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良善之民治邪惡之眾,國家將日漸削弱,以至於發生動亂;以邪惡之眾治良善之民,國家必將日趨強盛。
此言治國之理,在於權衡與調控。
若以善良百姓去治理奸惡之徒,善良百姓往往過於寬容,不能有效制裁奸惡,反使其猖獗,國家因此削弱,終至混亂。
反之,若以精明強悍之士治理善良之民,則能明察秋毫,維護秩序,國家因此得以安定,日趨強盛。
蓋治國者,須明辨是非,善用人才,方能長治久安。
顧川上次所寫的那一篇屠龍術,第一句便是這個,宇文元朔記得很清楚,他看過了不知道多少遍。
宇文元朔點了點頭:「確是很有道理,但此非強國之策,實為治國之策。」
「此言差矣。」顧川搖了搖頭,說道:「治國的目的是什麼?無非為強國,使民善,則強國。」
宇文元朔眯了眯眼,道:「那要如何使民善?」
顧川略作思索,而後說道:「人之初,性本善,然此所謂「善」,非世俗之慈善也,乃指其性之未染,猶白紙之未著墨色。」
兩位先賢的性惡論與性善論,誰對誰錯顧川無從得知。
但他卻對性善論有著自己的見解。
夫性之初,非定矣,而易於變遷。
故言人性之「善」,實乃言其易變之性。
人之性情,多受後天之薰陶,或環境之磨礪,或教育之引導,皆能移人性情。
是以,初生之性雖曰「善」,然其終究如何,皆取決於後天之所遇、所學。
故曰,人性之善惡,實由後天所決,非先天之定也。
「先前顧川在書院時,老師曾問我,學以何為?我答:成人。」
顧川繼續說道:「故,川以為使民向善,當需教授他們學問,若大衍人人皆有學問,識得仁智禮義信,雖不能保證人人向善,卻也能讓絕大部分的百姓知禮儀,明是非。」
宇文元朔聽的極為認真,他沉思良久,方才開口道:「朕也知道這些,可是如何才能讓天下百姓皆有學問?莫說這一點,便是讓人人都識字,當下也做不到。」
「陛下。」
顧川微微一笑,而後道:「其實想要實現這一點,說難也不難。」
「哦?」宇文元朔看著他,問道:「你有辦法?」
「不過是一道旨意罷了。」顧川悠悠道:「陛下有鎮壓寰宇之能,臣子百姓莫不遵從,若下一道旨意,讓天下州郡開遍書院,稚子皆需上學,不消二十年,大衍便可人人如龍。」
「屆時,人人都歌頌陛下的功績,這是昔年武帝也未曾做到的事情啊!」
聽著他的話,宇文元朔眼中浮現一抹憧憬之色:「人人如龍,天下歌頌?」
他忽然反應過來,無奈搖頭道:「你說的輕巧,百姓為何不上學?不是他們不想,是根本學不起!」
各個州郡都有書院,為何只有富家子弟才能讀得起書,真的是百姓愚昧,不知道讀書的好處嗎?
他們當然知道讀書的好處,可他們根本就沒有錢供自己的孩子讀書!
顧川說這些話,雖然願景很好,可是就如同空中樓閣,根本就沒有實現的可能。
「那為何不以國庫來承擔學習所用?」顧川淡淡道:「建書院,免入學的學費,先生的月俸、學生的吃食,皆由大衍承擔,如此,何須擔心百姓不學呢?」
那國庫還不得炸了……宇文元朔嘴角一抽,這些他都能想得到,有時候只是因為時代的局限性而已,顧川提一嘴他就能聯想到許多。
但說出來是一回事,辦不辦得到,能不能辦又是另一回事。
似乎是看出來他所想,顧川笑問道:「陛下可是擔心國庫不足以支撐此事?」
「不然呢?」宇文元朔臉色有些沉,他也想做這些事,可是奈何條件不允許。
忽然,他又抬頭看向顧川,詢問道:「你這般說,是不是又有什麼法子了?」
「有。」顧川點了點頭,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且說說看?」
「重商!」
「什麼?」聽著這話,宇文元朔眉梢微挑,「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大衍現在實行的,是重農抑商的政策,商人逐利,往往損及國本,而為了防止這一事情的發生,歷朝歷代基本上對商人就沒有過好臉色。
顧川自然知道這一點,他點頭道:「陛下,重農抑商之策,固然可以穩固國本,卻也在根本上阻斷了富國之路。」
宇文元朔眯了眯眼:「何以此言?」
顧川解釋道:「財之本質,在於流通,金銀珠寶,雖為珍貴,然非流通則無以顯其價值。
猶如水之源源不斷,方能滋養萬物;財之流通不息,方可富民強國。
故言財富之本質,在於其能流轉於市,交換所需,促進百業興旺,國家繁榮。
若財貨停滯,則如同死水一潭,無益於國計民生。
是以,陛下當知,財之真諦在於流通,流通則財生,停滯則財死。」
說到這裡,顧川頓了頓,繼續道:「草民何以說富國在於重商?商人存在的意義,便是流通貨物,調節供需,為國家積累財富之要途。
商業繁榮,則百業興旺,國家財稅充盈,民生富裕。
故治國者當以重商為本,扶持商賈,通商惠工,以促國家積累財富。
如此,則國家富強可期,人民安居樂業可望。」
「有些道理,可是商人重利,必然傷民。」宇文元朔沉聲道:「民乃國之本,國本有損,得不償失。」
顧川倏然一笑,問道:「陛下,細數歷朝歷代,治世盛世時必然是對商人放鬆的時候,便是陛下現今,相比於大衍幾位先帝,也是對商人最為寬鬆的時候,所以才有如今的盛世。」
宇文元朔對商人並沒有打壓的太狠,他也知道貨物流通的重要性,但是祖宗法制在那兒擺著。
還有歷朝歷代都是這麼做,他便也不敢對商人太過放縱。
如今聽著顧川這麼說,倒是有了幾分念頭,可仍然有些顧慮:「朕會考慮的。」
顧川搖頭道::「陛下,自古變法者,必然會有一些犧牲,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如何並不重要。」
宇文元朔聞言,默然不語,陷入沉思。
……
片刻後,殿外。
顧川緩步走出,而後回首望向那大殿,唇角微揚。
欲使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
學吧,學的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