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睡醒就幹活,花錢都沒時間

  去往鎮上的路上,商隊確實遇到過三波外村人。

  也就是說,他們沒有許老三的帶領也是能尋到人問路的。

  「呦,老三,又要進城啊?」附近村落養豬大戶問道。

  一邊問,還一邊好奇看眼綿延不絕的商隊。

  心想:這是來啦,終於來了,甭管是城裡還是城外,大夥都盼好久了。

  「嶺叔,送肉去啊。」

  「是啊,新殺的,這頭肥實,給你家送去。」

  許有倉揮手告別豬肉販子,走沒一會兒功夫,又遇到認識人。

  「錢掌柜,您咋親自來了呢?」

  「別提了,小二祖父病了請假,沒招了,怕耽擱你家裡事兒,我只能自個來送趟油紙,怕你們沒得用。」

  「那您辛苦,家裡確實沒有多少油紙了,我娘在鋪子,您去直接就能給您結現銀。」

  錢掌柜特意將騾車往道邊拽拽,一邊謙讓商隊先迅速通過,一邊心想:這些人看來昨夜歇到二道河了,要不然不會是許家老三在前面領頭。

  心裡很羨慕,二道河許家這得掙多少銀子。真想和許家結親家,就是家中無小女,他打算攛掇弟弟家的小閨女相看相看許家小子。

  而臨進城時,兩支商隊的管事們看到又有人與許老三打招呼。

  這回是給許家送香料的,八角,桂皮,花椒,大料等等。

  一路行來,章掌柜始終坐在許家車上。

  許家車板外面寫著紅色怪符號「chua」,裡面用馬糞烀了一層,車頂還有靰鞡草車蓋,連屁股底下也有墊子,很是暖和。

  章掌柜趁許老三拾馬糞裝袋子裡時,兩手插在暖袖裡聊天說道:

  「小子,看來你們家還是謙虛了,感覺得出來,村里村外有許多人在依附於你家生存。這叫掙錢的同時,也算是一種積善,屬於積善之家。」

  許老三爽朗一笑,吐出一團哈氣,摘下棉手套又擤鼻涕說道:

  「大掌柜見笑了,並沒有殷實,就是一般人家,能吃得飽些。

  殷實能用土坯蓋房嗎?

  至於積善更談不上,俺娘說就是互相幫忙。

  我們這裡大多數的人家,用一個月忙過年,三個月種地,兩個月趁天暖和還能出外找到活干,不是我們懶,是再冷就沒人雇幹活。剩下六個月干閒。

  眼下有了好機會,趁著你們這些大掌柜們來,互相拉拽著能掙點家用倒是真的。」

  許家哥仨從來不覺得自家家境有多好。

  他們有過硬的理由。

  新添三輛車,侄女給買的。

  家裡新添十畝地,侄女給買的。

  鋪子能有今天,靠大哥埋在大樹底下的銀子打地基,也等同於是侄女買的。

  就連身上穿了毛皮等衣物,借侄女光才穿上。

  所以許家哥仨總感覺還是很窮,並沒有掙到過能解決實質的大錢。

  許老三認為自個真是實話實說,還舉例道:

  「像買豬是為做腸送往各處,取回的腸錢要給村里幹活的人發工錢。至於自家做些小買賣掙的那點兒,還要買糧存魚。」

  章掌柜無語,那你們賣給我們的飯食和魚的錢呢。

  那不是還要接著買豬肉做腸送往各處?

  已經成為一個死循環,拆東牆補西牆。

  「反正我娘那人吧,掙點錢就會添一樣小買賣,掙點就添,沒見過她手裡有多餘銀錢,一直緊巴巴的。」

  章掌柜:「……」那是在給你們打江山,傻小子。

  之後進入鎮裡,章掌柜更是覺得,許家小子對自家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章掌柜也是聽手下們說的。

  他們商隊的人在鎮裡吃過:

  「許老太鍋盔出爐了,香脆熱乎的。」

  「許老太烤腸烤腸,客官買不買?」

  「二道河許老太方便麵,一塊麵餅保准就能讓你吃飽,你看看這些桌客人都在吃,是不是老遠就聞到香味兒了?」

  還有大娘挎筐賣:「二道河粘豆包,粘豆包嘞。怎不是二道河的呢,您看好了,外面油紙包有標,我從不賣假貨。和你們在市集買的假貨不一樣,那都吃了燒心。你買了回去蒸一鍋,一鍋就夠一家二十口子吃得飽飽的有力氣幹活。」

  商隊成員三五一夥去酒樓搓一頓,甚至聽小二的推薦菜里也有許家字樣。

  「許老太香腸,要不要來一盤,今天新出的還有豬頭肉。新鮮菜有蒜苗炒肉,熗豆芽,對,都是二道河的。」

  快成馳名商號了。

  明明離開了二道河,又似乎沒有離開。

  章掌柜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除酒樓,剩下都是一家買賣,來自於趙大山媳婦之手。

  趙大山媳婦買賣干大了,作為鎮亭媳婦不能拋頭露面做買賣,她就讓娘家大姐一家乾鍋盔,兩家對半分。

  她又幫娘家大哥在旁邊賃一間鋪子,專賣二道河許家生產的方便麵和炸澱粉腸,和娘家大哥對半分。

  別小看這買賣,一天多時能賣二百多根腸,一百五十碗上下的方便麵,不算出城買走的麵餅。

  趙大山媳婦還讓大姐的婆婆從她手裡買粘豆包,然後沒事兒就挎筐走街串巷賣。

  就因為她拉拔娘家這事,惹得婆家對她非常不滿。

  趙大山媳婦想得開,不滿就不滿。

  即使她現在拉拔婆家人來鎮裡掙錢,那也不會念她好,骨子裡就是認為她配不上鎮亭夫人的身份。

  所以甭管怎麼幫婆家,婆家人也會像瞎了一樣,不會去想來了這麼多親戚,她會多出許多麻煩,只會閉眼睛說有好日子過就是借鎮亭的光。

  索性幫娘家。

  慢慢地,娘家人有了家底會念她好。自己手裡也握著銀錢,備不住看在她很會掙錢的面子上,攛掇和離納小或是欺負她的可能性還能小點。

  再不濟,她不能人財兩失。

  手裡小買賣越多越好,離開趙大山的俸祿也能活下來。

  但這是最差的情況。

  相反自從她娘家人開始掙錢,經常買些肉送去她家,趙大山私下說的是,姐夫和你娘家哥哥掙點銀錢不容易,他們太客氣了,讓別再破費。

  她自己掙到錢給趙大山添衣裳,趙大山說的是你也很辛苦,多給自己做兩件衣裳,倆人夜裡還聊把彼此賺的錢放一起,暢談一年半載後也敢想想給兒子添間門市。

  反正自從賺錢,感情倒是越來越好。

  有時婆家人背後說她壞話,趙大山就先擋住說,不是媳婦歪心顧娘家,是家裡能有今日,全靠許嬸子。

  而他親娘和許嬸子掐過架,當初差些打一起去,許家能把鎮裡的代賣給姓趙的嗎?他媳婦能接這一攤,那是彎腰道過多次歉。並且很會做人,主動提出將幾個小買賣牌匾通通換成許氏生產。

  這話惹得趙大山的兄弟姐妹們就埋怨趙大娘,你與許家嬸子吵嘴作甚,別人交好都交不過來,你卻出門就惹禍。

  趙大娘:「我……」我特娘的是為了誰啊!

  讓大山媳婦那小蹄子給擺了一道,完了過後那小蹄子卻成了好人。多虧不是兒媳做鎮亭,要不然憑心眼子恁多,自己咋死的都不知道。

  章掌柜聽手下還提及過,在城門那裡看到許老三的牛車一到就被人圍上,賣珍貴魚的,賣雞爪子的。客棧老闆提起二道河許家也能講兩句。

  章掌柜本以為自己,已經對許家在鎮裡的地位有了清晰的認知,起碼在小老百姓中是很吃得開的。

  結果在又一日後,他竟然在互市司見到了許田芯本人。

  並且許田芯是先於他們被接待的。

  他可是茶商啊,茶商。茶馬互市的大茶商排在許田芯後面。

  不過,這是後話。

  先說商隊離開後,搓澡大爺們哪有心思睡覺,在澡堂炕上眯沒一會兒就說熱,其實是閉眼睛算不明白自個昨兒掙多少銅板。

  做鞋的婦女也向劉老柱的老娘打聽道:「大娘,今日發不發工錢?」

  還有負責餵騾牛的漢子們,不停路過許家飯莊門口。

  無奈許家買賣太多,還沒回來人。

  來送肉的了,說是要回村安排事,順便補覺。

  四伯看這些人轉悠來轉悠去實在鬧心,招呼其中一個小子道:「栓子,我瞧你們幾個是閒出屁了,去把各家菜刀收上來磨磨刀,那菜刀都不敢我牙好使。」

  還能有不敢您牙口好的刀具呢?

  真誇張。

  這麼說吧,四伯兩顆牙之間的距離,要是在現代打車得花20。

  直到村委會七叔來了,他坐在劉老柱的牛車上,手中帶著兩副新做好的大旗。

  劉老柱一邊趕車一邊美滋滋地摸摸大旗。

  緊接著,許家車輛在後面也出現了。

  許老太親自駕車載著滿滿一車婦女出現。

  下車後,婦女們不用總做主費事,就先是暗號小聲地說,一二三,隨後齊齊喊道:「發錢啦!」

  大夥立馬歡呼起來。

  許家飯莊裡。

  許老太和胡椒並排坐在櫃檯裡面。

  劉老柱正被大夥取笑不管錢。

  許老太負責念名字,胡椒給搓澡大爺還有燒鍋爐的小子,以及砍柴送柴火的漢子結帳。

  「王大燁。」

  「到!」

  「525文」。

  「帶著搓澡組幹得不錯。」

  王大燁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說還行吧,心裡卻很興奮,才幹一日就掙這麼多,這要是連干一個月,備不住年底就能給小兒子說得起親事。

  「老蔫吧。」

  五十五歲的老蔫吧,此時被念到名字甭提有多高興了,樂呵呵大聲道:「到。」

  「你連搓澡加按摩是十四位,辛苦,490文。」

  老蔫吧噯噯點頭說不辛苦,心想好好干,來年能給家裡添一畝良田,有了更多的田地,往後代代就能吃飽飯。

  接下來,許老太感覺沒法叫名了,因為一把歲數也沒個正經名,並且有的老頭比她輩分還高。

  這裡的人,講究賤名好養活。有的人家起名就是,鍋碗瓢盆灶轆轤井繩桶糞叉簸箕篩子之類。

  所以她是笑呵呵地喊著:「土根爺,茅缸爺,黑蛋爺,油壺爺,門帘爺,丑娃爹,占住爹,豁子爹,鐵錘爹……」

  澡堂這面發到最後,胡椒湊到許老太耳邊小聲提醒:「還有田芯的四兩二錢。」這是用田芯牌洗漱用品的錢,連牙刷都是雇的村里老爺爺給做的,那是有本錢的。

  許老太說給我吧,不當著眾人面前發。

  接著,倆人離席了,由四伯和七叔落座,開始分發洗衣和做鞋的銀錢。

  「史珍香,攏共做十五雙鞋三百文……你說啥?啊,你娘家不姓史嗎?那姓啥,得了,我也叫誰誰的娘吧,或是叫你男人名。」

  婦人們卻不幹了,「不行,要叫俺們自己名,您老練練。」

  我們做鞋手扎出血,洗衣手泡發白,我們也在玩命掙錢養家,憑啥還要被冠夫姓不配擁有自己的姓名。

  四伯在一片嘰嘰喳喳聲里服軟說,得得,商隊說來就來,咱還有一堆正事,叫你們名,行了吧。

  事兒可真多,他還記不全。

  「王蓮花,洗衣十套,一百五十文,洗得非常乾淨。」

  「噯,來啦,」婦人激動地攥攥帶著凍瘡的手:「四伯,我娘家姓李,李蓮花。」當然乾淨了,她每件衣裳都用木槌捶打上百下。就怕被返工,然后里正把她名字刷下去再不啟用。

  「好好好,下回不會念錯。」

  而在婦人們發錢時,搓澡爺爺們兜里的銀錢通通被哄走了。

  像是許田芯租房做藥那家,家中只有兩位外嫁閨女,閨女們在婆家日子還過的很是窮苦。老太太正對她的搓澡老伴說:「她爹,這回你有能耐多掙錢,咱就能貼補貼補閨女,讓她在婆家會被高看順心一些。」

  老爺子立馬感覺自個還能再搓澡一百個:「備不住看在我們老兩口手中有錢的份上,姑爺子們也樂意來。孩子他娘,銀錢你收好,給她們攢攢。等丫頭們回門子時,好好整治一桌飯菜給補補。」

  挨著這對老夫妻,另一位老太太收了錢在對她老頭說:「他爹,我萬萬沒想到你一把年紀還能賺這麼多,才一天吶,我都不敢想。我得給你做點好吃的,要不然身子受不住。」

  「哼,那你好好想想吧,以後只會更多。」老爺子兩手背在身後挺起脊梁骨。

  還有小孫兒摟著搓澡爺爺脖子的,正嘴甜道:「爺要給人按那些腳丫累不累?我聽說您幹了一宿活,等我長大掙銀錢給爺買肉吃。」

  這大餅畫的,他爺急忙掏銅板:「給俺孫兒現在就買肉,娃想吃啥給買啥。」

  陸續半個時辰後,獨眼大雪人旁。

  二道河從老到少,無論男女都齊聚在這裡,親眼看著四伯顫巍巍在踩梯子掛旗。

  紅色旗幟繡寫,招待過徽州茶商,京城總號。

  粉色旗幟繡寫,招待過魯州筆硯,東萊總號。

  這天,二道河的幾歲小孩子們都忘不了這一幕,他們長大後還常常回憶。也是往後多年,好些人家年夜桌上必聊的話題。

  此時,村民們看著迎風飄揚的旗幟心想:

  雖然我們的土地凍了,沒法挖地基拓建,情況擺在這裡,招待上一定是有許多不周的。

  我們之前不就是窮嗎?才建不起那麼多房屋,想必也會把送到手裡的銀錢錯失掉,但我們會更加努力解決許多小問題。

  比方說,我們會擴招人手,連女搓澡工都會時刻準備著。

  也已經定下村里由哪些家招待住宿,把屋裡布置的跟新房似的,就差拜堂。

  我們開江捕魚時,還會雇舞獅隊,讓住在這裡的客人們觀看。我們更會從現在開始就排練聯歡會,晚上無聊,我們給你演出。

  因為我們的目標是,一群人一條心,給我們一年時間,我們要成為家家都能蓋上磚房的「青磚二道河!」

  ……

  當日晌午過後,新來了一支商隊沒有停留在二道河村,想趁天黑前趕往鎮上。但這夥人在路過時,有不少人不約而同看向那兩面旗幟。

  還有一支跑馬的官隊,在接近傍晚時路過二道河村。

  馬隊陸續跑了半個多時辰才走完,裡面不知是什麼官,聽說在護送錢莊。

  往後鎮北大地就要有錢莊的分號了。

  這支官隊也看向了那兩面旗幟。

  晚上七點,二道河商鋪路邊亮起兩排紅彤彤的燈籠。

  絲綢商隊到了。

  並且對東北的寒冷,有了起碼的尊重。

  他們看眼有足夠經驗招待商隊的旗幟,一支五百人浩浩蕩蕩的隊伍打算停下了。

  停下。

  「家來且啦!」

  水舀子飯鏟子,我們這裡管家裡來客叫來且啦。

  鳥叫家巧,聊天叫嘮嗑,管主動叫上杆子,口水叫哈喇子,洗澡叫搓春,撒謊叫扒瞎。

  捂捂渣渣,稀里馬哈都是我們的當地話,滑冰叫做打出溜滑。

  無論是賣飯的還是搓澡的,只要被問及,就對這支五百人的隊伍普及。

  他們真的要桃李滿天下了:「嗯那,咋地,干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