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起風了
西牛賀洲。
積雷山。
常年陰雲籠罩在天空之上，不時有陣陣陰風吹來孤魂野鬼的吶喊，眾多小妖把守著上山關卡。
積雷山之上，有一道旗幟迎風飄揚著，金邊紅底齊天城輪廓，正是曾經那大名鼎鼎的妖國旗幟、齊天城的光輝象徵，在山上迎風飄揚著。
只不過如今的妖國旗幟成為了笑柄與恥辱, 三界眾妖認為孫悟空是背叛者、是妖族的恥辱，這種叛徒的旗幟不應該用！
故而，很少人會用金邊紅底齊天城輪廓的妖旗作為象徵，眾多的妖王離開齊天城後大多數是用各自的公司命名、或者名字來當做象徵。
積雷山摩雲洞中。
一眾妖王在洞中飲酒吃肉，只不過氣氛顯得呆板悶氣，連跳舞的狐族女子都顯得死氣沉沉。
牛魔王、鵬魔王、蛟魔王幾個名動四海的妖王齊聚一桌，看起來像是在吃東西聚會，但更像是無奈現狀與不甘。
許久，牛魔王突然嘆氣道：「我感覺妖帝不可能反叛妖族，其中有蹊蹺！」
「的確，我覺得妖帝像是有苦衷，當初他從天庭下來以後大肆招兵買馬、封將稱帝、向天庭宣戰時的氣勢做不了假，那股恨意與意志我能感受的出來，很真切強烈的怒火。」
沉默許久的蛟魔王說了一句。
他曾經被龍族拋棄，知道那種悲憤與惱怒的感覺，所以妖帝身上的情緒是騙不了他的，他能感同身受。
如果一個人連心底最深處的情緒本能都能假裝，那樣實在是太可怕了。
「美猴王平日裡與我們相處時的情緒不可能作假，他是真心拿我們當朋友，如果是那些神仙來做臥底，是不可能跟我們打成一片，那些神仙從心底的就厭惡我們，認為妖怪低下，何況美猴王名揚四海, 如果是裝出來的，怎麼會有這麼龐大的名聲呢？這些都是真心實意對待我們才會有的仁義啊！」
鵬魔王灌了一大杯酒，頗為生氣的捏了捏拳頭：「全妖族的人會造反, 美猴王都不會反叛！」
議論紛紛時，眾妖王不由唉聲嘆氣的喝著悶酒。
說實話這一幕實在是太突然了。
前一刻還在齊天城中分封大將稱妖帝，接受著萬妖的敬仰，可跟進入那片灰濛空間後就像是換了個人一眼，死氣沉沉，再無先前的桀驁凶戾，像是……
像是被馴服的狗。
想到龐大的齊天城崩潰、萬妖四散的場景，牛魔王一眾不由再次嘆息。
好端端怎麼都就變成這幅鬼樣子了呢？
不應該啊！
他們心中的宏圖大志、妖族的復興重任就這麼崩潰了，萬妖國度也變成了一片廢墟，萬妖繼續崩潰、繼承與薪火化作了笑話，怎麼就成為這幅模樣了呢？
突然間，有個小妖跑了進來：「稟大王，天上飛來了一群神仙，說有話要問我們！」
「問我們？」
牛魔王幾妖相互對視一眼，猛然冷喝的拿著兵器殺氣重重的出去，同時召集一眾小妖。
摩雲洞外，牛魔王幾大妖王桀驁不馴的看著天空，身後全是一片黑壓壓的小妖，煞氣沖天威風凜凜，好一片惡妖大魔。
突然間，眾妖驚愣，錯愕道：「妖、妖帝？」
他們自然震驚，想不到曾經的妖帝現在竟然來討伐他們了！
雖然最近有所耳聞，但聽說和親眼所見並不同，尤其他們看到當年名氣躁動的美猴王帶著數萬天兵天將而來時紛紛呆滯了。
妖帝真的來討伐我們？
當年帶頭率領我們反叛天庭的妖帝，現在當了天庭的走狗？
一眾妖魔開始變得格外憤怒，面色猙獰。
「叛徒，他是妖族的叛徒！」
突然，有小妖冰冷的指著那身穿銀甲的妖猴大罵著：「你是妖族的罪人，如果不是你齊天城根本不會變成廢墟，萬妖國度就不會崩潰了！」
「天庭的走狗，來我積雷山做什麼！」
「哈哈哈，當年名揚四海的妖帝孫悟空，現在成為了天庭的走狗，真的是諷刺啊，當年你不是要帶我們攻打天庭嗎？現在你怎麼反倒帶天兵天將來打我們了？」
「跟他說這麼多做什麼？我恨不得馬上殺了他！」
「他是妖族的罪人，殺了他才能血洗恥辱！」
「呸！你這個弼馬溫現在還敢來積雷山！」
「殺了他！」
驟然間，一眾妖魔憤怒冰冷的呵斥著，眼中全是殺意。
他們中大部分人是齊天城的高層，後來對妖帝失望後跟隨牛魔王去了西牛賀洲。
畢竟妖帝便走狗，上天三十年從未歸來，也不曾有過一句解釋，他們怎麼不憤怒呢？
他們那麼的相信孫悟空，孫悟空卻這麼對待他們？！
無數謾罵譏諷像是暴風雨般襲來，天上的那些天兵天將眼裡也有些譏諷嘲笑，唯有那一直沉默的妖猴從未變化情緒。
物是人非，當初恭維、敬仰他的人現在開始討伐他，將他當做罪人來看待。
可他肩負著萬妖的生死。
他死了沒什麼，讓大家跟著他死嗎？
孫悟空臉色複雜。
當初他看見畫面中被彌勒佛殺死的牛魔王一眾妖王與崩潰的齊天城時，心灰意冷悲憤交加，恨不得與這些禿驢同歸於盡，直到被禿驢拿花果山猴族做威脅他才妥協，不想讓更多的人死去。
出來的一刻發現牛魔王沒死、齊天城也沒有事，他心中鬆了一口氣。
大家都沒事就好，都活著就好！
自己受些恥辱又如何？
但現在天下人在謾罵自己，連這群與他打拼的親友都在攻擊他？
未免也太可悲了吧？
下方無數妖魔眼中的冰冷殺意瞞不過他，周圍天兵天將的譏諷嘲笑也瞞不過他，孫悟空心中苦澀萬分，猛然仰著臉哈哈大笑起來。
「孫悟空，你笑什麼？來這裡做什麼？」
見妖帝沒有解釋，牛魔王心中悲哀，冰冷的說著：「難不成你真的成為了天庭的走狗？來殺妖族同胞？」
沉默片刻，孫悟空淡淡道：「我抓的都是一群死有餘辜的人。」
他殺的這些妖怪，一個個手上沾染了許多罪孽，都是莫名其妙殺人屠煉法寶，甚至披著齊天城的名號去殺人，抓了死有餘辜。
「難道我們也死有餘辜？」
牛魔王冷冷的呵呵笑著，臉上全是悲哀。
「這些年來，你們為什麼襲擊天兵天將？」
孫悟空感到心亂如麻，心頭在滴血，卻不得不問了一句。
「為什麼，還不為了你嗎！我問你，你為什麼躲在天上三十多年不敢來跟我們解釋！」
牛魔王憤憤的問了一句：「孫，悟，空！你為什麼成為天庭的走狗！」
轟隆！
聽到這句憤怒的問責，孫悟空眼神黯淡，腦袋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轟隆作響。
片刻，他嘴中浮現一絲苦澀，也不理牛魔王一眾：「收隊。」
「大人，這些妖怪……」
「我說收隊！」
孫悟空怒吼一句，面色猙獰至極，嚇得天兵天將們不敢說話。
天兵天將們不敢多說，死死擒拿著隊伍中原先抓獲的那些惡妖，跟隨在新任除魔司法天神身後，但眼中也有些不屑。
靠殺戮抓拿同族來當功勞，天下人皆不齒。
看著當年威風凜凜的妖帝毫不猶豫的帶人離去，牛魔王渾身瘋狂顫抖，雙眼布滿了血絲，就連鼻子都在噴吐黑煙，顯然憤怒到了極致。
猛然，牛魔王抓起兵器指著天空怒吼道：「孫悟空，我問你，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有什麼苦衷你就說出來，我們一起扛！」
天空上，那落寞的背影停頓片刻，繼續前行。
「孫悟空，你到底有什麼瞞著我們？」
「說啊！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跟我們恩斷義絕，葬送了大興的齊天城與妖族未來，你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少人再謾罵你嗎？難道你想一輩子將這些污言穢語戴在頭上？你現在是妖族的罪人啊，誰都說你無恥奸詐，是個廢物弼馬溫！」
「停下了，告訴俺們你是不是有苦衷！有事我們一起扛！」
積雷山上，牛魔王呼吸急促的怒吼，聲音宛若驚雷般震盪而去，震得天地顫抖，一眾天兵天將更是嚇得瑟瑟發抖。
默然，孫悟空停了下來，搖了搖頭後繼續離去。
只是拳頭緊攥，雙眼因此而徹底紅潤。
驟然這些相處了多年的朋友並非覺得他徹底反叛，但是又如何？
告訴對方殘酷的真相？
告訴對方齊天城、妖族大興都是三界仙佛眼裡的笑話？
我們只不過是一群可憐的小丑？
反抗，更多的人會死去，他見過牛魔王他們死過一次，他見過齊天城崩潰、萬妖被天災人禍籠罩時的無助與死亡，他不想在看見了。
大哥說過，成長便是一次次的低頭，一直硬著骨頭不但自己會被打成骨渣血液連在一起，連身邊的人都會被自己害死啊！
他一個人死了無所謂，但讓更多的人跟他一同死去，他心如刀絞。
成長的代價？
呵呵。
孫悟空神色恍惚，嘴角不由浮現一絲苦澀。
這一刻，他多麼像大哥口中剛畢業的大學生啊，剛出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有大作為、能改變一切，直到一次次被撞得頭昏眼花、鮮血直流才明白什麼叫現實。
他可以一個人承擔，為何要害的其他人一起受罪呢？
重重吸了一口空氣，孫悟空沉默道：「早在曾經，你我便恩斷義絕，哪裡有什麼需要你們抗的地方？」
轟隆！
聽到這句話，不僅是牛魔王，鵬魔王、蛟魔王以及一眾齊天城高層妖怪紛紛愣住原地，呆呆的看著天空上那道瘦小的身影，不敢置信。
妖、妖帝說早就跟他們恩斷義絕了？
這！
一時間，不知多少妖王雙眼通紅、痛哭流淚。
知道妖帝背叛、與對方親口承認恩斷義絕乃是兩個概念。
他們之所以一直跟隨牛魔王呆在積雷山里招兵買馬襲擊天兵天將，不就是相信妖帝不可能背叛妖族，所以才一直頑固堅持著嗎？
今殘存的齊天城那批妖王同樣如此。
可今天妖帝卻親口跟他們說恩斷義絕了？
「哈哈哈，孫悟空！你跟我們說恩斷義絕？你哪來的臉面說這句話！」
牛魔王渾身顫抖，眼睛完全紅潤，顫顫巍巍的指著天上的妖猴道：「你曾經告訴我們，妖族應當興盛，有一個璀璨輝煌的未來，你當著萬妖的面前說過能讓每一個妖族人都能吃飽飯、有地方住、過上光明正大的生活，不需要在躲躲藏藏，我們才因此跟你多年。」
「可是你今天告訴我們恩斷義絕？」
「這是何故啊！」
「莫非這便是你對我們的態度！虧我們這麼信任你！」
牛魔王悲戚怒吼道：「你說過，你為妖帝，當鎮壓一切！！！現在怎麼變成了天庭的走狗！」
「你知道我們這些老兄弟心裡有多麼失望心痛嗎！」
「說話！給我們一個說法！」
「孫悟空！」
聲音宛若狂雷炸響在天際，震得地動山搖，滿山的妖魔雙眼通紅怒不可言，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兵天將都瑟瑟發抖。
背對萬妖，孫悟空拳頭緊攥，心在滴血，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是妖帝，他一直都是妖帝啊！
現在他同樣在盡著最大的努力保護著妖族，否則天崩地裂萬妖死絕，不論親友陌人統統會死在漫天虛偽的仙佛手裡，他除了自己扛還能怎麼辦？
告訴大家真相，帶大家一起去死嗎？
「嘿嘿嘿，這就是妖帝孫悟空？浪費了我妖族的信任！」
天兵天將隊伍里，一個被抓押的惡妖譏諷道：「我殺生再多，可我是妖族啊，你呢？你對自己人下手，把我們當做功勞，這就是妖帝？」
砰！
驟然，漫天血霧炸裂，一眾天兵嚇得連連躲開。
牛魔王收回混鐵棍，冷冷道：「我跟我兄弟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開口了？」
煞氣沖天，一眾妖魔天兵皆為膽寒。
「孫悟空，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要背叛齊天城，當天庭的走狗？！」
牛魔王伸出一棍惡狠狠的指著孫悟空，眼中悲怒交加。
一瞬，時間仿佛停滯下來，風與呼吸都為之緩慢，無數雙眼睛死死的看來，氣氛極為凝固。
沉默了不知多久，最終孫悟空沙啞笑道：「哈哈哈牛魔王，你們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真以為俺老孫把你們當朋友了？俺說恩斷義絕、那便是恩斷義絕！」
轟隆！
此話一出，眾妖怒目相對，鵬魔王一眾妖王更是顫顫巍巍的指著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天上，牛魔王如遭雷擊，身影搖搖晃晃差點跌落雲頭。
眼中，充滿了不敢置信與失望。
當初他去齊天城時的確想套好處，但被美猴王的人格魅力所舞動，滿腔熱血都投入建設齊天城中不再摻雜太多私心，卻不料一切只是假象？
「哈哈哈，孫悟空，虧我當初那麼相信你，我看錯人了！」
牛魔王眼睛血紅，憤怒不甘的仰天長嘯，猛然一把割下身後的長袍扔下妖猴：「天庭的走狗，從今日起，我與你恩斷義絕！」
「走狗！」
積雷山上一眾妖魔滿腔怒血，紛紛割袍割發扔向妖猴，每一個妖怪都雙眼血紅不甘的盯著他。
看著這一幕，孫悟空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多想去攙扶差點衰落雲頭的牛魔王，去告訴大家他一直沒有背叛。
告訴大家其實他抗下了所有，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罵他、辱他、嘲諷他，唯獨你們這些從齊天城走出來的妖魔不能罵我。
但是……何必呢？
好好扛著，待到修煉至准聖，再與漫天仙佛決一死戰！
妖猴張了張嘴，最終落寞的轉過身去，帶著三萬天兵天將離去，自始至終沒有多說一句，也從未回過齊天城看一眼當初繁華的萬妖國度。
天上，雲霧繚繞。
一眾天兵天將威風凜凜的踏雲飛向，面帶喜意的討論著這一趟行動所帶來的功勞與好處，欣喜至極，不時看向為首那妖猴，眼中閃過一絲輕蔑與鄙夷，好似不屑與妖魔為伍。
妖猴站在隊伍最前面，周圍無數的聲音傳來。
下界凡人國度傳來熱鬧沸騰的喧譁聲、山川河流所發出最為天地自然的道音，狂風撕碎濃雲所產生的響聲，周圍天兵天將討論功勞與妖魔嘴中的謾罵……
無數的聲音傳入耳中，孫悟空極為沉默。
那個副將欣喜若狂的四處說著回去喝酒慶功，幾個天兵在隊伍里唱著難聽破音的怪曲，有天將在莫名的狂笑，被看押的妖魔在哭喪著即將死在斬妖台的結果，所有人的悲歡並不相同，妖猴只是覺得他們很吵。
「這一路來走走停停
順著少年漂流的痕跡
邁出車站的前一刻
竟有些猶豫…」
「從前初識這世間
萬般流連
看著天邊似在眼前
也甘願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邊」
「如今走過這世間……」
突然間，妖猴痴傻的喃喃唱起古怪的曲調，臉上充滿悲歡與苦澀，落寞佝僂的背影充滿了沮喪失落，與周圍歡樂喜悅的天兵天將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眼神恍惚之餘，妖猴想起來當年剛下方寸山時，他也曾唱過這首歌，卻不料物是人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