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好個蜜糖罐子。

  第843章 好個蜜糖罐子。

  胡毋敬,猛然間看到一個女子走進來,還是個美女,可把老人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以為自己的名節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不過老人家很快就想到了來人是誰。

  人人都說這王宮裡出了個女管仲,在她的手底下就沒有錯帳、漏帳、壞帳,宮女侍衛都對她心服口服的。

  按理說她只在後庭出入,這些朝堂官吏都對她不熟悉,不了解。

  可惜這個呂夫人卻不是個一般人。

  她從入宮以來,就是出了名的愛看書。

  在這個時代,能識字的人就是鳳毛麟角。而能識字的女孩子,更是難得。

  光是會認字讀文,就已經足夠讓同齡女子羨慕了。即便是在宮廷之中,多的是有文化、有學識的女官,但是會認字這一個硬功夫也能幫助呂雉維持在後宮之中的地位。

  而難得的是,呂雉還特別喜歡看書。所以這尚書台她就是常客,沒事她還會請教當值的官吏,有時候女官前來找書,她也向她們請教。

  呂雉是一個非常勤奮的人,看起來溫婉乖巧,可是做事非常有毅力。

  這尚書台她幾乎每個月都來。

  胡毋敬經常在閱覽登記冊上看到呂雉的名字。

  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說起來,這呂雉本來也就不是個等閒之輩。掌握了權力,但是卻沒有得到愛情,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怎麼能不算悲哀。

  呂雉總覺得自己的生命里差了點什麼。

  可是她能去哪裡尋找答案呢。皇帝也許會給個答案,但是答案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沒想到,呂雉竟然在尚書台里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馮毋擇倒也沒有掩飾,只是大方地和呂雉說著,「讓夫人見笑了,犬子頑劣,不成器。」

  二十五歲的呂雉微笑,「畢竟還年輕啊。」

  胡毋敬頷首笑笑,她的兒子今年三十五了都。

  「對了,一向聽聞太史令學識淵博,才學僅僅次於我秦國先丞相李斯。太史令平日裡都在館閣里修史,呂雉難以有機會親自見到您。」

  「今日相逢,實在是難得。呂雉恰好有很多問題請教,還請太史令不吝賜教。」

  胡毋敬一直都低著頭,望著地面。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男女有別,授受不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胡毋敬可不敢逾越一步不說,心裡更不希望和內宮裡女眷有任何來往。

  在禍患發生之前,誰也不知道禍患已經來臨。

  只是,聽完呂雉說的話,他抬起頭來望著呂雉。對方懷著孕,看起來快要生產了。

  胡毋敬遲疑一番,這才點了頭。

  要不怎麼說呂雉是個聰明人呢。

  她問的正是《竹書紀年》里的真史和現行史書版本到底哪個對。

  要知道迄今為止,《竹書紀年》在咸陽宮裡只有兩套書,一套書在皇帝本人手中,另一套則擱置在章台宮。

  反正這兩套書都在皇帝手裡,一般人拿不到。

  但是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當初那些修撰竹書紀年的臣吏們後來在尚書台當值,還是給呂雉透露了一二。

  起因是呂雉看史書誇讚聖賢的美德,臣吏們因為平日裡呂雉不會嫌棄他們地位卑下,反而是非常尊重他們,所以好意告訴她一些事實,「史書不見得都是真的。歷史上擁有好名聲的人不過是勝利者,而擁有壞名聲的人則是失敗者。」

  徘徊在政治殿堂門口前的呂雉,在感受到了權力的滋味之後,本來就不願意離開了,如果有能力跨入權力的殿堂,讓自己在後宮之中能夠安身立命,那是再好不過。

  呂雉便一直心心念念此事。

  遇到胡毋敬,她自然迫不及待請教這些事。

  胡毋敬望著呂雉,忍不住問,「夫人居於深宮,何必關心這些事呢?」

  「我聽說我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孟姜女千里長城尋夫,如今又有寡婦巴清開設丹砂鐵礦,有的女子生來就不是做家務的。一如有的男子生來也就不是種地放牧牛羊的。」

  胡毋敬聽到這話,一剎間感到心田上什麼東西燃燒起來了。

  就憑這句話,胡毋敬就明白,這個呂雉絕對不是以色侍人的。

  胡毋敬這才放下對呂雉的戒備,對於呂雉的每一個問題,一一認真解讀回答。

  呂雉不問不要緊,一問問出來了許多驚天大瓜。

  「那這個世界,不是很荒唐嗎?」

  「哈哈哈哈。」胡毋敬捋須笑笑,「夫人說對了,本來就很荒唐。勝利者總是把自己美化,失敗者總是被打上太多太多的污點。」

  「看起來美麗無暇的,可能實際上劣跡斑斑。」

  呂雉雖然看歷史一直都感覺都有些不對勁,原來是這麼個不對勁,勝利者贏的太流暢了,太正義了。而那些反派總是死有餘辜的樣子。

  「這麼說來,帝辛,最後的人皇,他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可是為什麼這樣驍勇善戰的人,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妲己竟然是個好妻子,並不是禍國殃民之人。」

  胡毋敬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睛笑出來了淚花。

  「夫人啊,你還是經歷的太少了。在這個世界上,人窮有錯,可是人富貴了難道就不是錯嗎?」

  「你知道那些關外地帶為什麼每年冬天到了,河床下降,總是會露出來許許多多的屍體嗎?」

  呂雉好奇地問,「為什麼?」

  「那都是原先在我們關內富甲一方的人,出遠門做生意,強盜和家丁僕人勾結,殺了主人劫財而去。」

  「當然,不止是關外。家僕和女主人私通,陷害主人,奪取家財的事情也有的是。」

  呂雉只覺得脊背處一陣陣發涼,只是這種刺骨的寒冷也讓她猛然間清醒了好一陣。

  「貧窮是罪,富貴也是罪。」

  「無知是罪,有知識也是罪。」胡毋敬看著呂雉,總覺得這個女孩子很是可惜,她要是個男人的話,憑藉她這執著較真的精神,自己很願意收她為徒弟,讓她做個修史的官吏。日後可成大器。

  呂雉卻好奇,「若說貧窮是罪,我明白。說富貴是罪,我雖然過去愚昧,但是如今幸而得到您的指點,現下也明白了一二。」

  「這人絕對不可居於富貴而驕奢淫逸,就此放下戒心。身富貴,一定要低調,不可在外人面前顯露錢財,否則會給自己招來禍患。」

  胡毋敬捋須點頭,「說的好。」

  若不是呂雉是個女人,他倒要大大方方誇她好些話。

  只是呂雉卻執著地追問,「這沒有知識是罪,我也能理解。如果一個人知識量夠多,那她就可以有很多的選擇,可以讓自己少走一些彎路。」

  「但是這知識多也是罪,這怎麼理解呢?」

  呂雉還真是個好奇的傢伙。

  胡毋敬望著呂雉,他先是笑笑,隨後便不說話了。

  他站起身,假裝在尋找什麼書籍。

  呂雉見狀,站起來說,「還請太史令明言,呂雉絕不怪罪。」

  這太史令便低聲問,「夫人在宮中與諸夫人關係可親近啊?」

  呂雉一時語塞,她的臉很快就白了起來。

  呂雉很清楚自己的優點和缺點。

  她雖然平易近人,可是主要是對那些和她出身差不多的,來自鄉野之地,身份是庶人的宮女侍衛郎官。

  她對那些婢女、宦侍、乃至於寺人都很好。

  可是獨獨對那些整日吃著民脂民膏卻不關心家國現實的女權貴們,很多時候是嗤之以鼻的。

  呂雉喜歡和人談論政治、經濟、文化大事,但是夫人們只喜歡討論綾羅綢緞、討論吃穿,研究胭脂粉黛之類的。

  呂雉固然也喜歡這些,但是每天對著這些,總是覺得無趣。

  也因此呂雉和她們根本談不到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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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她們別說和呂雉討論這些胭脂粉黛、綾羅綢緞了,她們壓根不喜歡和呂雉來往。

  呂雉不由得望著胡毋敬,「太史令的意思是說,其實是因為我這個人喜歡讀書,所以那些達官貴人、夫人公主們都不願意與我來往。」

  「我可沒有這麼說啊。夫人自行理解吧。」胡毋敬笑著,越是有才華的人,越是難以出頭。

  不是說這個世界競爭壓力大,其實是真正有才華的人很少,而沒才華的人太多,因為自己沒才華,所以就善妒啊。

  妒忌之後,就去惡意打壓有才華的人,不讓他出頭。

  這種事多了去了。

  秦國最有才華的人在哪裡呢?不在朝堂上啊,在咸陽宮的圖書館裡掃灰塵。

  圖書館,這是個神奇的地方。雖然很多人把圖書館當做是為了孕育生命進行某類活動的秘密場所,但是歷史上那些偉大的人,在默默無聞的時候,往往都會待在這個地方。

  老子、張蒼、後來的偉人都是如此。

  明知自己不至於成為韓非這樣的人才,很多有才華的人為了不讓自己的羽毛過早地被折斷,只能來此屈就,一為保全自己,二為靠書續命。

  呂雉還想向胡毋敬請教,可是他卻擺手告辭了。

  胡毋敬可不願意和後宮的人打交道,他已經看透了人和事,和後宮女眷聊天太久,會讓外人說閒話。

  而且胡毋敬觀察了太多的人,他發現呂雉這個人非常好學,很上進。

  在宮廷、在職場,上進好學可是大忌。因為這意味著愛表現,愛出風頭;而一個經常出風頭的人,是非常容易遭人嫉妒的。

  出的風頭越多,就離死越快。

  呂雉的好奇會讓她進步,可是也會驅使她走向一些危險的地方,這是必然的。

  三個人的台子,一旦有人不滿意了想要換換位置,到時候就有人要流血犧牲了。

  胡毋敬有些煩惱,舊的勢力慢慢的退出了舞台,一大批宮廷管理層的老人、中年人先後伴隨著華陽太后、昌平君、秦始皇幾人的退位退居了幕後,開始在宮廷偏僻的殿宇里養老了。

  這咸陽宮裡看起來是太平了。

  但是全新的勢力也在萌芽,在生長。

  胡毋敬摸著自己酸痛的肩膀,出門看到天空中高掛的太陽晃得他不能直視。

  不管春夏秋冬怎麼變,還是要經歷一輪四季;四季無論怎麼流轉,太陽還是那個太陽。

  規律無情啊,規律不變。

  人有情啊,人天天變。

  胡毋敬領著小吏,帶著自己新整理出來的史冊古籍,往太史令辦公場所館閣走去。

  他頭上的白髮,就像是那些被隱藏起來的歲月一般多,又像是被掩埋在山谷里的深雪一樣白。

  這個世界上有著很多的不公平,而要想求個全,就得委屈自己。

  多少年了,反正中國人過去一直就是這麼過來。

  要是自己不裝糊塗,怎麼能淌過來那麼多明槍暗箭呢。

  想到自己的小兒子滿腹野心、喜愛作秀,為了給太子證明忠心,跑來自己這裡大吵大鬧,胡毋敬也只能是一笑了之。

  人生就是如此。如果想要讓其他人改變,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讓自己從容平淡些。

  胡毋敬知道自己管不了那麼多,還是隨他去吧。

  「年輕的太子,他以為自己生活在蜜糖罐子裡,殊不知自己的身邊充滿著利用和算計。」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對別人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一個幸福的人要明白這個道理,往往會付出巨大而沉重的代價。

  可惜了,年輕的曜聽說了胡璜為了掩蓋自己的『醜惡行徑』不惜去得罪太史令,已然把胡璜當做是心腹。

  太子曜、呂雉,她們畢竟是後來者,眼下的大秦帝國,還是秦二世負責掌舵。

  話說諸侯大會結束,秦二世看到自己用實力震懾了諸侯們,非常高興。

  二世不免想要問一問神通廣大的繚,「國尉以為今日諸侯們如何啊?」

  「諸侯鞅鞅,特以貌從臣,其心實不服。」

  「竟有此事?」顯然繚的回答可不是秦二世想聽的。

  他做了那麼多的努力,繚就給他說這個。

  「陛下既已頒布推恩令,可為何諸侯們至今遲遲沒有一人施行推恩呢。」

  秦二世沉默半晌,隨後向繚請教,「將為之奈何?」

  「唯有厲兵秣馬,隨時準備手刃逆賊。陛下一磨刀,諸侯們就會立刻推行推恩令。這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

  秦二世又問,「那倘若他們聯合起來攻擊朕呢?」

  「若是不能第一時間推行推恩令,一旦三五年過去,諸侯王勢力強大,必然為禍。」

  繚看著扶蘇的神色,他並不願意聽取自己的意見。

  秦二世想到了自己分封的本意,還是拒絕了。

  「諸侯王勢力強大,會先吞併誰呢?」

  繚作揖,「自然是弱小的鄰國。」

  「那朕為天子,諸侯國之間互相征戰,朕是不是應該出手呢。」

  繚作揖,「陛下是想來個坐山觀虎鬥,到時候來個撥亂反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