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呂雉還權

  所謂上行下效，上面的做什麼，下面的就跟著模仿。

  皇帝過年給妻子寫情書褒美讚揚他，臣民們也一一跟著開始效仿。

  於是二世三年年初，大秦帝國從關內到諸侯國內，四處都刮著一股新風，男人們都開始注意起家裡任勞任怨、負擔家務活的妻子們了。

  過去都在宣揚什麼青年男女的愛情，說什麼豆蔻年華、總角之宴，唯獨沒有中年人之間的愛情。

  中國人仿佛自古以來就沒有中年。

  為什麼男女步入婚姻之後男女之間經歷患難能夠互相不離棄、彼此在長達二十多年的婚姻之內做到互相不背叛出軌，這樣平凡的相處之道，不被人歌頌呢？

  草菅人命的時代一旦過去，人就會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如何維持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有保障，讓自己的人生更有意義上。

  也是戰爭結束了，人才有時間有精力去關注那些平日裡不曾在意也沒時間在意的人和事情。

  這一年裡，天下士人、鄉野農夫，都以寫詩歌辭賦讚頌自己的妻子為由。

  女人嘛，對那些虛的東西看的比較重。

  誇她一句也許並不一定能夠讓她的生活從此變得迅速好起來，好在能讓她們知道，自己多年來的付出是對方看得見的，能讓她們這個窒息的群體在兩千年前這個充斥著壓迫的時代勇敢地站出來，能讓她們知道自己活著還是有意義的，有人認可她們的付出。

  真正疼惜陪伴自己並且共同抗下生活負擔的『戰友』的男人，不用說他們也會知道怎麼對待自己的妻子。

  而大臣們看到皇帝和皇后的關係良好，心裡也會自然而然形成他們自己對於皇帝的判斷。

  作為皇帝，至高權力的擁有者，這樣的人帶頭尊重自己的妻子，底下的人即便是壞，那也絕對在綱紀之內，在倫理範圍之中。

  上行下效，頂頭老大做什麼，下面的人也都一一跟著做什麼。

  如果老大不務實，整天誇誇其談、不干正經事，底下的人也肯定都是這樣。

  人就是這樣，相似的人會自然而然地聚攏在一起，慢慢地形成一個整體。

  都說長平之戰里的趙括紙上談兵，恐怕當時的軍營里，和趙括一樣的人才會受歡迎，整個軍隊都是一樣的風氣，大家都喜歡發表高尚的言論，高妙的見解。

  而秦國去攻打這樣的國家，可不就是手拿把掐嗎。

  但是當皇帝帶頭夸老婆後，帝國內部被人誇讚和推崇的就是那些尊重老婆的男人。

  一時間，熱血沸騰的男兒們也一個個開始有樣學樣，皇帝給老婆寫書，他們也給老婆寫書。

  這一年男人們在搓衣板、瓦罐上、竹蓆上刻寫表白的事跡多了去了。

  那些不分性別的第三者們，這會兒無處遁形了。

  因為從這個信息中他們/她們能夠判斷的出，時代變了，她們這些人是不受歡迎的，上不了台面的。

  這個時代大家都看重的是髮妻、看重的是那些默默付出的人。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而一個政治人物的帶頭領導模範作用，也是大家難以想像的。

  其影響力猶如山海之勢，一朝風起雲湧，天下皆相應，有萬馬奔騰之勢。

  顯然，根據現實反饋來看，扶蘇這一步棋確實走對了。

  給足了皇后面子後，皇后對扶蘇自然是更加樂意付出。

  後宮裡的綱紀也自然而然變好了，皇帝和皇后和睦，皇后的地位不可撼動，那些小人想動歪心思，也沒縫兒使勁不是。

  皇帝這麼一搞，宮裡的妃子們一個個也把心思收起來了。很明顯，皇帝和皇后是捆綁起來的，她們要想以後能夠過上好日子，就得尊敬和順應皇后。

  呂雉、熊柔、予月這些夫人們，一個個只能在側望著皇帝和皇后。

  過去的寵愛就好像是春天的繁花一樣，在一個明媚的時間段里迅速地綻放過後，很快就迎來了枯萎凋零。

  又像是昨夜風雨，忽而下過之後，一旦天放晴昨日的種種都消失了。

  在皇帝身邊呆久了，慢慢地夫人也一個個都跟著覺悟了。

  皇帝是個政治生物，她們所謂夫人的名號只是依附於權力的另一種形式。

  不過，熊柔這樣從小就在王宮裡混大的女孩子，對於這種事情看的很開。

  畢竟是熊啟的女兒、華陽太后的座上賓，她對於那些情情愛愛的那是看的相當透徹。

  「人嘛，總是追逐利益的。如果人不去追逐利益，那才是違背自然的。試想如果人人都為了滿足道德，為了成就忠義，那是不是這個世界上將會出現很多自戕的人。」

  「那才是不正常的，荒謬的，可怕的。」

  「只有人都追逐利益，這樣的世界才會有秩序，因為這樣的人才好控制。」

  「那個什麼老子說的就挺對的。這個世界就是反著看的。」

  對於皇帝這樣朝三暮四的行為，熊柔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因為她知道，如果有一天馮氏一族對皇帝沒有用處，又或者馮皇后不能再給皇帝想要的，那麼這位『情種』皇帝就會急急忙忙另尋新歡。

  不過幸運的是，這位皇帝雖然看重利益，但是比歷來任何帝王都有人情味是嗎？

  經過橫向的、縱向的比較，皇帝在熊柔心目中還是相當不錯的。

  不過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熊柔這樣的氣度和眼界，對於某些人來說，看到皇帝這樣明目張胆對皇后示愛，她們的心就好像是琉璃盞一樣，被咣當一下摔了個稀碎。

  先不說對皇帝心灰意冷的韓姬了。

  這位戰國時代的公主，被保護在鳥籠里太久，錯過了時代的種種變化不說，更是早早就喪失了生存的基本能力。

  一個沒有見識過人生苦惱、生活之哭的人，不知道她是幸福的還是不幸福的。

  有人得寵，就意味著有人失寵。

  懵懂的呂雉，這才在深宮裡被她一生摯愛的男人給上了第一課。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免費的午餐，沒有人會去愛一個一無是處、毫無價值的人。

  如果有人愛你，那一定是因為你的身上有他需要的東西存在。這東西不一定是物質的，也許會是精神方面的。

  但是能夠給予精神上的供養的人，難道自身還會是個貧窮對世界沒有意義的人嗎？

  現實是個好東西，它是一面貨真價實的照妖鏡，一切虛偽的謊言都會在這面鏡子前現出原形。

  所謂的情啊愛啊，一切都是建立在物質的基礎上。

  越是認清現實，越是發覺古來老祖宗的智慧多麼深。

  門當戶對本身就是在給下一代男女未來婚姻之中男女和睦相處打下基礎，而三書六禮走整整兩年的流程，為的就是讓兩家人互相磨合。

  單純的呂雉在聽到人人都在讚頌皇帝皇后之間情瑟和鳴、舉案齊眉的事情之後，整個人陷入萎靡，她失戀了。

  皇帝用最一種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讓她從甜蜜的美夢之中清醒。

  呂雉感到難以置信。

  不過呂雉沒有大哭大鬧，因為她現在已經是有孩子的人了。

  而且在這些下人面前哭泣，只是暴露自己的短處罷了。

  她在深宮裡學到了鐵一般的事實，那就是不是說你是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不是說你是妃子下面的婢女、宦侍就對你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一切都要看你自己運籌，看你自己怎麼對待她們。

  皇帝在接見大臣，宮中則在布置新年需要東西，張燈結彩那是必要的。

  更何況扶蘇已經帶著大秦帝國開始走上了脫貧致富的道路，這一年不應比往年秦始皇在世時奢侈，但是宮裡人每個人過年的賞錢總是綽綽有餘了。

  呂雉馬上就要生產了，而皇后的身體也徹底恢復了。

  在為皇帝皇后費心費力打理後宮長達八個多月之後，皇帝和皇后在新年之際上演了一幕夫妻情深，這讓呂雉感到非常委屈。

  她自然要把管理後宮的權力交上去，還給皇后，像是要給自己爭一口氣。

  說到底，熟悉了小家庭一夫一妻的呂雉，她對於政治利益關係錯綜複雜的後宮之內一夫一妻多妾制還是不熟悉，她無法適應這些。

  呂雉到現在還是個老實人，是個小白花，她哪裡懂得那麼多。

  懷著無處發泄的憤怒和委屈，再加上宮中諸人的閒言碎語的壓力，呂雉拿著皇帝給他的符印和節去找皇后了。

  皇后坐在大殿裡，面對呂雉，她仍舊是過去一貫對人露出的姿態。

  用最少的言語，最溫柔的舉止，最從容的笑容去面對身邊每一個人。

  不管是誰，面對皇后這樣的人，都會變得沒有招架之力。

  畢竟絕大多數人都是吃軟不吃硬。

  呂雉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訴求後，皇后卻說，「這宮裡是陛下的天下，不是我的天下。陛下讓你拿著符印，必有其用意。你敢交，我未必敢接啊。」

  皇后的眼中，呂雉就像個不成熟的小孩，她的舉動太明顯了，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皇帝的不滿。

  呂雉哭訴著說，「自我管理後宮以來，對宮中上下的人，都是嚴格的要求。如果有人以權謀私，濫用自己的權力去達到自己的目的，排擠那些善良正直的好人，我就會把她們發配去往永巷受苦。」

  「如果有人仗著自己聰明，憑藉著自己職權的便利去剋扣那些踏實做事、對主公忠心耿耿的人的賞錢乃至月俸，我會將他們杖斃處置。」

  「也因為種種，賤妾得罪了宮中諸多人，我知道他們都怨恨我。」

  「我想我繼續拿著符印，也只是招致更多人對我的怨恨。」

  「因為在我管理下的宮廷，女官們不敢輕易地剋扣錢物，更加不敢肆意地對長得好看的男人多加賞賜，而對長得不好的男人卻苛責隨意差使。」

  「宮中的男女過去經常互相暗地裡往來，現在即便是晚上，女眷們也根本不敢輕易出門，唯恐被抓到私通。」

  「雖然我做了我認為是對的事，可是很多人都怨恨我，認為我不近人情。」

  「我為他人著想，做了很多的事情，可是他們卻並不領情，反而在暗地裡誹謗我，編排我，辱罵我。」

  「我若是真的犯錯就好，可惜我自認為我沒有。」

  「賤妾白白地承擔這些責罵也已經很久了，如今賤妾也要生產了，想來皇后的身體經歷半年的修養已經完全恢復了，這正是我交出權力的時候。」

  「想來我呂雉不過是出自沛縣的一個鄉野丫頭，身份低微不說，沒有才華，容貌更是平平，在這後宮裡，我本來就是最不起眼、最普通的人。」

  「長久地執掌管理後宮這樣的權力，於理不合不說，還會招來一些人的譏笑。」

  「請皇后明鑑。」

  皇后笑著，「你做了皇帝希望你做的事情，皇帝對此也很滿意。」

  「宮裡的人都懼怕你。用寬仁對待小人，只會讓小人變本加厲；只有用最殘忍暴力的方式對待他們，他們才會心懷敬畏，不敢亂為。」

  「因為你的到來，宮中那些老實踏實的郎衛、女眷、寺人、宦侍大多都感激你為他們做主。」

  「而那些奸邪小人懼怕你，都不敢出來興風作浪。」

  「宮外的人，也有聽說過你才能，他們為你上表寫書，稱讚你的才德。」

  「你做的每一件事，大家都看在眼裡，都是心裡有數的。」

  「一舉一動，大家都知道是為了什麼。那些怨恨責罵你的人，不過是因為你阻礙了他們的利益，沒有讓他們得到好處，這恰恰說明你把他們治理的服服帖帖的。」

  「呂雉，你可不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子。能讓這麼多人敬佩你，你一點都不簡單，你對自己的評價太低了。」

  「你回去吧。交權的事情我是不同意的，你有這個才能，為什麼不發揮這才能，造福更多的人呢。」

  「我大秦自古以來，就有女人當政的傳統。」

  呂雉沒想到，皇后居然給了她這樣高的評價。

  有了皇后這些話，這不就等於皇后親自給她撐腰。

  這讓為身份感到自卑的呂雉一時間仿佛又看到了靠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