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萬種風情都似霧

  執念是心中的猛獸,它纏繞著早已生鏽破損的枷鎖,靜靜匍匐,總是裝出溫順的樣子,但僅僅是心潮湧動的剎那,鎖鏈盡斷,猛獸出籠,與此同時,一隻黑鳥盤旋過空,不合時宜地發出長啼,楚映嬋如被驚醒,心中狂風驟起,惹得嬌軀顫抖,她自知失語,立刻以手掩唇,眼睛慌亂地看向一邊。ൠ😾 6❾ⓢђ𝔲𝓧.𝓒𝑜ᵐ 👤👮

  這是王殿數百級的高階,居高臨下幾乎望見不死國的全貌,城池是一片灰霧跌宕的海,殿樓是其中的碑林,放眼望去靜悄悄一片。

  「我的意思其實是……」楚映嬋後悔不迭,想要彌補……

  「不是的。」

  林守溪打斷了她的話,他認真地說:「情感並非金錢債務,無賒欠之說,若通過做這些簡單之事就可以抵消磨滅,情感也就不會被稱之為情感了。」

  楚映嬋立在王階上,不自覺地屏氣凝神,她看著眼前神清骨秀的少年,揣摩著他的話語,一時卻也弄不清他話里的意思,但她隱約覺得,他們之間只隔了層薄如蟬翼的輕紗,只要差春風一吹。

  「那你的情感又是什麼?」楚映嬋吹動了那縷風。

  林守溪沒有立刻回答,但此時,他們皆有種心照不宣之感,同時,因為師門、姐妹等諸多原因,這種默契又不可避免地顯得彆扭,成了無法表達的禁忌。

  風從後面吹來,像手一樣推了推楚映嬋的後背,此刻的她似已軟得不耐風力,被推著向前走了半步,他們的距離本就很近,這半步幾乎讓他們靠在一起。

  原本因為不敢注視她眼眸而低頭的林守溪臉頰微紅,他抬起頭,目光停在她紅唇處,又觸電似地移開,不知所措。

  「你到底想看哪裡?」

  楚映嬋看到了他略顯窘迫的模樣,倒是笑了起來,「虧你還整日將合歡宗傳人的身份放在嘴邊,你這般少年姿態,未來又怎能光復宗門呢?」

  面對著仙子的嘲笑,林守溪倒真有些羞愧了,只可惜紙老虎還是紙老虎,當林守溪凝定心神,重新注視她的眼睛時,她又緊張了起來,唇角挑起的笑被飛快吹散。

  「楚映嬋。」

  林守溪忽然直呼其名,很是鄭重。

  楚映嬋聞言,想呵斥一聲他的不尊,卻未敢開口,身後的風勁了些,她心隨風動,險些直接撞到了林守溪身上。

  「怎麼了?」她問。

  「我……」

  林守溪深吸口氣,話在嘴邊欲出時,另一個聲音陡然響起。

  「哎,你們在那裡等什麼呀,不是說今天出發嗎?」

  王階之下,戲女高高地舉起了手,對他們招了招。

  對視的目光瞬間分開。

  他們像是忘了剛剛的對話,一同走下長階。

  戲女如降旗般將手縮回,摁到了肩膀上,擰緊,她看著走下來的兩人,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打攪了什麼。

  「久等了。」楚映嬋說。

  「不久不久,是我迫不及待想離開這鬼地方,所以起太早了。✌😳 ➅➈ѕ𝓱𝔲乂.𝔠𝓞𝐦 ☟🐠」戲女說。

  「好了,別鬧出太大動靜,到時候可就走不了了。」林守溪說。

  「也是,畢竟你們的恩愛故事已傳遍全城,所有的魂靈都想一睹尊容呢,不少人都準備進獻禮物了……誒,你們真的不打算收一遍禮金再走嗎?」戲女遺憾地問。

  兩人一同搖頭。

  「唉,沒想到楚妙花了這麼多心思,最終還是付諸東流了,看來強扭的瓜確實不甜呀。」

  戲女嘆了口氣,她走在前面,頭顱則整個擰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們,說:「其實我真覺得你們還蠻配的,只可惜你早就心有所屬,也沒辦法勉強了,看來有的時候,感情並非感情,只是一個相遇早晚的問題。」

  林守溪與楚映嬋對視了一眼,各懷心思。

  「嗯。」楚映嬋點點頭。

  她這聲『嗯』不知是應的哪一句。

  「對了,在你們神山,師徒真的可以在一起嗎?」戲女好奇地問。

  「雖無明令的禁止,但總是禁忌,誰要是真做了,會惹人恥笑的。」楚映嬋回答。

  「這樣啊。」戲女更覺氣餒。

  她聽楚妙抱怨過,說自家女兒不愛親娘,倒是很敬她的師長。既然她這般尊師重道,想來也是不會打破禁忌的人了。

  「對了,你那個未婚妻是誰呀,當時黑面出現得突然,我都沒來得及好好問。」戲女被關了太多天,說話的欲望很強。

  「嗯……」林守溪不知該如何描述小禾,他心中的小禾更像是一種感覺,而非三言兩句的性格可以籠統概括的。

  「是個很漂亮的姑娘,我曾與她同游過半年,她……很好。」楚映嬋幫他回答了。

  「唔……很神秘嘛,以後若有機會,倒是想見一見。」戲女自言自語道。

  「對了……」

  戲女還想說話,卻被林守溪摁住了頭,擰了回去。

  「好了,別總說我們了,你這些天被抓去哪裡了?還有,你這副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能擰來擰去的?」林守溪飛快地岔開話題。

  「哦,我啊,我其實不是人,是偶,特別醃製的偶……對,醃製,造偶的過程就像是醃榨菜一樣。」戲女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

  林守溪一邊聽著,一邊心不在焉地附和,期間,他向楚映嬋瞥了一眼,這位紅裙白氅的仙子正攏襟低首,她明明跟著他們在走,卻靜得像畫。

  林守溪知道,先前戲女的無心之言像是一盆接著一盆的冷水,將她的心重新澆靜,若非戲女在關鍵時刻出手相救過,恐怕楚映嬋都打算扣光她的錢了。

  王殿越來越遠,城門越來越近。

  即將進入外面的灰霧時,林守溪回頭,發現她的眼已被空靈靈的失落填滿了。

  林守溪忽然加快腳步,走到戲女身邊,附耳對她說了什麼,戲女聽著,皺起了眉,隨後點點頭,對他們揮手,說:「那好,我在前面等你們哦,不過你們要快一點啊。🌷🐙  ♪♟」

  楚映嬋聞言微怔,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林守溪已走到了她的身邊,牽住了她的手,走到了茫茫的灰霧中去。

  ……

  城外被鋪天蓋地的灰霧籠罩著,它是燭煙,可以顯化人心的七情。

  燭煙未被驚動,除了可視度極低以外再無其他,他們才牽手走出王城,濃厚的灰霧就將他們包裹了。

  在這裡,他們除了對方,什麼也看不到。

  楚映嬋看著那牽住了自己的手,那是少年的手,骨節分明,白而修長,與她柳條般的柔軟截然不同,她心念顫抖,被他牽著奔入了霧裡。

  在經歷了最初的茫然後,楚映嬋也明白了過來。

  這是籠罩天地的霧,也是彌散在他們心頭的霧,在這樣濃重的霧裡,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跟我走。」林守溪說。

  楚映嬋點了點頭。

  他們手牽著手在灰霧中奔跑了起來。

  這一刻,世界、朋友、師門、甚至道德都被溶解在了濃厚無邊的霧裡,變成了模糊不清的符號……不,他們也成了符號,兩個純粹的,心靈相交的符號。

  兩人不停地狂奔著,如同行走在海底,仰頭望去,天空也成了幽藍的深影。

  楚映嬋穿的是裙子,跑起來並沒有那般方便,她漸漸地有些跟不上林守溪的步伐,林守溪停了下來,說:「我來背你。」

  他語氣如常,行為卻是蠻橫霸道,他矮下身子,扶住了楚映嬋的大腿不由分說將她背起。

  他背過小禾,也背過慕師靖,但此時此刻,背部的盈軟之感是無可比擬的,他覺得不像是他在背她,更像是她抱著自己,他被擁抱在這種如夢似幻的感覺里,靈魂都像是要飄然而起,飛上天空。

  楚映嬋雙臂環著他的脖頸,吐氣如蘭,氣息在耳垂與髮絲間遊動,令少年感到了癢。

  林守溪很快又轉背為抱,仙子躺在他的懷中,笑盈盈地看他。

  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他們用行動證明著心意。

  兩人都感到了內心呼嘯的自由與舒暢,天地變得遼闊無垠,他們像是要飛起來了。

  用盡全力狂奔了一陣後,他們手牽著手躺在了地上,可惜這裡不是草地,沒有飛舞的流螢也沒有星河璀璨的夜空,但他們已經知足了,因為他們只需注視彼此的眼,就能看到無限的美好。

  兩人躺在地上,安靜地對視了一會兒,接著又緊緊抱在了一起。

  擁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兩人皆已神色迷離,林守溪驀地用力,將楚映嬋推倒在地,她平躺著,青絲鋪散如雲,魅惑朦朧,林守溪閉上眼,俯下身去。

  楚映嬋見到這一動作,終於慌亂了些,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了?」林守溪問。

  「我……我是你師父。」她說。

  說完之後,她的手立刻軟了下來,她知道,現在是不該說這話的,若她真心中有愧,她早該開口,若她心中無愧,又何必來煞風景,假意把持這點微末的形象?

  「所以呢?」林守溪目光微微嚴厲。

  楚映嬋的手軟綿綿地垂下,她已然接受,可迎來卻不是吻,她再睜開眼時,身軀卻被捉住,陡地翻了過去。

  她趴在地上,那至盈柔腴軟之處毫無準備地挨了一記,那不是戒尺,而是巴掌,接著,掌如雨落,仙子羞不可遏,她從未被這樣懲罰過,更何況還是被親徒弟,她已二十一歲,名動天下,風姿傾城,怎可……她想要制止他的無禮之舉,可這瞬間,她又想起了那身沾滿血污的白裙,她想起了當時的場景。

  當時的她剛剛甦醒,咒印雖消欲望未滅,她看著緊擁著自己的少年,思維在一瞬間脫韁,竟毫不顧忌地將受傷的他壓在身下,肆意親昵,兩人的心法勾連,她的動作竟也將林守溪的肢體本能地帶起,形成了纏綿之姿,幸虧她及時清醒,制止了這一切,沒有釀成大錯。

  她想要忘記這件事,可白裙卻是鐵證,她無數次想將它洗乾淨,但又被心中的聲音制止了……

  她對那天發生的事感到歉意,也為自己的矛盾與優柔寡斷感到懊惱,於是現在的懲罰忽然順理成章了起來,她回憶著這些,竟乖順地哀吟認錯了起來,這番模樣在林守溪眼中像是撒嬌,他的手也軟了下來,重新將她擁住,兩人真正吻在了一起,唇瓣柔軟相貼,分離之時,仙子笑得千嬌百媚,唇瓣間有晶瑩的水絲。

  之後他們倒是沒再做更深入的事,只是親昵地抱擁著。

  「你睡覺的時候其實一點不規矩的,牢里的時候,每次醒來,尺都是歪的。」楚映嬋嬌嗔著說。

  「你怎麼篤定不規矩的是我呢?」林守溪笑著問。

  楚映嬋微愣,擰了擰他的胳膊,不理他。

  林守溪則抱著她的腰肢,玩弄著她腰後的蝴蝶結,楚映嬋心驚膽戰,生怕他忽然解開,林守溪倒是沒有解開,只是將手順著腰肢向下滑去,楚映嬋秀眉淡蹙,輕哼一聲,並未阻止。

  許久之後,他們終於站起,互相幫對方理了理微亂的衣裳與髮絲後,手牽著手向外走去。

  霧越來越淡。

  他們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淡。

  黑皇帝廟再度出現在面前。

  他們站在廟門口,回身望去,哪怕窮盡境界,也無法再看到王殿的影。

  他們推開了廟門。

  皇帝之像居中而坐,手握權杖,袍流黑水,威嚴而詭異,他的周圍依舊亮著蠟燭,蠟燭靜悄悄燃燒著,散發著不一樣的氣息。

  望著那些蠟燭,楚映嬋想起了第一天去不死國時,洛初娥拽著她的長髮,審視其眉心然後宣判她有色孽之罪的場景,她覺得,洛初娥似乎沒有冤枉自己。

  「我們要去哪裡?」楚映嬋鬼使神差地問。

  「回歸真實。」林守溪輕聲說。

  轟

  廟門轟然合攏。

  本就昏暗的屋子徹底陷入了黑暗。

  片刻之後,外面隱約有聲音響起。

  林守溪推開廟門,如來時那樣,門一閉一開,外面的場景就發生了改變。

  他們沿著原路返回。

  戲女不知去了何處,一路上都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霧氣消散,他們一前一後走過狹長的山谷,周圍沒有了霧氣,先前在霧中遺忘的一切又回到了他們的意志里,世界變得清晰可見,先前發生的事也顯得無比滾燙。

  「我們什麼也沒有做,對麼?」走在後面的楚映嬋輕聲問。

  「也許。」林守溪的心亦有些亂。

  情感無法化作文字表達,於是就成了沉默。

  他們無聲前進,終於回到了那片墓地,再回頭時,來時的山谷神秘地消失了,山壁嚴絲合縫,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過。

  不死國的日夜與現實是顛倒的,此刻是不死國的清晨,外面的天卻才剛剛黑下來。

  他們回到了那片墓地,看著橫七豎八的墓碑,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們再牽起手,卻又很快鬆開了。

  「誰也不要告訴。」楚映嬋仰起頭,低聲說:「這件事只有我們知道,我們……偷偷的,好嗎?」

  林守溪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

  楚映嬋繼續說:「我還有許多問題沒有想好,還有許多心結未能解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所求既是長生,那……萬事來日再說好了。」

  「我也是。」林守溪輕聲說,但他飄忽不定的話語很快又堅定了,「之後我會來尋你的。」

  「當然,你是我徒兒,既已過門,還能去哪?」楚映嬋淡淡笑著。

  林守溪跟著笑了。

  夜風吹來鳥的鳴叫,身後是一片晃動的林子,之前搭台唱戲的妖魔鬼怪早已跑了沒影,他們從寂靜中感到了久違的真實。

  小徑蜿蜒,路在前方。

  這條路,他們遲走了將近一個月。

  並肩走過山徑,湖水跌宕的聲音響起,舒緩而平和,他們的腳步同時放慢了下來。

  視野豁然開朗。

  湖!他們看到了一整面湖,湖面載著一整面波瀾細浪發出陣陣浪柔和的浪濤聲,餘霞已落的天際幽光飄動,上面掛滿了暗沉沉的星,仰望著如笠覆下的高遠蒼穹,他們看到了那輪細細的月亮以及月亮上掛著的兩顆星,它們組成了一張靜美的笑臉。

  更前方,一對龍的犄角浮出水面,它向前游曳著,發出陣陣鯨歌般的吟唱,吟唱聲隨著晚風在天地間徘徊不休,它會在不久之後遠去,消失在湖的中央。

  這是他們看過卻早已遺忘的戲本,如今,戲本的最後一幕姍姍來遲。

  他們分不清楚,彼此到底是血氣方剛的衝動還是情竇初開的萌芽,他們只是靜靜地站在戲的末尾,為這個結局無聲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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