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遇到茬子了(兩章合一)

  其實直到此時,別說二道河從上至下沒搞懂招娣為什麼自戕。

  好些人向劉老柱打聽消息,劉老柱壓根兒說不明白。

  就連許有倉和許有銀哥倆,也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許老二回村就那麼一會兒功夫,又要忙著拽他關叔寫藥方,又要安排事兒,還要朝他媳婦伸手要錢,哪有空細說。

  可這並不影響許有銀在不明狀況下,就對他大伯一家有很大意見。第一反應聽說出事,就是煩透了。

  許有銀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經歷,反正他有。

  小時候去奶家玩。

  因為他奶早早和大房一起過日子,所以等同於他是去大伯家玩。

  他又是小孫兒,到飯點兒奶奶指定會留他吃飯。

  許有銀記憶中,真不誇張,吃一回,伯娘和奶吵嘴捂了嚎風一回。

  就好像他能給大伯家吃得傾家蕩產似的。

  然後大伯回家先叮咣踹水桶,再皺眉瞅他,那意思是他招惹的麻煩。奶奶要是哭嚎著,非要幹過伯母留下他,大伯就在端飯碗前,一遍遍看著他長嘆氣。

  而他絕對沒有理解錯,大伯快要膈應死他了。

  雖然他從沒有寄人籬下過,但是自小就沒有了親爹,他從小就對那些嫌惡的表情很敏感。

  所以要說自己的錯誤,只能說,現在想想就是很沒臉,人家煩他還不長記性總惦記去。

  沒辦法,小時候太饞。

  奶奶再咋樣是大人,兜里很有錢。門口過貨郎,奶奶會給他買四塊飴糖,讓他拿家給哥,還會給他偷摸蒸糖三角。

  哥哥們又通常不要,他能不惦記幾里路往大伯家跑嗎?

  在許有銀心裡,要說大伯只是用嫌惡眼神他,他也真不至於打心眼裡記恨到現在。

  要說這份恨,事實上,還是他娘一次次造成的。

  因為後來隨著他長大敢頂嘴,真的是每次頂撞大伯一家子也是占了道理的,打心眼裡覺得大伯管得太寬。

  憑啥沒有去二道河探望過,只用猜的,就敢隨意評價他娘拉拔他們幾個如何如何不會過日子?他不愛聽。

  俺們家願意咋過咋過。

  然後這就壞菜了。

  不僅大伯會祖宗三代的罵他,貶低他,說他啥也不是,吃的糧食都吃進狗肚子裡了。

  連娘回家也扇過他大嘴巴子,問他為啥要頂嘴。還說你大伯再不好,那也是長輩,你敢頂嘴就是不對,你要敬重他。

  許有銀就不明白了,憑什麼我們晚輩要毫無底線地敬重長輩,你們長輩對我們晚輩,卻連接人待物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

  我們做晚輩的,難道不是人?

  出生晚有罪啊?你們只靠輩分就不講道理,說句不好聽的,那就是倚老賣老。

  而且咱拿人家當親大伯,人家拿咱當親侄兒看沒有?

  像是最近一次事,就是去王員外家找活干。

  當雇不了那麼多人時,他大伯一聲也不吱聲。

  他二哥沒招了,只能帶他離開。

  大伯連說句你們哥倆甭管找沒找到新活,都要告訴一聲好放心,那話都沒敢說,怕他們給添麻煩。這是親伯父幹的事兒?

  當然了,在許有銀看來,令他最最生氣的仍舊是親娘的態度。沒有這份體會的人,不懂那份憋屈。

  比方說前些年去老宅過年,伯娘每次捧許有書時,都要踩踩他們哥仨。奶在大房家過日子,甭管奶是真看好許有書還是其他,奶也跟著捧,大伯是笑呵呵聽著不說話。那意思認可他們哥仨綁一起也不如許有書。

  在他們夸那個孩子時,那你當親娘的,就別湊熱鬧跟著踩自己家孩子,去捧那個了吧?

  不的,他娘說俺家這幾個,確實比不上有書。

  娘越是這樣,他越是記仇大伯一家子。

  許有銀每次回憶起這些,就會給自個氣夠嗆。

  甚至前一陣在鋪子還和娘翻小腸提起過。

  很奇怪,娘變了太多太多。或許真像那些客商說的那般,人只有在越漲本事的情況下,才會越通透。

  娘就特意對他解釋說:許有書和你們哥仨比就是個屁。

  以前踩你們捧別人家孩子,你就當娘在人情世故。總不能大過年的和你伯娘吵起來說,你家有書哪點哪點就是不如我兒子,少踩我兒子,我撓死你吧?

  而且,老兒啊,你記住,有時人窮是原罪。

  咱家那時確實過的不如你大伯家,娘和你大伯母吵完不要緊,娘是怕你大伯母,會出去講究你們哥仨。

  而外人通常又只會看誰家裡日子好壞,來評價你們和有書誰更有出息。

  所以別往心裡去,在娘心裡,外面誰也不如你們哥仨。

  你要是實在心裡過不去這道坎,不行娘哪日抽空去許家莊老宅吼一嗓子:我兒子是最棒的,許有書比不上!

  這就叫在哪埋下的心裡陰影,從哪連根刨起。

  許有銀記得當時自己聽完又哭又笑。

  一邊急忙說可別的,人家以為您得了癔症呢,一邊急匆匆出了飯莊,躲到房後面。

  唉,沒人知道,他都是挺大的男人了,還很沒出息的躲在房後抹了兩滴眼淚。

  這事兒他也沒好意思和二哥三哥學。

  那份委屈,這才緩解不少。

  所以綜上所述,一句話總結就是,許有銀認為他和二哥三哥對大伯一家的觀感完全不同。

  也甭和他論什麼親戚里道。

  他自小就膈應那些不幫忙還總擺長輩嘴臉的親戚。

  尤其是剛剛進村時,他和三哥第一站是先找到大伯家。

  當時不知道大伯和伯娘在點燈油商議啥呢,伯娘頭上裹塊白布,一副裝死的樣子,大伯盤腿坐炕上,旺娣靠坐在灶房牆上發愣。

  合著你們一家子啥事沒有,他們幾個傻小子奔波半宿給買藥?

  許有銀再一尋思四十兩藥錢花出去,心裡更是針扎般。

  那叫四十兩銀錢,能給侄女買兩本很稀罕的書。能買兩輛牛車。能買五套燒壞那樣式的粉色衣裙。侄女穿上可帶勁了,他們哥仨還沒捨得給再補上一套。

  更是他們家今日賣飯的全部銀錢。

  這個全部飯錢可不是指純利潤,而是米麵糧油醋和人工等等全沒刨除。

  一旦要是算淨剩,四十兩藥錢,那要來小兩支商隊才能純掙出來。

  因為有的商隊花銷多,有的商隊花的少。

  更不用說忙夠嗆才攏共能接待多少支商隊?走一支少一支,互市商隊是有定數的,不是嘩嘩的沒完沒了。

  再一個,他們家即使不算計這些,也不能白給大房孩子治病啊?又不是沒有爹娘和親哥。

  所以就有了許有銀當著族裡長輩面前,進屋第一件事,甚至沒來得及問一句招娣咋樣,開口就要銀錢,他很怕黃了。

  許有銀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或許明日過後,經族裡親屬宣傳,背後就會有不少村里人講究他說,越富越摳門。尤其許家四小子最不是個東西,救命的時候,一點親情不講。

  說去唄,講究掉不了一塊肉。可不趕緊多攢錢,明年一文不花住進侄女給蓋的新房裡,當叔叔的才叫真磕磣。

  卻沒想到今日很奇怪,許有銀感覺出有點不對勁。

  屋裡炕里地上坐的長輩們通通在看他大伯,臉上並沒有露出對他的一絲不贊同。

  此時,許大伯老臉漲紅,兩手似無助般放在身前說:「啥藥啊?是不是讓人騙了,咋這麼貴。」

  關二禿正好出來接藥。

  聞言指著炕邊一個個藥包給介紹道:「有吃了腦髓不會大出血的;有吃了不會變傻的;有吃了醒來別迷迷糊糊又卡跟頭的;這幾樣是吃完醒來不會嗷嗷吐的。還有這包是止痛的。我已經讓少買了,按理還應買避免癱在炕上的。」

  關二禿本不想要人情,弟子有事,師父服其勞,這都是應該的。

  可許大伯說這話,好像他掙了多少似的,實話實說道:「至於診費,我沖田芯,我一文不能要。」

  姑丈郎中爺爺出來也急忙表態道:「我沒幫上啥大忙,就用用針不算啥,我也一文不收取。」

  姑丈爺爺覺得自個出面解釋比較好,又幫忙特意對大夥道:「治腦子真這麼貴,去外面打聽打聽就知曉。像是扎針和消腫頭上大包的止疼藥,那叫要日日吃,我瞅這分量就要六七兩銀錢。」

  在關郎中和姑丈爺爺說話時,許大伯找了個炕邊靠牆位置坐下。

  他前腳坐下,旁邊挨著他的漢子就站起身。

  許大伯也不在意,只顧低著腦袋說:「扎針能有多疼?頭上那包更不是著急的事兒,那就慢慢消腫唄,買什麼止疼藥?可真是的,都多餘,花這麼些銀錢。」

  說誰多餘呢?

  可屋裡眾人還沒來得及生氣,連許老太也很出乎意料,就很神奇的,她家有銀立馬開始追趕許有書。

  許有銀還一把搶過他關叔手裡的針灸包,抽出針就往許有書身上扎。

  亂套了,許有書當即被扎得嗷嗷叫喚。

  許大伯騰的一下站起身,護住他兒子:「有銀,你這是要作甚?!」

  許有銀面不改色心不跳,一邊追趕跳腳跑的許有書,一邊善解人意地喊道:

  「大伯,你說的對,扎扎針那能有多疼?要是我堂哥能忍住這份疼,我趕緊著明日就把止疼藥退掉,能省下不少銀錢吶。」

  「胡鬧,你快住手!」

  「不是大伯你說的嗎?怎麼能是胡鬧。」

  許有銀一臉不解繼續說道:「招娣不能說話,不拿自己家人試手,那拿誰試?拿大伯你試?那不行,您是長輩。」

  然後隔著他大伯就一把薅住許有書脖領子:「為省錢,往哪藏,快點兒,你是當親哥哥的,這點疼再忍不了可完啦。你咋那麼完蛋?咱好退藥!」

  許有書之前本就被許老太掄圓胳膊扇個大嘴巴子,眼冒金星好一會兒。

  眼下又被針毫無預兆紮好幾下,胳膊腿上肩膀上都有,還眼睜睜看到冒了血給他嚇一跳,不得不嚷嚷說:「不退了,不退了,我爹就是抱怨兩句。」

  許老太要靠故意板住臉抿緊唇,才忍住沒笑出聲。

  心想:真行啊,她老兒。就是可惜老小咋就不是個閨女呢,要不然這老閨女得多招人稀罕。

  許大伯也像老母雞護小雞仔似的,緊忙擰眉呵斥說:「我的意思是,這不是家裡困難嗎?胡鬧啥!你堂哥連成親錢都沒有,有那閒錢還不如給他娶媳婦,這都湊不上!」

  許老二挨著許老太坐,他本該忙著熬藥,但被這家嬸子接手了。聞言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大伯咋就變成了這樣。

  確實是只要見真章才能看透一個人。

  許老三是站在地上看向許大伯,心裡一點尊敬也沒有了,這種話能說出來?

  許有銀可不慣著他大伯的偽善,手指夾針直接拆穿道:

  「大伯,我三哥和我也沒成親,你家一個小子,我家倆,還有我二嫂也快生了。我娘起早貪黑掙錢,也急等用錢套給我三哥相看媳婦。

  再說我家給墊的是救你閨女錢,說的是這個事。

  你這功夫救人的時候抱怨那些話,沒用。

  你看看該咋給銀錢是正經,要不然往後真沒人敢幫你了,寒心,實在親屬也不行。」

  許有銀看著族裡長輩們,特意細解釋一番:

  「我們家今日搭著三輛牛車嚼用,來回跑鎮裡敲城門找人還欠人情。

  我娘我二哥和我侄女,又因幫我大伯家忙,耽擱在這裡。爺奶們可能不知曉,飯莊那裡點菜都沒人做飯。客商明明能多點兩樣,嫌棄不好吃也不點了,沒少耽誤掙錢。

  這沒法撒謊,打聽就會知道。也算夠意思了對吧?當然了,這些就不提了。」

  許有銀又轉回身,看著許大伯真心誠意建議道:

  「四十兩確實不是小數,去誰家借都不是長久事兒,這倒是真的。畢竟誰也不欠大伯的。

  真有四十兩銀錢,人家憑啥借出去。

  自己留著買地應急蓋房子好不好。

  沒得大伯家四間寬敞大瓦房住著,連我奶四畝地算在內,十六畝上等良田手裡握著,還要跑外面去借,還耽擱旁人蓋房買地。

  所以大伯,你家又不是揭不開鍋了,不行賣幾畝地吧,正好招娣藥錢往後還要花,醒來少說要吃好幾個月藥,我堂哥娶媳婦銀錢也會一併出來。

  你就不用這麼犯愁,念窮給大夥聽有啥用啊?不是大伯你教我的嗎,我記得你說,遇事就要面對現實。有多大鍋就吃多少飯,別尋思那些沒用的。」

  和谷素芬不對付的婦人一直沒走,聞言急忙道:「對,對,趁著里正在場,好出文書,賣我給家唄,咱兩家地頭挨著。」

  許大伯大概是被許有銀氣得不輕,這面話落,他就突然一嗓子吼道:「本就不夠吃,咋賣地。」

  婦人也沒慣著他,當誰看不出來啊,不想還錢,呸,不要臉。

  聲音更尖利道:「咋能不夠吃呢,你家閨女們都喝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