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二策取其一
「清白?」
劉封臉色不虞起來,冷笑道:「德祖,俊傑也,何必出此愚夫之言。」
楊修心中一沉,知道劉封這是在暗示什麼,更知道事情果然是朝著最麻煩的方向發展了。可那畢竟是自家老爹,他的確是反對父親的做法,可不代表他真能看著父親玩火自焚。
想到這裡,楊修一咬牙,衝著劉封叩拜道:「修願為征南效犬馬之力,只求征南能為我父昭雪。」
「我如今也是身陷泥濘之中,為朝廷南下平叛,不但得不到應有的肯定,反而被朝中重臣非議,疑我懷有二心。」
劉封嘆息一聲,衝著楊修道:「書信已經交予德祖,德祖何不回去將其轉交太尉?」
楊修猛的抬起頭,看向劉封,隨即一股苦澀泛起,讓他忍不住眉頭緊皺。劉封的話意思十分清楚,他如今的境地可不就是他家老爹一手造成的嗎?
這擺明了是讓他回去勸說楊彪改弦易轍。
至於毀了書信,楊修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這一條路。
聰明如楊修哪裡會不知道這看起來十分辯解的道路,通向的卻是死局。
楊修敢用腦袋擔保,像他懷裡珍藏的書信帛書,劉封這裡要多少就有多少。否則對方能將這書信直接贈送給他?
同時,楊修心裡更清楚,真正能要老爹性命的並非這份虛假的書信,而是劉封聯手曹操龐大的勢力。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就是欲加之罪。
所以問題根本不在溝通袁術的書信,而在老爹自己身上。
「去吧!」
無視了欲言又止的楊修,劉封竟直接下了逐客令:「德祖既已知曉所有,再頓留於此也毫無意義,不如速去。三日之後,可來幕府就職。」
楊修嘆息一聲,無奈起身告退。
回到太尉府的第一時間,楊修就詢問下人楊彪可曾回來。在前往驃騎大將軍府之前,他就已經派人前往宮城尋找楊彪,請他立刻回府。
只是遺憾的是,下人稟報楊彪依舊不曾回來。
沒奈何,楊修只能在太尉府中苦苦等待著父親下朝。
此時大將軍府中,曹昂肯定就探知了太尉府內的事情,前來回稟曹操和戲忠。
「一封書信?」
曹操滿臉疑惑:「可知是何書信?」
「不知。」
曹昂搖了搖頭:「此書信乃是出自諸葛瑾之手,親手遞交給的楊修。此後,楊修再不曾離身。」
「哦,對了,還有個情況。」
曹昂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補充道:「在楊修應辟時,他偷偷派了太尉府下人從側門離開,前往宮城尋找太尉。」
「莫非是這書信中有甚秘密?」
曹操一臉疑惑,摸著下巴上的短須,揣測道:「劉子升常能得人,莫非是他在書信中施之以情,成功的說動了楊修?」
戲忠撫摸著短髭,細思片刻後,搖了搖頭:「楊德祖非常人也,即便其人為劉子升書信所動,也不至於行事如此倉皇失措。以忠之見,那封書信與其是遊說之言,或許更像是威脅之詞。」
「威脅之詞……」
曹操默念幾遍,緩緩點頭:「志才所言有理。」
旋即,曹操回頭去看曹昂:「驃騎大將軍府上名刺可下了?」
曹昂趕忙回答道:「回稟父親,名刺已下,只是劉征南推辭了兩日,言說三日之後定然上門致歉。」
曹操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看來我等的時間,恐怕只剩下三日了。」
戲忠贊同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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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如臨大敵,而太尉府中卻是波瀾不驚。
楊彪雖然接到了兒子的傳訊,卻也就沒有提前下值,而是一如往常等到太陽西斜時分,才出了宮城。
等回到府中,一眼就看見楊修站在大門外恭候。
楊彪面露不虞之色,在他看來,楊修盡得弘農楊氏真傳,處事波瀾不驚。
可今日緣何如此失態,實在是讓他有些失望。
不過畢竟是自己給予重望的嫡長子,楊彪並沒有直接發難,而是調整了神色之後,下車入府。
楊彪看了眼亦步亦趨的兒子後,開口吩咐道:「今日晚食送至書房吧。德祖隨我一起用膳。」
聽見楊彪的吩咐後,楊修心中稍安。
一盞茶後,楊彪和楊修坐在書房之中,其他人等都被屏退。
楊修這才開口道:「父親,孩兒有要事容稟。」
楊彪不急不緩道:「何事如此驚慌?竟使人去宮城擾我?萬一叫天子知道了該如何是好?」
楊修趕忙道歉,但隨即說道:「此事太過緊急,實在是茲事體大,孩兒不得不驚擾父親。」
楊彪抬起頭,露出一張威嚴質樸的臉來,停頓了一下後,緩緩開口:「既是如此,那你說吧。」
楊修不敢怠慢,趕緊將之前發生的事情,以及劉封的話,還有那封書信統統托盤而出,最後還將書信遞送到了楊彪手邊。
聽完楊修的話後,楊彪原本威嚴的面龐也有些破功了,眼中滿是驚疑不定。
隨即,他打開了那封書信,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此人臨摹自己書法的功力太過驚人,至少也有八九成的相似度。
聽完之後,楊彪頓時明白了劉封的目的。
劉封顯然是要他應該得到的獎賞,而他手裡的這份「罪證」,正是對他最有力的警告和敲打。
楊修說完了之後,一直低著頭不做聲。
楊彪則坐在主位上也沒說話,他手裡拿著偽造的書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楊修很清楚,自己老爹的性格遠沒有其他人以為的那麼剛強堅毅。
過了好久之後,楊彪低沉著聲音,開口問道:「劉征南是何用意?」
楊修心中嘆息一聲,當即答道:「揚州牧是勢在必得,吳侯自不必多說。平心而論,若是以其功績,還當升遷為左將軍。」
袁術已經成了階下囚,左將軍的名爵自然也就空出來了。而劉封的征南封號顯然已經不足以酬功,升遷也是必然之事。
四征在東漢時雖然不是重號將軍,但也是雜號將軍中的頂級,與四鎮、四平、四安同列高品。
再想往上走,也只能是重號將軍了。
「揚州牧,吳侯,左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楊彪默默念誦了一遍,臉色黑的跟鍋底似的。
適時,楊修還不忘提醒了一句:「父親,征南只給了我們三天時間。」
楊彪臉色鐵青,握著書信的手居然微微顫抖。
「放肆,當真是狂妄!」
楊彪小聲的怒斥道:「劉子升一介小兒,將朝廷的名爵官職看成什麼了,居然膽敢私相授受,實乃是國賊!」
楊修沒說話,任憑楊彪發泄。
他自認為自己看的比父親清楚的多,這大漢,早就沒救了。
劉備或許有可能是第二個光武帝,可天子劉協卻必然不是。
自家父親也是鬼迷心竅了,非要想著鉗制劉備父子,這還是楊修第一次知道自家父親居然有如此之大的野心,以至於利令智昏。
等到楊彪罵完之後,楊修才又開口道:「父親,您可別忘了大將軍。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您不會真以為大將軍看不到您的舉動吧?恐怕今日我等之事,早已報入大將軍府中。」
楊修嘆息一聲,面露悲色:「明日欲加我父子頸上之斧鉞,恐已在大將軍府中磨礪矣。」
楊彪被兒子的話給驚到了,心裡不得不承認楊修說的很對。
沉默片刻後,楊彪嘆息一聲道:「如今天子已為我所動,貿然易法,恐為天子懷疑,如之奈何?」
天子這次壓制劉封,並非出於本意,完全是被楊彪一黨給說動的。
現在天子都下場了,你楊彪突然投敵了,那讓天子日後還怎麼看楊彪、楊家和楊黨?
聽了楊彪的話後,楊修心裡一松。
他最怕的是父親死硬到底,現在楊彪的態度明顯放軟了,那就還有辦法。
思索片刻後,楊修開口道:「兒有一計,或可解此困局。」
「吾兒有何計策!?還不速速道來。」
楊彪頓時精神一振,催促問道。
楊修卻對自己的計策沒有太大的底氣,皺著眉頭道:「兒有上下兩策。」
楊彪心中大喜,平日裡素知自家好大兒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卻想不到兒子能優秀到這等程度,眼下都能拿出兩個計策來。
楊彪當即說道:「吾兒可先言上策。」
楊修也不賣關子了,直接說道:「上策乃是稍後我趁著夜幕去一次驃騎大將軍府。」
「然後呢?」
見楊修只說了一句話後就停了下來,楊彪疑惑不解的追問起來。
楊修緩緩搖頭:「沒有然後了,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楊彪一臉疑竇,完全沒理解兒子的意思。
楊修嘆息一聲,解釋道:「我今晚趁著夜色前去驃騎大將軍府,此事落入大將軍府中,大將軍會如何去想?」
「大將軍必是認為我們已經向劉征南俯首稱臣。」
楊彪恍然,可隨即又問道:「可這也無濟於事啊。」
現在問題就在於劉封要揚州牧,而他一旦轉變態度替劉封開口,天子必然會生疑。
楊修接著解釋道:「所以這一策賭的就是大將軍性情多疑,若是他真以為我們投誠劉征南,必然會二策取其一一。」
楊彪疑惑道:「二策取其一?」
「要麼站出來當惡人,阻攔劉征南得揚州牧,要麼搶先出來,力薦劉征南得揚州牧。」
楊修解釋道:「孩兒以為,前者的可能微乎其微,而若是後者的話,則正好避免了父親的為難之處,只是……」
楊彪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他能狙擊劉封到現在,一來是天子的支持,二來就是大將軍一直保持著沉默。
若是曹操全力推動的話,那即便是天子也是無能為力。
畢竟劉封的功勳擺在那裡。
天子和楊彪一直以來也只是想要偷梁換柱,而不能無視劉封的功勳。
看著自家老爹長鬆了口氣的模樣,楊修忍不住潑冷水道:「即便如此,交趾刺史乃至於交州牧恐怕也得補償給大將軍了。」
「這是為……」
楊彪心痛的喊到一半,就醒覺了過來。
曹操又不是做善事的,若是他先開口,固然解了自己的進退兩難,可劉備父子這邊的人情可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到時候劉封一舉薦曹操的人出任交州刺史或是交州牧,天子和楊彪除了拱手相讓,很難有應對的辦法。
楊修看著老爹氣急的模樣,心裡也有些心疼,於是出言安慰道:「父親,天子不足為倚靠,今日之事,未必不是他日之福。」
楊彪沒好氣的瞪了兒子一眼,但心中卻是一軟。
和楊修不同,楊彪出生、成長的年月,雖然士族為宦官所壓制,但武人算是個什麼東西?
那時候的武人要麼是宦官的走狗,要麼是士族的走狗。哪怕功高能強如涼州三明都不例外,一樣得靠投靠士族、宦官才能得以進入中樞。
因為,對於楊彪來說,如今宦官勢力已經徹底煙消雲散,這本應該是士族最為期盼的黃金時刻,可怎麼就會被武人給打翻了呢?
楊彪從內心深處就不信任曹操、劉備這些武人,可此刻他卻發現如今自己已經完全奈何不了武人了。
與關中時期不同,那時候楊彪等人過的戰戰兢兢,但至少還有希望。
一來有王允除董卓的成功案例在前面,二來董卓死後,西涼武人內部並不團結,而且粗暴野蠻,不通政治,經常被士人們設計占了便宜而不自知。但凡西涼武人中有聰明人掌權,就絕不可能放天子東歸。
只是現在,楊彪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
曹操、劉封等諸侯之間的配合,卻讓他找不到半點機會,即便離間都無從下手。
突然,楊彪想起了什麼,詢問楊修道:「德祖,你還有一策,是何展布?」
楊修沒想到老爹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死心,於是乾脆雙手一攤道:「下策就是父親直接入宮,請見天子,將書信上交給天子。」
「這……」
楊彪先是一震,隨即陷入沉思,片刻之後恍然過來。
楊修這一計顯然是讓他去找天子坦白,博取同情,贏得天子的諒解。
天子但凡沒有辦法為楊彪解困,必然也只能退讓一步,力求保住楊彪。
這倒不是天子有多重情重義,而是失去了楊彪,天子如同斷臂,但凡正常人都會如此選擇。
楊彪嘖著嘴道:「德祖,為父怎麼覺得你這下策更像是上策,而上策卻像下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