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叛起
廖越見在旁聽審的康宇文主動開口,便開口詢問起那名老者的姓名。
康宇文默默端坐,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眼底泛起精湛的銳芒。
許清能明顯感覺到,這名身穿蟒袍的中年人對自己懷有極大的惡意。
「一個月前,前太傅蕭仲受邀南下,參加了靖東侯在素州舉辦的詩會,本意是面見江南學子,想看看有什麼不世出的才子。」
康宇文一本正經道:「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生性愛玩的丹陽郡主也對素州起了興趣,特邀河洛柳氏的小姐同行,一起欣賞江南美景。」
丹陽郡主的刁蠻任性,京城百官早有耳聞。
任何官家小姐不敢做的事情,放在了這位郡主身上,也都變成了常事。
但這一次,丹陽郡主偷偷南下遊玩,似乎沒什麼不妥。
一直沒有開口的御史中丞問道:「康王爺,那老者的身份和誰有關?」
康宇文見關子賣的夠多,吊足了眾人的胃口,開口答道:「他是郡主府中的門客,蕭仲的密友,延華真人。」
同許清一臉困惑的表情一樣,堂上的三司也不解其意,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
直到康宇文繼續訴說,才明白了延華真人的真身。
「延華真人是臥龍山的隱士,自號的稱呼。各位應該記得,在前朝覆滅時,曾有一支餘孽逃至敘州,隱匿不見……這臥龍山上的隱士啊,就與他們有關。」
康宇文語出驚人,繼續道:「那延華真人嚴格算起來,應該是前朝太祖皇帝的第三十四世孫,有前朝皇室的血統。」
「什麼?」
不止是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驚呼出聲,就連心性最為沉穩的廖越也皺起了眉頭,思考了這個線索的嚴重性。
康宇文既已公開了那延華真人的身份,就代表他已經詳細調查過臥龍山的情況。
與前朝皇室私下會面,確實是不容小視的問題,但這裡也有極大的疑點。
「康王爺,這樣的人為何能成為郡主府上的門客?」
「延華真人的身份,本王也調查了好一段時間,郡主會被蒙蔽也無可厚非。」
康王爺緩聲道:「而且他在郡主府上一直本分,只是以隱士的身份參加了郡主的酒席,並沒有太多的疑點。」
廖越繼續問道:「康王爺,聽你的意思,你似乎連許清與這延華真人密謀的事情都知道?」
「那是自然。」
康王爺說道:「還記得許家的三房陸氏嗎?陸氏的生父是前素州知府,與其結拜的兄弟是當時素州府的師爺。各位大人以為,這兩家的姻親有那麼簡單?」
素州白蓮教的案子並不是小事,它連帶牽扯出軍械失竊,前知府監管不力的破事。
作為掌管三大司法機構的官員對此案有所耳聞,如今被康王爺往上面一引,都聯想到了關鍵。
大理寺卿急聲詢問道:「康王爺是說,許家早就有了反叛的打算?他們的聯姻,就是為這件事做準備?
「沒錯!白蓮教只是許家的障眼法,他們本就是想藏匿兵器,聯合前朝餘孽起兵反叛!」
康宇文肯定了大理寺卿的說法,隨後向三司抱拳行禮道:「三位大人把下一個證人叫出來,即可證明本王所言屬實。」
廖越將信將疑的看了他一眼,低頭念道:「傳,證人焦廷敬。」
聽到焦廷敬的名號,一直沉默不語的許清有了反應。
他斜頭看向門扉,看到身穿捕頭服飾的刀疤男子跨過門檻步入大堂,跪倒在地。
焦亭長從頭到尾都沒看過許清一眼,但他撐在地上的雙臂卻在微微抖動,像是在訴說心中的不安。
「下官是素州府亭長,焦廷敬。」
廖越沉聲問道:「焦廷敬,聽說你有許家謀逆叛亂的關鍵證據?」
「是。」
焦亭長將隨身攜帶的布袋呈出,旁邊的主事接過端上,三位主審官先後查閱了一遍。
「是素州前知府的公文和帳簿,上面按有府印,不是假的。」
許清現在終於明白,這個所謂的康王爺,為何有信心把他的罪名坐實了。
雖然兩件事情都是在污衊他,但焦亭長的反叛讓他措不及防,是他從沒想過的變數。
兩人的證詞再加上焦亭長搜查白蓮教時查出來的證物,這些都能成為污衊他的假證。
「許家少爺曾私自扣下了一張公文,但下官察覺到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就讓素州府的手下將東西按下,特來京城找人做主。」
不等廖越表態,大理寺卿就拍下驚堂木,質問道:「許清,伱還有什麼狡辯的藉口?」
許清在此刻意識到,這些人是真想把自己推到死局之內。
他的心尖一陣微悚,開始在腦海里尋找這些證詞證據的漏洞。
「等等……大人!」
見靖東侯突然出聲,大理寺卿皺眉詢問道:「哦?靖東侯還有話說?」
「咳。」
馮拓將眼神瞄向康王爺,見對方盯著自己輕咳了一聲,便靜若寒蟬,不敢再多嘴一句。
他本想替陸晚禾辯解兩句,替對方開脫死罪,可他不能忤逆康王爺的意思。
而在另外一邊,許清也徹底想明白了現在的處境。
在康王爺嚴密的布局下,他已經沒有什麼辯解的空間了,對方的誣陷即將成真,自己翻身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牢獄外沈氏的行動。
「廖尚書,可以定罪了吧?」
面對大理寺卿的詢問,廖越沉默半晌,緩聲道:「許家的事情,牽扯範圍極廣,不能草率結案……得派專人去素州府查清案情,確認證言無誤才行。」
大理寺卿冷哼一聲,問道:「京城與素州相隔甚遠,一來一回需要一整個月的光景,尚書大人此舉是否在包庇許家,故意拖延時間呢?」
廖越肥胖的臉上不見怒容,平心靜氣道:「張大人,此話言重了。」
「哼。」
大理寺卿對廖越瞻前顧後的做法十分不滿,撇過頭不再言語。
三司會審的領頭者是刑部尚書,但這次的三司會審與眾不同,還有上位者在後堂旁聽。
堂前的任何動靜,都能透過大堂後的薄牆傳入後堂。
康王爺站起身,向三人的方向拱了拱手。
「既然三位大人有意見上的分歧,不如先把犯人打回牢房,等聖上裁決……如何?」
御史中丞出面緩和氣氛,點頭道:「嗯,此舉最為穩妥。」
最終由刑部尚書廖越拍板,說道:「先帶下去吧。」
當許清與兩名證人被帶離大堂後,四人整肅儀容,一同跨入後堂。
在這裡,靜坐著十數名朝中重臣。
在其中間的位置,身穿龍袍的小皇帝仍然被玉珠簾幕遮擋,待在了一扇薄紗屏風的後面。
「吾皇萬歲萬萬歲。」
「四位愛卿辛苦了。」
小皇帝用童稚的聲音問道:「堂上的情況,各位愛卿也聽到了……該如何處置許家呢?」
「臣認為……」
紀太尉從中出列,跪地道:「該殺!」
「許家犯的可是謀逆之罪,當誅九族,太后……」
紀太尉神色堅決,躬身一揖,叩地道:「該殺!」
與此同時,坐於兩側的大臣也紛紛從坐墊上起身,其中半數都站出附言道:「皇上,微臣也認為,許家該殺,用以震懾朝野。」
「罪證齊全,懇請皇上下旨將許家打為逆臣。」
站在屏風左側的沈年衍見朝中的風向都已向康王爺的勢力靠去,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雖然有心阻攔康王爺的行徑,但當下出面,無疑會成為眾矢之的。
更何況他的宰相之位是經太后之手提拔上來的,這也會成為波及的對象。
「既然眾愛卿的心意已定,朕這就回宮,擬定諭旨……先派大理寺卿去素州確認情況,再嚴懲許家。」
康王爺公然打斷了小皇帝的話,提醒道:「皇上,朝中還有些支持太后的餘黨,尤其是禁軍統領的朝向未明,僅靠一張諭旨不足以改變京城中的局面。」
小皇帝對康王爺打斷自己的話有些不滿,但他也只能耐著性子問道:「東皖郡王的意思是?」
「微臣已傳召陰山虎豹騎,命他們從京山近郊趕往京城,今夜就能入城。」
「康王爺!」
先前在大堂對康宇文態度恭敬的御史中丞怒聲喝道:「虎豹騎是皇上的親衛,只能由聖上本人調度,你怎麼能指揮的動!」
經過御史中丞的提醒,堂中的重臣都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虎豹騎是軍中精銳,聽的是皇帝本人的手諭和口諭。
康王爺是東皖郡王,怎麼能指揮東皖郡外的地方?
康王爺鳳目中的精芒隱現,帶著一絲銳意,「本王是為了維護李齊皇室的血脈正統,各位也該理解本王的良苦用心……京城中的亂局,其實都是太后獨斷專政導致的,如今有了討伐許家的充分理由,為何不將這些惡賊繩之以法呢?」
廖越急忙開口,「可皇上已經決定擬定諭旨,懲戒許家了。」
「皇上年齡尚小,做事太過猶豫,只會誤了最佳的時日。」
康王爺環視了一眼後堂中的眾人,豎起了一枚手指。
「今日之事,事關我大齊的國運,許氏未除前……誰敢踏出這間屋子半步,就別怪本王不留情面,不念及這些年的情分。」
說完這句話,康王爺便不再理會堂中的眾人,大步離開後堂。
在他向著刑部大門的門外走去時,兩隊刀斧手從他的身邊衝過,迅速將這間屋子圍了個嚴實。
與此同時,又有一名打扮樸素的布衫男子迎了上來,跟在了康王爺的身邊。
此人正是康王爺手下的幕僚,姓蔣。
他拱手行禮,恭敬道:「王爺。」
康王爺邊走邊問:「北境的局勢如何?」
「不太穩定,已經有兩名太守向軍機處回報,在城池周圍見到了篁嶺關的斥候……篁嶺關的軍服與眾不同,極好辨認,應該都是真的。」
康王爺聞言,對自己剛剛果敢的決斷有些慶幸。
他本想在今日定許家的罪,通過宮中各位大臣施壓,將許家拖垮。
但令自己沒想到的是,北境的楊家軍竟有了動靜。
他從東皖郡帶來的幫手並不多,假傳聖旨掌控的虎豹騎雖然是精銳,但也只有一千八百人。
這怎麼能跟南下的楊家軍相提並論?
若楊家軍幫許家解了圍,救出了冷宮中的太后,京城中的形勢將會在瞬間逆轉。
「篁嶺關的人真是瘋了,居然為了三千石糧食開拔邊軍,逼得我不得不提前行動。」
「王爺,這或許是件好事……畢竟宮中禁軍不願站隊,始終是個隱患。」
康王爺點了點頭,覺得幕僚說的也有道理。
「王爺,刑部如今都在我們的掌控中,不如先把許家的男丁許清擒獲?屬下聽說許太后最疼這位親侄,屆時可以成為要挾對方的把柄。」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辦。」
幕僚的這個主意,並沒有讓康王爺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區區一個親侄的性命,對太后可能沒那麼重要。
眼下得等待虎豹騎入城,才能攻入禁軍駐守的皇宮,將太后斬於冷宮。
……
許清回到牢獄的時候,還覺得今日發生的事情和做夢一樣。
他竟然真的從許家公子的紈絝身份,變成了謀逆重罪在身的反賊。
但讓他感到憋屈的是,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為何會有人把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蓋在了他許清的頭上。
「許公子。」
許清被人從沉思中喚醒,才發現那名一直蜷縮在角落處的春生使已經坐起了身子,他披散著的白髮及腰,神態自若,面色從容。
但讓許清感到不適的是,對方竟一直盯著自己,眼中的渴望讓人膽寒。
「你今日的表情,才像是一個死刑犯。」
許清冷聲回道:「你在嘲諷我嗎?」
「不不不,老夫只是覺得,你需要幫助。」
春生使淡淡一笑,遍布傷痕的嘴角微揚,「請坐,許公子既是為我春生使的身份前來,那公子更應該靜下心來,與本使夜雨對床,促膝長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