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亭江縣你還是很好看。

  「這個味太重了。」

  少年皺著眉,撇過臉不大願意配合。

  「香膏的味是香了,但不塗這個,不好給你抹別的。」車簾被掀了一半,清晨的霧氣還未被僅『露』出模糊輪廓的太陽蒸發,戚寸心認認真真地打量著眼的少年,見他撇過臉,她又伸把他的臉捧回來。

  戚寸心此已換了一身衣裳,是一身淡青『色』棉布裙,有皺皺的,料子並不好,她烏黑的髮髻間沒有什麼裝飾,一張原本白皙淨的面龐塗了層薄薄的粉膏,皮膚變得暗黃了些,可她的眼睛依然澄澈漂亮,他不大情願地由著她在自己的臉塗塗抹抹,但瞧見她這樣一副模樣,他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笑什麼?」

  戚寸心給他塗完粉膏,拿起來子意的鏡子,清晰的鏡面映出他們個人的面龐,一個黃了,一個黑了,她就這麼著,噗嗤一聲笑出來。

  易容到底是只聞其名不見其法,戚寸心沒那本事,她只是用妝粉添了香膏,讓她和謝緲的皮膚顏『色』變得暗了些。

  「你就算黑了,還是很好。」戚寸心打量著鏡子裡少年的面龐,伸『摸』了『摸』他的腦袋。

  她這不是安慰,是實打實的實,他不但樣貌生得出『色』,皮膚白生生的,任是誰打眼一瞧要多眼,這妝粉至多只能不讓他在人群里瞧著不那麼惹眼,卻並不能遮掩他的好相貌。

  少年笑了一下,不說,只是用匕首削著里的細竹,它總算光滑了些,他才稍稍滿意了一,將竹簪『插』在她髮髻間。

  他的長髮盡數梳起作整齊的髮髻,簪了一支木簪,身著淺『色』棉布衣袍,絲絛收束他纖細的腰身,他起來竟頗有幾分文雅書生氣。

  「公子,那我和阿霽就先趕車去城裡了。」

  徐山嵐換了身尋常百姓的樸素打扮,見謝緲與戚寸心從車下來,他盯著人的臉還愣了一下,但沒敢多。

  待徐山嵐與徐山霽兄弟趕著馬車離開,徐允嘉等人已經將馬匹安置好,作樸素打扮,將刀劍都提早藏在了徐山嵐的那駕馬車。

  亭江縣城四通八達,作為往皇都月童的必經之地,這裡一直是忙碌繁華的,清晨的薄霧消弭,日頭已高高掛在天邊,縣城城門來來往往的人已不在少數。

  他們一行人才城,便有一名喬裝的侍衛趕來將徐家兄弟落腳的客棧告了徐允嘉。

  謝緲頭戴了斗笠,半遮面容,在人群里不惹眼,他牽著戚寸心的,鈴鐺聲在熱鬧的街市里顯得不那麼清晰,黑貓被戚寸心一隻抱在里走了好久,她的有酸了,乾脆讓它爬到肩待著。

  突兀刺耳的敲鑼聲打破街市的祥和喧鬧。

  街的行人自覺退到街邊,戚寸心被擠得往後退了好幾步,謝緲適扶住她,將她往後又帶了帶。

  斗笠之下,少年眉目稍冷,抬眼越過人群,靜默地打量著從不遠處被官差簇擁而來的囚車。

  「聽說那就是昭遠將軍宋憲?」

  戚寸心聽到面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大娘說。

  「咱們又沒見過宋憲將軍是個啥樣,哪是不是的……縣尊大人說是,那應該就是吧?」大娘身邊的一個青年遲疑地添了句嘴。

  「他哪還是什麼將軍啊,秦陽關一役後他就失蹤了,都說他當了逃兵,德宗皇帝在位,朝廷里還發過通緝令要拿他呢!」

  一名中年男人努努嘴,又:「好歹是做將軍的,竟然怕死,逃了幾年啊這才,還不是被抓住了,我他是活該。」

  戚寸心皺了一下眉,卻見面的大娘聽了他這,耷拉下臉,抄起菜籃子裡才買的鮮魚塞他嘴裡,「這大清早的,你怕不是生吃了臭雞蛋?」

  魚頭被塞中年男人嘴裡,魚尾竟還在奮力擺動,每一下都拍打在男人的臉,他趕緊將魚扔到地,啐了一口,「你這老『婦』,好沒理!」

  他才要動,戚寸心趕緊將那大娘往後拉了一下,原本還在囚車的百姓們忙來拉架,那大娘的菜籃子落地,另一條魚蹦了出去,沾滿塵土的,被敲鑼走在的官差一腳踩,隨即連人帶鑼摔了個大馬趴。

  忽的,人群里有個鬚髮花白的老者伸出拐杖就去打那個中年男人,老者一身青黛舊衣,髮髻卻收拾得齊整,眼睛有神,戚寸心只瞧他一眼,便不由想起身在月童的裴寄清。

  「宋憲將軍是你這個潑皮無賴能拿去說嘴的?你既不懼死,何不自願參軍去,去戰場和那些北魏蠻夷拼過?」

  老者滿臉憤慨,「宋憲將軍為我大黎朝立功守疆你這豎子又有何為?若不是他,若不是周靖豐周先生,綏離等不到今日,早就丟了!那樣好的將軍未得善終,反要被通緝,被處斬,這是何理?」

  從他談吐間便他應是一個頗有識的文人,此一番言語撥弄得群情激奮起來,原本是來拉架的百姓竟開始朝那男人砸起了爛菜葉子臭雞蛋。

  要不是謝緲動作及,將戚寸心拉到後頭的攤位讓她站在面,她險些就要被一顆雞蛋砸到。

  官差或許是沒想到這些百姓會突然來這麼一出,他們便立即來制止勸誡,而戚寸心瞧見那大娘從人群里鑽出來,從她站著的木板捧了菜,回去又砸起來。

  她站得這樣高,足以越過人群到囚車裡的那個人,他的頭髮『亂』糟糟的披著,已能瞧見幾縷霜白銀絲,他始終安靜地坐在車裡,不曾轉過臉來,仿佛從不在意這場為他而起的鬧劇。

  「公子,他們好像是故意的。」

  徐允嘉觀察了片刻那拄拐的老者,湊到謝緲身側,低聲說。

  謝緲沒說,只是越過囚車後,瞧見那名身著官服,從步輦下來,扶著官帽匆匆朝這邊走來的縣令。

  「都在鬧什麼!」

  他的臉『色』並不好,顯然這場囚車遊街之行並未與他心中所想的相去甚遠,他見這些人仍然擋在囚車面拉來拽去,又聽那老者嘴裡的諷刺之言,便是氣不打一處來,「宋憲是自德宗皇帝在位就已下了通緝令的重犯,爾等休要聚集在此妨礙官府辦公,否則,權作妨礙公務論處!」

  眼的鬧劇他甚至無心多,命官差驅趕百姓騰出一條來,又將那為首的老者給抓了。

  「這個狗縣令,怎麼能隨便抓人呢!」子茹瞧見那老者被帶走,便罵了一聲。

  一行人到了客棧,要了幾間房後,便坐在底下的廳堂里吃飯,徐家兄弟就坐在他們的隔壁桌,徐山嵐乍聽徐允嘉提起「宋憲」這個名字,便:「我好像有些印象,那德宗還在位,我爹還擔不得將軍之職,還不是永寧侯,當除了如今的聖之外,便屬宋憲將軍最為驍勇。」

  「我聽我爹說,周靖豐先生幾過天山殺蠻夷將領,他領兵有方,抵擋住了蠻夷數次犯綏離的鐵蹄,最終北魏答應何談,最主要的原因是周靖豐先生成功刺殺北魏皇帝呼延平度,但其中還有宋憲將軍的功勞,他守衛之下的綏離固若金湯,給足了周靖豐先生促成和談的間與機會,但偏偏……德宗皇帝答應了送質子去北魏。」說到這兒,徐山嵐的語氣變得心翼翼了一些,不由悄悄地望了謝緲一眼。

  「宋憲將軍是和先生一樣心生失望,所以才離開的?」戚寸心只聽他提起「質子」一事,便心中有了個大概。

  「我爹說,」徐山嵐抿了口茶,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那不過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當年大黎南遷,宋憲將軍退至緹陽做守備,他的父母被北魏將領拿住,只為『逼』他就範投降,他愣是不開城門,一聲不吭地著自己的父母被蠻夷砍下頭顱,掛在旗杆。」

  「後來緹陽還是沒守住,他的妻子死了,他和僅剩下來的一百南黎兵在北魏蠻夷的追擊下橫渡仙翁江,他是背著他幾歲大的女兒渡河的,等到了對岸,他才發現他女兒已經……」徐山嵐有說不下去了,這位宋憲將軍的過往說來每一字都沾著血。

  「他是咬著牙活下來的,用自己的軍人血『性』去跟蠻夷拼命,這樣的將軍怎麼會怕死?他已經孑然一身。」

  桌飯菜擺在眼,幾人卻是滿腹沉重,味同嚼蠟。

  夜裡洗漱過後,戚寸心身心俱疲,沾了床來不及多想些什麼便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很的候,到她仍被母親抱在懷裡,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在澧陽的青磚院落里打轉。

  「父親!」

  她的父親一臉喜『色』,自月洞門的濃蔭下匆匆而來,捏了一下她的臉蛋,便去喚那坐在廊內的搖椅拿著個紫砂壺喝茶的老者,「父親,宋將軍從緹陽活著回來了!」

  「什麼?」

  老者倏地睜眼,坐起身接過他中的信件來眯著眼睛仔細瞧了又瞧,才鬆了口氣,於是面的褶皺舒展開來,「活著就好啊……依他的才能,若非是後方糧草出了題,緹陽何至於丟?日後他總能從蠻夷里搶回來!如今就陛下還肯不肯給他機會了。」

  冰涼的觸感襲來,令戚寸心一瞬之間睜開眼睛,室內是昏暗的,她一還有些分不清是夢裡夢外。

  直至她清面少年的一張臉。

  她發覺原來是他冰涼的指腹在觸『摸』她的臉頰。

  「你過來做什麼?」

  她鬢髮已經汗濕,擁著薄被坐起來,「我們如今面的身份是兄妹,不是夫妻。」

  「我不要。」

  他捏住她的臉蛋。

  將她抱起來往裡一放,隨後他便在她身側躺下來,他偏過頭,對她的目光,「夫妻就是夫妻,任何候我都不希望你要同我作假。」

  「我們這是為了保命。」她強調。

  謝緲卻不再她,安安穩穩地枕著方枕,閉起眼睛,「你當初要與我做夫妻,是為了保命。」

  他嗓音平淡,卻流『露』幾分戲謔。

  戚寸心不由想起當初在東陵,她冒昧他願不願意和她成親,他:「若你嫁給柳公子,你會死嗎?」

  她那才見識過那柳公子唯母是從的模樣,倒了頭,答他,「可能會吧。」

  他記得清清楚楚就罷了,還不忘藉此來駁她。

  戚寸心悶悶地背過身不理他了,但她閉著眼睛卻一再難安眠,聽見身畔少年清淺平穩的呼吸聲,她翻身過來,望著他的側臉,試探著喚了聲,「緲緲?」

  「嗯?」

  他沒睜眼。

  「如果今天囚車裡的那個人真是宋憲將軍的,怎麼辦?」她心裡始終裝著這件事。

  「你想救他?」

  他卻。

  戚寸心想起方才那個夢,那只是她兒的一段模糊記憶,但她卻敏銳地察覺到,許那她父親與祖父談論的那位宋將軍,就是這位宋憲將軍。

  「他因為戰爭而死了父母,死了妻女,在這孤零零的一個人,許就是靠著一個誅殺蠻夷,收復失地的信仰而活下來的,他打了勝仗,先生才殺了一個北魏皇帝,可德宗皇帝卻自甘退讓伏低,答應北魏的無理要求,下旨送你去北魏做質子……是德宗皇帝讓他的信仰崩塌了。」

  和談只是周靖豐為南黎爭取來的一個暫的喘息之機,可德宗皇帝卻起了偏安一隅的心思,想用退讓換得一安寧,可這怎麼可能呢?北魏不會甘心與南黎平分天下。

  若非是這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宋憲,若非是他對南黎的未來心生絕望,他送至德宗皇帝中請辭解官的摺子被駁回,他又怎麼會在班師回朝的路消失。

  「他是我祖父和父親都欽佩的人,他是個人,就會有承受不住重壓而崩潰的候,我們不能要求他總是像一塊鐵一樣,要有敲不碎的骨頭,還必須要有一顆永遠不會絕望的心。」

  「他為南黎做得已經夠多了。」

  她說著,又添一句,「但我們肯定不能暴『露』身份,如果要救他,就要想個別的辦法。」

  「戚寸心。」

  他卻是喚她一聲,一雙漂亮的眸子盯住她,「他做過將軍,沾過無數蠻夷的血,當初重重通緝之下他亦能逃出生天,而今卻在這的亭江縣被縣衙生擒,你可有想過,此事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有意為之,是他自己放棄了生念。」

  「我想過的,但他至少不該背負著這樣的罪名去死。」

  戚寸心又何嘗沒有做過這種猜測,但她想起今日街市的百姓掀起的鬧劇,還有那位被官差抓走的老先生,她,宋憲如果真的就這樣負罪而死,不單是南黎的百姓會為此寒心,戰場的將士會難以接受宋憲半生戎馬,卻不得善終的結果。

  謝緲聞言,輕彎眼睛。

  「好。」

  室內的光線照著她的臉,但他卻在晦暗的陰影里,就如同她的天真純善與他分是至至暗的個極端。

  他不喜歡這樣涇渭分的界限。

  於是眼底笑意減淡,他的衣袖輕拂,室內唯一的一盞燭火驟然熄滅,她終於陷在這樣漆黑的夜『色』里。

  「你怎麼忽然熄燈?」戚寸心『摸』不著頭腦。

  「困了。」

  他雲淡風輕。