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東北的苦(三章合一,給紅了櫻桃95

  於芹娘進屋看到老老太在幹活,心裡著急。

  花那麼多銀錢抓藥吃,一天兩頓藥給熬製。

  萬一要是因為這點活兒抻到不見好,再多吃幾天藥,哪多哪少啊?好像不會算帳。

  可心裡一急,於芹娘一句話沒說出來就開始大吐特吐。

  這個娃懷得有些不是時候,屬實家裡起步最忙的時候懷的。

  那晚,套被田芯拿走,太巧,沒想到幾年不開懷一次就中招。

  「嘔……嘔!」

  於芹娘每次發出嘔吐聲,招娣都會用腿絆住楠楠,怕孩子爬過去誤吃生黃豆。

  趴炕上玩的小孩兒被嘔吐聲嚇得一愣愣,小娃用小手指著於芹娘扭頭看招娣,似在說:「她好像和你得的一個病,都朝炕上啊啊啊。壞毛病。」

  老老太看著於芹娘也犯愁心想:要不然你來炕上躺著吧,瞅你比我還邪乎,吐得要直不起腰。

  老老太還慢慢伸出腿,用腳尖將她挑好的黃豆往炕里勾勾,她怕於芹娘一嗓子吐豆子上,她好不容易才挑出這些。

  老老太又想起一事兒,眼皮一跳,今兒絕對不能讓小芹去伺候豆芽,小芹太過勤快必須攔住,別再哇的一聲……

  她那豆芽六天了,眼瞅就要發好。

  那叫她臨去幹仗前,被氣得跟蛤蟆似的還不忘給豆芽澆澆水,可別給她吐上還等著賣錢哩,曾孫女也要吃豬皮炒黃豆芽。

  老老太用眼神尋摸大月時,院外傳來動靜。

  「我們來了!」

  於芹娘的大弟弟大力,滿桌子的倆兒子,當然還有大鵬大飛和大鳥三兄弟,出現在家門口。

  院子裡,滿桌子雖然高興毛驢子們來了,毛驢拉磨嘛,干體力活的終於來啦。

  但是看到門口大狗們又嫌棄起來:「你們幾人的晌午飯還不知道咋做呢,等會兒幾口大鍋要占上烀豆子,一烀烀幾個時辰。這可倒好,還要給這些狗做飯。」

  虎子是親兒子,敢說實話道:「娘,那我們不坐爬犁來咋來啊?」

  真狠,今日牛車全出去了,聽那意思想讓他們跑來,還不願意供他們飯。

  再說跑來多浪費時辰,他們磨完磨,還要去鑿冰捕魚,緊忙乎也不容易。

  滿桌子又問:「客人走了沒?」

  「兩伙都走了,女滴那伙後走的。老鴇子還纏住我大姨非要買做菜方子,我大姨沒賣她,說啥時候沒錢啥時候再說。」

  滿桌子站在玉米簍子裡,當即道:「那就是定死不賣了,咱家就沒有沒錢的時候,你大姨永遠有錢。呸呸呸,我告訴你們,往後咱家寧說幾聲有,不說一聲無。」

  虎子嘀咕:「娘,你那意思往後吹牛嘮磕唄。」

  「對,吹著嘮,尤其過年過節時圖吉利。少廢話趕緊幹活。」

  於芹娘聽著外面說話聲,白著一張臉顧不上收拾炕席就跑到灶房去翻酸菜缸。

  缸邊站著美壯。

  兩人同步拿勺子舀出酸菜湯喝一口。

  許老太不讓她們喝酸菜湯,那是醃菜的水,又不是燉煮的湯。孕婦喝那個哪能行?

  想吃酸時,許老太會給這倆人緩幾顆凍的山裡葡萄或是凍紅果。

  家裡掙錢不就為吃點兒好的?給客人都捨得,咋可能會虧嘴兒媳婦和干閨女。

  可這倆人還怪了,就喝那水立馬能壓下噁心。

  倆人又是急脾氣,眼下哪裡等得起果子化凍。

  所以老老太在屋裡不用猜就知道,小芹趁她婆母不在家又去喝那破玩意兒。那酸菜湯日子久了會浮一層白毛,你說你要是生出個桃可怎麼整。

  與此同時,外面又來一批人。

  老太太們方隊來啦。

  胡椒、大紅子、大娥子、菜包子。還有昨晚搓澡的二老懶媳婦和茄子包媳婦歪把兒梨。

  說實話,以前這幾人除胡椒外剩下都不咋滴,是劉老柱最煩的愛扯老婆舌那撥人。

  劉老柱原話:

  一天跟欠登似的,哪有熱鬧哪裡就有她們。

  而且還跟女捕頭似的,村里來個外人是串門的還是偷東西的,這幾個婆子才邪了門,通過面部表情就能看出來。

  誰家要是來個親屬,也不夠她們忙的了,自己家人還沒搞明白是為啥來的,好傢夥,那幾個婆子就已經給傳出去:「準保是來借錢借糧的。」

  可是,或許也正因為這份觀察力和敢說話,自從二道河開了商鋪,這幾位婆子很明顯的突出重圍,她們緊跟許老太腳步,竟然從最愛傳閒話變成最能賣貨賣飯的婆子。

  這不嘛,滿桌子有點兒意外:「我老姐不是給你們幾人放假了嗎?昨兒忙半宿都累壞了。」

  幾人心想:別說忙半宿,就是熬三宿也得來,這是幹活嗎?這叫人情世故。

  想要在村里過得風生水起,絕對不能讓總做主在心裡挑理。

  而且她們的口號是,幹活不吃飯,咔咔就是干。

  「小芹吶,都不是外人,你發麵可別帶我們那份。俺們幹完就走,家裡孩子都給準備晌午飯了,下午還要去商鋪。漢子們鑿冰窟窿捕完魚,俺們要去鋪子拾掇魚,該凍就要凍起來。」

  歪把梨兒進屋摘下頭巾接手黃豆時勸老老太說:

  「老太太,你就躺旁邊看,這活咋能讓你干。不會巧勁兒都累翻番兒,您還兩手夾腋下,那不是更累?一會兒我們就幹完。」

  確實,這幾個婆子一到,一簸箕接一簸箕的苞米送進屋,沒一會兒功夫就滿屋地焦黃。

  婆子們坐在小板凳上一手玉米瓤子,一手玉米,兩手庫庫一頓扒,玉米粒噼里啪啦往下掉,左右開工不拖沓。

  東北的玉米經過一秋加一冬風吹日曬,玉米粒都是乾的了,所以堆放在外面的玉米樓里,只要防好老鼠別啃咬,上面再扇好草蓆子和茅草屋頂的茅草擋雪擋雨,就不再怕放壞。

  「干刷的,(玉米粒乾燥)我老姐家這玉米多好。磨完大碴子直接就能封袋。不像旁人那個還要鋪炕上晾晾。」

  「要不說該著她家今年起運。過後我尋思過,她家土豆子和地瓜雖說小點兒,但也沒咋被淹,哪像我家全淹了。她家大白菜長得也可好。對了,芹娘,你家又要醃酸菜了吧?我看鋪子那面酸菜就剩下一缸,連我看著都著急。該咋是咋,又不敢拿我家的,也不敢伸手幫忙醃,你娘醃得好,不像我家發黑。」

  於芹娘說:「是,我早就將地窖門敞開,一會兒能下去人時,我就下去取白菜,讓我美壯姐用驢車直接送鋪子那裡,估麼要送個三趟到那裡醃。」

  胡椒立馬擺手道:「你雙身子不行。等一會兒的,我家靖棟昨晚做學問做到凌晨,到現在還沒起來呢。不行一會兒給他喊來,讓他下窖去背白菜。」

  旁邊大娥子邊扒苞米邊用胳膊肘碰下胡椒,好信兒問道:「不是過完年再去學堂,怎還要做學問?」

  說起這個,胡椒有點兒自豪:

  「他們念書的不讓閒待,人家先生讓做六篇文章,讓年後交上去。

  昨晚俺家靖棟,對,就是從這裡回去後來了精神頭,可下鼓搗出一篇,要不然我都跟著著急,很怕他完不成。

  你們別說,做出那詩可好了,我都能背下來。

  孩子他爹也說,終於見到點兒回頭錢,也說好,不白幹活。」

  大夥捧場,快背背,怎還和幹活有關?

  胡椒清清嗓子背誦道:

  「早起去鋪子就幹活,干到晚上看不見。

  嘴裡嚼著二米飯,頂著大風把腰彎。」

  才兩句大夥就說,好詩好詩。

  是吧?

  胡椒繼續背誦道:

  「手上拿著冰川鉗,想撈魚要老半天。

  一天下來不輕鬆,回家吃飯還不點燈。

  咋樣?」

  滿屋子笑聲。

  這回連老老太都豎起大拇指笑出皺紋。可不就是這樣,念書銀錢不白花,她聽著比田芯念的那些詩好多了,能聽明白。

  屋裡婆子們說說笑笑中,搓苞米的,挑豆子,洗黃豆烀豆子。

  於芹娘也面上帶笑緊忙乎,將再發不出來的芹菜挖出來。洗乾淨芹菜根兒,又切些大頭菜和胡蘿蔔片,將這三樣用乾淨紗布一包,放在醬缸里,過幾日撈出來就是小鹹菜,留著自家喝粥吃。

  忙完這些,又去後院抱回一捆凍大蔥,用原來種芹菜的土栽大蔥。

  二老懶媳婦好奇:「這就是客人們吃的新鮮蔥?直接栽凍蔥能行嗎?」

  於芹娘一點兒沒藏私告訴道:

  「我婆母就是這麼種的,但你花盆底要有窟窿眼,讓它透氣透水。你怕澆水漏下去,最下面墊個盤子接著,然後一個多月就能吃上新鮮蔥,嬸子回家試試。」

  於芹娘沒藏私是知曉婆母在鋪子那裡也種蔥了,許老太沒想藏著掖著。

  「試啥,一聽要一個多月我就腦袋大,咱這是啥嘴非要費事吃那個,賣又賣不出去,你自家種的就足夠客人們吃啦。等不夠時再說。」

  於芹娘栽好蔥就拎菜刀和美壯去外面下地窖,查看一番有沒有耗子,直接在窖裡面修剪一番白菜,再用袋子撿些土豆。

  院裡大鵬已經干冒汗在推磨磨大碴子,大飛和大鳥在用谷礱磨稻穀。

  大月一手簸箕,一手笤帚,臉蛋凍通紅一會兒收集玉米糠,一會兒收集稻穀糠和米糠。

  另一伙人滿桌子帶著她傻大兒早就和英子去了關家,用關家磨盤干以上的事兒。

  第三伙是大力和虎子在隔壁,隔牆遞苞米就磨了。

  所以大力喊他姐,指望劉靖棟背菜作甚,一會兒他們就抽空背了,又不是沒在家。

  大力也是個過日子好手,他恨不得給隔壁家磨盤罩塊布,這樣磨出的糠就不會被風颳飛。

  畢竟在莊戶人家眼中,甭管啥都是有用的。

  磨完大碴子剩下的玉米糠要留著餵牛。

  稻穀糠和米糠除了能餵家禽,還能留著餵魚釣魚和肥地。這玩意兒對改良土壤種瓜果蔬菜和鮮花特別好。

  而提起米糠,說實在的,以前大力沒吃過精米,還真就不懂米要再再磨掉的那一層就叫米糠。

  他是來許家才第一次吃上真正的白米飯,泛些白。

  就是碎米和米皮子叫米糠,且許家磨的非常細。

  對莊戶人講,這也太敗家了。

  別說大力,連屋裡婆子們也很感慨:

  「咱們哪裡捨得磨白點兒吃,看那些客人們吃,我都心疼,嘖嘖。」

  「你心疼啥,又不是不給銀錢,你不整白點兒,能賣上價嗎?」

  「那倒是。我想說的是,雖然俺家還是不捨得吃這種米,但眼下的日子我老知足了。你們記得不?以前二禿子家還不如咱們呢,他家連最外面那層殼恨不得也不磨……艾瑪,英子沒在吧?」

  「走了。」

  「啊,那我就放心說了。我那時啊,我也不給自個擦胭粉了,心眼子不咋好使,還看見笑話人家。其實現在回想起來,笑話人家作甚,都是半斤對八兩的日子,誰也沒比誰日子強哪裡去。該咋是咋,二禿子那老頭是真憨厚,我那麼笑話他,他還說這麼吃不長腳氣,實惠地勸我說腳丫子不刺撓。」

  胡椒換了一個新簸箕,她這簸箕搓滿,聞言立馬接話道:「那備不住是真的,俺家老柱說,二禿子那人甭管日子好孬都不說假話。」

  誰跟你嘮是不是真的了?二禿子就算不長腳氣,你瞅他那腳後跟那層厚皮吧,瞅著都噁心。指定是不怎麼泡腳。家裡沒有壯勞力姑爺子打水。

  嘮的是這份滿足。

  二老懶媳婦突然看向躺炕上的老老太:「老太太,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謝你兒媳,她不在這,我就和你老說吧。就前兒個,俺家那口子夜裡還和我嘮過,說總做主提前知曉互市不藏私,村里這才有好幾家開起鋪子,讓我們大夥也有了去處。」

  說著說著還哽咽了:「村里人給俺家老頭子起外號叫二老懶,可老姐妹們,咱自己說,是咱懶嗎?往年外面天一上凍,咱站在柴火垛前互相打招呼,該貓冬了。」

  貓冬:像貓一樣找個暖和地方啥活也不干。

  二老懶媳婦繼續掏心窩子道:

  「聽著好像挺喜氣,臉上也掛著笑,說忙一年臉朝黃土背朝天該歇歇了,其實心裡有多麼空落落自己知曉。

  沒活干,從上凍就開始守著這點糧食吃。

  睜眼一家子十幾二十口子要吃飯,連過年那天都不是真正的樂呵。

  因為過年那天還要多做點兒飯,心裡要慌幾個月。」

  「真是那樣。」大娥子她們幾個一邊嘆氣一邊點頭。

  「所以咱大夥不願意貓冬,俺老頭也不懶。

  可不閒待,這死冷寒天沒人雇咱幹活。

  這次接觸那些客人才知曉,合著外面還有這個季節很暖和的地方,起碼能伸出手幹活,撒潑尿不成冰,你說咱還去不了。要是能去那面干半年也挺好,我們不想貓冬。

  而眼下,不用離開家日日進文錢,用俺家那口子的話,能不感謝嗎。都多少年了,只有這幾月笑得是打心眼裡的,看著糧食吃剩半缸也不慌。」

  茄子包媳婦歪把兒梨,聽聽這名,以前可能挑理了,非說誰誰哪句話是瞧不起她家,天天歪纏。

  眼下看著胡椒說道:「真是這般,也感謝里正大哥,啊?嫂子。」忽然就哽咽跟著落下淚。

  給胡椒整得瞬間無奈,哈哈大笑著:「一個個感情比今年雨水還充沛。你說你們幾個,要是真感謝守著當事人說,跟俺們說啥,是不是,大娘。這還沒過年呢,不行過年喝點說,我看看到時能哭幾個。」

  歪把兒梨心想:

  胡椒,你個傻子,你還不知道大夥背地裡說過你家老柱啥?

  大夥說,里正以前給村里誰家辦點兒事,連幾文幾文的好處費都索要,真心狠,就這麼給他大兒子在大城池置辦上房和鋪子。

  可是……看看里正現在天天穿著破棉襖,凍得鼻青臉腫領大夥捕撈,一身的魚腥味熬得兩眼通紅,也一把年紀了還要樂顛顛招待商隊。

  甭管里正幹過啥虧心事,咱大夥都原諒他吧。沖他將鋪子開起來,和許家、萬家、美壯家、王家一起讓這麼多人都有活干。

  原諒。就是曾經殺人放火過,也是他們的好里正,沖現在的里正一心一意對大夥。

  老老太躺在炕上雖然笑看大家,但這卻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兒媳婦啊,讓多少人家變了日子。

  咱自己有時還不覺得啥呢,就正常的找人幹活。

  原來在別人心裡是那麼沉甸甸的感恩。

  於芹娘修完白菜了,拎著菜刀進屋嚇一跳,咋哭好幾個呢?手疼累哭的嗎。

  與此同時,許老太之所以沒回村是雷家窩來人了。

  雷里正帶來十二個人,卻只趕兩輛車,因為他們村沒有那麼多車,多出的貨物就靠這些人步行背筐。

  「哎呦,雷里正,我孫女還要找你呢,讓你明年給尋幾種草。」

  老雷見許老太就開始卸東西:「找啥,我都會給娃找。大妹子,這是俺們村人給你家帶的林蛙和泥鰍,就是都凍死了,你別嫌棄。不要錢啊不要,買俺們村那麼多凍果子凍桃,你不知道,大夥有多感謝你家娃給出主意,還有你家真是買不少。對了,我那老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