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一章:佛臨

  小禾還在沉睡。🍓 ⋆ 🍦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 ⋆ 🍓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夢裡不知時節,對外界而言的短短一夜,但對她而言,卻已十餘年。

  她一如既往地起床,看了眼猶在沉睡的林守溪,輕手輕腳地下床,隨手披件衣裳,赤著足走到窗邊,將簾半開,側坐在桌桉上看窗外紛飛的瓊花玉瓣。

  她攏著衣襟,輕輕晃著修長纖細的腿兒,象牙白的玉足上,玉趾猶如串起的珍珠,壓在粉粉嫩嫩的足底,玲瓏可愛。

  在她的記憶里,深海的三大邪神已被人類打敗,污濁的世界越漸澄淨,修道者除了修道無事可做,只在高山深府中伴閒雲野鶴幽居,逍遙自在。

  清閒的日子裡,她已記不起三天前做了什麼事,卻依舊記得很多年前的大婚之日,那天她盛裝打扮,珠翠玉簪,鳳冠霞帔盡數籠在她至清至純的嬌軀上,美輪美奐。

  洞房花燭夜,七天七夜閉門不出,她憑藉著一己之力,將平日裡囂張自傲的林守溪治得服服帖帖,乖乖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其後她更是在楚門興風作浪,將楚映嬋與慕師靖折騰得連連求饒,自居妹妹。

  當然,楚映嬋這外仙內妖的仙子絕不會乖乖屈從,有次小禾見她在整理書卷,想欺負她,撲過去後,對方轉過身來,赫然發現竟是楚妙,她一邊埋怨著楚楚以親娘為陷阱的歹毒,一邊被這位楚皇后罰了一頓,替女兒報了仇。之後,小禾收斂了很多。

  這樣的打打鬧鬧幾乎每日都在發生、

  她們會聯合起來一同捉弄林守溪,給他吃偽裝成點心的難吃食物,聯手將他埋進雪地里堆成雪人,甚至會在他的飯里摻極欲合歡散,然後姐妹們一同出門逛街,將他一個人鎖在家中……

  林守溪也頗有反抗精神,面對著同心協力的三姐妹,他也時常運用各種計謀進行反擊,其中調虎離山、離間計等已被他用得爐火純青。

  其中慕師靖最笨,屢屢中招,小禾聰慧,經常能打個有來有回,楚映嬋……這位白裙仙子則屬於願者上鉤,自投羅網了,一時讓人分不清到底是笨還是聰明,這樣的行徑常常讓小禾覺得,這壞仙子因一己私慾背離了她們姐妹的盟約。

  要說林守溪最巔峰的一次,莫過於將這三位小仙子騙入雲空山下大瀑布後面的洞穴,用盡手段,以一敵三,小禾想逃,可瀑布外已聚集了不少旅客,他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欣賞著眼前垂空而下的滔滔白水,根本想不到瀑布後竟有一個隱秘的洞穴,更想不到裡面的人在做什麼。

  日出日落。

  遊客散盡,她們終於躍出瀑布,跳入深潭,浸在這縹碧清澈的潭水之中,洗滌身心的倦慵與疲憊,小禾感受著水浪與身軀的撞擊,仰頭望著天上月,則有種空游宇宙一樣的暢快。

  這一切都是那麼真實,真實得像個脆弱的夢。

  小禾看著堆積在窗外的雪,慵懶地回憶著往事,楚映嬋穿著一身青衣,抱著書卷在窗前走過,去往學堂。

  慕師靖則要懶得多,一般要日上當頭後才醒,她還喜歡飲酒,明明酒量差,卻又天天喝,被她與楚映嬋數次『繩之以法』後,才終於消停了些。

  榻上,林守溪醒了過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窗邊陽光冷照,宛若冰玉的少女。

  「終於醒了?懶得和慕師靖一樣。」小禾輕哼道。

  林守溪看了一眼計時用的滴漏,皺眉,道:「又這麼晚了啊,今日還有課……」

  「反正楚楚也習慣了。」小禾說。

  「下次你若醒了,還是將我叫醒吧。」林守溪說。🍪🐟 ❻➈丂𝐡𝐮𝓧.Ⓒ𝓸𝔪 🎄🐤

  「哼,睡得那麼沉,誰叫得醒你?你是要我拿鞭子把你抽醒,還是用牙齒把你咬醒啊?」小禾冷嘲熱諷道。

  林守溪敵不過小禾的伶牙俐齒,但她的唇兒再硬,吻的時候也是軟的,他們已成親百年,但濃情不減,日日如新。

  小禾滿足於這樣的生活。

  午後,她出門閒逛,在雪地里兜兜轉轉,恰巧遇見了小語。

  小語的模樣與白祝頗像,她穿著粉紅色的襦裙,扎著兩條長長的馬尾鞭,很是神氣漂亮。

  「師娘好。」小語一如既往地有禮貌。

  小禾揉了揉她的腦袋,噓寒問暖起來,但小語笑得卻有些牽強,小禾見狀,不由問:「小語是有什麼心事嗎?」

  「心事……」小語欲言又止。

  「放心,小語儘管和師娘說就是了,有什麼煩惱師娘都可以幫你。」小禾溫柔地說。

  小禾不覺得小孩子會有什麼真正的煩惱,就算有天大的煩惱,幾串糖葫蘆和甜點心也是能哄好的。

  但小語的話卻讓她吃了一驚:

  「師娘,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不喜歡……怎麼會?小語這麼可愛,師娘怎麼會不喜歡小語呢?」小禾有些慌張。

  「我能感覺出來的。」小語輕聲道:「師娘怕小語和你搶師父,對麼?」

  「哪有,你只是個小丫頭……」

  「這樣的話師娘說了很多次。」

  「那是在與小語打趣呢。」小禾忙說。

  「但這是真心話呀,小語聽得出來的。」小語堅定道。

  「我……」

  小禾一時語塞,她沒有想到,這小丫頭比她想像中還要聰慧很多。

  「小語不明白,為什麼師娘可以接納楚姐姐和慕姐姐,卻這般不喜歡小語呢?」小語睜大水靈靈的眼睛,問。

  小禾也不知道為什麼,遙遠的記憶里,一個姓蘇的青裙師姐似乎與她說了什麼,它像一個暗示,深埋心底,時刻影響著她。

  小禾注視著少女的眼眸,最後,她才用微微疑惑的語氣問這個小丫頭,「所以說,你是真的喜歡你師父嗎?」

  小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站在雪地里,仰著頭,稚氣的臉認真地板著,「師娘,你有沒有發現小語有點不一樣?」

  「不一樣?」

  小禾注視著她,眼前的少女是如此可愛,她的留海整齊,吹彈可破的肌膚還帶著一點嬰兒肥,讓人很想揉捏,但……

  忽然,一記遙遠的佛唱聲響起,不知來自哪裡,像是天幕之外,也像是山下偶爾路過的僧侶。

  瞬間,像是雪水澆淋下來,小禾渾身冰涼。

  她看著小語,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十年之前,小語就是這樣,十年之後,她還是這樣,稚聲稚氣,沒有一丁點長大……在今天之前,她甚至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小語,你為什麼……這么小?」小禾顫聲問。

  「因為師娘不讓小語長大啊。」小語微笑著回答。

  「……」

  像是驚雷炸入腦海,小禾愣在了原地,她飛快明白了小語的意思——她覺得小語長大後會與她搶人,所以內心不期盼她長大。

  可她內心的想法,為何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呢?

  她回想著這十年來與小語相處的種種瞬間,這十年,小語乖巧極了,每天都跟在她們身邊,就像是她與林守溪的女兒一樣……或許,她也真的將她視作了女兒,所以才更不允許她預想的事發生吧。😲🏆  ☝🐨

  畫面不斷閃過,小語的面容卻是愈發迷湖。

  「師娘,能抱抱小語嗎?」粉色襦裙的少女張開懷抱,楚楚動人。

  小禾想要回應,身後傳來開門聲,初初睡醒的慕師靖從門內走出,黑裙薄涼。

  慕師靖看向了跪在雪地中的小禾,問:「你在和誰說話?」

  像是夢境中踩空。

  小禾勐然回頭,看向了眼前越漸模湖的少女,隱約間,她覺得自己要永遠失去什麼了。

  「小語——」

  在慕師靖震驚的目光中,小禾不顧一切地向前撲去,發瘋似地抱住了眼前的小姑娘。

  撲了個空。

  她狼狽地跌坐在雪中,懷中抱著一縷微弱的風。

  雪花從天空中飄下,佛唱在天外響起。

  彷佛送別。

  小禾踉踉蹌蹌地立起,她赤足走過冰雪,神色茫然。

  慕師靖攏著衣裳從身後追來,噓寒問暖,學堂鈴聲響起,楚映嬋抱著書捲走出,面帶微笑,林守溪對她遙遙招手,折了枝梅花要插到她的發間。

  對著一切,小禾置若罔聞。

  她固執地向前行走,不知要走向哪裡,也或許只是不想停下。

  她想起來了,她從沒有見過小語,她只在林守溪的口中聽到過小語的模樣,所以想像出了她。

  那真正的小語又去哪了呢……小禾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如果這十年百年都是夢,夫君姐妹、連同這個世界都是虛假的,是妖魔創造出的幻境,那還有什麼是真的呢?哪怕從夢中醒來就能擺脫了麼,會不會只是從一個夢『清醒』至另一個夢呢?怎樣才算真正地醒呢?

  小禾愈感茫然。

  大家都圍在她的身邊,焦急地看著她。

  「小禾?小禾!」

  「小禾,你醒醒啊,你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

  「小禾,你說話呀……」

  小禾仍舊沉默著,雪越下越大,她看著雪,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依舊活躍的精神與意志,看向圍著她的人,清冷開口,說:

  「我在。」

  ……

  雷鳴不歇,暴雨洗刷滿是塵土木屑的大地,毀棄的城牆之後,長安城的居民戰戰兢兢地走上街道,對著東方跪拜。

  城裡城外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城外駭人的動靜響了一夜,但真正的災難卻被高高矗立的城牆幸運地擋住,攔在了外面。

  今日清晨,人們的視線越過高牆遙望,終於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黑雲,黑雲像是一片巨大的湖泊,裡面豢養著數不清的金色魚龍,太陽在更遠處升起,給雲鍍上了一層紅色,彷佛血泊。

  民眾議論紛紛,只當是有大魔出世,要將整座都城踏平。

  「國師,前些時候陛下不是拜了一位神通廣大的國師麼?國師為何還不出手?」有人問。

  「國師或許已經出手了,只是我等凡夫俗子根本無法瞧見。」

  「不!國師定也是魔鬼,要與那妖孽裡應外合?將整座長安城血祭!」

  七嘴八舌的討論聲中,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不知是誰叫了一嗓子:「那是什麼東西?」

  眾人循聲望去。

  山嶽般固若金湯的黑雲中,幾束純粹的金光亮起,撕裂烏雲,直達天空,一時間,太陽的光芒都被蓋住,天地間一片金黃。

  沒有人再說話。

  民眾盡數跪在地上,痴痴地望著那道光,淚流滿面,卻半點不覺刺眼。在這之後,一直到天空中劫雲散盡,大日懸上高頭,人們後知後覺地回神,此後許多年,凡是見到了這束金光的,都宣稱見到了真佛,只是他們口中的佛千姿百態,無一相同。

  外面的世界猶如煉獄,原本茂盛的槐樹林已被毀盡,護城河、街道、山體岩石……一切都被夷為平地,而在這等毀天滅地般的場景中,悠揚的歌唱聲不絕於耳。

  破碎的土地上,赫然蠕動著一頭頭巨物,它們是堆疊而起的粉色肉塊,表面長滿了令人作嘔的疣突和肉芽,它們舞動著,像是一隻只手,肉的邊緣之下更是藏著數不清的綠豆大小的眼睛,烏熘熘轉動,長滿蓮花的舌頭上,悠揚的佛唱飄來,並不邪惡,反而帶著普度眾生之美。

  「關門,快把門關上!!」

  撕心裂肺的叫喊聲響起。

  與此同時,巨谷深壑之間。

  小禾睜開了眼。

  很顛簸。

  是在馬背上麼?

  意識清醒,小禾發現自己趴在林守溪的背上,林守溪全速奔跑著,像是在躲避什麼恐怖的厲鬼。

  夢的殘留還在腦海。

  黃粱一夢,轉瞬成空,清醒感從未如此醉人。

  她能想起小語的笑,卻想不起她的臉了……

  若他年回到神山,得見小語,一定要對她好些。小禾這樣想。

  她聽著林守溪急促的心跳與喘息,正想詢問緣由,側過頭去,卻是童孔驟縮。

  她看到了司暮雪。

  這位紅髮就在不遠處竄躍,她依舊穿著與她身份格格不入的小熊內衫,神色冷艷,殺意盎然,只是不知為何,她那截駭人的雪白狐尾已消失不見,其餘八條虛幻長尾也已殘缺,她的背上還背著個人,竟是一襲青衣的蘇希影師姐!

  這……難道說蘇師姐已經被司暮雪俘獲了?

  眼看著司暮雪就要追上,小禾想也沒想,直接從林守溪的腰間拔出湛宮,反手一刺,向著司暮雪殺去。

  這一劍猝不及防,縱是司暮雪也只勉強躲過,幾綹髮絲被斬斷,吹散林間。

  「你做什麼?」司暮雪冷冷問。

  做什麼?

  小禾被問懵了,心想殺敵還需理由了麼?她反手又是一劍,這一次,卻是林守溪擰過手臂,抓住了她的腕。

  「你……」小禾愣住了。

  「司暮雪暫時不是敵人,別動手。」林守溪疾聲道。

  「……」小禾怔了會,問:「我睡了多久?」

  「八個時辰。」林守溪說。

  「這八個時辰發生了什麼?!」小禾心想自己只是睡了一覺,怎麼天都變了。

  「等會再與你解釋。」林守溪壓低了聲音。

  一片山石迎面而來,林守溪勐地壓低身子,貼地急掠,彎彎繞繞,如刀的真氣將沿途的一切荊棘灌木都絞得粉碎。

  密林高山無法帶給他安全感,回想起金佛的出現,他依舊心有餘季。

  之前與師祖東行的路上,林守溪聽過許多關於真佛的傳言,在今天之前,他以為這只是傳說,但現在,他知道,佛不僅是傳說,更是這個世界的天道化身!

  世界的境界有其邊界,哪怕天道化身的佛也不可違逆,但他擁有著權力,不可思議的權力!

  先前,他突兀地出現在長安城外,如刀刃划過名畫,將林守溪與司暮雪的巔峰一擊打斷。

  在他們震驚的目光里,金佛豎起一指,指向天空,空中洶湧澎湃的劫雲竟像是得了聖諭的臣子,飛速退避,雷鳴暴雨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接著,金佛望向他們,張開了口,發出了三個怪異的音節。

  不知為何,林守溪聽懂了。

  金佛對著司暮雪、宮語、小禾分別說:「妖、魔、邪。」

  如當初不死國洛初娥審判楚楚時一樣,在斷言罪惡之後,金佛再度伸出金指,懸在空中,緩緩落下。

  在金佛面前,強如司暮雪也沒什麼抵抗之力,她被金光籠罩,八條虛幻紅尾一條接著一條碎裂,碎到第四條時,林守溪抱著小禾與宮語起身,想要退走暫避。

  金佛投來目光,凌空一指。

  幸好行雨及時醒來,如遇宿敵般厲嘯著撲向金佛,打斷了他的進攻。

  彷佛天生相剋,與司暮雪相比略輸一籌的行雨在面對金佛時,爆發出了遠超平日的戰鬥力,她揮舞著拳頭,手臂化作一串串連綿的殘影。

  瘋狂的進攻里,金佛的佛光竟都有了潰散之勢。

  大敵當前,林守溪與司暮雪無瑕計較彼此恩仇,生死存亡之際,他們一左一右分開,合力攻向金佛。

  這金佛似乎是真正的金剛不壞之身,無論林守溪怎麼砍,司暮雪怎麼撼,就是無法留下傷痕,少林方丈的金剛羅漢身與之相比,連紙都算不上。

  金佛就是法則本身,天道法則不滅,他也不死不滅!

  見敵之不過,林守溪與司暮雪只得撤走。

  金佛追去。

  ……

  小禾已經清醒,自不需要林守溪再背,她從背上跳下,目光向另一側望去。

  另一邊,行雨也在逃跑,這頭青龍少女傷勢很重,幾乎到了頭破血流的程度,她也伏低了身體,師祖由她背在背上。

  小禾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能把這麼多強者追著跑的,究竟是何等怪物?

  林守溪雖看不到金佛的身影,但他有種感覺,只要金佛願意,無論他們逃到哪裡,佛都可以隨時出現在他們面前。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林守溪寒聲道。

  「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贏它。」司暮雪說。

  「它能被戰勝麼?」林守溪問。

  「若狐尾未斷,我或有一戰之力,但現在……」

  司暮雪頓了頓,說:「現在依舊有人能贏過他。」

  「誰?」

  「你師祖。」

  「可師祖……」

  「把她治好就行了。」

  「你什麼意思?」

  「鑰匙在你身上,帶她去死城吧……這不是你和巫幼禾最初的計劃嗎?」司暮雪冷靜地說:「都這個時候了,你就不必要瞞我了吧?」

  「可你不是……」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司暮雪打斷了他。

  林守溪沉默不語,他閉上眼睛,計劃在腦海中飛快擬定,他看向司暮雪,說:「那好,我要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