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記憶

  「一直睡覺,難道你來學校就是為了睡覺的嗎?」

  「嗯?」

  蘇透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間亮堂的教室。

  周邊有很多矮一頭的小學生。

  他們都坐著,視線全都聚集在後排一個男孩子身上。

  他迷迷糊糊地盯著前邊的小女孩,只看了一眼又趴下睡覺,頹廢的說:「老師說過,只要我不影響課堂就不用管我,你老是針對我有什麼意義?」

  「你!」

  小女孩氣的說不出話。

  蘇透直直的立在教室門口,似乎誰都看不見他。

  他看著站在講台上的女孩子,青澀的輪廓很熟悉。

  「哈哈哈!」

  「看樣子班長大人管不住呀!」

  「不行了,要哭了!哈哈…」

  底下的小孩子有不少人嘲笑她。

  「請安靜!」

  「啪!」

  小女孩用書拍了下黑板,發出巨大的聲音,教室里這才安靜下來。

  但從蘇透的視角能看見,並不是如同老師發怒那般鴉雀無聲。

  「當了班長了不起嗎?」

  「真煩人,當個狗腿子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

  他們在底下小聲的議論著,毫不掩飾的討論對台上小女孩那副官腔感到厭惡。

  從門口的視角也能看見,小女孩面對他們的時候儘可能的繃著臉保持嚴肅,可背過身去馬上擦掉在眼眶裡打轉轉的眼淚。

  「加油,夏梨兒,你一定能行的!」

  蘇透看見她在無人的教室里自己給自己說話打氣。

  畫面像是翻頁一樣,飛快的變。

  轉眼間,夏梨兒已經當班長半個月了。

  她始終竭盡全力的當著班長,記過不少故意搗亂的人的名字,但只要不是隱瞞不下去從沒有把名冊交到過老師那裡去。

  線下努力的想要和班上的人交朋友,但始終不如意。沒有任何朋友。

  「夏梨兒同學,最近有不少同學反饋你不作為啊。」

  「誒?」

  有一天她被叫到老師辦公室。

  她被人打小報告了。

  老師說她這樣下去沒辦法帶好班上的風氣。

  「對不起!」

  「我也覺得我…」

  「這次藝術節我們班的合唱節目,好好搞一搞。」

  老師拍了拍夏梨兒的肩膀,說:「到時候你父親還有不少上級也會來的,好好表現,老師希望你能讓他們看見一個真正的班長。」

  在夏梨兒想要放棄的時候,又聽見老師這樣說了。

  蘇透見到她臉上那種希冀的眼神,知道她還不能理解為什麼老師會特意提起父親和那些上級。

  她只想著認認真真的成為一個好班長。

  然而很不幸。

  合唱節目從一開始就沒幾個人願意參加,參加的人全是班主任強行點的人頭。

  在班主任冷漠地注視下,他們再不情願也只能唯唯諾諾的唱,但班主任一走開再也沒人開口了。

  無論夏梨兒怎麼起頭,無論怎麼做也沒有人跟唱。

  就像是跟風一樣,一旦一開始默不作聲了,再也沒人願意跟著開一句口,全都默不作聲的做自己的事情。

  「大、大家一起唱一下吧,就一遍就好,可以嗎?」

  沒人回應。

  夏梨兒顫抖著聲音,說:「這樣下去我們上台不行的…就一遍可以嗎?大家熟悉一下歌詞唱一遍就好了。」

  「那種事情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就是啊,你不是那麼喜歡表現的嗎?一個人去合唱不就好了?」

  「就是就是,你不是班長嗎?幫我們唱不就好了?」

  底下開始起鬨了。

  「合唱一個人不行的,要大家一起,老師說我們是一個集體,我們…」

  「我說,肯定是你給老師提的要我們跟個傻子一樣站在台上唱合唱吧?」

  「誒?不是的…」

  夏梨兒連連擺手,說:「這是老師說…」

  「反正你愛合唱就自己唱去,我就算是上了台也不會開口的。」

  「誰要唱什麼向著陽光啊,太土了,完全不知道大班長是怎麼想的提這種節目。」

  「丟人就自己去丟好了。」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夏梨兒囁嚅著嘴唇,眼眶裡眼淚在打轉。

  但她聲音太小了,在喧鬧的教室里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說你們才丟人吧?」

  這時候,蘇透看見一開始最後排的那個男孩突然站起來了。

  「不就是合唱嗎?有什麼不敢唱的?」

  他站起來後蘇透看清楚的他的樣子了。

  那是自己的臉。年幼時的臉。

  「那你倒是唱啊?」

  有人譏諷說。

  小蘇透看了那人一眼,轉頭看向台上的夏梨兒,說:「喂,起個頭。」

  「啊?」

  「合唱啊,你起個頭,我跟著你唱。」

  「我、我…」

  「算了。」

  小蘇透直接邁步上台,搶走她手裡的歌詞稿子,扯著嗓子開唱:「我們向著陽光,我們是祖國的花朵…」

  幾分鐘後蘇透放下稿子,正面對著班上所有人說:「就這?有什麼可丟人的?」

  「…」

  安靜。

  「噗哈哈!」

  「笑死我了,這是睡傻了?」

  「唱的什麼玩意兒?就這能上台去唱,那還不丟死個人?」

  沒有掌聲,只有數不盡的奚落。

  蘇透好像能感同身受。一個本就不受待見的人上台這樣操作,也只能迎來嘲笑。

  「嗚…」

  最要命的是夏梨兒哭了。

  「我幫你起頭,你哭什麼啊…」

  小蘇透看見她哭,完全不知所措了。

  「嗚哇!」

  夏梨兒哭著跑出教室。

  蘇透明白了,這便是關於她對自己感情的開始。

  後來的事情蘇透也想起來了。

  夏梨兒出現在自己視線的次數開始變得越來越多,明眼人都能發現她對自己有好感。

  某次她拿著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雜誌,指著上面的星座問:「你是什麼星座?」

  「雙魚。」

  「誒?我是水瓶座,啊…好像水瓶座和雙魚座契合度是最高的五顆星呢。」

  「什麼意思?」

  「我哪兒知道!」

  夏梨兒紅著臉跑開了。

  「嘿,這還看不出來?她明顯是喜歡你啊?」

  「喜歡我?」

  蘇透怔住了。

  「不是對你有意思,她專門拿以前的舊雜誌上的星座來找你說什麼契合度很高是閒的沒事做?」

  旁邊不算熟悉的人慫恿道:「我說,你乾脆和她表白吧?」

  「表白…」

  小小的蘇透陷入了沉思。

  不可否認,僅僅是那個時候的夏梨兒就已經是個小美女了,對於蘇透來說的確有吸引力。

  而且他這時候拿「夏梨兒喜歡她」的前提去看之前她很多莫名其妙的舉動一下子全都有了解釋。

  最簡單的舉個例子,蘇透不經意看到她的時候,總是會發現她視線在自己身上。

  那不是正好證明她一直在關注自己嗎?

  心緒澎湃了。

  蘇透決定認認真真的對待這份感情,於是投入感情的寫了一份正式的表白信。

  覺得看起來寫的太單薄,又在課外書上查找看起來聽起來很有詩意的句子塞進去改。

  歷時一個周的塗塗改改,小蘇透飽含詩意的情書出爐了。

  星期一蘇透起得很早,到了教室里他偷偷的把表白信放進夏梨兒的抽屜里,等著後者發現。

  蘇透打掃衛生回來後,看見一群人圍在夏梨兒的桌子邊上。

  他驚呆了。

  看見一周以前慫恿自己表白的那個人正拿著自己認認真真寫的表白信,信封被撕了,丟在地上。

  夏梨兒畏畏縮縮的站在一邊。

  「讓我們看看咱們班的墊底生寫了什麼給大班長。」

  「我來念第一句。」

  「關關雉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噗…這啥啊?」

  那人念到一半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有才哈哈哈!」

  「笑死了!」

  底下聽著的人哄堂大笑。

  「執子之手,與子…」

  他又在念了。

  一邊笑,一邊念。

  「很好笑嗎?」

  蘇透捏緊拳頭,憤怒的望著那個人。

  「誰又允許你拆開看了?」

  「噢噢,對不起,我沒看見你信封上寫著夏梨兒親啟的字樣…噗,還親啟…我說你也想的太多了,你哪兒來的自信會覺得班長喜歡你?」

  「是吧班長?」

  「啊…」

  夏梨兒沒否認,只是附和的笑了下。

  「…」

  看到她這樣,蘇透臉一下子白了。

  「不是你拿著星座過來說什麼契合度都是開玩笑的?」

  「是我完全會錯意了?」

  「如果是,麻煩你清楚的告訴我,是我會錯意。」

  「不…」

  夏梨兒看到周圍那些抱著手看自己的圍觀者,他們抱以好笑的視線看著自己。

  「對不起,是我開玩笑的。」

  她害怕如果直接站在蘇透那邊,她會被排斥出好不容易融入的集體。

  她想在之後解釋,道歉,並重新表明自己不加掩飾的好感。那絕對不是假的。

  「好。」

  蘇透笑了,徑直走出教室。

  下午放學的時候蘇透把私拆他信拿出來念的人揍進了醫院,他也隨之停學反省了一周。

  但在那之後再見到,夏梨兒發現她已經失去了蘇透。

  關於和她之間的糾葛,蘇透全部有了記憶。

  無論是一開始的好感,還是後來畏縮不敢站出來回應的她,還是後面那些年無視她的光景都想起來了。

  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關於小蘇透的,關於這個世界的蘇透的,蘇透全部想起來了。

  父親在小學畢業後便拋下母親和他和另一個女人遠走高飛了,那時候小蘇透不懂,只以為是父親和母親感情出了問題。

  直到好幾年以後,才明白是母親的身體出了問題,父親當然是背叛了母親。

  但要說他是人渣那也不至於完全是。至少從記憶里蘇透知道那之後一直到大學自己成人之前,他每個月都打了足夠豐厚的錢過來。

  再更深遠的問題。

  那麼到底是自己粗暴的吸收了小蘇透記憶替代了他,還是小蘇透吸收了自己的記憶替代了自己?

  到底哪個世界的自己才是原本的自己?

  蘇透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