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條美姬的舞步突然停下來。
「回去吧,我累了。」
「不等最終曲嗎?」渡邊徹說,「我聽來的結緣傳說,在篝火晚會結束的瞬間,牽著手的兩人,才會結下白頭偕老的緣。」
九條美姬略顯輕蔑和不屑:「篝火晚會要真有這麼神奇,這個世界早亂套了。」
說完,她仰起臉,盯著渡邊徹:
「我會參加這麼無聊的活動,就是想看看你最後會怎麼選擇。」
「是不是很滿意?」渡邊徹雙手摟住她的腰,輕笑著說。
篝火火光,照亮兩人的側臉。
「算你識相。」
「高興嗎?」
「還好。」
「還好是多好?」
九條美姬瞅了他一眼:「就算我告訴你有多好,你能清楚到底有多好嗎?」
她說完這句話話,看到渡邊徹雙眼露出思索的神色。
大概一秒後。
他眼神回復清明,嘴唇湊到她耳邊。
「那你告訴我,假設你現在穿著荷葉裙,想不想輕輕抓著裙擺轉圈兒?」
九條美姬真是服了這個人,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想到把高興程度量化的方式。
「我發現你有時候真的很煩。」她推開渡邊徹。
「說說看啊,會不會轉圈?」渡邊徹笑嘻嘻地追說。
「少說廢話,走了。」
她右手抱住左手手肘,左手拽住渡邊徹的領帶,強拉著他離開跳舞的人群。
「還有,我討厭假設,以後禁止說這個詞,聽到沒有?」
「為什麼?沒有假設,科學是不會進步的。」
「我管科學去死。」
「好兇啊。」
被九條美姬拽住領帶,目標是先前那顆松樹,清野凜正拿著一本書在看。
明明周圍氣氛喧鬧,環境嘈雜,她清麗絕美的小臉上,卻那麼全神貫注。
渡邊徹甚至覺得,在她周遭的空氣,也一定比其他地方來的更加澄澈。
出於『努力向優秀的人學習,早晚超過清野凜』的習慣,渡邊徹看了眼書名。
永井荷風的《晴日木屐》。
聽到兩人靠近的腳步聲,清野凜從書中抬起臉。
遠處的篝火,迫不及待地吻過來,在她精緻的臉,染上一層落日餘暉般虛幻的色彩。
「來炫耀嗎?」清野凜的聲音,有種貫穿人心的凜然感。
「你剛才說,不允許我對渡邊還有他的家人出手,那我也告訴你一句,你要是敢對渡邊出手,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五歲之後,你有對我客氣過嗎?」清野凜毫不在意。
「沒想到你這種乖乖女,也會做對別人男朋友出手的事。」九條美姬嘲諷道。
「『讓渡邊徹愛上清野凜』的課題研究,你不是一直知道嗎?怎麼現在開始著急了呢?」
清野凜說完,又補充一句:
「迎合世人的觀點,把自己的個性抹殺,放棄自己的目標,傻乎乎地裝出一副溫柔的樣子,討別人喜歡,在場的三人,只有滿嘴謊言的渡邊同學吧?九條美姬同學,你好像沒有資格說我。」
「稍等。」渡邊徹插了一嘴,「你們打算搞社團孤立?排擠我?」
清野凜:「閉嘴。」
九條美姬:「閉嘴。」
「對不起。」
渡邊徹緩解氣氛戰術失敗。
九條美姬的視線從渡邊徹身上移開,冰冷地射向清野凜。
「那就來好了,」她露出陰森森地笑容,「看誰能笑到最後。」
「不止是讓渡邊同學變成猿人這件事,成績、藝術、將來在事業上的成就,我會是全部的贏家。」清野凜自信地宣告。
她這樣的人,就連黑色髮絲都在發光。
「有自信是好事。」九條美姬不弱分好,「但勸你最好別太驕傲,到時候因為驕傲輸了,可別又說是運氣。」
「謝謝提醒,那我也再說一遍:你也最好謙虛一點。」
就渡邊徹而言,這兩人都應該謙虛一點——沒見過比她們更自戀的人。
他簡直是人類觀察部的唯一良心。
兩位大小姐放狠話告一段落,三人一起走回營地。
「不是說『學校規定,每個人必須參加』嗎?」
「是啊,但學校沒有規定,每個人必須待到最後。」
「說什麼絕對誠實,其實也在挑對自己有利的條件吧?」
「九條同學,你怎麼看我都可以,倒是你,壞事做多了,走夜路要小心,不是每次都恰好是御茶之水,然後遇上在咖啡店喝咖啡的渡邊同學。」
又吵起來了。
渡邊徹往後躲,讓她們兩走一起。
「你以為本小姐會在同一個地方吃虧嗎?至於在咖啡店喝咖啡的渡邊,接下來的幾十年,他會一直在我身邊,不用清野同學你」
正說著,也不知道誰搬運柴火時,在地上掉了一根。
夜晚,積雪的地面,光顧著反駁清野凜的九條美姬,腳踩在大體呈圓形的柴火上,一下子摔倒了。
她反應很快,用手撐雪地,沒弄髒衣服。
「啊啦啊啦,說了小心夜路了。」清野凜用帶愉悅笑意的聲音說。
撐著地的九條美姬,臉色比雜樹林裡的夜色還要陰沉。
「美姬,沒事吧?」渡邊徹趕緊走過去。
剛才,如果他在九條美姬身邊,不管發生什麼,他都能拉住她。
但因為她和清野凜爭吵的原因,渡邊徹故意落了在後面,才造成這樣的局面。
沒等他伸出手,九條美姬突然伸出穿了黑褲襪的長腿,對準清野凜穿長筒襪的腳,靈活地一勾。
「啊!」一聲輕呼。
清野凜慌亂中,也勉強用手撐住身體。
「你做什麼。」她冷著臉,語氣沒有起伏地質問道。
「迎合世人的觀點,把自己的個性抹殺,放棄自己的目標,傻乎乎地裝出一副溫柔的樣子,討別人喜歡,在場的三人,只有滿嘴謊言的渡邊同學吧?清野凜同學,你好像沒有資格說我。」
看著清野凜更加冰冷的臉色,九條美姬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歡快起來。
如果真的穿了荷葉裙,身邊還沒有人的話,她一定會抓住裙擺轉圈。
「真是替你感到可憐,」清野凜冷笑著說,「不敢承認自己的失敗就算了,就連理由,都要用別人的。」
「我只做讓我開心的事,清野同學,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渡邊徹真是措不及防,沒想到九條美姬會做這種事。
看著躺在雪地里還要爭吵的兩人,他無奈地伸出雙手,拽住兩人的手臂。
一邊把她們拉起來,一邊說:
「你們兩個適可而止,嘴上說那麼多有什麼用?不是說好比成績,比藝術嗎?」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煙花爆裂的聲音。
隨著「咚」「咚」連珠炮般的響聲,一簇簇托著尾巴的煙火沖向夜空。
到了一定高度,猛地炸裂開來。
黑黝黝的天空,五彩斑斕,奼紫嫣紅。
遠處的廣場,傳來熱鬧的歡呼聲。
篝火邊,少年少女牽著手。
在看不見的角落,也有不想讓人知道、介意他人目光,悄悄牽手的人。
「你還要牽到什麼時候。」仿佛要重演冰河期,要冰凍一切的寒氣,從九條美姬嘴裡傾瀉而出。
「不是!」渡邊徹趕緊鬆手,「我只是想扶你們兩個起來!」
「你扶清野凜?」九條美姬拽住渡邊徹領帶,以臉幾乎要貼在一起的距離,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
「那個,是美姬你把她絆倒,我作為你的男朋友,出於道歉的心理,所以」
「夠了!」九條美姬一字一頓地說,「你以為我會信這種鬼話?」
「這煙火自己就放了,跟我沒關係啊,我真是冤枉!還有,美姬你不是不在乎結緣傳說嗎?」
「我是不在乎,但這不是你牽她手的理由。」九條美姬眉目間的殺氣越來越重。
「我無辜啊,煙花害我!」
「哼!」九條美姬推開渡邊徹,「晚上再收拾你。」
她扭過臉,對抱著手臂看熱鬧的清野凜說:
「不是要比藝術嗎?我房間就有琴房。渡邊,你來做裁判。」
清野凜手抵下巴,想了想,說:「以渡邊同學的能力和身份,的確有資格做我們的裁判。」
但渡邊徹不想做什麼裁判。
他只想趕緊回去睡覺,一覺醒來,坐大巴離開這噩夢般的冬季露營,回到闊別三天之久的神川,繼續過他普通男子高中生的日常生活。
「我看還是算了吧,」他說,「今天很晚了。」
「才九點,晚什麼。」九條美姬毫不留情地駁回他的意見。
她率先朝露營地走去,氣勢凜然,發梢隨夜風飛舞,在頭頂煙火的照耀下,宛如黑夜女王。
走了幾步,黑夜女王又停住腳步,回頭看著渡邊徹。
「你落後面幹什麼?還想看我摔倒嗎?站我身邊來!」她命令道。
「是是是。」渡邊徹走上去。
「正好。」清野凜走在渡邊徹的另外一側,「這樣我就對九條同學放心了,渡邊同學,你肯定不會讓她再傷害吧?」
「那個」被夾在中間的渡邊徹,「我能去後面嗎?」
「不行。」兩人異口同聲。
所以說啊,為什麼到他這裡,這兩人就突然默契起來了呢?!
九條美姬居住的獨棟別墅,琴房、廚房、健身房,一應俱全。
琴房裡有一架大三角鋼琴,一把吉他,一把提琴,還有湊數的口琴。
一般來說,學樂器的人大多練習過鋼琴,通過鋼琴學習音樂的相關基礎知識。
如果將來準備考音樂大學,除主修樂器外,副科樂器就是鋼琴,所以不說精湛,彈還是會彈。
除了渡邊徹。
他對鋼琴一竅不通,學習樂器經歷只有小學的豎笛,以及前段時間的雙簧管。
不過以他的音樂水準,再高級的鋼琴演奏現場,也可以蠻橫地說三道四,不過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他沒有從別人身上找優越感的習慣。
今天的自己,比昨[ ]天多懂一點點東西,不用多,哪怕只是一個單詞,多看了一頁書——這才是他的目標。
「彈什麼?」清野凜問。
「藝術因人而異,我們就比基礎的視奏。」九條美姬在鋼琴前就坐。
她腰背挺得筆直,腰肢纖細,雙腿修長,一頭黑髮又長又華麗。
「莫扎特、貝多芬什麼的,就不用彈了,找一首現代的曲子。」九條美姬掀起琴蓋,按在最邊緣的黑鍵上。
鋼琴響應著發出特高音。
搭在黑鍵上,九條美姬的手指,顯得愈加白嫩修長。
「那就隨便找一首。」清野凜的視線看向渡邊徹,「渡邊同學,你負責選曲。」
「等一下,什麼是視奏?」渡邊徹問。
「看著曲譜彈奏。」九條美姬隨口解釋一句。
「這也太簡單了吧?」
「譜子必須第一次看。」清野凜補充道。
「哦,那還挺難的。」
清野凜白了他一眼:「快點找曲子。」
「必須第一次啊。」渡邊徹想了想,「那就彈周杰倫的《夜曲》好了。」
「我聽過,換一首。」清野凜說。
「你知道周杰倫?」
「不熟悉,但聽過《夜曲》。」
「那《花海》呢?」
「名字沒有,但旋律不知道有沒有偶然聽過,你唱一遍。」
「了解。」渡邊徹打了一個響指,「噠噠噠噠,嗯嗯嗯,嗯嗯嗯」
兩位大小姐用異樣的眼神看他。
九條美姬忍不住說:「你這傢伙唱歌真是難聽到令人絕望。」
清野凜贊同地點頭。
「不用再說了,我知道唱歌很難聽!」渡邊徹做了一個適可而止的手勢,「《花海》,可以?」
「沒問題。」
兩人都沒聽過這首歌。
渡邊徹從網上找來《花海》的鋼琴譜,這種出名的東西,一搜就能搜到。
為了儘可能公平,第一個人彈奏時,另外一人必須另開琴房。
有清野凜能看穿謊言的能力在,沒有人會作弊。
九條美姬先彈。
曲子行雲流水,樂譜上的音符不是孤立的音符,而是有了文法的句子。
就以水平而言,很多人練習很久才能達到。
接著是清野凜。
渡邊徹注意到,九條美姬沒有問她有沒有在外面偷偷看譜,兩人關係不好,但彼此又有著某種信任。
清野凜的旋律輕快,明明是第一次彈,技巧、韻味,一點也不差。
九條美姬不需要再出去,同樣留下來。
她背靠牆壁,抱著手臂,閉著眼睛聆聽,身材的曲線顯得格外曼妙。
最後一個音落下後,渡邊徹後悔了。
兩人幾乎沒有區別,就算是讓鋼琴考級的評審來,恐怕也會出現對半開的分歧。
奈何渡邊徹是<超越級·雙簧管>,儘管樂器與樂器之間有間隔,但好壞怎麼都能聽出來。
渡邊徹總有種感覺:
該不會,系統坑他的次數,比幫他的次數還要多吧?
「渡邊同學,誰更好聽?」清野凜問。
「這個我說啊打打殺殺什麼的」
「直接說。」九條美姬打斷他的支支吾吾。
「美姬。」渡邊徹的聲音變得干錯利落。
清野凜嘴角微微勾勒,笑起來。
更好聽的是清野凜,她的曲子裡,多了一絲絲韻味,如吹過草原的柔和夜風。
「渡邊同學,你真的很喜歡撒謊。」清野凜笑著說。
「撒謊嗎?」九條美姬扯過渡邊徹的領帶,充滿愛意地撫摸他沒有一絲瑕疵的臉,「我把這叫偏愛,我很滿意這個結果。」
清野凜的臉色冷下來,冰冷的視線橫了渡邊徹一眼。
『都說不要比了,不管怎麼說,都是我的錯。』渡邊徹回以這樣的眼神。
「清野同學,」九條美姬笑吟吟地看向清野凜,「你還要留在這裡多久?不要打擾我們情侶親熱好嗎?」
清野凜看了她一眼,禮貌地說了晚安。
她利落地一揮長發,走出琴房。
她一走,九條美姬的臉色恐怖起來。
渡邊徹一見不對,連忙說:
「美姬,你聽我解釋。音樂好壞這種事,我真沒辦法!要怪就怪你當初讓我去學,要不然我根本聽不出你們倆誰彈得更好!」
「這麼說,責任在我?」九條美姬一字一頓地說。
「完全正確!」
「『完·全·正·確』?那你牽她手的事呢?你再給我解釋。」九條美姬伸手擰住渡邊徹耳朵。
「疼疼疼!輕點!」
冬季露營的最後一個晚上,渡邊徹被幹了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