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嚴府書房。
此刻,嚴嵩正在給嚴世蕃講述,接下來的注意事項。
自從白天,嘉靖將嚴嵩遞呈上來的有關修築、加固堤壩的預算報告批覆了以後,回到嚴府後不久,嚴嵩便馬不停蹄地將嚴世蕃叫至書房,商議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陛下這次一共批了九百六十五萬兩銀子,用以加固堤壩,而倘若只是加固堤壩的話,則遠遠用不到這麼多!」
「要知道,你的身上可兼著工部的差事,接下來可要多加注意,多派遣一些能幹的官員,要在不影響質量的前提下,將事情辦好,明白了嗎?」
嚴嵩說完,便將目光轉移到了一旁的嚴世蕃身上。
嚴世蕃剛想出言應答,但緊跟著,一股莫名心悸的感覺席捲至全身,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蒼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父親……我……」
一旁的嚴嵩見狀,還以為是嚴世蕃身體出現了什麼毛病,臉上滿是擔憂之色,旋即,只見嚴嵩從座椅上起身,來到嚴世蕃的面前,出言詢問道。
「嚴世蕃,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嚴世蕃聞言,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並無大礙,緊跟著應聲道。
「無妨,父親,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有一股心悸的感覺閃過,就像是有人在背後算計孩兒一樣!」
嚴嵩在聽完嚴世蕃的回答後,臉上頓時浮現出凝重之色,只見其將目光轉向嚴世蕃,沉聲詢問道。
「你好好想想,最近一段時間,都遇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
嚴世蕃聞言,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旋即按照嚴嵩的要求,在腦海中對自己近段時間的活動軌跡,以及見了哪些人,都盡數回憶了一遍。
只不過,縱使嚴世蕃將自己近段時間以來的活動軌跡,見了哪些人,說了什麼話,都在腦海中復盤了一遍後,仍舊沒有從中察覺到任何異常。
隨後,只見嚴世蕃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緩緩道。
「父親,孩兒最近一段時間,除了在內閣當值以外,便是在房間內搗鼓蒸汽機圖紙,根本就沒怎麼出門,孩兒實在是想不明白其中有何異常!」
嚴嵩見此情形,無奈,只得出言叮囑道。
「既然如此,你接下來多加留意一下朝中的動向,絕對不可以放鬆警惕,明白了嗎?」
「是,父親,孩兒知道了!」
嚴世蕃聞言,心中頓時泛起一絲暖意,旋即俯下身子,恭敬應聲道。
在這之後,嚴嵩又將嚴世蕃上下打量了一遍,待確認其身體並無大礙後,方才放下心來,並重新回到書案背後的座椅上坐下。💔🐉 ➅❾ˢⓗⓤX.Ćσ𝐦 💔🍓
緊接著,嚴嵩端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一口後,旋即吩咐道。
「對了,說起蒸汽機,早先陛下在將我和徐階,叫去乾清宮問話的時候說過,接下來朝廷將會拿出五百萬兩銀子,用以招募工匠,進行蒸汽機的研究!」
嚴嵩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瞥了嚴世蕃一眼,又緊跟著補充道。
「這件事情是在工部的職責範圍內吧,到時候,你就讓順天府那邊出面幫忙,張貼告示,用以招募工匠,畢竟這件事情,可是陛下頗為重視的!」
「是,父親!」
嚴世蕃聞言,旋即向嚴嵩拱了拱手,沉聲應道。
正當嚴世蕃以為事情告一段落,打算就此向嚴嵩告辭離去之際,只見嚴嵩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緊跟著感慨道。
「唉,最近一段時間,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先是山東一地的白蓮教肆虐,再然後是宗室、勛貴們不甘寂寞,想要以舉行專門針對於宗室、勛貴們的考試一事為契機,從而步入仕途,提高自己的影響力!」
「而現在,陛下又要廢除當代衍聖公,另行推舉一位新的衍聖公上來,這件事情暫且按下不表,就在朝中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卻又突然來了一夥羅剎人,嚷嚷著要面見陛下!」
一旁的嚴世蕃在聽完嚴嵩的抱怨後,也是深以為然,緊跟著應和道。
「是啊,父親,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可真夠多的,孩兒都快忙不過來了!」
「更別提到時候還有浙江那邊即將成熟的桑苗,以及胡宗憲還要被陛下調至京城任職,這兩件事!」
嚴世蕃在說到這裡的時候,頗為好奇地看向嚴嵩,出言詢問道。
「對了,父親,您說到時候等胡宗憲來京城任職,陛下會給他什麼職位?」
嚴嵩聞言,頗為淡然地瞥了嚴世蕃一眼,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回應。
「哼,這麼多年以來,胡汝貞可謂是勞苦功高啊!」
「別的暫且不提,單就徹底剿滅,在我大明東南沿海一帶蟠踞的倭寇,這一項功績,就足以讓胡汝貞載入史冊了!」
「在這之後,胡汝貞還親自率領大軍趕赴鄰省福建,以及江西平定叛亂,更別提,他還親率三十多艘戰船,趕赴金塘島,不僅搗毀了倭寇首領汪直的老巢,還將其活捉!」
嚴嵩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將目光從嚴世蕃的身上收回,緊跟著感慨道。
「嚴世蕃,你說,憑藉這些功績,難道陛下會不重用胡汝貞嗎?
「無論接下來,陛下授予他什麼職位,我都不會驚訝。」
「說到底,我這個老師,也算是沾了胡汝貞的光啊!」
眼見嚴嵩毫不掩飾對於胡宗憲的讚揚,一股酸澀之感,不受控制地湧上了嚴世蕃的心頭。
嚴世蕃想不明白,無論是嚴黨這邊,還是說清流那邊,對於胡宗憲這個人的評價,都出奇的高!
在這之後,只見嚴世蕃將腦海中紛亂的想法盡皆壓下,俯下身體,向嚴嵩恭敬行禮道。
「父親,時候也不早了,孩兒……」
嚴嵩似乎是看出了嚴世蕃心中所想,在冷冷瞥了他一眼後,緊跟著開口道。
「急什麼,還有一件事沒說完呢!」
嚴世蕃聽聞此話,臉上的慌張之色一閃而過,旋即低下頭,怯懦道。
「父親,您還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孩兒的嗎?」
嚴嵩聞言,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將目光從嚴世蕃的身上收回,轉而叮囑道。
「記住我先前說過的話,到時候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准擅自接見這個孔尚賢,聽明白了嗎?」
「是,父親,孩兒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嚴世蕃在聽完嚴嵩的這番叮囑後,臉上頓時浮現出堅定之色,旋即沉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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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嵩見此情形,頗為隨意地擺了擺手,旋即出言吩咐道。
「嗯,時候也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是,父親!」
嚴世蕃聞言,整個人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旋即,其未作絲毫停留,轉身離開了書房。
待嚴世蕃從書房離去後,房間內橘黃色的燈光映照出嚴嵩的身影,似有似無的嘆息聲,從書房內傳來。
……
另一邊,裕王府書房。
與往常不一樣的是,今天的書房內,只有朱載坖以及他的老師高拱兩個人。
在來之前,高拱便有了大致猜測,因為無論從哪方面看,朱載坖都不可能說服陛下收回成命,甚至還有可能會因此遭到陛下的厭惡。
而當高拱看見情緒異常低落的朱載坖的那一刻,心中一直以來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旋即,只見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朱載坖,出言安慰道。
「殿下,有道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遭受挫折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遇挫折便就此一蹶不振,您可是陛下的皇子啊!」
朱載坖在聽完高拱的這番安慰後,抬起頭來,臉上滿是無助之色。
「老師,你知道父皇是如何評價我的嗎?」
朱載坖說完,不等高拱作出回應,又自顧自地補充道。
「父皇說,我根本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子,老師,您也是這麼覺得的嗎?」
一旁的高拱聽聞此話,在怔楞了片刻後,旋即,頗為堅定地給出了回應。
「殿下,您是一個合格的皇子,勤奮好學、從善如流,心中時時刻刻記掛著百姓!」
「陛下說的那些話,只不過是氣話罷了,您不必放在心上。」
朱載坖在聽完高拱的這番安慰後,心情也好了不少,只不過,在他的臉上,還殘留著些許的迷茫之色。
緊接著,朱載坖在猶豫了許久後,方才繼續開口道。
「老師,倘若你發現一件事情,與曾經你所認為的大相逕庭、甚至是天壤之別,到那時,您會如何處置?」
高拱聞言,在默然許久後,旋即將目光轉向朱載坖,出言詢問道。
「殿下所指的,難道是曲阜孔家的那些事?」
「嗯。」
朱載坖在應聲後,旋即將頭低下,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高拱的回應。
高拱見此情形,在腦海中整理完語言後,方才將目光轉向朱載坖,語重心長地說道。
「殿下,您還年輕,有很多事情不明白,聖人的書,是拿來給別人看的,拿來辦事卻是百無一用!」
「而曲阜孔家也是如此,他們存在的意義,便是給天下的所有人樹立一個榜樣,縱使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其所倡導的仁義禮智信,卻是被天下的所有人所信服!」
「也正因為如此,陛下方才沒有將曲阜孔家給抄家滅族,而是打算廢除當代衍聖公孔尚賢,再行推舉一位新的衍聖公上來,因為陛下留著他們還有用,朝廷也需要他們來裝點門面,天下的所有人也需要這麼一個榜樣!」
「有一個詞叫做名正言順,倘若失去了這麼一個榜樣,那這天下恐怕很快就會禮崩樂壞,變得與蠻夷無異了!」
朱載坖在聽完高拱的這一番解釋後,眼中閃爍著莫名的神色,旋即頗為激動地應聲道。
「老師,學生知道了!」
高拱眼見朱載坖領悟了自己話中的意味,臉上閃過一絲欣慰之色,撫了撫鬍鬚,旋即開口道。
「嗯,你能夠知道就好!」
「總之,這件事情是一件好事,對於那些曾經遭受其壓迫剝削的百姓更是如此!」
「陛下此舉,便是為那些百姓討回一個公道,讓他們把從老百姓手中搶走的東西,都原封不動地吐出來,如此,便可收服民心啊!」
朱載坖在聽完高拱的這一番解釋後,整個人頓時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隨後,其回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羞愧之色。
「可是老師,學生先前觸怒父皇,讓父皇失望了!」
高拱聽聞朱載坖此話,不假思索地出言安慰道。
「無妨,再怎麼說,殿下您也是陛下的孩子,是陛下的親生骨肉,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您能夠從這件事情中總結出教訓,便是極好的了!」
「到時候,您向陛下認個錯就行了!」
在這句話以後,高拱眼見朱載坖的情緒已經沒有先前那麼低落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此刻的高拱無比慶幸,當初沒有答應張居正的提議,向陛下請求,讓裕王前去封地就藩。
在高拱看來,裕王身上雖然有著種種缺點,但還遠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自己身為他的老師,有義務將其重新拉回至正軌!
縱使裕王已經失去了儲君的資格又如何,只要他能夠盡到自己身為皇子的職責,再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一生,便是此刻的高拱,最大的心愿了。
想到這裡,高拱看向朱載坖的眼神也不由得變得柔和下來,就在這時,只見一旁的朱載坖清了清嗓子,轉移起了話題。
「對了,老師,將那三十六萬畝土地分發給沒有土地的百姓一事,進展如何了?」
高拱聞言,在思襯片刻後,旋即給出了回應。
「殿下大可放心,雖然這一次分發給百姓的土地,相較於之前有所增加,但是有著之前的經驗,想必不會出太大的紕漏!」
「況且,以那個宋儀望的能力,應該足以應付這件事!」
朱載坖在聽完高拱的回應後,也是放下心來,出言感慨道。
「像這種有才能、有抱負的人,要是能夠再多一些就好了啊!」
高拱聽聞朱載坖此話,並未作出回應,而是低下頭,在內心暗自道:「怎麼沒有,只不過是殿下你沒有發現罷了,像這樣的人,我大明朝不在少數,胡宗憲、譚綸、張居正、海瑞……
伴隨著高拱在心中默念一個又一個人的名字,他的目光也逐漸變得深邃起來。
在這之後,眼見天色已晚,只見高拱從座椅上起身,向一旁的朱載坖辭行。
「殿下,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朱載坖聞言,慌忙從座椅上起身,俯下身子,向高拱恭敬行禮道。
「老師慢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