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暮雪

  攀上城樓的小邪神隕落殆盡

  宮盈將劍一合,隨手掛在身後,清眸半闔,似在等待什麽」多謝前輩出手相助,敢問前輩是哪位高人?」

  被救的修士紛紛行禮,他們可沒有聽說,三山的哪位掌教首坐是女子啊

  宮盈瞥了他們一眼,看到了弟子們腰間的神守山斬邪司弟子令,露出了緬懷的神色,她慵懶道:」叫我師姐就好」

  」師姐?」弟子們心生困惑

  」嗯,我是你們神守山的大師姐,整座神守山的大師姐哦」宮盈身子一轉,直接坐於浮空而懸的劍上,雙腿交疊,淡淡微笑

  弟子們面面相覷,他們在神守山待了那麼久,為何從未聽說神守山有這一號高手?

  宮盈輕輕嘆息

  果然,神山的天才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任她過去再風光無限,終究難免被世人遺忘

  宮盈原本還想給他們吹噓一番師姐傳奇的過去,她忽然感應到了什麽,秀眉一挑,清冷道:」你們還敢來啊……」

  宮盈念頭一動,身影消失在高牆上下一刻

  一條冷寂的巷弄里,虛空徐徐開裂,清輝流瀉,宮盈似一輪恬靜的清月,從黑暗中輕盈落下

  豐收神女凌青蘆解下長弓,如臨大敵

  先前,所有神女都注意到了那道掛空而去的青虹,皆認為是神守山秘藏的神器,決不相信那是哪位仙人的手筆,直至凌青蘆親眼見到了這等輕描淡寫的破碎虛空之術……

  」你究竟是什麽人?!」凌青蘆冷冷地問宮盈不答,只對她挑釁似地招了招手

  凌青蘆冰眸凝成一線,滿頭血紅長發狂舞而起,頃刻間,神女手中木弓已然滿弦,一支雷光糾纏的箭已蓄勢待發,真氣暴亂的箭尖直指宮盈的心口

  弦振箭離弦

  空間的距離被瞬間抹平,下一刻,它已逼近了宮盈的身前,在柔軟的青裙布料上激起陣陣漣漪

  凌青蘆盯著那支箭,瞳孔難言驚懼之色

  箭抵著這位神秘青裙女子的心口飛轉,卻是難以寸進,莫說是擊穿血肉,根本連這柔軟的綢裙都扎不穿

  」準頭不錯,就是力道太差了些」

  宮盈輕輕捏住這支箭,直接拿到了手中玩弄,狂暴的箭被她以掌握住,一下變得溫順,竟任由她輕輕將其纏繞在指間

  凌青蘆心中驚懼,不斷張弓搭箭,嗖嗖的破空之音里,數十道森然金影如天蟒裂雲,不斷生出,游曳虛空,聲勢浩大

  百箭懸空,齊落大街小巷被金光填滿,流華璨然

  宮盈穿梭在這百餘金箭的威壓之下,閒庭信步」落!」凌青蘆厲喝萬箭齊落

  」我一直不明白,你們出招時喊這麼大聲做什麽,激勵你的箭麼?」宮盈單臂舉起,作托天狀

  時間像是靜止了所有的箭一同凝滯長空凌青蘆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妖魔!這是真正的妖魔!

  宮盈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她緩緩走到凌青蘆面前,看著這位瑟瑟發抖的神女,輕輕撩起了她的長髮

  」白」宮盈說凌青蘆的長髮立刻由紅色轉為白色」黃」宮盈下次下令

  凌青蘆的長髮又由白轉金

  凌青蘆渾身冰寒,她發現,她連控至自己的頭髮都做不到了

  她的長髮由著宮盈的心意不斷變幻著,宮盈玩得津津有味,愛不釋手

  」你以前也是神守山的弟子麼?」宮盈一眼就認出了她的心法,笑道:」幸好你遇到的不是年輕時的我,要是那時候,像你這樣的仙子,一定整日被我堵在角落裡欺負」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魔?」凌青蘆的聲音顫個不休

  」妖魔?你這晚輩好沒禮貌,我們好歹師出同山,你不尊我一聲師姐也就罷了,竟還直呼我為妖魔」

  宮盈嘆了口氣,失望搖頭,道:」算了,師姐現在脾氣好多了,要換作以前……」

  啪!啪!

  凌青蘆雪白的面頰上,赫然浮現出兩個鮮紅的掌印

  」要是換作以前,你就會挨這樣的打哦」宮盈莞爾一笑凌青蘆盯著她,像是在盯一個瘋子宮盈正淺淺笑著

  突然

  她的身後上方,一道青藍色的光亮起,如平地生潮,傾瀉而下長空中又有一劍斬落這一劍極為清澈,像是冰海之底打撈起的玄寒冰雪

  葉清齋的劍」來得這麼慢?」宮盈瞥了葉清齋一眼

  在此劍落下之前,葉清齋有著絕對的自信,她知道,普天之下,除了道門樓主與時姐姐外,女子修道一途上,再沒有人是她的對手,她雖見這青裙女子氣沉入淵,依舊不覺得她會是自己對手

  然後,她來勢洶洶的一劍沉入了大洋

  」凌青蘆,葉清齋,你們兩人的青字有何差別呢?」宮盈明知故問」小心!」凌青蘆出聲提醒為時已晚

  葉清齋的一劍劈落時,鋒芒銳意已被洗盡,真正落到宮盈身上時,不過是一陣輕飄飄的風,拂動仙子髮絲數縷

  宮盈淡淡地看向葉清齋

  葉清齋已被這神乎其技的手段震懾,根本無法理解這位神秘女子是怎麼做到的

  這……這真的是人麼?還是又是某位太古級神明顯化成了人?

  」小女孩都知道好好穿衣裳,你這活了幾百歲的小丫頭居然不懂,真不聽話啊,該教訓了」宮盈打量著覆在葉清齋身上的流風之衣,清冷道

  接著,宮盈從葉清齋身邊掠過

  宮盈的臂間多了一件流風凝聚的長裙,她將這陣流風還歸天地之間

  待時以嬈到時,高高在上的豐收神女與清齋神女皆屈辱地跪在地上,臀上布滿掌印,青裙女子坐在她們的秀背上,慵懶地舒展著身軀

  」你是誰?」時以嬈淡漠發問

  」哎,怎麼每個人都這麼問,就不能有點新意?」宮盈撇了撇唇,無奈道

  時以嬈亦擺出迎敵的架勢

  可隨著宮盈的腳步逼近,時以嬈森然的劍氣逐漸崩解,待宮盈走到她身邊時,已然煙消雲散,宮盈伸出手,捏了捏時以嬈的臉,道:」你這小丫頭還算乖,今天就免於懲罰咯,至於她們……」

  宮盈眯起眼睛,看向了時以嬈身後的數道流光其餘四位神女也盡數到齊宮盈緩緩地掃視過她們

  」可惜女兒不在這裡,無法見證娘親是怎麼以一敵七的了」宮盈微感遺憾

  她已是神明,早已超越了世俗約定的境界,同時戰勝七位神女對修真者而言匪夷所思,對她而言卻輕而易舉

  宮盈正準備動手

  神牆之後,百萬隻錯雜無序幽紅眼睛同時亮起,鋪滿天地,似近在眼前

  宮盈斂去笑意,神色肅然」不陪你們這些小丫頭玩了」

  宮盈擺了擺手,放過了這些如臨大敵的少女們,她背過身去,負劍登牆,青裙飄飄,且行且歌

  死城人與神的戰爭已經打響

  湖水倒灌般的天空中,宮語雪白的身影已拔地而起,蓄力的一拳如流星鑿地,悍然砸向了黃衣女帝

  女帝薄唇輕啟,念動神咒,天地卻沒有給出回應女帝向著天空看了一眼

  她忽然意識到,她還未在這個世界真正占據一席神座,所以此方天地的法則並沒有臣服於她

  失去了法則之力的神明如同被剪去了雙翼的鳥,力量大打折扣,宮語長虹般的一拳撲殺下來,竟將這位太古級的神明硬生生撼退,倒滑,輕飄飄地撞上了後方的千手觀音像

  女帝看了一眼被拳頭擊中的胸口,面不改色

  她暫時無暇去篡奪這一世界的至高神座,不過無妨,這個世界還有許多無主神座,她趁虛而入即可

  女帝立在彩漆絢麗的千手觀音像之下,纖白細嫩的手從金袍的裂隙間探出,猶若持淨瓶的觀音一般,結出了柔妙的手印

  慈眉善目的觀音露出微笑

  瞬間,觀音閣並不算寬敞的月台上,金光如洪流穿行,將這昏暗的廢墟照亮

  金光之中,三世佛,四金剛,八菩薩揮之即來,趺坐蓮花台,十弟子,十八羅漢,十八伽藍,二十諸天盡至虛空,搖曳金影,其上有梵唱洪亮,如銅鐘撞響,有天女散花,如神庭落雪,女帝低垂眼瞼,香肩半露,黃衣斜披似袈裟

  宮語被團團圍住

  暴雨如注的死城之中,赫然展開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世界,殺意凜然的宮語立在這玄妙之界中,與萬佛講道,諸僧釋經的場景格格不入,一朵朵金色蓮花在她頭頂盛開,似要將這不和諧之人湮滅

  」不好,師尊有危險」

  慕師靖神色一凜,提起死證就要出手,她見林守溪沒什麽動靜,不免責問:」哎,你怎麼不動啊,坐一旁看戲算什麽英雄好漢?該不會害怕了吧?」

  接著,慕師靖一愣

  只見林守溪取出了一個品階極高的戒指,猛地一捏,光芒破碎間,許多武器與法寶一併湧出

  」這,這些是……」慕師靖目瞪口呆

  」都是神守山首座大殿裡的收藏,我看它們放太久,都要發霉生鏽了,我實在不忍見神器蒙塵,就將它們一併搬過來了」林守溪一邊語速極快地說著,一邊從裡面搬出武器

  慕師靖心想,這人也太不要臉了,竟能將偷盜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不過他作為神守山主,好像也不算偷……嘖嘖,神守山山運不濟,竟進了這樣一個賊人

  慕師靖胡思亂想間,林守溪已將一個鐵至的精密圓筒拋給了她,慕師靖伸臂一接,將這沉甸甸的鐵器抱在懷裡,反覆打量,問:

  」這東西怎麼用啊?」

  林守溪又搗鼓出一本小冊子扔給了她,冊子上有著極為詳盡的說明慕師靖接過,立刻翻閱

  數百大佛端立虛空,金影照亮雨絲,黑沉沉的雲朵沐浴聖輝,一時竟似滿天祥瑞雲彩

  諸佛回首,朝向了少年與少女的方向金色掌印從天而降林守溪與慕師靖一左一右縱開身子

  慕師靖在兩息之內讀完了整本冊子,她將冊子隨手一瞥,將這個黑漆漆的圓筒狀鐵器扛在肩上,念動咒語解開封印,同時注入真氣,擰動筒身

  鐵筒的內壁寫滿了符文字,觸發的瞬間,熾熱的元素從符文中提煉而出,凝成了明亮的光點

  轟――

  明亮的光從漆黑的筒口噴射而出,流火貫穿暴雨金色的佛掌被轟碎在空中,炸成絢爛煙火

  慕師靖一驚,心想不愧是神山打造的法器,這威力可比用死證砍來得大多了,喜新厭舊的她連忙把死證插回鞘中,玉腿微屈穩住身形,再度擰動筒身,將熾熱火焰從鐵管中引導出來

  死證似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嗡嗡地鳴了幾聲,很是委屈,慕師靖拍了拍劍鞘,只說了句:」別吵」

  另一邊,林守溪也挑到了趁手的武器

  他的武器是一柄巨大的機關傘,林守溪持著機關傘,在雨水中狂奔著,諸佛的法印紛紛在機關傘鋼鐵的表面撞碎,他擰動傘柄,一道道幽藍色的光從中激射而出,掃向觀音台上的琉璃世界,將一道道金佛之影轟得支離破碎

  圍繞著觀音台,少年少女發動了狂轟濫炸般的進攻,一時間,雲被炸散,雨勢都小了很多,在神守山的神兵利器之下,女帝炮至出的琉璃世界搖搖欲墜

  慕師靖真氣用盡的臨界點,林守溪總會精準地出現在她面前,展開厚重的鐵傘,替她擋住攻擊,隨後從懷中取出瓷瓶,扔給慕師靖

  瓷瓶里裝的是神守山的大仙丹

  但慕師靖很謹慎,每次吃之前都會看一眼,生怕林守溪誤拿成合歡散

  慕師靖吞食仙丹,真氣飛快恢復

  」你怎麼偷偷做了這麼多準備?」慕師靖驚訝

  」的確是偷的」林守溪坦然開口,也將一粒金紫藥丸吞入口中慕師靖剛想誇獎他兩句,虛空中雨水凝成金掌,悍然拍落

  巨力將遮掩的鐵傘撼動,推著林守溪向前,林守溪足下不穩,踉蹌跌倒,他抱住慕師靖,在積水的街道上連滾了數十圈,終於避開了接踵而來的進攻

  林守溪看著破碎的長街,又瞥了眼卷刃的鐵傘,神色冷然」哎,你抓著我的手干什麽呀,快放開!」慕師靖惱道

  」幫你把把脈」林守溪隨口回答

  」?」慕師靖瞪了他一眼,一把將他的手打開:」你有病吧!」

  慕師靖的鐵筒管壁內的符文也已磨花,她將鐵筒隨手一丟,搶過戒指,又掏出了一個更為巨大的武器武器分為兩個部分,上面是炮筒,下面則負責裝填法丸

  這一構造與巫家的塔樓倒是如出一轍,當初除滅孽池妖物時,他們兩人就通力合作過,很是默契

  此時,感知更強的慕師靖立在上方負責瞄準,林守溪一邊裝填法丸,一邊掏出了一口石板般的厚重大盾,高高舉起,抵擋琉璃世界裡來勢洶洶的攻勢

  暴雨宣洩狂流,颶風橫衝直撞

  半空中,無數的火光與金光撞在一起,明亮的光華壓過了天空中的森然雷電,無數空宅鬼屋被摧毀,燃燒的木板與火屑在雨中飛舞,一片狼藉

  在這等狂轟濫炸之下,堅不可摧的琉璃世界也生出裂紋無數

  慕師靖一邊嚼著林守溪遞來的藥丸,一邊說道:」林守溪,也只有在和你並肩作戰的時候,你才勉強像個人了哎」

  」因為只有這種時候我沒空收拾你」林守溪淡淡回答」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慕師靖冷笑一聲,旋即露出疑惑之色:」咦,你給我吃的這藥丸怎麼沒什麽用?」

  林守溪低頭看了一眼,望著瓷瓶上寫著的'黃粱'二字,蹙眉道:」好像拿錯了,這是助眠的藥丸」

  」仙人也會睡不著覺?」

  慕師靖一驚,隨後意識到,許多仙人心浮氣躁,打坐入定都要藥物幫助,她哼了一聲,說:」這都能看錯……你該找一找有沒有治眼瞎的藥」

  林守溪將金紫仙丸扔給慕師靖,順口說了句:」慕姑娘今天真漂亮」

  」這還用你說?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慕師靖隨口回應」慕姑娘真厲害,一句話治好了我的眼疾」林守溪說

  慕師靖一愣,旋即羞惱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有空在這廢話?看你的西南方向,那裡的佛動了!」

  林守溪神色肅然,將厚重的盾牌轉向了西南方

  慕師靖打了個響指,漆黑炮管中的符文再被激發,流火拖著長長的煙跡破空而去,沿途的雨水被蒸發乾淨,大霧茫然

  在林守溪與慕師靖的干擾之下,宮語全神貫注地與女帝對敵宮語身如虹影,頻頻出拳,拳速越來越快,拳意越來越盛

  女帝結跏趺坐,手印不斷變幻,她身後的千手觀音之手也變得柔軟,將宮語凌厲筆直的拳意盡數封攔

  宮語不斷出拳

  她的長髮狂舞,衣袍狂舞,血液也在身體裡瘋狂沸騰,女帝本就虛弱,這個世界更拉近了她們之間的差距,她不斷地進攻著,生出了一種可以將女帝王座真正打碎的錯覺

  暴烈的戰鬥在死城暴雨中打響,碎街上盡數散落著損毀的武器和一個個空了的藥瓶

  林守溪與慕師靖雖未真正出劍,可連綿的法炮炸響之聲里,他們的精氣神也被推到了頂點,一臉狂熱之色

  也正是這精氣神的頂點女帝平靜地問:」鬧夠了沒有?」

  她完成了一個常人的手指根本無法結出的詭異之印」可,毀城」女帝開口萬般琉璃世界倏爾破碎

  滿天晶瑩之光凝為一劍神劍推出

  宮語本想抵擋,可這排山倒海的劍風硬生生將她拂開,劍切過死城的中軸,所過之處,溝壑寬闊

  林守溪與慕師靖恰在這中軸之上這是真正的神明之間此等劍下,用於防守的法盾被西瓜般切開

  林守溪心頭一凜,他毫不猶豫用擒龍手抓住慕師靖的關節,將她推到了一邊,慕師靖抬頭之時,恰見這一劍碾上林守溪,推著他不斷後退,撞上了城門

  慕師靖本以為,林守溪天生體魄強橫,再加上師尊的鍛熬,應不會有事,可她看向長街盡頭時,卻是徹底愣住了

  林守溪被壓在破碎的城牆上,身體幾乎被從中劈開,鮮血橫流,深可見骨

  他低著頭,甚至無法確定他還有沒有氣息慕師靖如遭雷殛,渾身顫抖

  她無法想像,剛剛還與自己鬥嘴的少年,一瞬間就要黃泉相見了……

  這是真正的女帝,真正的黃衣君王,她認真出手時,人類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眼淚即將奪眶而出時,無數雪白的狐尾從城後探出,包裹住了林守溪

  」呵,與那門仙'講道理'耗費了點時間,我還以為要來遲了呢,沒想到主人這麼頑強,這樣一劍都劈不死你,哎,真是命大,不愧是雪兒的主人呢」

  司暮雪從暴雨中娉娉裊裊地走出,她用九條雪白狐尾捲起林守溪,將他抱在懷中,微笑著攤開了手,取出了一顆金色的法丸,送入了林守溪的口中

  這是道果不朽之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