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疑問
「看你在樓下的言談舉止非凡,以前應該是某個落魄的世家小姐吧?好不容易才獲得了今日的成就,可別跟著你們東家自尋死路。」
孫掌柜面對緩步走來的許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許公子,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女子的活路,我孫某人能有今天,全都仰仗東家的伯樂之恩……謫仙樓倒了,我的心也就死了。」
許清行至樓梯口,瞧見孫掌柜伸出的雪白臂膀,冷冷的笑了一聲。
「你現在放我上去找她算帳,她還能多喘幾口氣……真等到官府的兵卒衝上來,伱們東家的死狀可就難看了。」
孫掌柜聽到許清後面的說辭,渾身一震,面如死灰。
她顫顫巍巍的收回了手,再也不敢阻攔許清。
許清越過孫掌柜的身側,繼續向謫仙樓的樓頂登去。
……
山與山的縫隙間,一輛馬車在向南行駛。
叢山峻岭里的高空棧道綿延數里,委婉曲折,幾乎快把縹緲的雲煙連成一線。
顛簸的車廂內,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其內靜坐著一抹深濃烏影。
她一襲黑裙,裙擺貼近腳踝,皓膚凝雪。
「小姐,按照我們現在的腳程,大概能在後日到達素州城。」
「嗯。」
黑衣女子的周身的氣場宛若冰山,臉上的表情冷漠而又孤傲,仿佛一切世俗的感情都與她無關。
趕車的女馬夫身材魁梧,雖是女子,卻有著將近七尺的身高。
她與車廂內的小姐很是相熟,再加上這一路的行程太過無聊,便笑著問道:「小姐,我們為何要與車隊分行,趕著走這條捷徑山路呢?車隊走的是官道,又有輜重車輛隨行,怎麼想都會更舒適一些……」
幾句閒話聊過去,並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黑衣女子的面色清冷,眼瞳深邃而又平靜,似乎能將一切試圖接近的熱情都消融殆盡。
女車夫說到無趣,暗自嘆了口氣,嘀咕道:「知道了,肯定又是小姐計劃中的一部分。」
正當氣氛有些凝固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振翅聲。
黑衣女子輕蹩秀眉,掀開了一半的窗簾。
不過一會兒,就有一隻信鴿翩然而至,踩在了窗框上。
它的羽毛光滑而潔白,仿佛是經過精心打磨的珍珠,在陽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黑衣女子伸出皓白如玉的纖纖素手,將鴿腿上的信囊打開,將其中的信息瀏覽完畢。
她微微翹起的指尖,白的沒有半分血色,近乎透明,像珍珠一樣剔透如玉。
「錯了。」
黑衣女子櫻唇輕啟,口吐芬芳,「全錯了。」
……
謫仙樓,頂層。
許清初臨樓頂,便被眼前繁麗的景象給震驚到了。
雕欄玉砌,錦被繡衾,樓閣內的精緻程度遠遠超乎了他的想像。
雖然他猜想到秦氏會把謫仙樓修建成自己的居所,但是他真沒想到這裡會美如仙境,仿佛那位秦氏是從仙界被貶下凡的仙子。
「謫仙樓……原來取名的意義源自於此。」
「郎君。」
屏風後悄然露面的女子細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她那張櫻桃般的薄唇微微向上彎曲,帶著點兒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許清再見到她時,突然覺得詩經里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都有了具體的形象,原來世上真的有人能長得如此標誌,清麗脫俗,不帶有一絲一毫的人間煙火氣。
只可惜,今日對方就要香消玉殞了。
「你似乎對我上樓並不感到意外呀……也對,畢竟鎮南忠武軍和素州府已將這裡圍了個水泄不通,動靜那麼大,你只要不是聾子都聽得見。」
秦疏影那雙勾魂攝魄的媚眼璨若星河,流光溢彩,定定的盯著許清。
「郎君,妾身不會逃,也不想逃……今日此舉本就是孤注一擲的亡命之計,輸了便輸了。」
她說完這句話,便將目光投向微微敞開的窗扇一角,看到了街道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軍士人頭。
「時辰還早,夫君能再陪小影多待一會兒嗎?」
許清曾想過臨死前的秦氏會有什麼反應,可對方的態度顯得太過平靜,甚至讓許清覺得她還藏有後手。
可仔細想想,這裡的通風良好,秦氏唯一能倚仗的曼陀羅花粉又生效緩慢,再加上鎮南忠武軍和素州府的鼎力相助……她翻不出什麼浪花。
「念在你今早還有勸我別來的想法,可以給你一點特別的優待。」
見許清隨便找了個身邊的座椅坐下,秦疏影望著他,甜聲笑道:「謝夫君。」
經過片刻的沉默,她從屏風後緩步走出,纖然踱步,來到了房間中央的一張古琴面前。
許清能注意到,向來喜歡色彩斑斕的秦疏影,在今日換上了一襲火紅色的紗裙,如火焰般鮮艷明亮。
「夫君還記得,妾身曾與你說過……我們二人初見時的樣子嗎?」
許清心中有了猜測,看來是這秦疏影不甘心認命,想借先前的往事勾起自己的回憶。
「不記得了。」
面對許清冷淡的回答,秦疏影並不氣餒。
她反而獨自一人笑出了聲,「那時的說辭都在試探夫君的反應,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失憶……其實那時在望月樓里,雖然人前光鮮亮麗,但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這一件紅裳。」
「它是戲班子抵給樓里的嫖資,後來那兒的人贖不回去了,嬤嬤就把這東西讓我穿了。」
秦疏影跪坐在琴前,伸手撫摸著琴弦,繼續回憶著往事。
「郎君見我的第一面,就被這身衣裳勾去了魂魄。或許現在的夫君並不會相信,那時的我對郎君的印象並不差,甚至還會因為郎君的追求,誕生出贖身的想法。」
許清問道:「你有這麼善良嗎?」
「以前有過吧,小的時候什麼都願意相信,長大了卻不敢相信了。」
秦疏影微微抬頭,臉上的神情不像是在說笑。
「妾身曾在望月樓里認識過一位長我七歲的姐姐,她當時是樓里的紅角,風頭正盛……可惜沒過兩年,她就被鍾意的郎君拋棄,染上了花柳病,死在了後院的柴房裡。」
「我扒著窗,捅破窗紙,看到了她寫在牆上的遺言。那時的我才明白,原來曾經情深,也可以走到相看兩厭,形同陌路……女子一旦沉溺於情愛,此生便再無退路。」
許清冷聲道:「那你選擇的路,就是侵占他人的財產,為自己的利益鋪路嗎?即便你有一千種一萬種難過的事,但這些都不能成為你為惡的理由。」
秦疏影的神色恍然,抿起水潤的紅唇,微微一笑。
「夫君教訓的是,妾身定銘記在心。」
她低頭調試完琴面上的弦聲,柔聲問道:「奴家在望月樓出名的時候,曾被好事者稱為琴舞雙絕,花中魁首……夫君想點首什麼曲子?」
沒有聽到許清的回應,秦疏影曼抬粉頸,收回了白皙的玉手,從地上緩緩站起。
「既然夫君沒有聽曲的雅興,就看著妾身舞完這最後一曲吧。」
接著,她解下外衣,側腰彎身,輪番勾去了腳上所穿的雪白羅襪。
一對豐腴晶瑩的白膩小腳露在許清的眼前,腳底板與踝骨處都帶有粉酥色的橘紅,嫩的無一絲褶皺硬皮。
突然之間,簫聲驟起。
秦疏影盪開雙臂,手上的紗袖被她一甩而開,隨身而舞。
急停旋轉之中,秦疏影的纖腰靈動,回眸淺笑,猶如月下仙子,蹁躚世間。
那襲紅裙如火焰般燃燒,其中夾雜著隱隱若現的雪膚,將她的嬌媚點燃。
當許清被眼前的舞蹈的吸引時,簫聲漸急,秦疏影的身姿也隨著聲音舞的越來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轉流連,裙裾飄飛。
她那雙如煙的水眸欲語還休,整個人流轉在各個紗幔之下,猶如隔霧之花,朦朧縹緲,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終於,一曲作罷。
風過韻收,秦疏影在房間中央盈盈落地,衣裙以她為中心向外散開,攤成了一朵鮮艷火紅的薔薇花。
「這是先前答應給夫君的舞蹈,今日舞完,也不算食言。」
秦疏影微張檀口,喘著溫熱的氣息,目光在許清身上停留片刻,便直勾勾的向窗扇周邊走去。
許清雖然對剛剛的舞蹈回味無窮,憐惜這人比花嬌的美人兒,但下毒之事可不能草草收尾。
秦疏影推開了窗戶,窗外的風灌入室內,吹的她衣裙飄舞。
一隻白色的影子破入窗內,像利箭一般撞在了許清的身上。
許清一開始還以為是誰的偷襲,可當他從凳子上爬起來,才突然發現撞在自己身上的不是其他東西,而是一隻雪白的信鴿。
「鴿子?」
這突如其來的異象也引得秦疏影不知所措,有些無措的看向許清。
許清輕咳兩聲,從鴿子的綁腿處卸下一張單薄的信紙。
問她,醉鴛閣的事。
信紙上的字跡有些熟悉,許清記得京城寄來的信件里,好像就是這個筆跡。
那麼飛鴿傳書的對象也就不言而喻了,對方是自己的大夫人,沈霜序。
「她怎麼知道我來了謫仙樓,還到了這裡?」
許清的心裡很是不解,但他還是遵循了信紙上的意見,仰頭對著佇立在窗邊的秦疏影問道:「醉鴛閣的事情,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醉鴛閣?」
秦疏影蹩起細眉,面色彷徨,「那裡發生什麼事了?」
「裝什麼呀?春十三娘被人挖去了眼睛,吊死在了房樑上,你們殺她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把我引到西街賭坊……」
許清的語聲驟停。
他突然覺得渾身一緊,心驚肉跳,腦海裡面一片空白。
「挖去了眼睛?」
秦疏影愕然搖頭,呢喃道:「不是我們做的,我再冷血……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許清也在此刻意識到了不對。
秦疏影雖然對他用了曼陀羅的花粉,但那東西的藥效有限,與其說是毒人致死,倒更容易讓人致幻昏迷,產生依賴性。
那春十三娘可是被人生生挖去了眼珠,一星半點的花粉劑量絕對不夠,必須得把曼陀羅的莖葉下藥,才會讓人叫不出聲。
這麼說來,殺害春十三娘的兇手另有其人,而且他們的手裡也握有曼陀羅。
而且秦疏影的手下多為女子,無論是這樓里的孫掌柜,還是院子裡的丫鬟,手上的力道都有些不足……這些人怎麼可能是殺人兇手?
「還有東西?」
許清稍稍揉搓那張提示他的信紙,發覺在這個問題下面還藏有一張迭紙。
當他把上面的拿開,才發現在第二張紙條上赫然寫著兩個字。
「蠢材。」
這個女人!
即便沒有與這位後院裡的大夫人照面,許清現在也是氣火攻心,怒上心頭。
他本以為這次的謫仙樓之行是找對了方向,能把後院裡謀害自己的下毒真兇一網打盡,可誰曾想,這件事情竟還有隱情?
最尷尬的是,這大夫人不僅能提前料到他的行動,還能通過信鴿傳信的方式羞辱他,這可比扇他一巴掌還讓人憋屈。
這沈霜序到底是何方神聖呀?還在回來的路上,便能提前判斷素州的形勢,還能提前寫信制止自己逼死秦氏,她是魔鬼嗎?
秦疏影看著許清陰晴不定的面色,像是猜到了些許原因,小聲詢問道:「大夫人的信?」
許清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岔開話題詢問道:「醉鴛閣的事情與你無關,也就是說你並不知道春十三娘已經死了?那你次日為什麼要楊柳在我身上塗抹花香,好判定我的去向?」
秦疏影思考了片刻,有些遲疑的說道:「當日尋找夫君的去向,其實並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其他人意思。」
「其他人?」
「對。」
秦疏影整理完思緒,向許清娓娓道來,「夫君應該清楚我的發家史,知道我所培育的第一組曼陀羅源自胡商之手,可那些東西在來到素州後就活不成了,所以我就委託府中的下人去黑市上採買曼陀羅。」
「買到了?」
「沒有,黑市上的曼陀羅價值千金,而且是有價無市,一株難求,我們根本尋不到採買此物的途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