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算是幫我贖罪

  自己並不愛她。沒什麼非怎樣不可的必要情感。

  沒有欠她。

  也根本沒有叫她非這麼做不可,沒誰求著她必須要這樣干。

  全都是她自找的。

  如果不是她自以為是的上來以為能做什麼。

  對。

  明明是是什麼都做不到,可憐又懦弱的傢伙。這點連她自己都承認了。

  憑什麼這麼自以為是呢?

  都是她自找的。

  如果她不做那種多餘的事,不論是自己,還是她,誰都不會死。

  自找的!

  活該!

  老老實實的按你說的那樣懦弱的在一旁發抖,順便掉幾顆毫無意義的眼淚扮可憐不就好了?

  為什麼不那樣做呢?

  為什麼···

  明明她的死活跟自己沒關係,卻非要反過來像她那樣可憐又懦弱的掉幾顆眼淚呢?

  誰都知道眼淚是沒有意義,是除了浪費些許人體吸收的必要水分以外毫無價值的東西。

  既然是這樣的東西,那麼為什麼一定要存在?

  有什麼必然性嗎?

  沒有聲音。

  病床被護士搖起了前半截,方便蘇透支起身子。

  現在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只是默然的注視自己面前的鋪蓋在腿上的被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上邊被打濕了一片。

  看到浸濕的小塊水灰色,他才確認到一點——自己在無聲的哭。

  「你是蘇透同學吧?」

  黃昏下的迎著冷風的年代久遠的稻草人一樣枯槁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的聲音會聯想到這種無所謂的光景,更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又是什麼時候坐在病床邊上的。

  她身上穿著幹練的灰色西裝,髮髻高高盤起,臉邊的鸛骨有些突起,看起來有些許憔悴。

  蘇透看了她一眼,她的臉讓他有似有若無的熟悉感。

  「我是她的媽媽。」

  她說。

  「啊···」

  蘇透怔住了。

  猜想成為現實之後,他不敢看她了。

  即便之前在腦子裡徒勞的想著都是夏梨兒自找的,但是這時候他不敢再哪怕看她一眼了。

  害怕了。

  不知道面前的中年婦女會用何種方式表達她的憤怒,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才是對的。理智清晰的告知蘇透這時候肯定要說點什麼。

  「···」

  但蘇透只是徒勞的張了張嘴。

  什麼都不說不行,可又能怎麼說呢?

  對不起,我害死了你的女兒,請你原諒我?

  這樣無關緊要的說一句嗎?

  蘇透沒有臉這樣說。

  「請放心,我從來沒覺得是你的錯。你也是受害者。」

  她語氣變得溫和。

  「我···」

  蘇透不確定的望著她,「我是受害者?」

  「看。」

  她抬起手,指著蘇透肩膀上的紗布,說:「你差點死了。」

  「···」

  蘇透想說。

  想提醒她,你的女兒因為保護我死了。但沒能說出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她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蘇透不明白為什麼這種時候她還能露出這種表情。

  「也許不知道你們之後之間的事的我會痛恨你,但我知道,你的事也好,梨兒···她怎麼想的我也知道。她很久以前就和我說過了。」

  「她最喜歡的故事你猜是什麼?」

  「故事?」

  開始以為她來這裡是為了審判自己。

  但現在覺得不是了。

  而僅憑她那種溫和的語氣和樣子,蘇透完全想不出她特地來這裡到底是想表達什麼。

  「貓城。」

  「···」

  「我知道你大概沒聽過這種偏僻的小故事。」

  她漫不經心的從保溫壺裡倒了一杯水,問蘇透要不要喝。蘇透接過一次性水杯後,她又繼續說:「那是一個關於某個人被遺失在世界某個角落的故事,梨兒曾經和我講過,說她的處境差不多和那個人一樣了,一樣的快要被遺失了。」

  「被遺失了?」

  「我也不能說百分之百理解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我只能大概的根據她的情況去猜。」

  她頓了下,說:「我覺得應該是說無法和周圍的同齡人一樣很容易融入集體,被孤立?嗯,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蘇透沒說話,只捧著溫熱的紙質水杯,安靜地聽她講。

  「我應該更早發現『被遺失了』不僅僅只是空洞的幾個字,要是那樣就好了。但很遺憾,那時候的我沒有精力去關心這種事情。」

  「聽起來像是藉口吧?嗯···現在是不是藉口都無所謂了,事實是那時候我只是一昧的嚴格要求她,忙著我認為正確的事。」

  「生活和工作上逼迫自己,對於她也是一樣。逼迫她一定要做到這,做到那,不能這樣,不能那樣。」

  「現在想來她總是沒有安全感的根本原因,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

  「回到那種絲毫沒有家的親切的家裡怎麼可能得到什麼安全感?」

  「所以我不怪你。」

  「正因為是我一手造就的那樣子的女兒,終日惶恐不安,毫無踏實的安全感,在家沒有踏實的家的溫馨,在學校格格不入。」

  「所以才會被你趁虛而入。」

  「···」

  「趁虛而入···什麼意思?」

  其實。

  蘇透覺得,自己可能,或許是大概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麼,想表達什麼了。

  「我覺得這個詞語是最貼切的。趁虛而入。」

  她嘆了口氣,有些不甘心的說:「在那種時候你跑出來,然後就是理所當然的,她把原本是屬於我的,在我這裡缺失的,在家庭里缺失的,在學校里缺失的,所有缺失的感情全部一股腦的塞在你身上。」

  「那個···」

  「很抱歉,可能我的突然來訪讓你覺得不安。」

  「但真的不要擔心任何事情。」

  「我到這裡只是為了感謝你。」

  「感謝你在我毫無作為的時候成為了梨兒的支撐點。同時也要道歉,那種一股腦胡來的感情肯定讓你覺得困擾了吧?你們的事情我知道大部分。就因為這,在前些年我還打了她一耳光。」

  她自嘲的笑了下,又說:「但是所有錯的事情與你無關,我痛恨的只有過段時間會被提審的那個人,我會讓他明白一了百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去做。」

  雖然語氣很輕,甚至聽起來還有些無所謂的感覺。

  但裡面包含的決意,比之那些憤怒到失去理智的人的說著要怎麼怎麼樣更為強烈。

  理智的人在憤怒的時候往往更讓人不寒而慄。

  「總之,感謝你。」

  「我聽說了你在不久前剛失去了家人,而現在又出了這種事情。生活上大概會遇到什麼問題吧?」

  她微微笑了下,說:「如果遇到了什麼難題,別見外,告訴我就好了。」

  「我···」

  蘇透徒勞地張合著嘴。全然明白對方在說什麼,但又全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千萬別不好意思,我由衷希望你能這樣做,這樣的話···」

  她從衣兜里拿出一張銀色的名片塞給蘇透:「也算是幫我贖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