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戰爭之後（求追訂！月票！）
五日後——東郡
咸陽城中，正是夜夜笙歌，香粉脂膏遍地。
可是東郡之地，秋末冬初，草木蕭條，黃河滾滾，向東流逝。
山風在天地間呼嘯著，萬物凋落，天地一片慘澹景色。秋雨過後的山川，像是被人強力蹂躪摧殘之後奄奄一息的婦人，隨後被人果斷地丟棄在外，任憑風吹雨敲，由著它在外靜靜死去。
比起草木蕭瑟，還有著更為悽慘的景象。
四野里，到處都是斷壁殘垣。昔日黃土打造的城牆，如今在日曬風吹雨淋之下，又歸於黃土。昔日高聳的城牆，如今已經變成了一條長長的土堆。
雖然但是，這一路過來，看到的都是這樣的景色。
馮敬望著蒙毅，只是搖頭，「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信守諾言的君王，在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被人殘忍的殺害。薄情寡義的君王，在這個時代摘取勝利的果實，卻又挑起更多的戰爭。」
人與人之間不敢再互相信任，人與人之間也不敢再言愛。也可能是，生下來就不知道愛和信任是什麼。
灌夫望著這一望無際的斷壁殘垣，忍不住感慨。
可憐當時天下母親的心啊！
而濮城這個地方，是當時的天下人，人人都耳熟能詳的地方。
「戰爭中造就的孽債，戰爭之後毒害才剛剛開始波及！」
「讓六國人看到我秦國力圖使得天下太平，讓所有庶人都過上安居樂業幸福生活的誠意。隨後就是等待六國庶人配合我秦國，接受我秦國的律法，文書，大一統思想。」
此前扶蘇雖然招攬了他們，但是從沒有說過讓他們報答的話。
「在人們的家園旁邊，不出百里，必定有一處戰爭遺址。而伴隨著戰爭遺址的並列的，就是一座座土堆墳丘。」
可是他們長大後，卻沖向戰場，被人用劍砍下軀幹，用箭射中心臟。
劉季也覺得扶蘇這個人不可思議。他是怎麼做到年僅十九，竟然有著像一個耄耋老者一樣的智慧。他的智慧好像是泉水一樣，取之不盡。
只是他這個人還真是矛盾啊。一邊有著那麼愚蠢的理想，想要通過教化來使得天下人人都精神升華，提高做人的檔次；一邊卻又清醒地讓人發寒，理智地讓人膽顫。
晉國擊破了瀰漫中原荊楚入侵勢力，壓迫其退回原有之桐柏山以南之地，使中原復呈安定之象。於是中原諸侯之逼於威勢而附楚者，魯、曹、衛、陳、鄭等國皆脫離楚國復回至中原集團，聽從晉國之領導。」
「這裡，就是濮城啊！」
防禦工事所用的鐵蒺藜余料，也丟棄在一旁。
「按照太子的說法，未來天下還有戰爭。」劉季忍不住站出來問。扶蘇這個人，果然和傳說里的深謀遠慮。
「當然不！」
「戰爭之後，前一段孽剛造完，可是像波浪似地，仇恨和傷害被傳遞給更多人。仇恨釀造更多的孽債，然後孽債繼續創造仇恨。」
「幾百年刀光劍影，可是就從沒有出現過一個可以讓四海賓從的王者。也許每個人心中，都在期待著一個能夠真正使得天下太平，人民安居樂業的君王。」
更讓蒙毅感到害怕的是，還有十萬十萬的壯丁從各地被拉過來做苦力，無數的財富都被拉到咸陽城。
眼下扶蘇他們看到的，只是春秋時代的古戰場罷了。可光是這樣的古戰場，也多如牛毛，走幾步就是。
往往就是這些被人殺害死在了隱蔽之所的人，因為連屍骨都找不到，所以生死無從證明，讓家裡的母親和妻等一輩子。
庶民們有的地方貧苦至極，穿著不合身的衣服，這樣的雨季，身上還穿著夏天才穿的葛衣。
其實在扶蘇帶領下的秦士，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地往好的方向轉變了。
扶蘇只是冷聲道，「不但還會有戰爭，恐怕還是不小的戰爭。」
如果說扶蘇第一次做打掃戰場，收斂屍骨的事情讓眾人感到假惺惺，是在政治作秀。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薰陶下，別說君王不把人的生命當回事，就是很多人自己都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
蒙毅望著這些六國人，對扶蘇從原先的不理解，一瞬間轉成佩服。再看劉季、夏侯嬰、曹參、呂澤幾個人時，蒙毅也沒有了那麼多的牴觸。
在秦朝初建的時代，其實殷商時代迷信鬼神，信奉靈魂的思想仍舊深入人心。
「一面狄兵也曾攻入王畿，逼得周天子蒙塵。」
「未來的天下，第一，犯罪激增。第二，家庭失和。第三，民生凋敝。第四，百業蕭條。」
在一個秦國家庭里，苦確實是苦。但是一個女孩平均一年能有三件衣服穿。在當時的戰國末年，秦國人人均是相當富庶的。
周邊長滿了高大的桃樹、李樹。
「在大人們毫不誇張的描述下，每個孩子從小內心就樹立了一個志向——做個英雄。」
水塘里的魚兒、青蛙，也全部四散而逃。
「他們創造出來一個又一個輝煌的軍事戰役，一場又一場陰謀盛宴，個個都波瀾壯闊，扣人心弦。」
這位少年也曾上過戰場，他知道戰爭的慘烈。
在人家居處，幾乎看不到成年的壯丁男性，大多數都是婦女小孩。
這裡土地肥沃，靠近大河，田畝數多，人丁興旺。北上又有牧場，盛產駿馬。
「這個時代的人，不畏懼死亡，只怕活著沒有意義。」
一眾秦國人都開始面面相覷。
天下只剩下了一個國家，再也不需要爆發戰亂了。
「何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馮敬雙手環胸，他們這次前去的任務，可大可小。如果是為了完成任務的話，教訓教訓諸子百家就是了。
「難怪方才見到的那些小孩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持有武器。原來是從這裡取的啊。」
只是在有地圖的情況下，走的比較快，十幾天就到了。若是在有地圖，有馬的情況下，五天就到了。
「疆場上的戰役結束了，你以為這些就結束了嗎。」
「固然戰爭之後活著的人占據大多數，可是誰也別想逃過戰爭的餘波。」
這就是太子啟用了那麼多六國庶人的原因。
單父都在東南了，沛縣也就在不遠處啊。
邵平覺得扶蘇這個人很厲害。
嬴政統一了天下，但是這個方式非常暴力。
蒙毅頓時感到大王很危險。
大王好危險啊，只是仔細想想，就算大王冷靜下來，派人來又能做什麼呢？
只是遠處看去，還隱隱約約有城牆的樣子。
「那些士人們在後方苦心孤詣，頻出陰謀詭計，雙方都竭盡才智，誰比誰更高明。」
富饒，成了這片土地的原罪。
戰壕里秋雨匯成溝渠，嘩嘩地流著。
邵平拉了拉蒙毅，「大王和群臣正在慶功。你若是你這個時候送信過去，你覺得大王還能高興的起來嗎？」
「因為戰爭失去了親人的一部分人，他們不願意看到其他人家裡其樂融融。會用其他的方式想方設法讓其他人也不得安寧。所以謠言肆虐，醜聞不斷。」
所以在人死後，為人收斂骸骨，入土安葬，就等於是讓在外漂泊的孤魂野鬼有一個安息的地方。
「太子說過，有形的戰爭結束了，無形的戰爭卻還在繼續。人心紛亂，未來天下還會有戰爭。」
幾人聽了，都熱情澎湃起來。
「太子，您在想什麼呢？」蒙毅忍不住去問。
這和秦國各地庶民幾乎人人都穿著曲裾深衣差異甚大。
「什麼叫做讓六國人感受秦國的誠意？」
——
當天下午開始，隨行車隊五千人這就開始在濮城周邊的地方收斂屍骨。
蒙毅忽然意識到，秦國人好像只會打仗，講法。
「我在想，持續了七百年的戰爭，真的就結束了嗎？」
雖然隊伍里多出了一個奇怪的東西。某個嬴政的信徒莫名就加入了扶蘇的臣子嗨起來。
這是一座古戰場，很多戰壕都遺留著，廢棄著，兵戈散亂，有的屍骨沒有被當時打掃戰場的人找到，一直留在草窩裡，又或者是石頭後面。
扶蘇卻搖搖頭，「可惜，在那場大戰爆發之後，迎來的卻是越來越多的戰役。楚國退出了中原，但是中原的諸侯國卻開始互相殘殺。」
六國的人，在看到秦國一統天下之後，何嘗不是都是驚訝，震撼，卻又陷入深深的迷惘。
傍晚的時候，秦國的士卒望著這些被他們打掃清理，徹底『毀屍滅跡』的戰場。
現在秦國上至君王大臣，下至庶民小兒女，都沉浸在天下一統的喜悅之中。可是太子卻一反常態，十分冷靜不說，甚至還憂心忡忡的。
這是第一次當著他們的面說這些事。
失去了兒子的母親，自然滿心的怨恨。
在這樣的環境下，那些將軍們的威名，自然遠遠超過了君王！
「循環往復，眾生共業。」
這樣的人，是絕對的智者。
就是灌夫也跟著高興，雖然那些事情全部都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外。
「失去了母親的兒子，難道樂意看到其他的母親每天都和他的兒子其樂融融嗎？」
灌夫看到這些場景，自然堅定了要推行秦制到各地的想法。
人們都崇拜在戰場上取得勝利的將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蒙毅大為驚愕，馮敬居然敢和他這麼說話。
兩人爭執，倒也有方寸，不過目光凜然而已。不至於像街邊的婦女吵架，弄得臉紅脖子粗。
「前人給他們創造的時代就是這樣，他們能在這混亂的時代里做什麼呢。」
他們看到秦人時，有的畏懼，有的憤怒，有的迷茫，有的冷漠。
路上見到屍骨，也都要先查詢身上是否有身份遺留的證明，有名字的，就為他用木牌寫個碑。
蒙毅吞了吞喉哽。他們出發前，咸陽城裡還一片喜慶，熱鬧非凡。
之後更有大大小小的戰役，在這裡爆發。
當然懷念家鄉的最屬劉季、夏侯嬰、曹參等人了。
邵平捋須，「在城濮之戰前，楚國的勢力差不多已經蹂躪了整個中原，黃河下游的大國，如齊如宋都被楚所侵略，魯、衛、鄭、陳、蔡等國都已投降了楚人。」
尤其是劉季，他就知道，老天生他就是來讓他來做大事的。
只是桃樹上的桃子又大又紅，卻沒有人採摘。只是由著大桃子爛熟了落在地上。
而劉季、夏侯嬰、曹參、邵平，這些人也是第一次聽扶蘇主動分析天下局勢。
這裡曾經爆發過非常大的戰役——城濮之戰。
可如果真的為了安定天下，那恐怕還要做很多事。
荊棘早就開滿在一旁的土丘上，叢中掉落著許多已經乾枯了的荊棘花。
他們這一路過來，見到了無數戰爭遺址。
「我這就書信一份，告知大王這裡的情況。讓大王加派人手，前來……」
土塊、石頭，四散著。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沾滿了泥土，可是卻又發自內心的喜悅。
給一百年都流離失所，無處可歸的鬼魂們安個家，好像比賺得軍功回家更有意義。
四面都是房屋，只是早就已經廢棄，房屋破敗不堪。井口處的欄杆早就已經腐朽掉落，但是周邊的草木卻異常茂盛。
戰場上斷裂的武器也被泥土沖刷洗出，斷裂的戈，折斷的箭，被折斷掉落的箭頭，腐朽的木質車輪，銅釘在一邊散落著……
只是論實際情況，這十幾年來秦國和趙韓齊魏四個國家爆發的戰爭規模更龐大，戰爭場面比之過去更加慘烈。
這樣一片城郭前，房屋眾多，可見當初戰役來之前，家裡人都走空了。而戰役發生過程中，多少楚人、晉人又死在這裡。
據統計，春秋戰國期間，一共發生了四百多次戰役。也就是說，在這段時期，平均一年就要發生一次多的戰役。
是的，這是在給扶蘇收攬下的臣子定未來定方針了。
「沒有父親庇護的兒女，難道不會被有父親庇護的兒女欺辱嗎。」
蒙毅笑道，「當然結束了啊。您都來整飭諸子百家了。」
因為戰爭炊飯時丟棄的鍋具旁，已經長了一圈圈麥，還有黍。秋雨到了，它們的籽粒又被沖刷了下去。
「在這個時代，每個孩子從小時候起，他們聽的可不是什麼狐狸和雞的寓言故事長大，從呱呱墜地那一刻起，他們聽到的就是數之不盡的戰爭故事。」
「那些諸侯王如何深謀遠慮制定國策，誰是英明睿智，誰是蠢笨如豬。」
「之後，晉國舉辦「踐土之盟」。此次盟會，周襄王策命晉文公為「侯伯」，並給了晉文公「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王慝」的任務，晉擁有了代表周王室行使征伐大權的「尚方寶劍」。」
別忘了，在秦將天下局勢從多雄並立的情況扭轉為一超多強的局勢之前，濮城屬於當時天下中原的中心地帶。
但是絕不會比過去幾百年春秋戰國剔除掉秦國互相征戰的次數多。
這就是戰國！
每一具靜靜躺在地上的屍骨，千里之外，都有一個母親疼的撕心裂肺，又或者明知道回不來了，還要坐在家中院子裡等待他。
蒙毅的祖父還是齊國人，但是到了他這輩，可就自認為自己是地地道道的秦國人。他厭惡一切指責秦國的聲音。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騰起不一樣的情愫。
當他想明白這一點後，頓時感覺那些堵塞淤積了許多年的溝槽忽然間就暢通了。
這就是大一統的意義所在。
眾人都沉寂下來。沒有人再站在死人的屍體上嬉皮笑臉了。
「……城濮一戰，楚軍敗績，南夷的勢力即退出了中原，北狄的勢力也漸漸衰微下去，華夏國家和文化這才維持下來。」
但是上一次楚國戰場上，扶蘇做了同樣的事情，已經足夠讓那些非議他的人被打臉。
頓時，整座潭水都起了變化。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潭水底部的泥塵全部飄了上來。
「可是，大王滅掉了六國，天下已經太平了啊。」對蒙毅來說，他永遠也無法體會庶民的疾苦。所以他所看到的，永遠都只是世界美好的那一面。
「在別人拳打腳踢下長大的兒女，又憑什麼要求他們做個正人君子，作奸犯科，基本上都是這麼來的。女兒無人保護，更不要說約束教養。所以女閭里出現了更多吃人不吐骨頭的美女。」
像是被人長久地困在籠子裡的獅子。
嬴政結束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但是春秋戰國乃至秦一統天下造就的爛攤子，已經越來越大，不可收拾了。
眾人一臉茫然。
黃土之中，暴雨洗刷過後，一具具灰白的屍骨裸露出來。
人死了，業還在，怨恨還在。
此舉意義非常。
蒙毅聞言又開始迷茫起來。
明明站立在天地之間，可是神色卻又痛苦不堪。
至於之前的戰壕，破壞的城牆，在秦國這些漢子手下，不出幾個時辰，立刻就把昔日殘酷的戰爭場面給收拾妥當了。
扶蘇下了馬車，撿起一塊石頭，丟在了一邊的潭水裡。
「太子，您真的是這麼看待天下局勢的嗎？」
這一路上過去，扶蘇更是帶著所有隨行軍士收拾所有途徑的戰場遺址。
蒙毅自然驚詫，「這怎麼會呢？我秦軍百萬之兵，誰敢不服！？」
「太子，那我們要怎麼做呢。」
「那些將軍們在戰場上臨危受命，隨機應變，誰笑到了最後，誰兵敗潛逃，誰又自殺殉國。」
呂澤騎著駿馬望著濮城，忍不住懷念起他的家鄉單父縣。他的家鄉就在濮城東南方，兩天的路程就能趕到。
雖然簡單，可是在世人的眼中，這是給那些回不到家的靈魂安了家。
扶蘇站在戰車上，憂心忡忡地望著戰爭留下的瘡痍。他的黑色長袍在風中飄揚著。
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在家中一把屎一把尿，把和剛生下和貓、猴一樣大的小嬰兒，養成健壯高大的男人。
「在泥潭裡掙扎？只會陷得更深罷了。」
大王接連開設宴席，和功臣名將們慶賀。
他可是曾經兩次大破楚軍的男人，秦國的榮耀。
有了扶蘇的帶領，秦國士卒眼裡漸漸地有了其他東西，比如守護、幫助，不再是過去一昧的老三樣殺伐、掠奪、軍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