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徐階位於京城的宅邸內。
由於此番朝廷從鄢懋卿家中抄沒出來的銀兩,數目過於巨大。
這使得戶部那邊,不得不加班加點地清點銀兩,以求儘快將這批銀子,充入國庫。
而徐階身為戶部尚書,自然得親臨現場,為此,他已經連續幾個晝夜,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房間內,只見徐階整個人毫無形象地躺倒在胡床之上,臉上滿是如釋重負的神色。
「戶部那邊總算是忙完了,正好,明天不用當值,好好睡上一覺吧!」
徐階說完,便翻了個身,端起桌上的茶杯,將杯中泡有枸杞的水一飲而盡。
用枸杞來泡水,還是高拱向徐階推薦的,據高拱本人所說,枸杞具有滋養身體,延年益壽的作用。
他試了一段時間,發現效果極佳,以往身體上的那些小毛病,都沒了。
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徐階也開始嘗試著用枸杞來泡水喝,發現確實能夠起到緩解疲勞,滋養身體的作用。
連日以來的疲乏,使得徐階的頭腦,不可避免地變得凝滯。
正當其打算閉上眼睛,一覺睡到天亮的時候,一個早先無暇顧及的問題,卻陡然間浮現於他的腦海之中。
「不對啊,就算那鄢懋卿再怎麼貪,也不可能有一千五百萬兩銀子吧!」
「還有,既然鄢懋卿貪墨了這麼多的銀子,為何不將其運回老家,亦或者一處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呢?」
「反而在京城以他人的名義購買宅邸,用以存放這些贓銀,這不是欲蓋彌彰,平白惹人懷疑嗎,鄢懋卿怎麼可能會這麼蠢?」
徐階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隨後,只見其猛地從胡床上坐起,臉上滿是驚疑不定的神色。
他已經從這件事中,嗅到了別樣的意味。
隨後,只見徐階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在平復好情緒後,方才開始在腦海中拼湊自己目前已經掌握的情況。
「目前可以確定的一點是,鄢懋卿是被嚴嵩派人滅的口,而且背後有陛下的默許,這一切都是為了保住胡宗憲,不讓他被牽聯進馬寧遠的那樁案子中!」
「再然後,陛下並沒有將抄家的事宜,交給錦衣衛亦或者是東廠來辦,而是十分反常地讓嚴嵩父子來負責此事!」
徐階可沒有忘記,先前嘉靖在命人查抄平涼府韓蕃的時候,嚴黨上上下下,可是從中貪墨了不少。
「我記得早先鄢懋卿,曾經負責修築黃河沿岸的堤壩,就算他從中撈了不少油水,也絕不可能有一千五百萬兩,既然如此,那多的銀子,是從何而來的呢?」
此刻,無數的猜想,在徐階的腦海中閃過,但又被他一一否定。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徐階只感覺心煩意亂,因為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多出來的銀子,究竟從何而來。
「也罷,反正現在也沒什麼頭緒,還不如早點休息,等明天再說吧!」
「這憑空多出來的銀子,總不可能是嚴嵩他們自掏腰包墊上的吧!」
徐階在自嘲這麼一句後,便準備吹滅燭火,上床休息。
就在這時,徐階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原本要做的動作,也停留在了半空。
在怔楞片刻後,只見徐階的臉上浮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低下頭,呢喃自語道:「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這銀子的確是嚴嵩他們自掏腰包墊上的,目的便是為了藉此機會,填補去年吏部、工部那邊的虧空!」
「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怪不得先前嚴黨的那些人,會頻繁上疏彈劾鄢懋卿,為他羅織了許多罪名,並且將去年吏部、工部的虧空,都一併算到了他的頭上!」
「嚴嵩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彌補上去年的虧空,並洗脫部分罪名。」
「而陛下對於此事,自然也是樂見其成,因此,肯定會對嚴嵩私下裡的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想明白這些後,徐階心裡不僅沒有絲毫放鬆的感覺,反而愈發地凝重。
因為這意味著,嚴嵩接下來將更難對付了!
「這個該死的嚴嵩,果真是老奸巨猾,我要是沒想到這一點,說不定哪天就得掉進坑裡!」
徐階說完,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些許後怕之色。
隨後,只見徐階將內心紛亂的想法盡皆壓下,攥緊拳頭,無聲自語道:「哼,等著吧,這件事過後,我就不信,你下面的那些人,還能夠服你!」
……
另一邊,浙江嘉興,袁家。
距離趙貞吉宣布公開審理袁魁一案,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伴隨著日期一天天地臨近,袁永裕那顆原本滿懷希望的心,也逐漸沉了下去。
因為直到現在,京城那邊,都沒傳來確切的消息。
不僅如此,袁永裕還派人去查了查,這位新上任不久的浙直總督兼浙江巡撫趙貞吉的履歷。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現,這位新上任的巡撫大人來頭也不小。
趙貞吉在來浙江任職前,曾擔任過督察院的監察御史,手上權力極大,除此之外,被趙貞吉一手提拔起來的前淳安知縣海瑞,也做到了督察院左都御史的高位。
這可是堂堂朝廷二品大員,地位比趙貞吉先前擔任的監察御史一職,還高了不少!
袁永裕在得知這一消息後,一臉的悔恨,因為在這之前,他也曾聽說過海瑞的大名。
這位前淳安知縣,以務實、勤政、愛民聞名,淳安縣在海瑞這位縣官的治下,倉廩豐實,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
袁永裕上次聽到海瑞的名字,還是官府公開審判當街殺人的溫家小兒子溫榮的時候,沒想到這一眨眼的功夫,海瑞就攀上了高位。
當時的袁永裕,還在嘲笑溫家教子無方,教出了這麼個紈絝子弟,可是這一轉眼的功夫,自己這邊也出事了,弄得他焦頭爛額,精疲力竭。
就在這時,從門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將袁永裕的思緒打斷。
眼見腦海中的思緒被打斷,袁永裕頗為不快地出言吩咐道:「進來!」
話音落下,房間的門被推開,只見管家快步走了進來,俯下身體,恭敬稟報導:「老……老爺,京城那邊有消息了!」
袁永裕聽聞管家此話,難掩臉上的激動之色,猛地從座椅上起身,看向管家所在的方向,出言追問道:「快、快說,事情怎麼樣了?」
隨後,只見管家面露難色,在腦海中組織好語言後,方才小心翼翼道:「老爺,實不相瞞,據說嚴閣老那邊,原封不動地將咱們送去的銀子退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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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至於徐閣老那邊,咱們派去的人,從頭到尾,都沒能跟徐閣老見上面!」
袁永裕在從管家的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後,整個人頓時變了臉色,一股沒來由的恐慌,將他層層包圍。
畢竟,袁永裕也不是第一次跟這些高官們打交道了,自然深知,他們的秉性如何。
簡單來說,這天底下,就沒有京城內的這些高官們不敢收的銀子,只要銀子使到位了,別說是鬼推磨了,就算是讓磨推鬼,也不是什麼難事。
以往,無論遇到了什麼事,只要把銀子使到位了,一般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現如今,他們卻原封不動地將銀子給退了回來,分明是不願意趟這趟渾水!
在歷經最開始的恐慌以後,袁永裕的內心,逐漸升騰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
最令他不能接受的便是,自己長久以來,苦心孤詣維持的關係網,居然會如此地脆弱不堪。
「平日裡我袁家這麼孝敬他們,可真到了需要他們出手幫忙的時候,卻是現在這副光景……」
「這群餵不飽的豺狼!」
……
袁永裕說完,便猛地一拍桌子,沉聲道。
此刻,在他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陰沉之色。
不遠處的管家也被袁永裕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連忙俯下身體,出言勸慰道:「老……老爺,還請息怒!」
袁永裕在發泄完心中的鬱氣後,開始重新審視起眼下的情況。
在袁永裕看來,袁魁的這樁案子,無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只要嚴嵩、徐階這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人,願意張一張口,這件事情很快就能夠解決。
「哼,果然,那些高官們都格外愛惜自己的羽毛,不願意輕易涉足其中,但我袁家這麼多年來,在朝中積攢下來的人脈,也不是可以小覷的!」
見軟的不行,袁永裕打算來硬的了,他打算利用朝中的那些人脈,來間接地向趙貞吉施壓。
趙貞吉背景深厚,同時又是封疆大吏,袁永裕自然不敢直接針對他,因此,只得將矛頭將矛頭指向鄭泌昌、何茂才兩個人。
畢竟,近些年來,鄭泌昌、何茂才沒少收自己的銀子,要知道自己的手中,可還攥著他們的把柄呢。
袁永裕想到這裡,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此刻的他,已然下定了決心。
就在這時,袁永裕仿佛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抬起頭來,看向管家所在的方向,出言詢問道:「對了,大少爺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管家聽聞袁永裕此話,在回憶片刻後,方才將自己所了解到的情況,盡皆告知。
「回老爺,不久前,大少爺那邊送來消息,說是已經在路上了,想必很快就能趕回來!」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袁永裕在從管家的口中得知這消息後,點了點頭,出言吩咐道。
「是,老爺!」
管家聽聞袁永裕此話,整個人如蒙大赦,當即俯下身體,恭敬應聲道。
在管家離開以後,只見袁永裕將目光收回,臉上滿是悵然之色。
此刻,在他的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先前袁誠曾經勸誡過他的話。
誠然,現在放棄插手袁魁的這樁案子,固然能夠求得一時安寧,但往後呢?
袁家這麼多年,倚仗權勢,大肆兼併周邊的土地,無所不用其極,因此,早就惹得民怨沸騰。
倘若袁家不依靠朝中那些高官的庇護,以及朝中那些錯綜複雜的人脈,扯虎皮做大旗的話,恐怕早就被那些在暗中虎視眈眈的競爭對手,以及垂涎袁家家產的官員,當成肥羊宰了。
一旦自己在這個問題上退讓,那麼必定會讓其他人看到可乘之機,往後,袁家將會遭受更加嚴重的威脅。
另外身為紈絝子弟的袁魁,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袁家的所擁有的權勢。
畢竟,屢次惹是生非,還能夠在事後不遭受任何處罰,這本身就是在變相地向其他人宣告實力,用以震懾那些潛在的對手。
儘管這麼做的風險很大,十分容易被人抓到把柄,進而借題發揮。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畢竟,袁家目前,並沒有在朝中做官的直系族人,只有袁誠自小聰慧早熟,並順利考取了舉人的身份。
「只要等到來年誠兒參加完朝廷的恩科,我袁家就有人在朝中做官了,到時候就將袁魁禁足於家中,好好管教一番!」
袁永裕如此想著,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些許期盼之色。
……
在這之後不久,只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只見一名奴僕,快步進入了房間。
那名奴僕在進入房間後,便下意識地看向袁永裕所在的方向,恭敬稟報導:「老爺,大少爺回來了!」
袁永裕聽聞此話,臉上閃過一絲急切之色,猛地從座椅上起身,沉聲吩咐道:「快讓他進來!」
「是,老爺!」
對於袁永裕的吩咐,奴僕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在應聲後,未作絲毫停留,徑直離開了房間。
隨後,只見風塵僕僕,一臉疲憊的袁誠,在奴僕的引領下,進入了房間。
袁誠在進入房間後,便拱了拱手,向坐於主位的袁永裕躬身行禮道:「孩兒見過父親!」
袁永裕聞言,將目光從袁誠的身上掃視而過,迫不及待地出言詢問道:「情況如何?」
袁誠在感知到袁永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後,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緩緩道:「父親,何大人那邊還是不願意鬆口,說是此案惹得民怨沸騰,他也無能為力!」
袁永裕在得知這一消息後,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旋即,只見其將內心的想法壓下,看向袁誠所在的方向,開口道:「嗯,專程跑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對了,魁兒的情況如何?」
袁誠聽聞袁永裕此話,在思襯片刻後,給出了回應:「回父親,由於已經提前打點過,因此目前三弟的日子還算不錯!」
袁永裕聞言,整個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隨後,只見其抬起頭來,一臉鄭重地看向袁誠所在的方向,出言吩咐道:「嗯,接下來我有一件事情要讓你去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