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逆轉
驟然出現的許清,毫無疑問成為了祭天大典上的焦點。
而且他意有所指的話引得一些蠢蠢欲動的官員武將都按捺下了躁動的心,望向這名年輕的許家公子,想聽聽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站在祈神台中央的小皇帝自然是對許清的說法嗤之以鼻,滿臉不屑的望著他,眼瞳里的狠厲幾乎要將他生撕活吞。
「寡人犯了什麼罪?」
「寡人何罪之有?」
小皇帝向前跨出一步,搖搖指向正對面傾國傾城,絕世風華的許太后,大聲質問道:「世人都知道你們許家權傾朝野,立本帝只是因為本帝三年前懵懂無知,年幼可欺。」
他的臉上如罩寒霜,聲音冰冷刺骨。
「但這江山都是我李家的,我身為李家後代奉天而行,繼承我李氏太祖皇帝留下的王道基業有何不妥?」
小皇帝的童聲如清泉般清澈,沒有任何世俗的雜音,配上這霸道誇張的言語,產生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撕裂感。
他似是知道許清想把自己指認為東皖郡王的同夥,便先一步道出自己的皇室身份,且利用先前在位時的委屈與不甘為自己收買人心。
小皇帝的言辭果然觸動了不少儒家臣子,翰林院士的內心,在古代封建王朝里,皇帝的地位無法匹敵,不可動搖。
而且數千年來,無數的儒家學典都在教授學子君權神授,天子是真龍的化身。
似是覺得自己占據了主動,小皇帝豎起了指向許太后的指頭,轉而大聲喊道:「一……」
「等一下!」
許清厲聲喝止,聲音輕輕鬆鬆蓋過了這個小屁孩。
他轉而走到太后姑姑和那小皇帝的中間,質問道:「你要真是上天選中,真龍化形的天子,何必挑祭天大典這天上演些裝神弄鬼的戲碼?」
小皇帝的臉目陰沉,斥責道:「血口噴人,寡人命伴紫薇,是天選之人。」
許清淡淡道:「來祈神台前,我已經去了含元殿一趟,打開了原屬於你的龍棺。」
許清的言辭,讓在場眾人汗毛直立,無不膽戰心驚。
開啟皇帝棺木的事情,可謂是大逆不道,驚世駭俗之舉。
若他拿不出足以說服眾人的理由,單是這一項罪證就可以誅滅素州許氏九族。
「含元殿內的宮女與太后的女官都可以證明,那尊棺槨里空無一物,根本就沒有你的屍首,所以站在我們面前的這個宣帝,就是如假包換的宣帝本人,而不是什麼順應天命,死而復生的宣帝。」
「什麼?」
文臣武將們露出了驚駭的表情,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當初小皇帝的屍軀從刑部燒焦的大樓里抬出來,許多人面見著這位宣帝被釘入龍棺,所以當小皇帝在祈神台上重新出現後,眾人都以為自己看瞎了眼睛。
也正因為如此,小皇帝在台上說的那些荒誕的話,才會令眾人信服。
「素州曾有白蓮教的冬藏使謀逆作案,作為此案的親歷者,我可以告訴大家,冬藏使起初的身份是上一任素州知府家中的師爺。但當前任素州知府離世後,這位劉姓師爺加入了白蓮教後,就易容化身成了素州許氏常常聘請的寧大夫。」
「易容化身?」
「那在江南一帶作亂的妖教竟然有這樣的本事?」
聽許清道出江南素州的案子,百官紛紛動神。
他們久居京城,雖然對白蓮教數年前為先帝煉化仙丹有些印象,可在眾人的記憶里,這終究是一個不起眼且只會拉攏流民的教會,成不了什麼大事。
「我許清提這件事情,是因為白蓮教里的某些人掌握了易容化形的本事,雖然聽起來荒謬,但此事在素州府上報給刑部的卷宗檔案里有記載,可以證明我所言屬實。」
許清接著說道:「既然白蓮教的冬藏使可以易容化作寧大夫,你們誰又能保證,當初被塞入龍棺的宣帝就是其本人呢?」
此言一出,人群目瞪口呆。
片刻之後,便有聰明者意識到,許清說的這些事情並不是無稽之談。
要是當初宣帝真利用此法金蟬脫殼,從刑部那棟大樓里死裡逃生,那他出現在這裡就解釋的通了。
「這次祭天大典的看守森嚴,宣帝為了達成今日的效果,利用宮中的舊臣將那具屍首搬空,自己躺了進去……這也是為什麼,昨夜公孫皇后為宣帝守靈時,能聽到棺中傳來異響的原因。」
站在許太后身旁的公孫皇后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在意識到祈神台上的宣帝並不是死而復生,前來找自己索命的魂魄後,她稍稍放下了心。
但她馬上又想起另了一件事情,既然宣帝沒死,一路假寐在含元殿內的棺材裡,那他豈不是將自己昨日夜裡的所作所為都聽在了耳朵里?
自己,自己竟當著宣帝的面,為他頭七靈柩的時候……
公孫皇后妙目緊閉,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完全不敢再順著猜想聯想下去。
「等早上皇后回宮歇息,太監宮女換班的空檔,這些幫手又偷偷潛入含元殿,把宣帝從棺中撈了出來,並安排其混入儺舞的隊列中……當然,這些儺舞的舞者早就被白蓮教的教徒替換。」
另一邊的許清繼續說道:「綜上所述,你們眼前的宣帝,其實就是與白蓮教聯手,想利用人們心中對神明的敬畏,奪取皇位大權的投機者罷了。」
被許清揭穿真相後,站在台上的小皇帝天選光環不再,那些文人臣子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複雜。
雖然君權神授,真龍化身是自古以來,人們對皇帝的印象。
但小皇帝利用人們對帝位的敬畏和一些江湖手段來糊弄眾人,營造天選的假象,這不是把他們這些臣子當傻子嗎?
「而且你剛剛也說錯了,這天下不是你李家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為帝者,為國為民,為江山社稷,為開疆拓土,為一統大業……白蓮教近些年在各地的所作所為,應已被各地州府上報給了六部,他們用曼陀羅毒為引,搞得多少家庭支離破碎,被騙盡了家財。」
許清的話,像鋼釘一般,釘在了小皇帝的心上。
「我若是伱,就光明正大的從朱雀街正午門走進去,退一萬步來講……難不成我姑姑會當著京城萬民和文武百官的面,治你這位皇帝於死地?」
小皇帝心中暴怒,許太后執掌了多年大權,又有意引東皖郡王京城作亂,不就是為了除盡保皇黨,屠盡支持李齊皇室的忠臣嗎?
自己按許清的法子去做,雖不會死,但也只是再當一次傀儡罷了。
聯合白蓮教是無奈之舉,但也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一個許家人,憑什麼對自己指手畫腳?
看到小皇帝的神色由不安轉向暴怒,再從暴怒換成失色,許清知道這孩子已經在自己的言語刺激下失了心智。
縱使他姓李,是大齊名義上的皇帝,可歸根結底,這也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罷了。
指望一個深宮長大的孩童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展現出帝王的威儀,這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他也不懂得什麼是臣心,民心。
「宣帝竟然聯合了白蓮教,做這種事情,要是被天上的列祖列宗知道皇室子孫想到這種歪門邪道,可饒不了他。」
「對呀,太后雖然獨斷專政,但好像從頭到尾都沒剝奪過宣帝的皇位吧?」
「是啊,而且太后先前對宣帝甚是寵愛,宣帝年僅十二歲,現在傳位還不是時候。」
「……」
群臣的議論聲,已逐漸偏向了太后一方。
畢竟當時在刑部存活下來的大員屈指可數,都是人精,而其他不知詳情被提拔上來的人,根本不懂先前朝堂上的局勢。
小皇帝見順應自己的大好局勢一點點的流逝,急不可耐的嘶吼道:「你!拿出寡人和白蓮教的證據出來!若是沒有……」
「當然有。」
許清面色冷淡的打斷小皇帝,伸手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張早已備好的字畫。
在把字帖攤開後,許清指著上面的內容說道:「這首詩是白蓮教內部盛傳的七言絕句,而我手上的紙張是做工精良,素州官家作坊特意製作的梅花玉版箋,乃皇宮御用。這捲紙是我在東皖郡王暴動那日,於飛霜殿的書房內找到的,只要照對小皇帝學書寫字時的筆跡,自然可以判斷出這東西是不是他寫的。」
群臣百官都沒想到許清會準備的如此充分,直接揭穿了小皇帝虛偽的面容。
站在祈神台上的小皇帝也表現出一臉震驚,滿面不可思議的神色表情。
在遲疑了片刻過後,這位小皇帝似是想明白了一切,無奈的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他鬆開了一直緊蹩著的眉頭,抬起頭直面向遠處黑壓壓的人群。
經歷了許清的插手,已經沒有官員願意站在他這一邊了。
「白蓮教又怎麼了?」
小皇帝的眼眸陡然凜起,大喝道:「五方雷將!殺了這些亂臣賊子,謀權篡位的反賊!」
周圍帶著怪異浮誇面具,高舉著斧、鐧、鏈、刀、令旗等兵器的五方雷將聞聲而動,帶著那些舞者,沖向了太后的方向。
原先那些背棄太后,率先投入小皇帝身邊的禁軍,也紛紛動手,知道這是他們活命的唯一機會。
可站在太后身邊的禁軍數量遠勝於他們,況且百官之中不乏武將,見小皇帝已把自己等人定性為反賊,他們紛紛披甲而出,雖沒有兵器,但也上前協助禁軍制服了多人。
五方雷將是有些武功本領,不過他們的拳腳雜亂無章,相比於許清先前見過的劍術武功,更像是一些雜亂無章的江湖戲法。
所以在靠著眼花繚亂的姿勢,打倒了數名禁軍後就露出了破綻。
這些雷將要麼是被禁軍的軍陣群起攻之,架住刺死,要麼是被中了遠處神射營的箭羽,行動逐漸變慢,被圍上來的禁軍士兵斬殺。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那些偽裝成舞者的白蓮教徒和反叛的零星禁軍副統領都被就地格殺在祈神台上,反叛的文官也被捉了個乾淨。
台上的小皇帝也明白自己大勢已去,踉踉蹌蹌的退了幾步。
在他身後,是白雲山被雲霧遮掩,深不見底的萬丈懸崖。
許久未曾言出一語的許太后緩緩動身,她拒絕了蓮華君與丹陽郡主的攙扶,主動走到台上。
她雲鬌蓬鬆,小巧白晰的臉額上印著淡淡的牡丹花妝,裹著一件猩紅黑絨的大氅禦寒。
在裙裳底部,許太后兩隻淡紫色的軟椴絲履於裙裾間忽隱忽現,踏過血流成河的慘烈屍首,朝著小皇帝靠了過去。
「宣兒,娘親以前是怎麼教你的?這些年隨太子傅讀書,學的帝王之術都忘了嗎?」
小皇帝一臉悲憤,晶瑩剔透的淚珠在他的眼眶裡打轉,他甚至不知道眼前的這個時候,自己該不該哭。
但是,他可以確定的是,眼前的許太后絕沒有安好心。
在他潛伏在白蓮教安排的居所時,外面的動向有專人向他匯報,甚至連皇宮的事情都與他知會了一二。
小皇帝聽到太后讓許清住進皇宮,還命禁軍與宮中侍女太監在見到他時必須行禮問候,更重要的是……許清可以在太后寢宮中待到深夜。
最後一條信息看似不起眼,但小皇帝心裡清楚,自他和姐姐被許太后接到身邊,當上了皇帝後。
看上去許太后對他不錯,可二人中仍有著許多禁令。
他記得棲鳳殿殿內那扇厚大而寬厚的屏風,許太后從不許任何男人跨越過那扇屏風,目睹她的容顏。
哪怕是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兒子,大齊的皇帝。
自己在剛當上皇帝時,也曾拿著木製玩具去找這位「母后」請安玩鬧,但得到的都是一些忠言規勸,對方雖然像是母親,卻不是母親。
小皇帝原以為許太后經歷過先皇的宮斗,獨掌大權後,本來就是這個性情清冷的性格,但直到許清出現後,他才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在許太后眼裡,只有許清才被她視作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