將跨出門檻的時候,一個熟悉的名字傳到了她的耳中。
「林淵!」
她雙眼一下就瞪大了。
我這是……出幻覺了?
她回頭問:「剛剛誰叫了一聲林淵?」
辦公室里安靜了片刻,幾個同事直接蹦了起來,歡呼道:「小淵獲獎了!小淵獲獎了!」
這不可能!
女同事滿臉難以置信。
車蘭英笑著對女同事說:「看來小淵拿不了青年微電影獎是因為那個小獎配不上他呀。」
女同事臉色鐵青。
看著韋靜怡含淚的雙眼,她想起了自家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她這個星期的快樂都被毀了。
女同事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韋靜怡和車蘭英沒有阻攔,她們的注意力都在屏幕里的林淵身上。
車蘭英看見林淵雙手下壓,全場立馬安靜了下來的場景,對韋靜怡笑道:「你兒子的氣場真強。」
但很快,她的笑容凝固了。
她聽見林淵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
周昊帆。
她的兒子。
林淵說,周昊帆是他見過最有表演天賦的非科班生。
「如果不信,諸位可以去看看我另一部名叫《留下我》的微電影。你們看到周昊帆先生在電影裡的精彩表演,就會相信我說的話。」
「那麼,我為什麼沒有選擇他呢?」
「因為撞檔期了。這很遺憾。我非常期待自己能再拍一部由周昊帆先生主演的電影,但我知道這非常的難。」
「因為周昊帆先生的家人非常反對他從事演藝工作,他們覺得這不穩定、賺不到錢、養不了家。如果換一個人,我會覺得這番評價非常正確,演員——尤其是沒名氣、沒實力的演員,的確會遇到這種情況。」
「但他是周昊帆,是我陪從小到大的兄弟,我知道他不會。他天賦異稟,他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在座各位可能不理解。你們會想,既然他喜歡演戲,又有天賦,幹嘛還要理父母怎麼想,演就完事了。這是你們在你們的文化環境下所產生的想法。」
「可在我們的文化環境下,兒女很多時候都得接受父母——或者說家庭的束縛,因為我們非常重視家庭。」
「而周昊帆先生,他就被家庭束縛住了。他所珍視的家庭使他不能從事自己喜歡、熱愛並且極有天賦的行業,這不得不說是個悲劇。」
林淵的眼睛突然看向攝像機,他對著攝像機正色道:「阿姨,我知道您在看直播,我尊重您和叔叔,我不會直接插手您的家事,但我想告訴您一句話。」
「聽您的話,他會有收穫;但拋棄夢想,他失去更多……」
車蘭英沉默了。
面對幾個同事疑惑的眼神,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聽我的話,他會有收穫,但若拋棄夢想,他會失去更多……車蘭英默默念著這句話。
她看著林淵手中的那塊獎盃,突然意識到,自己和丈夫其實一直都沒有真正去嘗試了解過演員這一職業。
如果真像林淵說的那樣,兒子的表演天賦很高,那麼,或許尊重兒子的意願、尊重他的夢想,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在G市的另一個角落,考慮了很久、最終給導演遞出辭演信的周昊帆躲在M記里,看著手機里的直播畫面,淚水模糊了視線。
「林淵,你真特麼是我的好兄弟。」
他摸出手機,家人和導演失望的眼神同時浮現在眼前。
他苦笑了起來。一次性得罪了兩邊的人,周昊帆,這可真有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