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這都是為了成全大哥啊!
「什麼,陛下要我去宮中少府麾下掌管財貨,整理糧草?」
傳達奏章的謁者令將詔書交給張蒼後,張蒼立刻提著書來墨門找人。
結果大家見到張蒼,一個個都不搭理他。
他就來到宮裡,對著自己很欣賞的呂澤大發議論。
「我跟你講,這是我第一次在近側侍奉皇帝陛下。等我見到陛下,我一定當面陳詞,向陛下陳說如今陛下施政的種種弊端。」
張蒼捋須,十分自豪得意。
其他士卒一個個面面相覷。
呂澤只是很平靜地望著張蒼,「那你真要這麼說了,來年我們只能去墳頭祭拜你了。」
張蒼默然無語,只能是靜靜地望著呂澤。之後泄氣一般卷著袖子離開。
張蒼的運氣可謂極好,上任第二天,就因為嬴政非常著急兵馬糧草的事情,章邯就帶著他、銅丞、曹參一起來見嬴政。
見到嬴政,張蒼站在三人最後的位置。安靜地好像是成親之日還沒有掀起蓋頭的新娘子。
這是嬴政第一次面對面看到張蒼。
張蒼身材魁偉,相貌堂堂,皮膚白的就和葫蘆籽一樣。俊俏非常,下巴處蓄的鬍鬚也十分相稱。
帶著豺獬冠的張蒼,在人堆里十分惹眼。
「你就是張蒼?」嬴政雄渾的聲音在高處響起。
「回陛下,是臣。」張蒼顫顫巍巍走到前面。張蒼自己都數不清,他有多少次當著別人的面罵過嬴政了。
曹參第一次面對嬴政能夠尚且做到不驚不懼,如今見到張蒼這般,頓時忍不住心裡發笑。
章邯也實在是從容,他看皇帝陛下今天心情不錯。似乎是因為召見了太子身邊名臣的緣故。
銅丞也不慌不忙。
只有張蒼慌慌忙忙,做賊心虛一般。
嬴政對於張蒼罵他的事情,並不清楚。只是記得好幾次在諫文里看到他的署名。
「朕記得,你上諫了朕很多次啊。」
三人只聽得撲通一聲。
某人徑直跪了下來。
「回皇帝陛下,臣知罪。」
嬴政聞言,捋須搖頭,「看來你只有嘴巴厲害嘛,這骨頭倒是軟得很。」
張蒼已經被嚇得冒了一身汗。
看著這個張蒼賊頭賊腦的,頓時又對他沒了什麼興趣。
嬴政不免皺眉,「朕聽說,你是太子身邊的第一名臣,如今看來,言過其實。」
眾人都驚愕地望著嬴政。
陛下難道不知道張蒼平日裡罵他罵的有多難聽嗎。
嬴政又把目光落在曹參身上,「你就是曹參,太子舉薦的另一個人啊。」
「回陛下,臣本布衣之身,蒙太子青睞,得以侍奉陛下。榮幸之至。」
「伱說說看,接下來這錢幣糧草,應該怎麼個搞法。」
曹參事先做了很多準備。
「臣聽說,曾經王、隗二位丞相在的時候,將貨幣糧草的事情,作為國家的第一等大事。兵書也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臣以為,二位丞相之前制定的政策是對的。」
曹參在接手差事後就發現,其實大秦帝國如今忽然有著這樣的困境,是因為嬴政繼位後,拋棄了王綰、隗狀,他的施政重點有所遷移。
嬴政把戰爭、皇陵、徭役、刑法這些放在了財政、糧食這兩大板塊的前面。
「但凡天下男子,大都喜歡活的轟轟烈烈,酣暢淋漓。但是前提是背後得有個敢於平凡、穩守後方的女子看家才可。」
「孔子的眼光非常獨到,這種家庭之間男尊女卑的關係,對應到朝堂上,正是君王尊、臣子卑的關係。」
「君王要去開疆拓土,勢必朝中要有穩重、善於理財的人才,這樣君王在外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臣鄙陋之軀,私以為,如今帝國應該把精力重點放在農桑民事上,錢幣的流通也需要治理。攘外必先安內。」
嬴政望著這個曹參,滿心的欣賞。
「說的不錯。那以後糧草的徵調派送,就由你來負責。」
曹參有些茫然,「如此大事,豈可委任臣這樣的鄙陋之人呢?」
這也太突然了。
嬴政笑道,「朕使用人才,從來不加以拘束。比太子更為大膽些。」
嬴政聽說過,扶蘇為了保護人才,各種安插,恨不得藏在自己的後宮裡。唯恐被他發現,這樣可一點都不大膽。
【不過,嬴政並不知道。某位現在已經不打算裝了。】
曹參就此成為少府章邯身邊一位要員,出入宮廷府庫,接管兵馬糧草。
嬴政交代了四人一些事。
得知張蒼擅長數理,可以掌管簿冊,嬴政甚至挑眉。
而張蒼只是唯唯而已。
等到四人出了大殿,早已汗流浹背的張蒼,衣裳後面完全被水浸透了。
章邯十分鄙夷地望著這個張蒼。
「素聞張御史天生一股膽氣,怎麼今日見到陛下,險些失儀呢?」
張蒼臉紅脖子粗,想著自己背後是太子,又有何懼。章邯不敢不給他面子。
張蒼用袖子擦著自己臉上的汗,「都是因為今天出門前,吃了太多牛肉的原因。」
章邯看他這樣,也懶得搭理他。
張蒼讓其他三人先走,自己一個人在後面屁顛屁顛追趕,因為他的腿已經被嚇軟了。
張蒼一個勁心裡嘀咕。我罵了秦始皇,今天親自見到他,居然還沒死。我可真是命大啊。
一路上,張蒼又在進行積極的心理建設。
但是從這一天開始,張蒼『渾身是膽』的威名傳遍了咸陽宮。
劉季回來後聽到這樁事,大笑不已。
「我看張御史身上一百個膽,都是靠一張嘴吹出來的。等見到始皇帝陛下,被嚇掉了九十九個膽。」
總之經此面見秦始皇『一役』,張蒼從此乖巧了許多。之後再有人議論秦始皇,張蒼都躲得遠遠的。
——
另一邊,扶蘇就要跟著嬴政東巡了。
他在臨走前,下令徹查太學。目的是要找到以太學名義上呈奏疏的人。
這件事,立刻在太學裡頭掀起了千層浪。
所有人都盼望著扶蘇能夠挺身而出,結果他在關鍵時刻選擇急流勇退,這使得太學裡的人一時間對扶蘇議論紛紛的。
反正人多了,就時常出現這種情況。
原本芝麻大點事情,也能因為人聚眾時盲從而爆發,進而衍生出危機來。
擔心事態擴散,扶蘇下令調動虎賁衛的人挨個搜查太學,查尋每個人的文書字跡作為校驗,以期找出真正的兇手來。
陳余和張耳待在太學裡,他們一直賦閒,始終沒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才華。如今聽說太子下令找人,兩個人便在三更時分於房中秘密議論。
「本以為跟隨恆陽君,我們未來可以有施治天下的機會。沒想到恆陽君竟然這樣一個唯父命是從的人。我看他這麼搜查起來,這是鐵了心要和他的父親站在一道。」
「我看我們還是走吧。」陳余很認真地說著。
張耳捋須,「我今日觀望這虎賁衛搜索各處宮室,實際上乃太子自查自糾。這與廷尉府審理,親自派遣獄吏和亭長前來緝捕可疑之人,情況大為不同。」
「我倒是覺得,這是太子為了保護我們太學之人,同時也給我們一些警告,叫我們不要輕舉妄動。」
陳余望著張耳,十分憤懣地跺腳說,「您是今天沒有看到啊,他們搜查各處房室時那副囂張氣焰。」
「你要學會忍讓和等待。我看經此一事,皇帝陛下儼然已經是把太學徹底交給了太子,完全不願意搭理我們這些人。我們不跟著太子,日後又能去哪裡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並非一句空話。」這是張耳從李斯那裡吸取的忠告。
陳余無可奈何。
「意思就是說,曾經那麼輝煌的時代,再也沒有了嗎。我日後最多只能為人下之臣?」
張耳再度勸說,「不做人下之臣,那就只能做布衣了。你願意回家耕種嗎?娶妻二三人空度餘生嗎?」
「哥哥是知道我的。」陳余只能無奈地坐在地上。
這就是扶蘇把所有的士人遷移到秦國來的好處,有李斯、馮去疾這些深受天下大一統思想影響的人,還有當初幫助呂不韋編纂呂覽的才士,他們和這些士人互相交匯,切磋。
甚至於扶蘇安排給他們各門各派的內容,也是圍繞大一統時代去做的。這就導致這些人不得不去思考大一統對天下的好處。
六國民眾,正在瓦解秦國下派的基層幹部;但是同樣的,秦國也在強勢地收容消化天下人中的精英。
卻說呂釋之搜尋無果,兩手空空回來面見扶蘇。
「太子殿下。臣真的搜遍了太學每一個角落,更仔細盤問了每一個人,就連僕從都一一盤問。可是始終沒有人查到這奏疏是誰人上的。」
呂釋之一臉驚恐,他甚至問扶蘇,「臣懷疑,這是其他人嫁禍給太子的?」
扶蘇皺眉,「固然我這些年,並無甚大的建樹。但是這咸陽城裡,應該沒有人想著敢和我作對吧。」
呂釋之搖頭,「那可不一定啊。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自不量力。縱使太子才華再怎麼高,可是就因為您有地位,他們就會認為您的才華其實是通過搜刮身邊才士得來的。這不就是大家經常認為的事情嗎。」
「只要一個人很有錢,那他一定會被人認為是來路不正。」
扶蘇望著老實巴交的呂釋之。
陳平聽了呂釋之的話,倒是覺得頗有意思。
「也許,未必是住在太學裡的人上奏。而是一些隨時能夠出入太學的人,他們以太學名義上奏,為的就是不牽連在自己身上,又或者,讓太子陷入其中。」
經過陳平這麼一說,扶蘇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這個時候鬧騰點事情,扶蘇就不能跟著嬴政去往東海了。這一次東巡,嬴政專門設定了項目,他要去海上。很多人都歡呼雀躍,以此次跟隨太子前去為榮耀。
——
恆陽宮裡,昔日某個少年如今長成了大人。
公子胡亥坐在案前,一個人發呆。
淳于越在他面前耳提面命,教誨不已。這讓公子胡亥有了很多新的想法。
正在胡亥托腮思考的時候,一個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哥——」
「胡亥。」
扶蘇一到來,胡亥立刻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讓給扶蘇。
胡亥穿著青色深衣,正是束髮之年,青春活潑。
「哥怎麼今日有空過來。」
「我聽淳于僕射說,你最近可以著文章了。特意趕在東巡之前過來瞧瞧。」
胡亥心裡打著鼓點,立刻低頭望著地面。
但是很快他就抬起頭來說,「不知哥想讓我寫點什麼?」
「隨便寫點吧。」
胡亥在淳于越的教導下,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正人君子。
言行舉止從容有度不說,既有著王室公子的貴氣,但是在扶蘇面前卻有些拘謹。
拘謹,自然是因為被禮儀規矩教化,現在整個人內心滿腦子都是那套禮儀秩序。
扶蘇讓胡亥去寫,他倒是認認真真寫了下來。
胡亥的字,也是跟著模仿扶蘇寫的,扶蘇可是大秦的書法家啊。
扶蘇坐在上座,打量著自己這個弟弟。幾年前他還抓著自己的衣角不停地和別人爭搶自己。
如今看起來,他外表是那麼純良。要不是陳平提醒,他怎麼也想不出,問題可能出在自己宮裡。
扶蘇只是遐思的功夫,胡亥很快就把東西寫好了。
胡亥畢恭畢敬地將書遞了上去,面色忐忑不安。
扶蘇看到字跡之後,也並不吃驚。
「能長保國者,能終善者也。諸侯並立,能終善者為長;列士並立,能終善者為師。」
「昔先君桓公,方任賢而贊德之時,亡國恃以存,危國仰以安,是以民樂其政而世高其德,行遠征暴,勞者不疾,驅海內使朝天子,諸侯不怨。當是時,盛君之行不能進焉。」
「及其卒而衰,怠於德而並於樂,身溺於婦侍而謀因於豎刁。是以民苦其政,而世非其行,故身死胡宮而不舉,蟲出而不收。」
「當是時也,桀紂之卒不能惡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不能終善者,不遂其國。」
扶蘇一口氣讀罷,自覺胸中貫有一股正氣。
胡亥解釋道,「這是晏子評價齊桓公所寫的文章。我時常誦讀。感慨頗多。」
「所以你就寫了那篇諫疏?」
「是我。」
扶蘇忍不住反感,讓他懂事,沒讓他這麼關心國家大事啊。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難以置信,這樣長一篇錦繡文章,洋洋灑灑,胸懷溝壑,竟然為一十四歲少年獨自完成。我大秦實在是人才濟濟啊。」
胡亥搖頭,「大哥想錯了。這些文章,實際上我寫了快有半年了。都是每日聽從太學裡諸位老師講課,又聽名士賢能茶餘飯後議論,我整理了賢能對父皇如今作為的種種評議。」
「深感父皇如今的所作所為,恐怕已經遠離聖賢所為。是故寫此篇章。」
扶蘇望著胡亥那雙清澈的眼睛,「但是你選擇了署名太學。」
「這都是為了成全大哥啊。人人都渴望大哥能夠有所作為,但是大哥卻毫無作為。我只能鋌而走險,幫大哥一把了。」
【然後在此特意致謝我人生中第一個盟主。我會為這第一個盟主加更萬字。感謝辣比大星。
謝謝你在我人生最為低谷的時候給我這筆打賞,意義非凡!我會振作起來,堅持把這本書創作完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