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洗淨根骨

  陳執安看著眼前的一杯薑茶發呆。

  那杯盞的旁邊,還整整齊齊切出十二片生薑來。

  「這塊出自崑崙澤的生薑,切出十三片來,不知是薄了還是厚了。」

  陳執安心中這般想著,他滿懷期待的拿起杯盞,茶水早已變作薑黃色,裡面明明放了一片生薑,可那生薑入水就已經消融的一乾二淨,頗為神奇。

  他喝下一口薑茶。

  薑茶入口,伴隨著一陣溫熱覆蓋他的口舌,又匯入他的喉嚨,直至入他腸胃。

  緊接著,陳執安驚奇地感覺到他全身都溫熱起來,身上在極短的時間裡開始出汗,他並沒有猶豫,將剩餘的薑茶一飲而盡。

  於是他渾身越發燥熱,甚至感到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已經打開,從中不斷淅出汗水來,他身上的灰色長衣很快就已經濕透,甚至往下滴滴嗒嗒的落水。

  可陳執安卻渾然沒有覺的難受,反而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輕飄飄的,越發輕鬆起來。

  他攤開雙手看了看手背,卻發現自己的皮膚竟然細膩了許多,白皙了許多。

  這種白並非是那種病態的蒼白,反而十分溫潤,就如同璞玉一般。

  「這奇異的生薑真有效果,而且效果還極好。」

  陳執安不由咽了咽口水,他低頭看向桌案上剩餘的十二片生薑。

  「只可惜這生薑只有十二片……喝不了幾天。」

  他思緒及此,忽然又突發奇想,腦海里觀想起【天上玉京圖】。

  隨著他腦海中的玉京圖緩緩展開,崑崙澤接連放大,化作一片氤氳,陳執安手掌撫過那十二片生薑。

  十二片生薑中,頓時最左邊的一片消失不見。

  「果然!」

  陳執安眼睛一亮,他的意識清晰的看到那一片消失的生薑出現在了玉京圖崑崙澤中,已經被其中神妙的氤氳遮陽。

  甚至他的意識清楚的察覺到,被他種入崑崙澤的這一片生薑就如同一片種子,開始在崑崙澤中生根發芽。

  「這崑崙澤中的氤氳氣息就好像是一片良田,我可以在其中種上東西,就比如這【赤中姜】!」

  「既然如此,就只留下一片明日再喝,其餘薑片都種到玉京圖里。」

  他心中這般想著,手掌再度拂過桌面。

  一時之間,桌案上的生薑開始一片一片消失,而那玉京圖崑崙澤中,卻多出一片又一片,令陳執安滿心歡喜。

  直至……第四片生薑消失在桌案上,出現在崑崙澤中之後。

  陳執安只覺得自己越發睏倦,身體越來越疲乏,思緒也開始沉重起來,令他思考起來越來越遲鈍。

  與此同時,來自玉京圖中的種種信息接連湧來,陳執安明白這莫名的睏倦,不是因為那一杯薑茶,而是來自於玉京圖。

  「玉京圖、崑崙澤似乎直接與我的體力、思維靈敏程度相關聯!

  我在崑崙澤中種下赤中姜,三片已經是我的極限,超過三片,就會越發睏倦勞累,根本無法負荷。」

  陳執安想到這裡,他連忙意念輕動,崑崙澤中第四片生薑悄然消失,再度出現在他的手掌中。

  不過須臾,陳執安立刻就覺得輕鬆了許多,身上的疲倦感、思維的遲鈍感也消失了大半。

  「這天上玉京圖太過於神妙,光是五城之一的崑崙澤,就能夠培育出這麼奇異的藥材來,只可惜種到其中的藥材是有上限的。」

  「不過,這種上限直接與我的身體素質,思維靈敏程度相關聯,這是否意味著……我每日飲用薑茶,洗淨我的根骨,滌濯我的皮肉,崑崙澤可以種植的上限就會提高?」

  陳執安心中分析。

  此時已過子時,他的身體卻越來越燙,身上的汗也越來越多。

  於是陳執安索性脫光了身上的衣服,光溜溜躺在地上,不知不覺間進入夢鄉。

  他夢到朦朧中,一位身穿一塵不染的白衣的女子,正低頭俯視著他,那女子臉上帶著慈祥的笑,眼中流著淚水,朝他伸出手來。

  那淚水滴落下來,滴在陳執安的臉上,陳執安真實的感覺到一陣冰涼。

  他在這真實的冰涼中醒來,當他睜開眼,刺眼的陽光讓他覺得有些不適。

  「什麼時候了?」陳執安心中一驚,他坐起身來,就看到窗外的陽光已經爬過高高的院牆,直直打進了他的房中。

  「只怕已經晌午了,我睡了這麼久?」

  陳執安有些驚訝,索性他這房間緊靠著院牆,無人會從窗戶里看到他這赤裸的身子。

  他連忙起身,換上一身衣服前去洗漱。

  匆匆洗漱之後,就看到陳水君提了兩條魚從門外走來。

  「你王家大娘從清水河裡捉到了兩條鯉魚,路上遇到我,硬塞給我了。」

  陳水君也穿著一身白衣,陳執安覺得這一身白衣與他夢中白衣女子穿的白衣有些相像。

  這十幾年光陰,陳水君沉默而又務實的照料著陳執安。

  他確實是一位好父親。

  「爹,我看這兩條魚就是王家大娘這個月給的束脩了。」

  陳執安說話時熟練地從井中打出一桶水來,輕車熟路。

  只是今日,陳執安打水是過於輕鬆了,手臂沒有絲毫顫抖,提出水桶時,也沒有任何水花濺出。

  這讓陳執安略有出神,旋即就想起昨天喝下的那一杯薑茶來。

  「短短一夜,力氣竟然變得這麼大?這赤中姜可真是奇異。」

  陳執安一邊驚喜於自己身體的變化,一邊輕車熟路的燒水,又從灶房中拿出菜刀、鍋碗、鹽巴來。

  陳水君則熟練的在院中給那兩條大鯉魚開膛破肚,又打去了鯉魚的鱗片。

  「咦?」看著陳水君打理鯉魚,陳執安忽然輕咦一聲。

  隔著少許距離,陳執安在那兩條鯉魚的魚肚上,竟然又清晰感知到了一股氣。

  就如【赤中姜】那般的氣!

  「這兩條魚……有些奇怪。」陳執安心中狐疑:「這魚真是王家大娘給的?」

  「別愣著,切蒜切蔥。」陳水君招呼。

  陳執安回過神來,切蔥切蒜:「只可惜這兩條魚已經死了,若是不死,不知能否種到崑崙澤中。」

  他不再糾結,陳水君做菜,他則打下手,這一對父子就這般過了很多個悠閒的日子。

  只是今天,陳執安忽然想起他昨夜做的那個夢,他一邊清理地上的鱗片,一邊隨口說道:「爹,你怎麼從未與我提起過我娘?」

  陳水君正在剁魚,身上的白衣依然一塵不染,手上的動作有條不紊,頗為利落。

  可當他聽到陳執安這一聲詢問,手中那把菜刀卻落偏了,落在了魚頭上。

  魚頭被切斷了,魚眼從魚頭中爆了出來,落在地上的塵土中,瞪著天上的太陽。

  接著,陳水君還是沉默,還是一語不發,並沒有回答陳執安。

  陳執安早已經習慣了陳水君的沉默,隱約猜到其中應該還有一些周折,但也不再問了。

  陳水君做了蘇南府的名菜清水鯉魚,鯉魚出自清水河,又以清水燉煮,只配些鹽巴,吃的是魚的本味。

  一老一少兩人就在院子裡吃飯。

  春日的太陽稱不上毒辣,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你今日沒去黃門?」

  「昨天畫了很多朝廷要犯的畫像,主工允我休整一天。」

  「那也不錯,正好好好休息一天。」

  「爹,你為何不讓我讀書?」

  陳執安忽然再問。

  陳水君去夾魚肉的筷子越有些停頓。

  這一次他沒有再沉默,一邊夾出一大塊魚肉放在陳執安碗裡,一邊說道:「我何時不讓你讀書了?你房中那些書不都是我給你找的?我只是不讓你讀那些死板的規矩,你屋中的書足以你見世情,足以你學道理了。」

  「我是說,為何不督促我去科考,你是讀書人,我不願讀那些四書五經,你就真不讓我讀了?」

  「科考也沒什麼好的。」陳水君直接了當,聲音竟然出奇的擲地有聲:「朝堂上盛產魑魅魍魎,低賤的攀附權貴的,弱小的巴結強橫的,門閥世家把持朝政,互相聯姻排斥寒門、平民官僚,阻止修行法門遍傳天下,有些想要做事的又被排擠,只能暗淡離場。

  且不說你能否科考高中,即便是中了去當了官,無非是被那些門閥世家吃的骨頭都不剩,與其如此,還不如做些自己喜歡的。」

  陳水君說到這裡,沉默了二三息時間,又說道:「你倘若執意想要去科考,我也並不會攔你,人生貴在自持,也貴在行自己所欲,倒也不必理會過多。」

  陳執安搖了搖頭,吃了一大口魚肉,笑著說道:「我沒興趣當官,現在的生活挺好的,等過些日子,我再娶個媳婦,兩個人一起孝敬你。」

  他詢問間,敏銳的察覺有一股奇異的氣在他身體中的盤桓,很明顯是這口魚肉的功效。

  「我過些日子,要出一趟遠門,沒個一年半載可能回不來。」陳水君忽然開口。

  陳執安眉頭一皺正要詢問。

  恰在這時,院門忽然被推開了。

  陳水君和陳執安轉頭看去,卻見原本人來人往的小巷子已經沒了行人。

  門外站著很多身穿黑衣,腰佩長刀的人物。

  有兩人正站在遠處,看向這樸素的院子。

  陳執安仔細看去,卻見那人一身紫衣,長發披散在肩頭,面容威嚴,身材巍峨,遠遠站在那裡,竟然給人一種如同高山大岳近在眼前一般的感覺。

  他背負著雙手,眼神如鷹隼銳利掃來,陳執安只覺得自己無所遁形。

  而這隻一人身旁還有一位少年,銀袍玉帶,俊逸無比,他站在那紫衣人身後,嘴角含著一抹笑意,直視著陳執安身旁的陳水君。

  陳執安張了張嘴,正要站起身來。

  一旁的陳水君卻輕聲說道:「莫要理會他們,先吃飯。」

  陳水君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陳執安看了一眼門外,又看了一眼陳水君。

  「我這老爹究竟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