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天終無天
「咕嚕…」
一壇又一壇酒被酗酒大漢狂喝著，他披頭散髮心灰意冷，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暮年之氣。
若是舊人相見，怕是認不出這看似中年模樣的頹廢漢子，乃是名震天下的第一劍客、秦地辣手判官燕赤霞！
砰！
一壇酒摔碎在地上，引得周圍飲酒俠客、討論國事的書生才子們紛紛看來，但不由嘆了一口氣。
「唉, 秦地無人不曉、揚善除暴燕赤霞今日淪落至這個地步，吾觀其態，卻想不起上次見他時到底是什麼風光模樣了。」
有青衣書生面色複雜的飲下一杯酒，一臉遺憾，不再張口閉口說什麼知之乎。
坐在天字包廂的權貴沒了往日的傲氣，默默的喝著酒：「府令大人秦守禮勸諫天子慘遭酷刑斃命, 全家抄家掘地三尺都尋不到百兩銀子, 一家不過老幼三口，從此失去頂樑柱，還要被夏帝之令女為娼，燕大俠痛心疾首心灰意冷，我同樣失望至極。」
「大夏第一劍客燕赤霞，多年來仗劍秦地斬妖除魔，為我江湖表率也，奈何當今天子受妖女蒙蔽雙眼造下錯事，苦了秦地眾多官員與權貴啊！」
一個老者潸然淚下，他乃是某個官吏家族旁支子弟，因無才學在城中與江湖俠士混耍，憑藉著膽識仗義和背景也有一番名號。
但如今家族主脈滿門抄斬、他們支脈僥倖逃生，但家不似家，家道中落，誰人不痛？
不只是他，秦地中與大諸侯前往國都洛邑的官員權貴眾多，但大多落了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若非大諸侯一眾僥倖脫罪, 怕是秦地再無脈絡，化作死象。
洛邑一事後許多人遭殃, 痛泣者數不勝數，有人遭殃死絕，有人為奴為娼，有人僥倖逃生，皆拜昏君所賜！
觀大夏皇朝四百年歷史以來，從無哪位君王施展過這般暴行，從未有過一地近千城官員遭殃之事。
秦地上層動盪不寧，下面人誰不跟著遭殃？
妖女禍國，眾多膽識之輩勸諫君王，卻大抵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誰不心寒？
有俠客怒氣衝天，一手抓著大刀直奔燕赤霞桌前，憑藉一腔熱血怒吼：「燕大俠，妖女禍國，我看不如到國都中斬殺妖女替天行道，還天下百姓一個安寧！」
他的聲音引來酒樓中許多人的歡呼支持，眾多熱血壯士更是大步走來，一副捨生取義模樣。
歡呼議論聲愈發響亮，整座酒樓爆發出轟雷般的吶喊聲，引得許多過路人好奇看來。
奈何燕赤霞自顧自的喝著酒，一臉暮氣與冷意，渾身籠罩著濃郁酒氣，宛若死氣籠罩，對眼前一幕視若不見。
幾名為首壯士滿腔熱血的看著燕大俠，但見其毫無反應也鬥志消散，垂頭喪氣的離開酒樓，揚言國亡已。
酒樓里，議論聲不斷響起。
家事國事天下事都能在這些三教九流匯聚之地中聽到，眾人討論無非關於幾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道祖講道下眾生有感修行有速，天下人無不感受到氣運延綿身體都強壯了幾分，壽命延長，卻在愈發晃蕩搖曳的大夏下毫無顯著。
這些修煉事件無非是正門魔門、修煉世家麾下的旁支附屬流傳出來的事情罷了，在大街小巷中廣有討論，只不過關注的人不多。
畢竟天底下能修煉的人並不多，資質這東西說白了比路上撿到金子還難千倍。
誰還敢說什麼得道成仙？
連修煉者都見不到幾人。
第二件大事被傳的沸沸揚揚，聽遊方術士、雲遊道人口中所言，大夏無數百姓供奉著一尊尊陰神，而這些神老爺真的存在，庇護著天下黎民百姓不被邪魔入侵，奈何陰神們不知深淺忤逆了掌控幽冥的神帝，陰司被廢，數百上千萬陰神灰飛煙滅，這也是最近惡鬼厲魂四處禍害的原因。
許多人近日來的確發現荒郊野嶺、荒僻道路變得愈發危險，一些偏遠鄉鎮傳來許多鬼神噩耗，仿佛鬼怪現世殘害蒼生，但大多小道消息，誰也沒有親眼見過。
畢竟數千萬惡妖厲魂從十八層地獄中逃離，天大地大並非全部湧來大夏皇朝。
或許來了大部分，但中土疆域除大夏皇朝外還林立蠻夷數百國，大夏有修煉勢力庇護降妖除魔，暫時來並未出大亂子。
近些年來動盪不寧百姓落草為寇、化作流民，連飯都吃不飽，想著怎麼逃避夏帝新策。
何況消息堵塞很難流出，哪怕有鬼怪妖魔作惡，隔壁相鄰幾十里的村子或許都不會知曉這些事情，倒也沒有多少百姓在意。
畢竟，災難不降臨到自己頭上，永遠會覺得災難離自己十分遙遠，小道消息無人公正。
這大事，無非是高官權貴等上層人中流通的消息，普通人只當做飯後閒談罷了。
第三件大事，乃是夏帝增加賦稅勞役之事，命各地官員抽取壯丁前往國都洛邑修建宮殿，將當地有名的美艷女子送往新殿宇中充當宮女，還設下新政，命每家每戶按照人頭數量繳納稅賦，這些事情直接觸動百姓吃飯睡覺的利益，誰不再討論呢？
大夏皇朝氣運四百年尚存，成千上萬的城池中黎民百姓眾多，猛然被按照人頭繳納賦稅、服從勞役，還被征送美艷女子送往國都當宮女，誰聽了不氣的怒火朝天？
本來家中糧食就不算多、每日辛勤苦力也不過一些銅錢，誰知政令不時改動、剝削下層利益?
天下大多數百姓都在議論這件事，百姓們懂得不多，只會見許多江湖俠士、書生才子們討論家國大事時沉默的吐出一句，『今年年初繳了好多錢糧。』、『你們有學識，俺們耕地的什麼都不知道。』、『原來是這樣』。
但一點點壓迫讓百姓們感到沉悶、脖子仿佛被一根麻繩捆著，險些喘不過氣來。
第四件大事，便是夏帝征來五十萬勞役修建阿樓宮、建酒池肉林、殘害名揚四海大儒、老臣之事？
秦地一脈官員因府令秦守禮題下反詩一事全遭了殃，秦地近千城中眾多官員遭到貶官、落獄、抄家發配等等懲罰，所獲錢糧家產無非是運往國都罷了。
秦地一脈官員並非全部當地世家閥門擔任，有來自各地世家權貴之人，脈絡遍布天下，此經一事觸動了大夏無數讀書人，整日街頭怒吼、抗議，聯名書信上報府衙，聽聞不少名士聯合，想要前往國都洛邑痛罵昏君，將暴君罵醒。
至於江湖上的事，不過是鬧得愈發混亂不堪、腥風血雨罷了，那些精明的江湖人哪個不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也只有一些傻愣的愣頭青、憨厚老實人被無恐天下不亂的人鬧得起鬨罷了，但想到千里迢迢去往國都，馬上就不說話了。
天底下大事一件又一件接連發生，卻大抵都是惡事、悲事，宛若一池被攪渾的水般渾濁不堪，皆陷入旋渦之中。
樓上靠窗位置，一壇壇烈酒入喉下肚，大抵能忘記蒼生事。
耳邊傳來天下聲，可燕赤霞覺得無非是無用且感動自己的可笑聲罷了。
滿城人中若真有膽識之輩，早就隨名士前往國都，剩下這群人當時招募義士時沉默不言，名士離去後滿口仁義道德，有何用呢？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
可笑狗皇帝，他燕赤霞與府令大人秦守禮安穩秦地十數年，一直以來斬妖除魔替天行道，安穩百姓做出利國利民之事，殺盡貪官污吏、禍害國家之蟲，本以為天下以此能逐漸太平，哪怕北方反叛各方戰亂，奈何天子為賊？
他也曾仗劍日行八千里到達洛邑與天子當面對質，奈何天子不召，揚言讓他滾。
當日他氣的一劍斬碎阿樓宮城門，卻被正門修士與欽天司、朝中供奉所攔，命他離去，不可插手人間皇朝之事，可惜他想仗劍斬殺妖后，卻被數千修士相圍，最終無功而返，從此不理天下事。
天子勃然大怒下令全天下通緝他、誅九族！
救出秦守禮一家三口、託付與友人後燕赤霞再無半點報國救世人的想法，心灰意冷毫無鬥志。
又是一壇烈酒入喉，燕赤霞臉上露出一絲譏笑。
若非……
若非那群反覆小人背叛前輩，人族怎會落的如此下場？
好好的天地間第一強悍勢力不當，掌管幽冥大地的陰司正神不當，非要想著修煉成仙得道，在紫霄宮中問出一番又一番令人不恥的話。
當日他聽見這番話時，氣的渾身血氣澎湃涌動，若非道祖道場不好相鬧他哪怕是死都要將這群陰神斬於劍下！
後來離開紫霄宮沉澱所學後，他晉升凡仙境一劍霜寒秦地千百城，通幽入幽冥從陰陽界殺入鬼門關，那一日斬殺無數陰差陰將，只求一個公道！
為何好好的陰神不當，受天下百姓敬仰的正直陰神不做，要去做那險惡無德的卑劣小人，揚言判主？
怒而，他一劍殺入鬼門關，卻被守門兩尊凡仙境巔峰陰神擊潰，若非陰司未追殺，他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戰，讓他身負重傷、渾身上下皆被陰氣侵蝕，在秦地閉關數年方才驅除陰氣，誰知出關後就得到了一個噩耗，府令大人秦守禮被炮烙刑罰處死，全家三口被關在囚牢里運往國都的路上，因為夏帝言男為奴女為娼。
秦守禮大人的家眷們統統要淪落為教司坊供人凌辱的玩物，此事他怎忍？
當即怒而救下秦守禮家眷老幼三人，託付與摯友後前往洛邑尋個公正，可惜夏帝殘暴無道，一路上所見餓殍千里屍骸遍野，滿地都是餓死昏倒的難民。
縱然到達國都洛邑，卻也不過三言兩語打發，連夏帝的面都未能見到就被驅趕出來，那群修士還助紂為虐！
國將亡，何救之？
一切的根源，都是那群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小人所害！
回想到這件事，燕赤霞眼眸冰冷幾分。
曾經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樣一副模樣他是知道的，妖魔橫行惡鬼呼嘯，貪官污吏隨處可見，鬼害人常有，人害人一直存在，扭曲黑暗的時代里人人為魚肉，又似惡鬼，毫無道義枉費常倫，好似人間煉獄般可怖。
好在幽冥陰司橫空而出，十數年來掃清天下罪孽、刑罰蒼生，嚇得惡妖厲鬼不敢現世，貪官污吏都少了一大片，人族生出族運，逐漸好轉之景。
他本來好奇這橫空出世的幽冥陰司究竟是何人所建竟有如此偉力掃清天下，恢復天清地明的盛世。
後追查人血災糧一事他才得知幽冥陰司原來是前輩一手建立，這讓他不可思議之餘又覺得理所應當。
以前輩偉力，的確能鎮壓幽冥億萬鬼魂打造出一番天下皆懼的幽冥陰司，以前輩淡泊明志的心性也不會管轄陰司事物，同樣不會命權傾三界的陰神們插手陽間事。
見到眾陰神跪拜前輩一幕後，燕赤霞全部明白了。
本來他很疑惑，畢竟掌控天地間最強力量、又有至高無上的全力，為何不統御天地？後來他明白為什麼幽冥陰司這麼強大，卻極少管束人間大事，原來是被前輩約束。
何況幽冥陰司一直庇護大夏皇朝、庇護人族蒼生，雖然陸元君二人犯下人血災糧一事，他也不好計較。
可後來這群陰神竟然要一手推翻了前輩所給予的恩賜、設計伏殺前輩？
雖然他當初連鬼門關都沒能殺進去，但得知前輩隨手鎮殺數百萬陰神後同樣哈哈大笑、洋溢著說不出舒暢，但同時有一種憂愁升起。
天地復甦，有上古遺族從沉睡中復甦，妖族數量瘋狂增長、妖皇帝蒼在遙遠無比的西方大地上建立無上妖庭，南方古巫悟肉身一道創下九煞玄體功，建起南巫國度，北方魔頭與大妖構建化作一個個魔道勢力，東面汪洋裏海族不時掀起腥風血雨……
萬族崛起而人族停滯不前甚至倒退，庇護蒼生的幽冥陰司被打落無底洞，成為了小妖都能欺負的陰曹地府。
十八層地獄中數千萬孤魂野鬼逃向人間，其中不乏大妖魔頭鬼王等凶名遠揚之輩，短時間裡沒有造成大影響罷了，實際上大夏各地遭到妖魔鬼怪入侵之事數不勝數，正門魔門修煉世家等勢力四處奔波降妖，卻依然止不住傷亡。
時間再推移幾年呢？
能頂得住嗎？
就算頂住了，這個天下留給暴君敗光嗎？
想到皇帝二字，燕赤霞嘴角不由浮現一絲譏諷與自嘲，說不出的冷意。
十年如一日的替天行道降妖除魔救下了的人，還沒有暴君隨口一句修建殿宇所害死的人還要多，胡亂更改幾句國策，別說被他穩固下來的秦地，天下各地都狼煙四起啊！
他拿什麼拯救天下？
狗皇帝配他們嘔心瀝血、煞費苦心的穩定局勢嗎？
渾濁不堪的塵世里世人皆罪，皆想要以厚義名言來點醒昏君，以為廢妖后便能讓昏君醒悟？怕是只會加快大夏皇朝的滅亡吧？
呵呵，該死的狗皇帝，偏偏匯聚了舉族族運、國運於一身，哪怕是他近身都無法殺害，何況這麼多擁護者。
「玄清門、天臨宗、上清老道，你們一口一個秉承天意、不可干擾世俗，依天而修，卻不知這暴君將人族氣運敗壞，人族的天…終將不似天！」
「若有一天人族氣運敗亡殆盡陷入黑暗時代，這乃是爾等所為！」
將烈酒一飲而盡，燕赤霞喚來小二繼續上酒。
酒樓里討論天下國家大事的聲音依然很激動響亮，哪怕是接近黃昏，都還有許多人喝的醉氣熏熏的揚言仗義除賊，卻不知此番酒錢需要多少人湊才夠數。
所謂天下大義，不過是酒中閒談罷了，等到了真正上戰場，怕是無幾人向前。
砰！
砰砰砰！
突然間，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傳來，酒樓里許多人意外的看去，不知黃昏時分何人如此焦躁而來。
所見，便是蓬頭垢面髒不可言的鄉下漢子，眼中躲躲閃閃不敢直視人、穿著一身布衣，這不是賤婢村漢是什麼？
許多人瞥了一眼不再理會，繼續悲聲說著天下興亡、國家聚變，可連眼前苦命人都懶得理會。
鄉下漢子唯唯諾諾的問著喝酒們的酒客，卻一直被揮手驅趕，連店小二都一陣提防著他，生怕他偷東西。
「各位大俠，我是來找燕赤霞的，你們知道他在哪裡嗎？」
嚴三一個個桌子的問人，但不是被人嫌棄的驅趕、便是不加理會，嫌棄到了極致。
好不容易從一個書生口中得知燕赤霞所在後，嚴三一陣哈腰感激著，馬上跑上二樓窗戶邊打量了燕赤霞許久，才哆哆嗦嗦道：「您…您是燕大俠嗎？」
小心翼翼打量著靠窗位置的粗漢子時，嚴三沒太敢肯定。
他雖然遠遠的見識過燕大俠降妖除魔時受到鄉里的擁護歡呼聲，但記得那人風光輝煌、意氣風發，一身的正氣凜然，而不是這個披頭散髮、面若死灰的頹廢漢子。
這個人像是五六十歲的老者，而不是當初那個威風凜凜的中年俠客燕赤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