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陳水君除了早晨教授蒙童之外,總不在岐黃街的小院中。
陳執安覺得非常奇怪,心中隱約猜到陳水君之所以這般反常,原因大概還在前些日子裡拜訪的玄紫將軍身上。
只是陳水君每天傍晚還是一如既往,總會提著一些吃食回來為陳執安做飯,二年光陰,從來如此。
所以陳執安倒也並不擔心,陳水君白日裡不在,他做許多事而不必遮遮掩掩,更加自由。
就比如熬藥。
也許是因為很多年前的那一場瘟疫,因為那一位治病救人的大夫,又或者是因為「岐黃」二字,岐黃街上最不缺的就是藥鋪。
幾乎整個蘇南府的老字號,都在岐黃街上開了鋪子。
陳執安去了興元街上的錢莊,且不提兩百兩金子的銀票給了那錢莊小廝多大的震撼,他再回岐黃街不過半個時辰,就已經尋到了「黃鐘行氣散」以及「血府逐瘀湯」兩組藥方上的所有藥材。
寫下大雪山參氣帖、虎抱拳的修行之人倒是頗為周到,這兩組藥方上的藥材並不生僻,陳執安不過走了三家藥鋪,就已經買來所有藥材。
在經過一個下午的摸索之後,陳執安便得了兩組藥。
他看著眼前烏漆抹黑的藥散,心裡有些猶豫。
「讓我看看……延胡索、鬱金、紅花、當歸、熾殼、膽南星……用量六銖、一合、六枚……」
「藥材、用量都沒有出錯,也用鐵鍋中火炒制,就算效果不如藥鋪炒出來的,應當也不至於中毒。」
「這血府逐瘀湯倒是簡單的多,始終大火熬製,出不了什麼差錯。」
想到這裡,陳執安也就不再猶豫,收拾了院中的鐵鍋石鍋回了房中,飲盡了杯中的赤中薑茶,又以溫水沖服了黃鐘行氣散。
他盤膝坐在床上,按照大雪山參氣帖中的法門,感應自己身體中的血氣,引導這些血氣遊走在他體內。
不過一炷香時間,陳執安只覺得體內的血氣更加粗壯了幾分,身上因為無法承受血氣而生出的燥熱也緩解了幾分。
「這藥果然有用!」
陳執安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神帶出些亮光來。
「只可惜這些藥材雖然並不難找,可其中有幾味藥實在是昂貴。」
他心中甚是覺得好笑:「周修景這兩百兩金子可真是起了大用,沒有這兩百兩金子,我就算有藥方,甦醒記憶後的兩年時間存下的兩吊錢,還不夠一劑黃鐘行氣散的錢。」
思緒及此,陳執安也不再去想其他,拿出虎抱拳秘籍,走出房門。
虎抱起手式他早已經爛熟於胸,今日他又看了許久,便認認真真將秘籍收入懷中。
他深吸一口氣,雙掌平舉、握拳,猛然擊出一拳!
一時之間,體內的血氣隨著這一拳,竟有些許運轉到他的雙臂。
陳執安氣定神閒,繼續擊拳。
虎抱拳不過只有二十四個招式,只是招式與招式大不同,一個招式難過一個招式,彼此配合還有許多種變化。
其中很多招式分外複雜,對於不曾熬煉過體魄的入門者來說,算得上極難。
可其中最難的,卻並非是招式演練,而是運招時候的行氣。
「單純的招式不過只是花架子,運氣由心,血氣如果能夠指哪打哪,才能夠發揮真正的威力。」
「不過……這運氣似乎並不難。」
陳執安初練虎抱拳,只覺得招式繁瑣複雜,演練起來頗為艱難。
可他體內的血氣,卻如臂指使,隨著他心念一動,總能運轉到他的四肢百骸!
「這一式運氣運血至掌、肢,掌爪如鐵,頗具殺傷力,練的卻是雙臂筋肉。」
「這一式背腰蘊氣,如虎撲殺,肩沉如石,撞殺常人不在話下。」
「這一腿橫掃,就如猛虎尾鞭……」
陳執安在院中練了許久,直至覺得筋骨巨痛,皮肉似乎要分離開來。
他不再練拳,又將血府逐瘀湯熬至滾燙,飲下。
「大雪參氣帖、虎抱拳……這一門功法一門拳法,倒是不難。」
陳執安躺在床上,一邊疼的齜牙咧嘴,一邊用芒硝敷貼自己的臂膀大腿。
「只是……大雪參氣帖中注釋,一味黃鐘行氣散可起效三日至十日不等,行氣活血、養氣養身,溫火修行……可我不過服下黃鐘行氣散一個時辰不到,這藥的效果好像沒有了?行氣又變得晦澀了許多。」
陳執安十分不解,他想了想,咬了咬牙,又拿出一劑黃鐘行氣散服下,旋即閉目行氣。
那熟悉的輕鬆感果然又回來了。
「看來這編撰秘籍的高人也有疏忽的時候,黃鐘行氣散藥效可撐不了那麼久。」
陳執安找出了秘籍中的「疏忽」,心中越發慶幸他從周修景那裡騙來了兩百兩金子。
時已至申時末,距離陳水君回來應當還有半個時辰。
血府逐瘀湯的效果也凸顯出來,陳執安身上的酸痛輕了很多。
索性陳執安又架起鐵鍋藥爐,熬製、炒出了幾劑藥來。
他看著整齊分好的幾劑藥,感受著流竄在身體中的血氣,感受著身上的疼痛,清晰的察覺出自己的身軀正在不斷變強。
「養氣關蘊養肉體,積蓄一股充盈、猛烈的血氣……等到血氣足夠,就能夠一舉沖開元關,化血氣為真元。」
「到了真元境……就算是真真正正登堂入室了。」
他心中這般想著,院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
陳執安出了房門,就看到陳水君還是那一身熟悉的白衣,臉上依然掛著溫和的笑。
他手裡提了一隻兔子,那兔子已經被宰殺,毛皮雪白,耳朵修長,被陳水君拎在手中。
陳水君看到今日的陳執安,神色並沒有什麼不同,一如既往的舉起手裡的兔子,笑道:「今天也買了只兔子。」
陳執安挑了挑眉。
今日,腦海里的天上玉京圖若隱若現。
而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陳水君手中的那一隻兔子上,竟然散發一種獨特的氣來。
「丹橙色……」
對於這種兔子,陳執安並不陌生,在過往兩年時間裡,他與陳水君起碼吃了不下二十隻。
只是唯獨今日這隻兔子上,散發著這丹橙色的氣息來。
陳執安熟練的生火:「這隻兔子和那兩條魚一樣,有些特殊……」
他想到這裡,思緒猛然一閃,腦海中浮現出玉京圖中的崑崙澤景象來。
崑崙澤中,陳執安種下了九片赤中姜。
比起幾日之前,他只能種下三片,有極大的增長。
他看到那九片赤中姜在崑崙澤中生長為完整的赤中姜,忽然有了不一樣的猜測。
「又或者,以前父親拿回來的吃食本來就很特殊,只是我不曾修煉,所以不曾看出那些氣來。」
陳執安生起火來,瞥了一眼正在扒兔子皮的陳水君。
那兔子已經血肉模糊,陳水君身上卻依然一塵不染。
陳執安得了大雪山參氣帖,踏入養氣境,終於看出一些端倪來。
「我這教書的父親,不一般啊。」
二人一如既往生火做飯,大虞香料昂貴,兩隻兔子一煮一炒,都只放了少許的鹽巴,可陳執安卻覺得這兔子肉太香了,吃入口中,舌齒生香,回味頗濃。
「你這幾日都沒有去黃門。」
陳水君並不是在責問,反而道:「你覺得黃門不好,不去也就不去了。」
陳執安又為自己盛了一碗米飯,正要說話。
陳水君卻又道:「我明日要出一趟門。」
陳執安愣了愣,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陳水君與他說過,他要出門,只怕一年半載沒辦法回來,於是他不由皺起眉頭。
陳水君解釋說道:「這次出門是尋訪一位故人,並非遠行,若無意外,一月時間也就回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陳執安。
「等你吃完了飯,就拿著這封信去東豐街上,尋柳下私塾旁的小院,院門前有一棵銀杏樹,將這封信送到那小院裡。」
陳執安接過信來,看到信封上一片空白,不曾寫字。
他隱約猜到陳水君之所以離開蘇南府,原因只怕還在玄紫將軍李伯都前來蘇南府一事。
他看著眼前的白衣,也許是因為長久的相處,也許是因為自己腦海中那殘存的信息,讓他對於即將到來的分離,頗為不舍。
可陳執安並不多言,沉默幾息時間,只道:「爹,我那裡有些銀子……」
陳水君笑了笑:「你只好好照料院中的梨花就好,往後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也去今日送信的院子,請院主人幫忙。」
陳執安抿了抿嘴唇,突然問道:「可是去尋我娘?」
陳水君不答。
也許是與陳執安相融的靈魂作祟,他忽然覺得一陣落寞,道:「分隔兩地,經年不見,也許我娘早已忘了我們,爹,你又何必去受辱?」
陳水君皺起眉頭看向陳執安。
陳執安平靜說道:「我並非傻子,你與玄紫將軍說話時,京城司家的公子進了門,與鐵臂將軍府上的沈小姐說話。」
「沈小姐說京城司家去李家提親,玄紫將軍也姓李,再加上那司三公子毫無公子氣度的向我發難……
只是看清全貌雖然難一些,我卻也已經猜出一些端倪來了。」
陳水君皺起眉頭問道:「司侯圭為難你了?」
陳執安道:「他想為難我,只是恰好鐵臂將軍路過。」
陳水君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來:「我替你教訓他。」
陳執安有些驚奇的看著陳水君。
岐黃街上的十幾年光陰,陳水君性子寡淡,卻始終與人為善,從來不曾與他人起衝突,更不必說動手。
唯獨今日,陳執安清楚的從陳水君眉眼中看到些許的戾氣,令他覺得有些陌生。
「按照道理,那司侯圭與我是同輩,我被他為難了,老子替我教訓他算什麼回事。」
陳執安也站起身來,貼身收好那封信:「等我以後自己找回場子。」
陳水君眉頭的戾氣稍解,臉上也帶起一絲笑容來:「有志氣,但你可知道那司侯圭何等不凡?」
「沈家小姐與我說了。」陳執安道:「司侯圭很厲害。」
陳水君不再提此事,只是回答陳執安方才的疑問。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梨花樹,道:「雖然經年不見,可我與你娘同承雲朵蔭蔽、雨露潤澤,又在同樣的梨花樹下,又何曾身處兩地呢?」
「我去見你娘,只是為她送一些吃食,無礙的。」
陳執安抬頭看了看天空。
此時天已經黑了,天上掛起一輪月亮。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他出門前去送信,心中卻忽然想起那個夢。
夢裡,一身白衣的女子滿含眼淚低頭看著他,眼中的不舍與悲痛都清晰可見。
無論去與往,俱是夢中人。
「母親……」
他兩世的記憶融匯,讓他一時之間分不出虛實來。
陳執安一路走出岐黃街,又沿著燈火通明的燕巢街走過清水河畔,去了東豐街上。
「父親已經看出我在修行了。」
他知道陳水君有些來歷,陳水君也知道他在修行,一父一子心照不宣。
「那就練的再厲害些,來了此地,只有陳水君這麼一個親人,又這般照料我,往後他如果需要,我也能幫上一些忙。」
陳執安心裡這般想著,而那柳下私塾出現在他眼前,他又向前望去。
就看到私塾旁邊,一個二進的宅子前種著一株銀杏樹。
這樹似乎極老了,春日裡,銀杏樹的葉子還是綠的,卻已經十分繁茂,枝幹粗壯,盤根錯節,生機勃勃。
陳執安看到這一株銀杏樹,腦海中突然有天上玉京圖一閃即逝,下一瞬間,崑崙澤的氤氳落入他的眼裡。
緊接著他就看到……這銀杏樹上,又有一股丹橙色的氣升騰、醞釀,就如炊煙裊裊升起。
升起的氣直上高空落入雲中。
陳執安下意識抬頭,下一瞬間,他瞳孔猛然收縮。
他看到雲上,一位高約三丈的披甲戴盔武士若隱若現,正盤膝而坐,吞吐那銀杏樹的「氣」!
陳執安抿了抿嘴唇,他忽然想起大雪山參氣帖中的隻言片語。
「這是神相……獨屬於修行第七境,玉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