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月掛中天,星斗璀璨。
皇宮之內,承恩殿巍峨聳立,宮燈搖曳,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此刻,宇文元朔正端坐於案前,專心致志地批閱著堆積如山的奏摺。
忽聞腳步聲匆匆,一名內侍手持一個精緻的檀木盒子,神色恭敬地走了進來。
他躬身行禮,雙手將盒子呈上,道:「啟稟陛下,季大人呈上此次鄉試的試卷,請陛下御覽。」
「嗯,放下吧。」
宇文元朔微微頷首,示意內侍將盒子放在案上。
內侍將盒子放下,而後便告退出去。
宇文元朔放下手中的奏摺,輕輕打開木盒,露出裡面的試卷。
他拿起試卷,對於經義的部分只是匆匆一瞥,便將目光落在了詩詞之上。
此次鄉試詩詞部分的題目為《花》,所有詩詞都需依此而作。
宇文元朔看著那首詞,輕聲念道:「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
「詞不錯!」
他點頭稱讚,此詩意境深遠,實為佳作。
只是,詩詞雖美,卻非宇文元朔關注的重點,他更為看重的還是試卷最後的策問部分。
此次策問的題目是:「藩王自重,何以治之?」
這樣的題目本非鄉試所該出現,但因顧川參加考試,宇文元朔特意為之。
顧川的才學,宇文元朔是很認可的,以顧川的才華,若只讓他回答一些瑣碎小事,實在是暴殄天物。
只有讓他解決國家大事,方能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宇文元朔凝神聚氣,認真地閱讀著顧川的文章。
只見文章開頭寫道:「自古藩王之制,乃帝王定國安邦、鎮撫四方之大略也……」
短短數語,便讓宇文元朔眼前一亮。
治國十數載,他所主持過的殿試也有好幾屆了,對策問之類的文章還是有一定的鑑賞水平的。
這篇文章通篇都沒有廢話,便是開頭都十分的乾脆利落,直抒其意,非常難得。
當然,具體如何,還需要看他提出來的辦法才行。
「藩王之疾,莫甚於危中yang集權也。
憶往昔,大玄皇朝之季世,百國之亂豈非藩權過盛所致乎?……」
「嗯?」
只是剛看到這,宇文元朔便目光一凝,呼吸微微急促起來。
身為帝王,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他對於藩王的隱患,自然也是能看得出來的。
只是,像這樣囊括在寥寥幾語中,卻是不太能做到,而顧川卻做到了!
他真的拿出來了辦法,削藩!
「削藩……」宇文元朔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的神色令人難以捉摸。
他繼續往下看去,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了那字裡行間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放下那捲子,眼中儘是意猶未盡的神色。
「好,好文章,當真是一篇好文章啊,哈哈哈哈!」他放聲大笑,看著那捲子像是如獲至寶一般。
於他而言,也的確是至寶!
正如這文章開頭所說,自古分封藩王,雖為定國安邦之策,然其弊端害處亦不可忽視。
藩王權重,易生異心,往往仗恃地勢,擁兵自重。
歷朝歷代,藩王之亂屢見不鮮,皆因權勢之爭,藩王欲圖不軌,致國家動盪不安。
便是當初的大衍朝,就已經因為藩王的問題,而產生過一次大動盪。
若不是先帝以雷霆手段平復,只怕如今這皇位能不能落到宇文元朔的手裡都難說。
雖然經過了藩王之亂,可先帝並沒有解決這個問題,仍然大肆分封,以至於現在的大衍藩王割據一方,各自為政。
地方割據,國家法制難以統一,政治腐敗亦因此而生。
而且藩王之間,常有爭鬥,耗費國家大量財力物力,百姓疲於奔命,生計維艱。
再者,藩王世代相傳,子孫繁衍,勢力日盛,終至尾大不掉。
這也是宇文元朔頭疼的問題,欲削其權,則恐生變亂;欲縱其勢,則恐危及社稷。
現在,總算有個人給他出了個主意。
而且還是條理如此清晰,步驟如此明確的辦法。
宇文元朔有一種直覺,他覺得只要按照這文章上所羅列出來的步驟,一步步的落實,就能將藩王的問題解決掉!
便在這時,先前那名內侍又走了進來,稟告道:「陛下,皇后娘娘來了。」
「陛下。」
未等內侍說完話,皇后便款款走了進來,她端著一盤糕點,坐在宇文元朔對面。
「皇后,夜已經深了,該好好休息才是。」宇文元朔將那捲子收起,笑著說道。
「臣妾這不是怕陛下處理國事太累了,所以送了糕點來。」皇后回道。
宇文元朔點了點頭:「皇后有心了。」
「陛下,蒼舒月是不是回來了?」皇后將糕點放在案桌上,隨口問道。
宇文元朔看了她一眼,而後拿起奏摺,微微頷首:「嗯,還得明日才能進城。」
「此次她得勝歸來,所獲功勳只怕足以封侯,陛下是因為這個而煩心嗎?」
宇文元朔微微一笑,張口接住皇后遞上前來的糕點,道:「朕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而煩心?」
皇后聞言,皺眉道:「自古以來,從未有過女子封侯的先例,陛下若是給蒼舒月封了候,只怕朝臣那邊……」
宇文元朔默然片刻,輕聲道:「此事朕自有決斷,皇后就不用為這些事費心了,回去休息吧。」
如果蒼舒月還是那個戰場上的無雙神將,依然是這大衍最年輕的宗師,那宇文元朔還真的要忌憚。
畢竟蒼家可不只是有一個蒼舒月,還有一個仍然在南越鎮守的大宗師,那可是當今大衍的軍神。
但現在,蒼舒月於北疆一戰,經脈盡斷,實力全失,再也沒有了領兵作戰的可能。
她不再是戰場上的女將軍,往後只會是蒼鎮南的女兒,等和顧川成婚之後,她便是一個書生的妻子。
這樣一個人,便是封侯又如何?
反倒正因如此,才能顯示出他這位皇帝的恩寵之厚重,畢竟能給一女子封侯,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啊!
……
所有事情都湊到了一塊兒,好事、壞事、美事,顧川如今卻只想做一件事。
月明星稀,夜深人靜時,顧川終於騎著馬回到了東籬居。
別處人家早已經熄了燈,東籬居卻仍然燈火通明,小橘在門口等著,見他回來,立馬走上前來。
「少爺,沒事吧?」小丫頭眼裡透著擔憂之色,手不由自主的拉著顧川的衣角。
顧川將馬交給程伯,而後伸手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笑著道:「少爺能有什麼事?放心吧,什麼事都沒有,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太晚了,去睡覺吧。」他又說道。
小橘聞言,乖乖的點了點頭:「嗯。」
等進了宅子裡,顧川便朝著書房走去,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臉去,對身後跟著的阿竹道:「阿竹姑娘,把巳蛇叫來,我有事情要與她說。」
阿竹看著他,點頭應聲:「好。」
話音落下,轉身朝著廂房走去,腳步比平時快了些。
顧川收回目光,轉身朝書房走去。
「他讓我去書房?」
廂房中,巳蛇蹙著眉,雙手環抱靠在門框上,「他有說什麼事嗎?」
「師尊,不會是……」慕仙兒就在站在不遠處,她倒是有所猜測,眼裡流露著淡淡的不安。
聞言,巳蛇瞥了她一眼:「但願不要是!」
索性她也沒了和阿竹繼續說話的心思,在這院子裡待久了,她很清楚這人是個性子冷的,少有見她說話的時候。
「師尊,我和你一起去。」見巳蛇要走,慕仙兒也連忙開口,她話剛說完,正欲跟上去,卻被一柄劍擋住了。
「他,沒叫你。」阿竹清冷的聲音響起。
慕仙兒瞪著眼,慍怒的咬唇跺腳:「沒叫就不能去啊?他也沒說我不能去啊!」
阿竹不管她,收劍就躍上院牆走了,只留慕仙兒在原地氣得不行,偏偏又不敢違背。
書房中燈火搖晃,顧川正在執筆書寫著什麼。
巳蛇大步走來,快到門前時又放緩了腳步,她先是在門口駐足觀望了片刻,方才放心的走了進來,看著書寫的顧川,開口問道:
「你叫我來,有什麼事?」
顧川也沒有抬頭,手中的筆未停,一邊寫一邊問:「不過是一件事情要問你。」
「什麼事?」
「你需如實回答。」
「……除此以外,有別的選擇嗎?」
巳蛇好像明白了什麼,坐在了他一側的椅子上,一手撐著臉頰:「我說此事與我無關,你信嗎?」
「身在此中,想把自己摘出去可不容易。」
「可我確實不知道,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你能改變嗎?」
「……只怕是不能的。」
顧川放下筆來,終於轉過頭看她,說道:「我教你改變。」
巳蛇眉梢一挑,眼裡閃過一絲疑惑:「你要教我什麼?」
「這個先不說,我還在寫。」顧川說道,他回過頭去,繼續提筆書寫,又問:「你們教主沒有來皇城,去了北州,你給我的消息是假的。」
巳蛇嘆了口氣,無奈道:「被困在你這院中,便是有消息我也不能第一時間知曉,更何況此次行動連我也不知道,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這倒是實話,以白蓮教的結構組成,只要教中大部分堂主都同意了一件事,那麼這件事就是可以實施的。
皇城離白蓮教的基本盤太遠了,遠到消息來不及傳入巳蛇的手裡,其他人就已經開始行動了。
「這話不用與我說,說了也沒有意義。」顧川搖了搖頭,將已經寫好的一張紙放在了她面前,道:「看看吧。」
「這是什麼?」
顧川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說道:「能夠助你們白蓮教成事的好東西。」
巳蛇皺了皺眉頭,格外不解的拿起那張紙來,上面墨跡未乾,墨香撲鼻而來。
只見上面寫著——《天下田,天下人同耕》
「天下田,天下人同耕?!」
僅僅只看了這一句,巳蛇一雙美眸便忍不住一顫,一個無法言明的願景忽然就出現在了腦海中!
她迫不及待的往下看去,看著那一字一句,瞳孔驟然一縮。
「普天之下,所有良田沃土,非一人一家之私產,乃天下百姓所共有。
無論貴賤貧富,皆得同耕其中,共享其利,欲使耕者有其田,民無饑寒之憂……
謂之:天下良田,豈有獨享之理?同耕共獲,王土均分!」
同耕共獲,王土均分,何等宏大的理想啊!
巳蛇瞪大了眼睛,抬眸看著顧川,「這是你寫的?」
好吧,這顯然問了一句廢話,她方才進來就看到顧川在寫,這不是他寫的能是誰寫的?
可是,巳蛇仍有些不可置信,顧川一個大衍朝的上層人,居然會寫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東西來?
雖然這內容,於她們這些叛逆之人來說,是醒世箴言。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開口問道,不知道顧川寫出這個讓她看是什麼意思。
顧川微微一笑,說道:「正如我剛才所說,教你改變,現在的白蓮教太過勢微,如此下去想要舉事只能是做夢,我這是出手幫你們一把。」
「你幫我們?」巳蛇更加疑惑,不確定的問:「你能有這麼好心?」
要知道,白蓮教的教主可是剛對蒼舒月動了手,便是沒有得手,也是參與其中。
而從顧川對蒼舒月的情意來看,他能好心的幫白蓮教?能不往死里坑就不錯了。
「好不好心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紙上的內容於你而言,是有益還是無益?」顧川唇角微揚,淡淡回道。
那自然是有益……巳蛇不得不承認,顧川所寫的內容,可比她們白蓮教原來打的口號要好太多了。
之前的白蓮教所用的都是些假大空的話,對百姓的吸引力並不夠,但巳蛇能夠預想到,倘若將這紙上的東西當做他們白蓮教的宗旨。
那麼這天下百姓,無人不心動!
「這個內容並沒有寫完,後面我還會寫,你可以先看看,也可以和慕仙兒商討。」
顧川說道,他看著巳蛇,眼中流轉著意味不明的光芒:「還有些事情需要告訴你,這些東西只是基礎,想要真正成事,以現在的白蓮教是不夠的。」
聽到他這番話,巳蛇似乎明白了什麼,目光凝重:「我需要做什麼?」
「奪權!」
(PS: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