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才對,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你跟我相處這麼久,還應該明白,我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跟著我,很舒服的。」
「是嗎?」霞的嘴角露出譏笑,「沒……沒有啊……你那么小……那麼快……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的屬下顯得有些尷尬,桑的笑容消失了,眼神變得陰狠起來。過了片刻就又洒然一笑:「你覺得不夠?沒關係,你看,我們這裡有六個人呢。」
霞的笑容也消失了,但很平靜。
她感覺到屁股底下陷進去了一些,安在她後背小聲說:「差不多了。」
霞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小聲說道:「……只有六個啊……那可不夠……」
「哦豁……」桑啞然失笑,「槍聲響了這麼久,很多人正在路上呢,包你滿意。」
霞的眼神黯了黯,果然是這樣。
「開始吧。」這句話是對安說的,聲音很小,「先下去,記住……我們之前的安排。」
「我拉著你一起!」
霞搖了搖頭:「我的腿……洞口太小……一動……他們就發現了……」
「都說了,不用交代後事,我會治好你的,讓你享受到你想要的快樂。」桑舉起了槍,「選擇吧。」
霞的聲音大了不少:「走啊!我不會死的,我會活下去!」
說完,就猛地往後伸手,把安按到了雪洞裡。
「霞——」悠長的聲音帶著哭腔,越來越遠。
「入口!」桑臉色一喜,就只見霞從懷裡拿出一包東西,輕輕地拉動了上面的線。
「炸藥!」桑的臉色變了,「你什麼時候換的!」
霞輕輕嘆了一聲:「其實,我真的……開始喜歡……一個男人了……你為什麼……就不能……信任我呢……」
引信在燃,她估算著時間,讓他們無法躲開,而桑一邊跑來,一邊驚喊:「開槍!開槍!」
霞咬著牙,帶著笑,身上再震了一下,就用用最後的力氣往幾個人那邊丟過去,然後朝一側滾下雪坡。
「轟!」
爆炸的聲音也掩蓋了射往她那個方向的幾聲槍響,但隨後,是更沉悶的響聲。
比這裡更高的山峰上,四周的雪都開始鬆動起來,鋪天蓋地的沖掩而下,在霞還沒滾到多遠的距離就已經墜落到這裡。
「賤人!賤人!啊!救我!」慌亂又痛苦無力隨後驚恐的聲音響起,被淹沒在更宏大的聲音里。
一塊染著血的彩布被雪崩激起的山風吹著,時高時低,飛舞在群山的山谷間,像一片從雲層之上被撕下來丟到這人間的彩霞。
剛剛從地上站起來的安,抬頭看到小小的雪洞迅速被埋得嚴嚴實實,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霞姐姐,你一定活著,一定活著對不對!」
但廣闊的地下世界已經重新暗下來,安還不能立刻適應,看不到任何東西。
她的聲音就這樣在密閉的空間裡迴響著。
活著對不對!
對不對!
對……
「對!」安咬著牙,就算被獵奴隊抓走了,她也會活下去的。
她答應了的!
安相信她。
現在,是應該做好準備,把這裡堵好的時候!
然後先躲起來,確認沒有危險了,出去找她!
安擦乾了眼淚,一個人再次走入空無一人的地下世界。
……
「沒了?」葛秋晨率先看完,眼淚汪汪地抬起頭。
余家齊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滿足地把紙巾遞了過去。
「我……」葛秋晨一連扯出幾張,順手遞給自己的同學,「我怎麼這麼……堵得慌!那霞到底活著還是死了啊?」
「這個不重要,只是根據設定撰寫的故事而已,重要的是能不能改編出一個好作品。」余家齊笑著說。
葛秋晨卻不滿地看著他:「你別這樣笑!冷漠的樣子讓我想起桑那個王八蛋!」
「我……」余家齊血壓有點起來。
但說自己也掉了兩滴眼淚有點太羞恥了!
蘇鳴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後面兩個字是特麼。
只不過……確實並不只是撰寫的故事啊。不是聽柳安講出來,他一個理科生,哪裡寫得出這樣的故事?
他轉了轉頭,透過會議室的玻璃窗,看了看外面的柳安。
她仍然筆直地坐在電腦前面,畫著畫。
從融入這個時代開始之後,她基本大多數時候都是平靜而努力的模樣。
但她經歷的事情,真的足夠殘酷,足夠多了。
他明白,霞大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的,畢竟柳安說後來也沒找到過她。
如果真的落入獵奴隊的手裡,恐怕會生不如死。
霞最後的一句話,柳安其實沒有聽到。但蘇鳴覺得,霞開始時候,應該是開始喜歡桑了。而且她也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可信任的人,所以才用摻雜感情的方式,逼桑做選擇。
但桑其實一開始就看出端倪了的。
霞萌生的情愫,只不過是他蓄意而為的工具而已。
柳安,現在大概也懂了吧。關於男女之間的事,那麼害怕似乎找到了源頭。
可再想想她的主動,蘇鳴就再不覺得非要期待更多。
她只是像霞教她的那樣,一步步地,慢慢地信任一個人。
對柳安來說,已經足夠勇敢了。
後來的一些事,他沒有再寫下來。
比如安在地下世界裡躲了一陣,果然也還是等到了後續來探索的人。
利用裡面的布置,她陰掉了幾波人,卻發現不是桑的人,只是聽到響動過來探索的拾荒者。
她暫時沒有再出去,只是在地下世界裡躲著,練著力氣,要像霞說的那樣,等到力氣跟成年人差不多大了,能自保了才出去。
到了十五歲的時候,她才終於出去,不久之後遇到了垂死的穆,學會了弓箭和陷阱。
於是她就一邊流浪,一邊尋找著霞,卻再難以輕易地相信一個人,當做盟友去實現她跟霞的夢想。
直到十九歲的某一天,她迷失在一片山谷間,忽然來到了這裡。
至此,蘇鳴已經知道了她從九歲到十九歲完整的經歷,也知道她從出生到三歲的經歷。
只唯獨缺了她阿媽獨自帶著她、直到去世的那段時間。
大概……是比跟阿霞的這段經歷更讓她心痛的回憶吧。
「啊!這個世界太有感覺了!這冷寂又殘酷的感覺!」關雎鳩興奮得不行的樣子。
葛秋晨又不滿地看著她。
「額……藝術……只是藝術……」關雎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看。」
眼睛也是紅紅的。
余家齊嘆了一口氣:「故事是有點虐,不過埋了一個很好的伏筆。關於將來,可以有很多闡述嘛,比如霞是活著的,最後她們兩個人終於找到了靠譜的盟友,建立了一個新的王城,開創了新的秩序。」
葛秋晨就連連點頭,感性得一批的樣子。
「咳……我初步的想法呢,這個小動畫的劇情腳本,倒著來。改編一下,從霞跟安遇到追兵,在雪山逃亡,最後引發雪崩,而安無意間掉下地下世界,再刻畫一下地下世界在安視野之外的遠景,引入一個探索和求生的概念,這樣就跟我們現在的遊戲題材對應上了。霞的保護,可以看做安在地下廢墟生存闖關的動力。」
「那關於這個地下廢墟……怎麼刻畫呢?雪山荒原還好……」葛秋晨有點可惜,「其實之前的經歷更有趣,聚居點,王城,商隊這些,有很多細節可以挖。」
蘇鳴笑了笑:「所以先把這個小短片做好吧。如果能做好,我們可以嘗試製作整個故事,還可以不斷進行創作。至於地下廢墟和雪原……都有足夠多的原畫了。」
說完,他在可移動電視的屏幕上開始播放器柳安畫的畫。
地下世界其實大概是她呆得最久的地方。
當時想到做個闖關遊戲,而且從她提到幾嘴的地下世界開始,只是覺得適合製作,畢竟黑暗的部分,美術工作量就減少了很多。
沒料到,這其實是柳安最熟悉的一個地方。
隨著精美的地下世界原畫呈現在諸人面前,葛秋晨尤其是關雎鳩都睜大了嘴巴。
「這……好真實啊!」
有一種上一秒才看到個幻想小說,下一秒就看見這個幻想世界真實照片的感覺。
「所以說……我們做足了前期準備的。」蘇鳴對余家齊笑了笑,「接下來……交給你們討論了。我今天還沒來得及寫多少代碼。」
余家齊點了點頭:「交給我!」
他知道等會如果能行,還得跟這個小團隊談談授權和合作的方式。
蘇鳴作為她男朋友的同學,不合適談這些條款。
蘇鳴出去之後,他看了看關雎鳩:「你……也要繼續聽?」
「哦!」關雎鳩反應過來,「我可以啊!我覺得我可以參與進去的,作為聯絡人,為這個小動畫建模!是3D的不?」
她小聲問葛秋晨,只見葛秋晨搖了搖頭。
「……可惜。那沒關係,2D的其實我也可以!」
「……你有工作。」余家齊感覺有點頭大,「去找熙鳳……就是上午面試你的人吧。」
「……哦。」關雎鳩有點可惜的站起來,走到門口又說,「其實我很閒的!額外參與這個事不會耽誤工作!」
「回頭再說!」余家齊服了,這麼有熱情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過看樣子,公司這幾號人的實力還是打動了她們。
於是他開心地笑起來:「聊一聊這個事怎麼合作吧!」
外面的工位區,關雎鳩不一會就湊到了柳安的旁邊。
「你的原畫怎麼能畫得那麼有感覺呢?想像的細節也太豐富了吧?色彩也好準的樣子,特別有氛圍!哇,你還這麼好看!」
柳安有點架不住她的熱情,看向蘇鳴。
蘇鳴咳了咳:「你要是沒事……熙鳳啊,先跟她說說戀愛養成遊戲的建模需求。」
「……你不能等明天再來嗎?新電腦又沒到貨。」
「我帶著呢!」關雎鳩興奮地拿出背包拍了拍。
蘇曉倩無言以對,只能先和她湊在一起討論了。
這妹子對藝術這麼執著的樣子……肥貓好像跟藝術不沾邊,除非能胖得有藝術感一點……
蘇鳴捏了捏柳安的手:「等會休息一下。」
安安靜靜的柳安輕輕點頭,「嗯」了一下。
偶爾偷瞄她的關雎鳩看了看兩人,眼裡閃過一絲瞭然。
等余家齊終於跟葛秋晨她們聊完,就一起走了出來:「成了。她們說,如果咱們這裡有多的空間,她們可以帶著電腦過來製作,這樣溝通方便一點。」
「沒有問題。」蘇鳴點了點頭,「兩間小辦公室都空著呢。」
「哇!晚霞!」關雎鳩忽然伸出手,指著窗戶外面。
幾個人都抬頭看向那邊,余家齊忽然笑了笑:「好兆頭!」
蘇鳴卻轉頭看了看柳安:「我們出去透透氣?」
柳安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幾個人疑惑地看了看她跟蘇鳴。
蘇鳴跟葛秋晨她們點了點頭,就牽著柳安走到外面,進了天梯,一直往上。
柳安一直沒有說話。
到了頂樓,蘇鳴牽著她上了天台,一起就那麼坐在視野開闊的位置。
漫天的彩霞映滿了半邊天,綿延的高樓靜靜聳立在城市裡。
蘇鳴緊緊握著她的手,摟住了她。
「安安,這就是晚霞。」
「我知道,我看過了的。」
「這不是王城,你不是王,但你過上了黑土上的人所能想像的最好生活。而且,還會更好的。」
「我知道的……」柳安輕聲地說道,眼睛微微紅了起來。
傍晚的風吹動她已經長長了些的頭髮,這一次,不用在剪得很短,假裝自己是個男人了。
那些她心裡放不下的人和往事,終究開始慢慢放下。
蘇鳴把她的手掌放在自己心口,看著她的眼睛,輕輕地說:「我的安安,拿走我的心,我將永不背叛,永遠守護你。」
柳安靜靜看著他的眼神,忽然笑了起來,然後輕輕地貼近了。
彼此的手掌貼著彼此的心,彼此的唇印在彼此的唇上。
殘酷而慘痛的記憶只在她內心涌動,所有的過去已經被田園時代和他撫慰了。
大地不再寒冷,天上還有很多的雲層。
但此刻它們擋不住陽光了,只變成彩色的晚霞,靜靜地照耀著兩個靠在一起的身影。
歲月靜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